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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8:55 PM     標題: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9-13 01:07 AM 編輯

【書名】: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作者】:青花燃

【內容簡介】:

  【她】

  一次意外,依蘭和代表著死亡的黑暗神交換了身軀。

  想要解除換魂的詛咒,她必須和這個邪惡恐怖的傢伙一起潛入至高神殿,拿到光明女神懺悔的淚水。

  世界主宰。光明女神。懺悔的。淚水。

  依蘭:「……我選擇死亡。」

  黑暗冰冷的身軀貼上後背,男人嗓音低沉,耳語魅惑:「選我,真是明智呢,我親愛的小信徒。」

  【他】

  黑暗神本神親自出場的時候,總是將他那蒼白絕美的面龐隱藏在黑色斗篷之下。

  修長手指輕易挑動人類心底的邪惡貪婪。

  支配生死,掌控靈魂。

  直到夜幕降臨,他和一名少女交換了身軀……

  斗篷下面,為什麼滾出來一團烏漆嗎黑的真‧毛線球?!

  黑暗神:「以我的神之名起誓,詛咒解除之日,便是她魂飛魄散之時。」

  後來……

  「神之名?身為先天神明,沒有任何音節有資格冠於吾身……嗯,除了『依蘭的摯愛』。」

  *夜裡交換,天亮復原

  一句話簡介:每到夜裡身體總被黑暗神佔據

  立意:不畏艱難險阻,勇於拚搏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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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9:02 PM

第一章 夜幕將近

  陽光攀過了白塔的尖頂,天色漸黃昏。

  瓊斯小姐在拖堂。

  她今天情緒特別高昂,五十分鐘的神聖讚美課已經延續了三個小時,仍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學生們擔心誤了晚上的約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但誰也不敢公然抗議,最多就是唱讚美詩的時候,故意裝出一副餓得快死的樣子,把聲音拖得又綿又長,暗暗表達不滿。

  別的導師要是膽敢拖堂一分鐘,底下的貴族學生立刻就會用震天響的噓聲把他轟出教室,但面對著這位年過五十的『瓊斯老小姐』,再囂張跋扈的小貴族都只能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

  因為瓊斯小姐不是艾維學院的導師,而是光明神殿的神職人員。

  是光明女神在世間的代言人。

  沒有人敢對神不敬,因為不敬神的人都已經化成枯骨了。

  貴族都那麼慫,身為平民的依蘭‧林恩更是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依蘭擁有一頭黑緞般的長髮,以及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襯得她的膚色比萊納雪山上的冰雪更加耀眼潔白。遺憾的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並不欣賞這種叛逆的美。

  在光明女神的國度,黑色是可恥的。

  瓊斯小姐每次踏進這間教室,都會痛心疾首地詠歎一遍:「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鐘,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

  窒息歸窒息,卻絲毫不妨礙瓊斯小姐拖堂。少則半小時,多則一個半小時。

  最高記錄是三個小時整。

  今天她異常亢奮,激情昂揚地反復吟唱讚美詩,眼看就要破記錄了。

  依蘭煩躁不安。

  天就要黑了,艾維學院位於富人和貴族居住的東區,她必須穿過一條長約八百尺的陰暗巷道,才能返回被稱為貧民窟的西區。

  西區沒有公共路燈,因為照明的費用是要分攤到每一戶人家的,龍晶很貴,一年一換,絕大部分家庭根本無法負擔這筆開銷,於是選擇生活在真正的暗夜中。

  連接東、西二區的那條狹窄陰森的巷道,就是夜中之夜。

  如果瓊斯小姐繼續拖堂,依蘭就只能摸黑穿過那條巷道了。

  那條巷道……它包攬了狼人、吸血鬼、獵頭者、無面影魔等諸多恐怖傳說,雖然沒有人親眼見過什麼凶案,但很多人都相信每天都會有一個可憐的平民在那裡被惡魔奪去生命。

  今天還下過雨,巷道附近的排水渠罷工很久了,牆根下那些腐爛肥沃的苔類,一定會散發出像血腥味一樣刺鼻的黴臭味。

  『地獄般的通道。』依蘭心想,『他們無法容忍黑色的頭髮,卻可以容忍城市正中的一塊黴斑……不過那不是我現在有能力解決的問題,當務之急是,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瓊斯小姐早一點宣佈下課?』

  「啪——」

  瓊斯小姐的教鞭抽中依蘭面前古舊的黑色實木課桌,嚇了依蘭好大一跳。

  「你膽敢在讚美吾神的時候走神?依蘭‧林恩,你蔑視吾神?」瓊斯小姐的法令紋中夾滿了冰霜,她用冷酷的語氣,給礙眼的黑髮女孩安上一個要命的罪名。

  依蘭立直了脊背,向後推開沉重無比的長條木椅,緩緩起身,故意用刻板老舊的腔調回道:「您吟唱的讚美詩飽含神聖靈感,剛才我的眼前彷彿看見了女神之光,光輝燦爛令我目眩神迷,故而失態。」

  瓊斯小姐動了動刻薄的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依蘭畢恭畢敬:「感謝您為我們帶來了神聖之光,讚美光明女神!」

  瓊斯小姐不得不放下身段,柔和了聲音,回道:「……讚美吾神。」

  依蘭繼續用唱詩般的調子詠歎:「這樣動人心魄的讚美詩,若是在神殿中吟唱,也許神明亦會垂目一顧。您卻將寶貴的天籟之音贈予我們這些頑石,當真是偉大無私啊。」

  幾個聰明的貴族小子見風使舵,也裝模作樣地拍起了馬屁,對瓊斯小姐把高品質的讚美詩浪費在了這裡表示遺憾。

  「這是我的職責。」瓊斯小姐撫了撫自己一絲不苟的亞麻色盤髮,抿住薄削的唇,「今天就到這裡,下課。」

  她要趕回光明神殿去唱讚歌,試試會不會當真得到神眷——萬一呢?就連一個黑髮黑眼的低劣人種都看到了神光,何況一心侍奉神明的自己?

  瓊斯小姐的身影剛消失,教室裡立刻爆發出了歡呼聲和抱怨聲,還有饑腸轆轆的『咕咕』聲。

  依蘭迅速將課桌中的羊皮卷一一收到了自己的革包裡,準備離開。

  別人可以把羊皮卷留在教室,她不行。就連上體術課,依蘭都得隨身帶著它們,否則她就會永遠地失去自己的教材。

  自從第一天踏進艾維學院,依蘭就知道自己必定要遭遇歧視和不公,但她並不在意。

  既然他們的目的是要讓她哭著鼻子離開學院,那她更要反其道而行,站穩腳根,門門拿優,讓這些所謂的貴族像猴子一樣跳腳。

  無論他們罵她什麼,她只需要聳肩攤手:「抱歉,不小心比閣下優秀了一點點。」

  就能完敗這些貴族小子。

  你罵我豬羅,那你就豬羅不如。

  完美。

  有時候她甚至有種欺負小孩子的錯覺。貴族們不看重學業,平日社交任務極其繁重,能拿到及格分的在學院已經是公認的好學生。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這個班上就有一位貴族,成績和他的容顏一樣優秀。

  依蘭背上革包,下意識偏頭看了看『例外』的座位。

  維納爾‧霍華德。大公的獨子,唯一繼承人,因為容色如拂曉之花,髮絲如月光鍍過的銀線,舉止優雅身份高貴,被親切地敬稱為白銀鬱金香小公爵。

  他沒來學院。今日是親王的成人禮,作為王室最親密的臣屬和盟友,維納爾受邀進入古堡觀禮。

  依蘭記得上次瓊斯小姐拖堂至天黑,正是維納爾派馬車把自己送回家的。當然,小公爵隨手而為的善舉,也給依蘭帶來了很多的麻煩和敵意。

  視線微頓,依蘭輕輕抿唇,迅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你以為還可以再一次坐上鬱金香馬車嗎?」一個身穿華貴繁複蓮蓬裙的金髮少女高挺著胸脯,快速踱到依蘭面前擋下她,冷笑,「別做夢了!小公爵可憐你一次,已是仁至義盡。」

  依蘭看了看她。

  這個金髮少女名叫莎麗‧坎貝爾,伯爵之女,除了維納爾之外,她就是班裡身份最高的貴族。莎麗長相漂亮,進攻性十足,一心想要在三年學院生涯中拿下維納爾,成為未來的大公夫人,若實在不行,她也願意退而求其次,成為維納爾的情人。

  可惜小公爵維納爾對她沒有半點興趣。維納爾溫和、疏離、拒人千里,最近因為元素魔法方程的問題,和班上唯一的優等生依蘭討論了兩三次。

  這讓莎麗無比躁狂,和依蘭說話的時候,很難維持貴族的優雅禮儀。

  「不就是為維納爾的父親擋過刀嗎?能替那樣的貴人擋災是你父親一輩子修來的福氣,也就是你們這些錙銖必較的刁民,能夠厚著臉皮真找大公討人情,送你進學院。」莎麗輕蔑地睨著依蘭,「真是污染空氣。」

  依蘭的父親喬‧林恩,曾是霍華德大公麾下的侍從,為保護大公失去了雙腿。事後,他拒絕了大公的賞賜以及進入鬱金香莊園做事的邀請,只求了一個許可——讓自小熱愛學習的女兒依蘭進入艾維學院。

  依蘭壓下了心頭的情緒,微笑道:「真誠祝願你也得到這樣的『福氣』。」

  說完,拎起棉布裙擺草草施個禮,繞向教室門。

  學院中已亮起了龍晶燈,龍晶的光芒如此耀眼,罩上厚重精緻的磨砂雲母四方燈罩後,依舊令整個學院如同白晝。

  再不走,天真的要黑透了。

  好不容易解決了瓊斯小姐,依蘭可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

  「保羅,攔住她,入夜再放走。」莎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傲慢之中滲著惡毒,「黑夜與你的髮色才相襯呢。平民小姐。」

  保羅是莎麗同父異母的弟弟,私生子,人高馬大營養過剩,往門口一杵,依蘭根本不可能強闖出去。

  依蘭知道,班上的貴族同學沒有一個會幫她說話。果然,所有人視她為空氣,他們保持著優雅儀態,從保羅身邊逐一離開。

  夜幕緩緩降下來,天空只餘少許不甘退休的深青色。

  學院中光輝燦爛,依蘭感到寒冷。

  「我會看好她,莎麗姐姐。」保羅甩了甩他那頭遺傳自母親的、象徵著劣等血脈的紅髮,「您先回去,夜風太涼,為這個平民生病不值得。」

  「很好。」莎麗昂頭離去。

  教室裡只剩下保羅和依蘭。

  依蘭抿著唇,壓下心頭的憤怒,細細回憶莎麗的言行舉止。

  總感覺莎麗今天的神情過分狠戾。

  該不會要讓保羅對她做些什麼吧?

  依蘭瞳仁微縮,看向面前這個四肢健壯,面孔粗獷的紅髮青年。十五六歲的青年,看起來異常亢奮衝動,臉上浮著酡紅,喘氣的聲音也比平時粗重許多。

  「太好了。姐姐終於走了。」保羅搓了搓手,「小依蘭,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這個牛犢般強壯的紅髮私生子,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野獸在擇偶期特有的亢奮氣息。

  依蘭警惕地退了一步:「你想做什麼?這是學院。」

  只見保羅嘿嘿一笑,神秘地說:「我約了一個豐滿美人,今晚去她家。得虧你打發了瓊斯老處女讓她及時放學,否則我一定遲到,再上不了床。不說了,我們一起從後門開溜!」

  依蘭:「誒?」

  保羅怪異地瞪她:「喂,小依蘭,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有什麼興趣吧?醒醒!就你這猴子一樣的身材?」

  依蘭:「……」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迅速離開了艾維學院。

  學院後門正對著西區,站在雕滿了常青藤圖案的大鐵門下,向西邊望,感覺就像背負著天堂,凝視能夠吞噬生命的黑暗深淵。

  雖然天光還剩最後一絲,但西區已沉入了漆黑夜色中。

  保羅抿了下唇,略有幾分遲疑:「我說小依蘭,你也別太相信維納爾。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肯定不會捨得讓你住在那種地方。」

  他抬起手,指了指西區。

  依蘭鬱悶歎息:「保羅,我無意成為維納爾的情婦。我虛歲只有十五。」

  因為營養不良,甚至還沒有開始發育。

  「我主要是想說。」保羅挺起了他的胸膛,「你也知道我不愛你,所以我更不可能對你有什麼同情憐憫——我是絕對不會陪你去走夜路的!」

  依蘭:「……我非常明白。」

  大約是出於一丁點的愧疚心,保羅悄悄告訴依蘭:「最好別和維納爾走太近,我無意中聽到父親提起,維納爾有可能要和某位公主訂婚了。女人的嫉妒心,你明白的。」

  他聳了聳肩。

  依蘭囫圇點點頭,向著西面跑去。

  對於她來說,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只有一件——趁著還有一線天光,趕快穿過那條巷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9:07 PM

第二章 交換身體

  依蘭順著皇后大道跑向西區。

  她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起來,胸口好像塞進了沉甸甸的鐵塊,散發出鐵銹的味道。

  左右兩旁密佈著照明的路燈,精緻切割過的磨砂燈罩讓龍晶的光芒均勻柔和地灑滿了整條大道,路面和路邊的矮花樹叢都像是鍍了金沙一樣。

  這裡接近西區,貴族們很少踏足,整條大道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只有憲兵隊的騎士們騎著金鞍的高頭大白馬在巡邏。

  清潔、安全、富麗堂皇。

  東區的夜,像天堂。

  不過這是貴族和富人們的天堂,依蘭的天堂在前方的黑暗背後,那才是屬於她的天堂。

  『得趕在天黑透之前回去,要不然媽媽又要擔心,她一擔心,就得找茬和爸爸吵架……我可不想一邊啃乾麵包一邊給他們調停,那樣容易噎。』

  依蘭這樣想著,唇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她縱身一躍,毫無留戀地躍出光明燦爛的東區地域,落到了那條聞者色變的暗巷中。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灰石磚,許多地方已經被雨水侵蝕成了坑洞,藏滿黴斑。如她所料,又有人趁著下雨天把污水傾倒進了巷子裡,幸好貧民窟沒什麼油水,地面倒是不滑。

  光明很快就被依蘭拋在了身後。

  她敏捷地踩踏著那些還算平整的磚面,腳尖一點,飛速掠過,像一隻靈活的小鹿,奔跑在自己熟悉的地盤上。

  最後一絲鴨蛋青的天光,幫助依蘭模糊視物。

  深入巷道兩百來尺之後,她發現前方左側蹲著兩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人。

  混合著酒精味道的餿臭向她飄過來,她聽到其中一個人問:「就搞這個妞?」

  另一個沙啞的公鴨嗓冷笑著回答:「沒錯,是依蘭‧林恩。上!」

  兩個人從陰影中起身,看身形就知道是幹體力活的男人。

  醉鬼和流浪漢欺負女孩子的事故偶有發生。西區的女孩子們都非常謹慎,夜裡一般不會單獨出門。

  依蘭心臟一沉,急忙掉頭跑。

  身後並沒有傳來追擊的腳步聲。

  依蘭微微鬆了一口氣,想來兩個醉鬼只是隨口一說。

  他們要是追上來,她肯定逃不掉——餓著肚子跑了這麼久,她的體力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身體像灌了鉛似的。

  沒跑出多遠,就見巷道另一頭也出現了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路。

  依蘭停下腳步,心跳急速加劇。

  她感覺到自己變成了一灘稀泥,一顆心重得像鐵塊,彷彿能夠穿過整具身軀,落到腳底去。身上的薄汗彷彿結了冰,凍得她瑟瑟發抖。

  身後,兩個醉鬼踢踏著靴子,圍了過來。

  「速戰速決。」公鴨嗓陰聲說道,「別出什麼岔子,我等著要錢。」

  他的同伴不耐煩地說:「你們先上,我可沒辦法快起來。完事你們去交差,我遲些來。放心,這妞脖子細得像雞崽,我單手都能掐得斷。」

  依蘭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打鼓。

  這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買凶,毀她清白,害她性命。

  是誰這麼殘忍惡毒?莎麗嗎?

  三個男人形成了包圍,把依蘭逼到牆根。

  最後一絲天光徹底消失了。

  斷了依蘭後路的那個高大男人點燃了煤油火炬,非常緊張地說:「確認一下,別弄錯了。我,我從沒做過這種事……光明女神在上,保佑我們千萬不要被人抓住。」

  在煤油火炬的照耀下,男人們的面容看起來很像傳說中的魔鬼。

  依蘭後背一涼。

  觸到牆壁了。退無可退。

  「你們就不怕光明女神降罪嗎?」依蘭質問。

  「呵呵,」公鴨嗓冷笑,「光明女神只眷顧貴族,看不見貧民窟。」

  凶徒逼到三尺之內。

  火炬上爆起一簇小火花,依蘭那對黑寶石般的眼珠忽然頓住,愣愣地望向三個男人的身後,好像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手執火炬那人頭皮發涼,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後腦,抖著嗓子問:「她在看什麼?」

  「這招過時了。」公鴨嗓啐他,「就只能騙你這樣的蠢豬轉頭去看,她好逃跑。動作快點!沒用的膽小蠢豬,你先上!快點上!」

  他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正常。

  但另外兩個人都沒有察覺不對,因為他們自身狀態也不大好。

  拿煤油火炬那個得用雙手握住木柄,才能勉強維持火光不晃,他的腦門上流下了冷汗,看起來比依蘭還要驚慌。

  醉鬼則雙眼通紅,喃喃念叨:「快、快、快……快輪到我!」

  公鴨嗓的目光閃爍得厲害,眼睛裡冒出了幽幽綠光,以及殘忍的殺意。

  依蘭收回了視線,她的腦子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正冷靜地尋找逃跑的機會,另一半,情不自禁地回想那道驚鴻一瞥的身影。

  就在三個男人的身後,短暫地出現過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

  罩在寬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火炬的微光模糊照出了半張臉。

  大部分面容被斗篷的陰影籠罩,只能看見唇和下頜。

  極其蒼白冰冷的線條,像白瓷上的釉。小半幅容顏,遠比光明女神的雕像更加完美。

  唇色極淡,卻無損它的絕美。微垂的唇角,帶著徹底的淡漠。

  直覺告訴依蘭,哪怕有一萬個人在這裡向他求救,他也絕對視而不見。

  旋即,他消失了,像是幻覺。

  依蘭覺察到了面前這三個男人的異狀。

  拿著火炬那人已經把他自己嚇破了膽,兩腿直抖,忍不住回頭四下張望。

  色迷心竅那個在不自覺地流口水,一副被色心沖昏了大腦的樣子。

  而公鴨嗓已悄悄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冒著綠光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掃向另外兩個人的要害。依蘭彷彿能夠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聲——獨自拿賞金多好啊,為何要三個人分?

  昏暗的巷道中,彷彿繃著一根無形的弦,它,就要斷了。

  忽地,空中傳來一聲輕笑。

  依蘭難以描述笑聲中蘊藏的意味。像是輕慢,像是不屑,像是厭惡,但更多的,卻是漠然。

  刻入骨髓的漠然。

  非要類比的話……就好像一個貴族發現面前烤架上的羊腿不太新鮮。

  依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出這樣奇怪的比喻。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了那個方向一眼。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影子。

  她看見,斗篷下抬起了一隻手,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挑。

  ……挑斷了空氣中那根繃了許久的無形的弦。

  「不——會被人逮到的!我還不想死!」手持火炬的膽小鬼徹底失控了,他怪叫著,把火炬往地上一扔,拔腿逃跑。

  他的動作同時驚動了另外兩人,色心大熾的醉鬼下意識地撲上去,將他摁在地上,怒喝:「給我閉嘴!」

  公鴨嗓怪叫一聲,舉起匕首胡亂向那兩個滾成一堆的人刺過去。

  依蘭趁機向著西面飛奔。

  絕處逢生的喜悅充斥她的胸腔,她迅速把慘叫聲遠遠甩在身後,距離巷道出口越來越近了,三百尺……兩百尺……

  腳步忽然頓住。

  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輪廓,攔在她的去路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依蘭竟然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斗篷陰影下的小半張臉孔華麗又冰冷。看不見眼睛。

  他的身上繚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依蘭隱隱聽見了靈魂絕望恐懼的尖嘯。

  他沖著她,抬了抬手指。

  依蘭記得,剛才他就是這樣動動手指,那三個男人就陷入了癲狂。

  他靠近了一些。

  依蘭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斗篷下的身軀微微躬下腰,她感覺到了一種『注視』,令人毛骨悚然,彷彿滿天的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居於絕對的高位,冰冷、淡漠的注視。

  「沒有欲望?」他發出了不解的輕歎。

  依蘭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

  他的語調有一點奇怪,像是太久太久沒有使用過的機械一樣,略顯僵滯。

  但他的音色卻是極致低沉華美,動人心魄。

  依蘭深吸一口氣,冷靜地問:「請問……是閣下挑動他們的欲望,讓他們自相殘殺的嗎?」

  對方不答,再度對著她晃動他那蒼白無比的手指。

  半晌,再度輕歎:「恐懼也無?」

  她說不上來,他的姿態究竟是孩童式的天真,還是神祇式的漠然。

  她明白了,他對她這個人本身並沒有半點興趣,只是對『她為何沒有被他引動心底的欲望和恐懼』這件事情感興趣。

  他不是人。而是傳說中的惡魔。

  依蘭覺得自己應該害怕。然而剛剛經歷過生死的她,此刻心中泛起的恐懼就像是在風雨中飄搖掙扎的燭火一樣,根本翻不起什麼浪。

  又或者,是惡魔的面孔太美,讓她忽略了顯而易見的危險。

  過了一會兒,他收回手,彷彿帶著一點挫敗。

  正當依蘭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只見他的身後出現一把泛著黑光的巨鐮,暗芒閃過,他並沒有殺死依蘭,而是在他自己的掌心劃出一道血線。

  他再度把手伸到她的面前。

  低沉魅惑的嗓音伴著夜風沉沉襲向她:「你可以許願。任何願望。」

  依蘭覺得對方很像一個鍥而不捨的騙子。

  她知道等價交換是世間的基本規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陷阱上面總會設著噴香的誘餌。

  她,絕對不會與魔鬼做交易。

  當然,她也不可以得罪他。

  依蘭抿了抿唇,揚起了笑臉:「我沒有什麼想要的。如果一定要說,那我只想知道,這位英俊無雙的紳士,你是誰呢?」

  黑色的袍角被夜風輕輕吹起。

  他掌心的血線上,滲出了帶著赤色微光的鮮血,掠到二人之間,飛快地凝聚。

  依蘭睜大了眼睛,注視著面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彷彿也有些意外,迅速收攏了蒼白修長的手指,然而已經來不及阻止一切。

  他那泛著光芒的鮮血,在虛空中凝成了一個形狀奇異繁複的符文,它古老、深邃,攝人心魄。

  下一秒鐘,符文化成了兩道赤色光芒,一道落到她的身上,另一道回歸他的掌心。

  依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在墜落。

  『噗。』

  一瞬間的愣神之後,她落到了地上。

  是巷道中破爛的灰石板路,沒錯。

  等等,她的身體似乎不太對勁!

  依蘭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變成了一團黑乎乎、圓滾滾、很有彈性的毛線球!

  身後還甩著一條細尾巴!

  她、她是從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中滾出來的……

  依蘭驚恐地望向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她看到了自己。

  另一個『依蘭』,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正試圖用『平移』的方式向前移動身體,結果就是……

  直通通地向前栽倒。

  而且,『她』根本不懂得用手去撐地面。

  眼見自己漂亮小巧的鼻樑就要撞擊在堅硬的灰石磚上,依蘭一陣臉疼,下意識地操縱著毛線球蹦過去,墊住了自己的臉蛋。

  「噗嘰——」

  她被自己的臉砸扁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9:13 PM

第三章 混亂一夜

  依蘭難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被自己的臉蛋砸扁的同時,她聽到了令人牙酸的聲音,那是關節骨骼撞擊在地面的脆響。

  聽著都疼。

  她可憐的身體,就這麼毫無保護地直通通摔了一跤……不,它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了!

  那個長著絕美面孔的惡魔用一個血色符文,奪去了她的身體,把她變成了一團毛線。

  天哪!

  依蘭憤怒至極,狠狠往上一拱。

  佔據她身體的惡魔慢吞吞地爬起來,動作笨拙,就像是土裡埋了幾十年的腐屍正在爬離自己的墓穴一樣。

  他看起來比受害者依蘭更加憤怒。

  那雙屬於依蘭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殺意幾乎凝成了實質。

  他把依蘭毛線球抓到了手裡,一字一頓,用屬於依蘭的聲音陰沉冰冷地問道:「你做了什麼?」

  她嚇了一跳。明明是自己的臉,他竟能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

  自己清脆的嗓音,竟也能陰惻惻地森冷,一聽就像要吃人。

  他的手掌越捏越緊。

  依蘭一開始還有點兒害怕,漸漸地,她發現對方根本傷害不到自己,因為自己可以靈活地從一個球球變成一根條條。

  她身體一縮,順利從他的掌心溜走。

  落到地面時,很沒面子地彈跳了兩下。

  「懟、懟……」

  真是令人羞恥的聲音。

  他盯著她,眼睛裡眼白多、眼黑少。

  依蘭覺得他的頭頂好像氣得冒煙了。

  看來,眼下這一切,並不是這個惡魔的陰謀。

  他忽然皺了下眉,喃喃自語:「火?」

  他懵懂地伸手,沒輕沒重地摁向身上摔破了皮的地方,摁一下,『嘶』一聲。

  「把吾困在凡軀中,以火滅除?卑鄙!」他的手落在了胃部,面露痛苦。

  依蘭:「……」

  她嘗試著說話:「身上破了皮,所以火辣辣地痛。腹部火燒火燎,那是餓的。」

  聲音有一點幼齒,像是十年前的她。

  他不解地望著眼前的黑毛線團:「餓?吾乃天生神祇,豈會受低等欲望所縛。」

  「噢,神祇!」依蘭裝模作樣地歎息,「請您使用神力,離開我的凡軀,把它交還給我吧!」

  他的眸光瞬間變得更加陰沉。

  「神力不是已經被你奪去了嗎?卑鄙的蟲子。」

  依蘭震驚:「誒?!」

  她原地蹦了兩蹦。

  「懟、懟……」

  黑色毛線球仰起兩枚黑豆子一樣的明亮小眼睛,凝視著他:「神力在哪?」

  他:「……」

  一陣可怕的沉默過後,依蘭嘗試著和他友善溝通。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兩個都不想的。你既然說你是神,那該有解決的辦法……吧?」

  他冷笑不語,緩緩地爬起來,傲慢地站在巷道中央。

  依蘭發現,自己的面孔在這個傢伙的掌控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病態的美感,一雙黑眼睛深邃得像是能夠吞噬魂魄的亡者深淵。

  柔美的容顏異常冷冽,再加上他略顯僵滯的動作……

  像個女鬼。

  依蘭擔憂地彈跳起來,在忽上忽下的間歇,抽空對他喊道:「你不能這樣走出去!你和我一點兒都不像,要是被人發現我的軀體裡裝了邪靈,會把你綁到火刑架上燒死的!你不想被燒死吧?」

  他緩慢地瞥了她一眼:「邪靈?」

  依蘭從善如流:「神明,神明。」

  心中不禁一聲哀歎:『要是被人知道,我將這世上另外一個存在稱為神明,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那是挑戰光明女神的權威,是叛神之舉。

  他冷笑:「虛偽的人類。」

  依蘭小毛線無奈地歎氣:「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發生了凶案,你作為重要的證人,肯定會被帶到憲兵隊……那樣可就完蛋了。」

  他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而且,你得趕快回家去,用晚餐……」依蘭的心酸溜溜地難受。

  這個傢伙,肯定不可能代替她給父母養老送終。

  噢,可憐的老林恩和妮可……等他們老掉牙了,那可怎麼辦啊!

  他皺眉:「不可能。低劣的人類食物,吾絕不可能染指。」

  依蘭:「……難道你沒有聽到肚子在抗議嗎?」

  他冷淡地笑了笑,提腳往前走。

  像個牽線木偶。

  看著這樣的『自己』,依蘭的思緒和她此刻的身體一樣,絞成了一團亂毛線。

  沒走出幾步,前方忽然出現一點晃動的火光,以及好幾道匆忙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依蘭蹦起來,彈到了他的肩膀上,可憐兮兮地說:「神明大人,拜託你了,千萬千萬一句話也不要說,也不要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要不然我們兩個真會完蛋的!」

  幸好這個傢伙腦袋沒有笨到家。

  他靜靜聆聽了一會兒,垂下眸,面孔一板,繼續慢吞吞往前走。

  依蘭藏進了革包中,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夾進了羊皮卷裡面。

  前方的人聲越來越近,依蘭聽到了母親妮可‧林恩的聲音。

  「煤油火炬十銅幣,你們兩人每人五銅幣,噢,二十個銅幣,我得紡多少紗才掙得回來!逮到那個心裡沒數的死小孩,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依蘭整個球都變得酸酸的。

  妮可就是這樣,火爆的脾氣,嘴上不饒人。其實心裡不知道多擔心她的安全,否則怎麼會斥重金雇兩個人一起來接她?

  遊魂般的女鬼被發現了。

  「依蘭?!」妮可蹬蹬幾步撲到近處,「你這個死小孩,都什麼時間了還慢吞吞在這裡遊蕩!你——」

  聲音戛然而止。

  依蘭悄悄把眼睛從革包的縫隙裡探出去。

  只見妮可皺起了兩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眉毛,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依蘭』。

  依蘭緊張地縮起了身體。怎麼辦?自己的老媽,肯定看一眼就能發現自己不對勁啊!

  要露餡兒了要露餡兒了!

  「後面死人了。三個。」一片沉寂之中,屬於依蘭的聲音響起來。

  語氣平平,沒有一點起伏。

  然後,這個傢伙繞過妮可,繼續像個木偶人一樣往前走去。

  妮可大吃一驚,略微回回神,急匆匆地把煤油火炬遞給了隨行的青年。

  「死人?你們兩個上去看看,小心點兒……」

  簡單地交待了幾句之後,妮可猛一回頭,發現依蘭已經僵硬地走到了火光的邊緣。

  她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團快要溶化在夜色中的油墨。妮可感到心驚膽戰,腦海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和老林恩,就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

  「喂,依蘭!」妮可慌亂地追上前,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巨大,把『依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噢,我的寶貝!你一定是嚇壞了!」

  妮可渾身顫抖,瘦小的身體微微佝僂,像一根沒長樹葉的細枝杈一樣,張牙舞爪地把自己可憐的女兒摟進了懷裡。

  依蘭感覺到了殺氣。

  這個被『褻瀆』的神明手指痙攣,好像下一秒就要擰斷妮可的脖子。

  依蘭來不及思考,為了救母,她急急用自己的尾巴勾出一卷羊皮卷,蹦起來,揚起橫軸上的實木硬珠,『咚』一下敲在這個傢伙的後腦勺上。

  一下沒能敲暈,他緩緩偏頭,逮到了正在下落的彈跳毛線球。

  目光恐怖,好像要在她身上戳幾個對穿。

  依蘭毛線球把心一橫,繼續彈起來,靈巧地揮著羊皮卷棒,再接再厲——「咚」。

  他終於暈在了妮可的懷裡。

  萬幸,夜太黑,妮可視力不佳,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以為可憐的小依蘭受驚過度,力竭昏迷了。

  「林恩太太——」

  同行的兩個青年從前方探路回來,聲音低而急切:「快,離開這裡,憲兵隊都來了,估計小依蘭沒有看錯,真出人命了,我們可不敢捲進去!」

  妮可一把扛起了昏迷的依蘭,匆匆和兩個青年一道跑出了巷道。

  平民要是被帶進憲兵隊的話,不死也得脫層皮。

  尤其是破不了案的時候,目擊證人往往會被順手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羔羊。

  誰也不想沾上這種糟糕透頂的事情。

  依蘭縮回了革包裡面。

  妮可扛著她的身軀跑得飛快,革包一甩一甩,就像在蕩鞦韆。

  穿過三條黑漆漆的街,遠遠就看見一間二層舊木樓敞著門,喬‧林恩坐在木輪椅上,手中握著一根細小的蠟燭,絞著一對濃眉,正在翹首盼望依蘭母女歸來。

  他忘了帶上燭臺,燒熔的蠟流到了他的手上,他沒有覺察。

  見到妮可扛著依蘭,老林恩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差點兒從木輪椅上栽了下去。

  幸好妮可及時趕到,一膝蓋把自己的丈夫頂回了椅背上,叉著腰大罵:「該死!你們父女兩個最大的本事就是給我添亂對不對!看看這爛攤子吧!累死了我,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見她嗓門這麼大,老林恩頓時鬆了一口氣。

  「親愛的,依蘭怎麼了?」曾經很有幾分兵痞氣的老林恩,在自己夫人面前向來是服貼得像一隻貓。

  妮可瞪了他一眼:「天知道!打盆水來,我得檢查一下,看看她有沒有被人侵犯。」

  老林恩倒吸了一口涼氣。

  革包裡的真‧依蘭更是頭皮發麻,差點兒厥了過去。

  天哪!

  她是沒有被侵犯,可是母親大人,卻即將動手侵犯一個自稱神明的惡魔……

  真是要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9:20 PM

第四章 勉為其難

  依蘭的房間在二層閣樓,空間很小,沒有開門的餘地,只掛了一塊巨大的獸皮氈做門簾。

  三角屋頂,半人高,成年人無法站直身體。

  她的床是父親老林恩親手用碎木塊、麻料、棉絨拼接的,罩上簡單老舊的小花布床罩,中央微微凹陷,四周圓滑地向上翹起,很是有模有樣,被稱為『公主床』。

  一張公主床佔據了大半空間,床邊擺上一張自製的矮書桌,就頂到了對面的木壁。

  書桌右手邊開了一扇帶玻璃的小木窗,也是出自老林恩之手,看著簡陋,但一丁點兒都不會漏雨。

  木窗對面的牆角擺著一隻深灰色、翹起皺皮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面裝著依蘭四季穿的衣裳。坦利絲王國四季並不分明,七套衣裳足以應付一整年。

  這幾樣大件把閣樓小房間裝得滿滿當當,所有的東西都很老舊,但整個房間乾淨整潔,充斥著少女的清香。

  這會兒,革包被放在了矮書桌上,依蘭毛線團從革包邊緣擠出兩隻眼睛,一籌莫展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妮可。

  昏迷的惡魔躺在公主床上,妮可淨過手之後,歎息著坐在了床沿。

  時節是深秋,依蘭穿著一條白色的棉布連身裙,外加一件剪出蕾絲效果的小布衫。在巷道裡摔的那一跤很夠勁,依蘭草草掃過一眼,在昏暗的燭光下,輕易找到了五個破洞,破洞邊緣沾著泥。

  在依蘭毛線團膽戰心驚的注視下,妮可溫柔地脫下了女兒的小布衫。

  『光明女神保佑,在媽媽檢查的身體的時候他可千萬不要醒……哦不!光明女神還是不要保佑為妙……』

  依蘭憂傷地轉了轉兩顆圓溜溜亮晶晶的小黑豆眼珠,望向木質的三角屋頂,真心實意地替瓊斯小姐祈禱,願光明女神去眷顧那位老小姐,千萬不要閑得沒事到貧民窟來散步。

  屋中響起了一聲壓抑的、低低的啜泣。

  依蘭『唰』一下挪回了眼睛,擔憂地望著妮可。

  妮可輕輕地撫摸棉布裙的裙擺。這條裙子加工過五次,每次都在底部縫上一圈寬布條,以追上依蘭逐年躥高的個子。

  「小依蘭長大了,要擔心的事情更多了,真是老來也不安生。」妮可歎息著,脫掉了女兒身上的裙子。

  這一下,身上就只剩貼身的小衣裳和小褲裙了。

  依蘭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經驗豐富的妮可根本不用把衣裳脫光光,就已經有了判斷,知道女兒沒有受到侵犯。

  她用布沾了熱水,替女兒擦了臉、脖子、手和腳,然後就抖開了放在床尾的鴉絨被,輕輕蓋上。

  『原來她故意嚇唬老林恩……』依蘭把自己的尾巴繞到身前,拍了拍自己圓圓的、墩實有彈性的胸脯。

  不用檢查身體可真是太好了!

  「大半夜的,還得給你煮土豆泥。」妮可抱怨著,把布扔回銅盆裡,氣哼哼地貓腰端著水盆下樓去。

  依蘭小毛線點了點自己沒脖子的頭。

  從中午餓到現在,又受了驚嚇,讓她啃乾麵包肯定是吃不下。妮可真是貼心啊!

  土豆泥!

  土豆三個銅幣一磅,乾麵包一個銅幣一磅,就算把土豆加上水煮成兩磅重的土豆泥,價格也還是比乾麵包更貴。勤儉持家的妮可只在週末做一頓土豆泥,給一家三口換換口味。沒想到今天居然有土豆泥!

  再轉念一想,無論是乾麵包還是土豆泥,都和眼下的自己沒什麼關係了。

  整團毛線球中湧動著化不開的悲傷。

  妮可『咚咚咚』下了樓。

  依蘭從革包縫隙中鑽了出來,黏在書桌邊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床上的『自己』。

  那一頭烏黑的、海藻一樣濃密的長髮鋪在碎花枕頭上,襯得膚色特別白。

  雖然在信仰光明女神的國度,與黑夜同樣顏色的黑髮和黑眸會遭遇歧視,但依蘭仍固執地認為自己的髮色和瞳色漂亮極了。

  尤其是在失去了身體之後,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自己,可真是一位絕代佳人啊。

  依蘭看著自己的身體,又哀怨又悲傷,呆了半天,心中還是沒有什麼頭緒。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這比最難的元素魔法方程更要困難一萬倍!

  她可能永遠也拿不回自己美麗的身體了……真是讓人痛徹心扉。

  正當她顧『影』自憐時,他忽然皺了皺眉,睜開眼睛。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黑眸中浮起的根本不是人類的感情。

  像深海。光永遠照不進的深海。絕對的黑暗和冰冷,沒有人能夠窺探。

  雖然是自己的臉,但依蘭感覺到刻骨的陌生。

  不過下一瞬間他就破了功。

  他低低地嘶了一聲,抬起手,摸到後腦勺上的兩個大包。

  視線一轉,發現了書桌上鬼鬼祟祟的依蘭毛線球。

  正要開口時,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

  是妮可踏上了通往閣樓的狹窄小木梯。

  依蘭急忙壓著聲音對他說:「不會說人話就裝睡,千萬別多嘴!」

  他要是用那古怪的腔調說一句『吾乃天生神祇』,妮可肯定會被嚇得滾下樓梯的。

  交待完畢,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依蘭用尾巴作了作揖,然後鑽回了革包中,只留一隻眼睛暗中觀察。

  妮可撩開門簾躬身走進來,見到『依蘭』醒了,立刻豎起兩道淡得看不見的眉毛,大聲地咒駡:「我說過多少次,說過多少次,不要和那些貴族鬼混!肖想什麼大公之子,混到這麼晚,他也不送你回來!還不如學兩個魔法實在!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她把手中裝了土豆泥的淺口木盆往書桌上重重一摔,濺出來小小兩坨。

  依蘭小毛線膽戰心驚地望向公主床上的惡魔,生怕他暴起傷人。

  幸好這個傢伙對人類實在不屑,完全沒有理會妮可的咒駡——他大概也不能理解這個中年雌性在發什麼瘋。

  見到女兒不爭辯也不急眼,妮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她緊張地坐到床沿,伸手推了『依蘭』一把。

  「你不會真和大公之子鬼混上了吧?回答我!」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怕的寂靜。

  「說呀!」妮可的聲音更加緊張,壓抑著怒火風暴。

  「咕——咕唔咕咕——」

  餓了大半天的肚子發出了暴風驟雨般的抗議。他緩緩垂下頭,盯著好像著了火一樣的腹部。

  妮可眼角重重抽了兩下。

  如果是和公爵之子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包晚餐的吧?

  所以……是學院的導師拖堂了嗎?

  妮可從來也不會承認自己錯怪了女兒或者丈夫,乾咳一聲之後,這位慈母交待一句「吃完」,然後躬身下了樓梯。

  依蘭放下了尾巴,鑽出革包。

  只見公主床上的惡魔大人幽幽把黑眸轉過來,發乾的嘴唇動了動,很不情願地問依蘭:「這是什麼?」

  「最好吃的土豆泥!」依蘭蹦到了木盆邊上,貪婪地嗅著土豆泥的清香。

  雖然這個球形身體完全感覺不到餓,但她的精神早已饑腸轆轆。

  聞這味道,還加了鹽呢!

  『嘴硬心軟的老妮可。』依蘭低頭找了一圈,沒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嘴巴。

  她就像個團成一團的毛線球,毛茸茸軟乎乎,還有良好的彈性。圓滾滾的身體有巴掌那麼大,背後拖一條兩指長的尾巴。

  有眼睛,會說話,能聞到味道,但是沒嘴。

  她正在思考用什麼辦法進食時,尾巴忽然被人拎住。

  他把她倒拎起來,用黑眸冷淡地注視著,傲慢地說:「休想用人類低劣的食物玷污我的神軀。」

  「憑什麼不讓我吃東西!」依蘭生氣地抗議。

  只見他輕輕扯了扯唇角,挑起一點眉梢,說:「可悲的人類,我知道,你根本無法擺脫低級欲望的束縛,定會偷吃。以防萬一,我就勉為其難,把它吃掉。」

  依蘭:「???」

  他用左手把她摁進了鴉絨被裡。

  依蘭一時忘了反抗。

  她忽然發現,自己那張臉上擺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後乾脆俐落地一把摁住別人的時候,真是又帥又颯。

  誒?不是,等等,現在被摁住的是自己啊!

  她把自己的眼睛從他的指縫中鑽了出去。

  向上一望,只見這個惡魔正在飛快地用右手抓土豆泥吃……

  依蘭:「!!!」

  「喂!你不是說你絕不可能染指人類低劣的食物嗎!」她用細幼的聲音抗議。

  他揚起手指,把她的眼睛摁了回去,還把她的尾巴繞在了小指頭上。

  依蘭:「……」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鬆開了手,放出依蘭,然後低低地輕笑一聲,姿態優雅傲慢:「自然不會讓我的神軀沾到一星半點。」

  依蘭:「……」

  她盯了他一會兒,忽然發現這個傢伙好像說了好幾句人話,而不再用那種古老華麗的怪腔調。

  是饑餓賦予了他人性嗎?

  她蹦上了書桌。

  只見淺口木盆被他掏得乾乾淨淨,就連濺在桌面上的那兩小團土豆泥也不翼而飛。

  依蘭:「……」

  真是一星半點都沒給她留。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想笑,回頭一看,只見這個佔據了她身體的惡魔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眉頭皺著,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依蘭圍著木盆溜躂了一圈,感受空氣中殘留的土豆香,然後視線頓在了他的手上。

  那隻抓過土豆泥的手,很可疑地變得非常乾淨。

  環視一圈,依蘭在自己的枕頭上看到了擦過手的痕跡。

  依蘭:「……」

  她憂鬱地蹦回了床上。

  屬於她的生活已經棄她而去,未來不可期,前途唯剩一片迷霧。

  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無奈地鑽進自己的被窩。

  想了想,終究是不甘心。她蓄足了力氣,惡狠狠地撞他、推他,把他擠到了公主床的邊緣。

  她要盡力守住自己的領地,不讓這個惡魔取而代之。

  躺在熟悉的鴉絨被子裡,嗅著熟悉的淡淡馨香,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我可能早就已經睡著了,明天太陽出來,會發現這一切全是夢。』

  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慢慢散開。

  ……

  依蘭全身都疼。

  尤其是膝蓋、肩膀和肋骨……哦,還有手腕。

  火辣辣的疼。

  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眨了眨。

  心臟猛地一跳,她抬起手來,放到面前看。

  是她的手!她的身體沒有被惡魔佔據,她也沒有變成毛線球!

  「噢,原來真的是做夢!那不是真的!」依蘭高興得想在閣樓裡跳圓圈舞。

  忽然,一隻冰冰冷冷的手掌從身後繞過來,扼住了她的脖頸。

  依蘭呼吸驟停。

  極短暫的遲疑之後,身後的人並沒有殺死她,而是像拎著一個小東西一樣,把她從鴉絨被裡拎起來、坐正。

  借著玻璃窗透進來的晨光,依蘭看清了對方的面孔。

  雖然扼住她脖頸的那隻手並沒有用力,但她感覺到一陣窒息。

  太……太美了。

  她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物種,能比他更加完美。

  就算光明女神本尊親至,恐怕也要甘拜下風。

  他穿著他的黑色斗篷,俯在床邊,冰冷地注視著她。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而他的眸色,則比他的斗篷黑得更加純粹。

  那是連星辰也抵達不了深空盡頭。

  濃墨重彩的黑,讓他的膚色看起來更加蒼白,像是萬年深冰。

  昨日窺見冰山一角,她並沒有料到被帽檐遮蓋的額、眼、鼻竟然全是造物的奇跡。

  「有何遺願。」薄唇微啟,聲線動人心魄。

  他又恢復了古老華麗的腔調,喪失了初初萌芽的人性。

  直覺告訴依蘭,他會輕易捏碎她的身體和靈魂。

  恐懼攫住了她。

  那不是夢,那是真的!

  眼前這一個是真正的魔鬼,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他已經解除了交換身體的詛咒,現在要取她性命。

  依蘭難以抑制地嗚咽了一下。

  遺願……

  懲罰雇兇殺她的幕後黑手?給妮可和老林恩留下財富?贈給他們一個新的孩子?讓他們成為貴族?

  腦海裡閃過千頭萬緒,結果她沒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句讓她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話脫口而出——

  「我想吃土豆泥。」

  借著晨光,她清晰地看到他漠然的表情瞬間崩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09:43 PM

第五章 激情互穿

  依蘭也不知道自己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

  用自己的命換一個遺願,她竟然不要金銀珠寶、不要權力爵位,而選了……土豆泥?!

  天哪,她的腦子一定是被土豆泥糊住了。

  一陣恐怖的寂靜之後,斗篷下的絕美惡魔斂下了詭異的神情,唇線勾起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成交。」

  他的身影像墨汁一樣漸漸融化,大約是要去替她取土豆泥。

  依蘭壯起膽子喊住他:「請等一等。」

  黑色在空氣中湧動。

  她深吸一口氣:「你是神明,一定不會出爾反爾對不對?」

  「當然。」

  「那,我們的約定已經生效了嗎?」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點子。

  惡魔輕輕頷首:「是的。」

  「土豆泥只是日常食物而已。」她竭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平靜,「我早就吃慣了,我的願望當然不是它。」

  散至一半的黑色濃霧凝出了實體,他站在閣樓正中,低垂著頭看她,目光中帶著些『不知死活』的意味。

  如果她膽敢反悔,戲耍一個神明,那他一定會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依蘭揚起頭:「昨天,你搶走了我的土豆泥,在我面前吃光了它。我鬱結於胸,難以釋懷。所以,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毛線球的狀態下,吃掉一份土豆泥——這並沒有違背我們的約定!」

  一片沉默中,只有依蘭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

  「毛線球……」完美得像假人一樣的惡魔磨了下牙,眸光冰冷危險,「妄想再一次竊取我的力量?」

  依蘭聳聳肩膀:「萬一再遇到那樣的事情,那就可以履行你我的約定。或者,你也可以選擇違約,直接殺掉我。不過那樣做的話,你就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神。」

  她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

  惡魔……也有契約精神嗎?哦,但願有吧。

  依蘭覺得時間過得比蝸牛爬還要慢。

  體感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

  耳旁只有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嘩嘩』聲。

  忽然,猶如一顆大石頭落進湖心一樣,妮可的咆哮聲從樓下傳來,打破寂靜:「依蘭‧林恩!上學可是你自己的事情!還需要別人叫你起床的話,那也不用再去了!」

  依蘭差點兒嚇得翻下了公主床。

  她慌張一跳,赤腳站在了舊木地板上。

  坦利絲王國有句俗語——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殺氣,那請你回憶母親連名帶姓叫你的時刻。(化用自網絡)

  依蘭深以為然。

  ……等等,惡魔呢?

  空氣中殘留著少許寒冰特有的冷冽氣息,以證明剛才的一切不是依蘭的幻覺。

  所以惡魔願意遵守約定,放過她了?

  真是謝天謝地!

  她拍了拍胸脯,從自己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裡翻出另一條亞麻色的裙子,外面罩上桔紅色的假蕾絲罩衫——以前她嫌這件罩衫太亮眼,但在撿回了小命的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整個坦利絲王國最閃亮的小公主。

  穿好衣裳,她的心臟忽然往下一沉。

  惡魔的事情雖然暫時解決了,但是,還有一個殺人兇手在等待著她。

  那不是她有能力解決的事情。就算猜到是莎麗‧坎貝爾因為嫉妒而買凶,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平民要是膽敢空口指證一個貴族,那是自尋死路。

  『要沉住氣,在不能對敵人發起進攻的時候,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依蘭心想,『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騙對方放鬆警惕,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

  憲兵隊調查那三個人的死因時,說不定就會查到買凶的線索,足夠幕後黑手焦頭爛額一陣子。

  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依蘭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安全問題,一邊走下閣樓。

  嘶——又腫又破的膝蓋,下樓特別疼。

  妮可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餐和打包的午餐,放在門口的老舊木桌上。

  依蘭配著熱開水啃食乾麵包的時候,妮可叉著腰,像一隻棕髮鬥雞,在她身後踱來踱去。

  「聽著,從今天開始,五點之前你必須離開學院,和東區下工的傭僕們一起回來。即使被開除也要這樣做。聽見了沒有?」

  「唔唔唔。」依蘭兩腮鼓鼓,像隻鼴鼠一樣點頭敷衍。

  乾麵包沒滋沒味,特別粗糙,口感就像嚼木屑一樣,很容易噎著。

  「不行!」老林恩推著木輪椅從臥室出來,「不可以擅自早退!依蘭,我絕不允許你破壞紀律,絕不。」

  老林恩懼內,但在某些原則問題上,他執拗得令人心驚。

  妮可當場就炸了:「就你最守紀律!結果呢?結果呢?別人節節高升,就你丟了腿回家啃乾麵包!頑固的腦子,害了你自己還不夠,還想害依蘭?」

  「我怎麼會害依蘭?」老林恩節節敗退,「我只是……總之不管怎麼說,早退就是不行。」

  「夜路那麼危險,你倒是拿出個辦法來啊!」妮可雌獅咆哮。

  「那這樣吧,」老林恩點了點木輪椅的扶手,「如果導師晚下課,依蘭你就在學院門口等著,不要獨自行動。妮可下了工之後,推我去接你回來。」

  「那要花費多少火炬……」妮可嘟噥。

  「別擔心,」老林恩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到時候甚至可以買一些羊肉回來煮湯。」

  這句話老林恩最近已經說了好幾遍。

  依蘭雖然有些擔心,但她也相信父親的原則和為人,知道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那我就等著爸爸的羊肉湯了!」依蘭咽完了乾麵包,背上自己的革包,拎起午餐盒,用臉頰觸了老林恩和妮可。

  「下午見!」

  ……

  巷道裡面仍然留有血跡。

  憲兵隊帶走了屍體,簡單地沖刷了一下灰石磚路面,把血液沖到磚縫和兩旁的苔蘚裡面,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雨天了。

  到東區做傭僕的平民們掩著鼻子,迅速跑過案發地。

  貴族養的狗鼻子靈得很,在這裡待久了,身上要是染到血的氣味,難說會不會被它們咬一口。被咬,也只能自認倒黴,因為貴族的狗比平民更加尊貴。

  階級早已固化,平民幾乎沒有任何上升途徑。

  老林恩倒是用自己的雙腿,替女兒依蘭換到了一個機會——只要她能夠以最優秀的成績順利畢業,就有很大的可能留在學院任職。艾維學院是帝國頂尖學府,只要被學院收錄為導師,就會獲得一個比子爵更小、大約相當於騎士的爵位。

  雖然被貴族們私下裡戲稱為『書呆爵』、『瓶底眼鏡爵』,但只要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任人魚肉的平民,不再需要繳納任何賦稅。

  這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依蘭怎麼可能放棄自己的學業呢?

  她快步離開了昨夜的事發地點,攥了攥拳頭,心想,『妮可,老林恩,再忍耐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導師,讓你們頓頓吃肉!』

  當然要是能學會魔法就更好了。

  大魔法師是淩駕於貴族之上的存在,不過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少,就像元素魔法導師們頭頂上的頭髮一樣稀疏。

  一想到那些令人頭疼的元素魔法方程,依蘭就忍不住渾身頹喪。

  太難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學科?即使是最簡單、號稱『易證可得』的入門方程式,都得寫滿一張一尺乘以一尺的羊皮紙。

  想要領悟到魔法精髓、施展出元素魔法,就得將所有的元素魔法方程式全部學會,還要融會貫通。

  實在是太反人類了!

  傳說中的大魔法師們,個個都得戴著一尺厚的眼鏡吧?

  依蘭一邊嘀咕,一邊快速來到了學院。

  剛進教室,她就感到眼前一亮。

  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端坐在他的座位上,穿一身白,正在默讀手中的羊皮卷。

  他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和父親的頂級貴族氣質,還生了一雙藍寶石般純澈美麗的眼睛。長得非常漂亮,不過一點也不女氣,是英俊的那種漂亮。

  他看起來十分溫和,但誰也不敢輕易靠近。

  依蘭目不斜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紅顏禍水這個詞語,她已經深刻地領教了一回。

  「依蘭‧林恩。」右手邊傳來了小公爵的聲音,「聽聞史蒂文森街道發生了命案,你可有受到驚擾嗎?」

  他的嗓音非常動聽,噙著一點貴族的優雅,又有種坦蕩的清澈,像某種神聖樂器。

  依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條陰森巷道原來也有名字,叫史蒂文森街道。

  她平靜地轉身望向英俊的小公爵,頷首回答他:「我沒有事,謝謝關心。」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

  依蘭聽到身後傳來靠窗女同學們壓抑的尖叫低呼聲——

  小公爵居然笑了!他居然笑了!天哪,真是百花盛放的大場面,讓人血脈噴張,快要醉死在他的笑靨之下。

  依蘭不為所動。

  很抱歉,剛剛領教過惡魔的絕色,她的審美已經超越了人類範疇。

  她把腦袋轉走的時候,聽到小公爵又補了一句:「對不起,昨天我不在學院,否則會送你回家的——日後再有那種情況,你可以讓鬱金香莊園的馬車載你。我做主。」

  依蘭的心臟輕輕跳了兩下。

  尊貴優雅禮儀周全的白銀鬱金香小公爵,應該只是在替他的父親照顧擋刀恩人的孩子吧?不過這樣的關心還是有一點過頭了。

  像霍華德家這樣的頂級貴族,和王室差距已經微小到忽略不計,極其在意血統。

  就算是找情婦,也必須要那些出身高貴的女孩子。因為哪怕不生孩子,他們也要擔心自己金貴的身體遭遇玷污。

  怎麼可能看上一個黑髮女孩呢?

  依蘭抿唇,裝作沒聽見維納爾後面那一句,逕自把頭轉向左邊。

  左後方,莎麗‧坎貝爾和保羅‧坎貝爾的座位空空蕩蕩。

  依蘭對紅髮保羅倒是沒有什麼惡感。就算真是莎麗買凶,也絕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私生子弟弟。

  保羅雖然有點蠢,人卻不壞。

  也不知道他昨天有沒有成功爬上豐滿美人的床鋪?依蘭搖搖頭,從革包中摸出羊皮卷,心不在焉地看。

  莎麗不是沉得住氣的人,只要認真觀察莎麗的表情,一定可以看出蛛絲馬跡——莎麗昨天故意讓保羅攔下自己,嫌疑實在是太大了。

  依蘭沒料到的是,這一整天,莎麗和保羅竟然都沒有來上學。

  她不禁有些吃驚——莫非憲兵隊已經通過那三個死者生前接觸過的人,順藤摸瓜查到莎麗頭上了?不可思議,這還是那個官僚作風嚴重、辦事效率極其低下的憲兵隊嗎?

  真是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與好消息同時降臨的,是一個壞消息。

  最後一堂課結束之後,依蘭正要收拾羊皮卷回家,忽然看到瓊斯小姐捧著金燦燦的神聖典籍,堵住了教室門。

  「噢,可憐的維納爾,昨天錯過了神聖讚美課,一定萬分失落對不對?別難過,光明女神不會落下任何一個孩子的!」瓊斯小姐踏上講臺,「你們都沾了維納爾的光,今天可以再一次感受神聖之美——加一節神聖讚美課。」

  全體學生目瞪口呆。

  只有維納爾風度翩翩:「我的榮幸。瓊斯小姐。」

  依蘭生無可戀地望著夕陽沉向西邊。

  龍晶路燈亮起的時候,瓊斯小姐終於心滿意足地宣佈下課。

  依蘭謹記和父母的約定,站在學院的門口,等待妮可和老林恩來接她。

  「我送你。」維納爾從身後走上來,笑容溫柔,舉止優雅。

  貴族都發育得很好,維納爾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長髮在龍晶燈的照耀下,就像被聖水洗濯過的純銀。

  依蘭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謝謝,我父親和母親正在趕來。」

  「噢,依蘭。」維納爾用那雙藍得發光的眼睛不贊同地譴責她,「你怎麼忍心讓他們在辛苦的工作之後,還要奔波勞累?」

  鑲嵌有鬱金香徽記大馬車緩緩駛過來。豪奢卻低調。

  維納爾躬身,不容抗拒:「請上車。」

  無數目光聚過來。

  這一幕,就像是傳說中,平民女孩贏得王子愛情的故事。

  依蘭搖搖頭:「謝謝你維納爾,但是真不用……」

  「為什麼這麼固執?」維納爾半開玩笑半認真,「依蘭‧林恩,你該不會是為我動心了,所以在逃避我?」

  「啊?」依蘭雙眼微微張大,驚恐地解釋,「我沒有……」

  「那就別再推諉。」維納爾眨了下眼睛,「上車。如果你只把我當作普通同學的話,就別再說不。」

  依蘭:「……」這個邏輯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維納爾讓侍從把馬車的雕花白金窗戶全部開到最大,雖然四面透風,但是坦蕩、光明。

  她終於拗不過他,點了點頭,踏上了金色的攔板,進入車廂。

  維納爾坐在主位,依蘭坐在側邊的長椅上,眼睛望向對面窗外。

  最後一絲天光即將消失。

  馬車內外都裝著龍晶燈,巷道裡每一縷苔蘚都被照出清晰的影子。

  依蘭感覺到維納爾在看她。

  她遲疑了一會兒,假裝不經意地偏過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只見尊貴的小公爵藍眸深沉,喉結上下一滾:「依蘭‧林恩,願不願意做我的女人?」

  「什麼?!」依蘭震驚得瞳孔收縮。

  車窗外,最後一縷天光消失。

  維納爾笑容優雅:「別懷疑,我是在向你求愛。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只要你答應,做我的……」

  後面的話依蘭聽不到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她再一次變成了毛線球,因為雙重震驚,她的尾巴繃成了一條直線。

  天啊,又來!

  她又和惡魔交換身體了!

  所以,維納爾此刻正在邀請那個惡魔做他的情婦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0 11:58 PM

第六章 驚魂之夜

  依蘭毛線球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冷靜、冷靜……』

  她的眼前還殘留著交換身體之前最後的畫面——

  豪奢而低調的馬車中,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容顏英俊,笑容溫柔,一雙藍眸中盛滿了情意,正在向她求愛……

  簡直叫人萬念俱灰。

  那個惡魔會怎麼回答?

  依蘭完全不敢想像。

  但她很快就顧不上操心別人了,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很不秒。

  周圍的氣味非常糟糕,腐臭和黴味混雜在一起,熏得她兩眼發黑。這股氣味,就像是埋在地下很多年,因潮濕而腐爛的棺材、屍體和泔水混在一起發酵的味道。

  依蘭被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嚇了一個哆嗦。

  定定神,往四周望去。在毛線球形態的時候,她的眼睛可以看穿黑暗。

  周圍的景象倒也沒那麼恐怖。

  這是一個泥質的地下洞穴,青灰和泥褐色混在一起,看著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人工傑作,可以清晰地看出開鑿的痕跡。

  荒廢多年以後,自然的力量正在迅猛地侵蝕它,四壁不再規整,很多腐敗的根鬚攀絞在潮濕的泥壁上。

  前後望不到頭,凹凸不平的地面蓄著一汪又一汪濁水,洞頂不停地滲下水滴,篤篤敲打在地面或者水窪裡。

  「這是哪兒?一定是惡魔的住所吧?」

  依蘭由衷地覺得,這樣的環境和惡魔蒼白的膚色實在是很相襯。

  她甚至可以腦補出,他披著黑色斗篷,面無表情地在這陰森森的通道裡走來走去的樣子。

  現在怎麼辦?

  維納爾那件事情肯定是顧不上了,只希望惡魔大發慈悲,別搞出太大的亂子來。

  依蘭小毛線幽幽歎了一口氣,試探著向前移動。

  來都來了,總得看看。

  剛蹦出兩步,泥壁上的黑色縫隙中,忽然躥出來一隻鮮血淋漓的大老鼠!

  大老鼠只剩下前半截身體,尾巴和後腿都不見了。它垂死掙命,拖著殘軀滾落到髒水裡,前爪拼命遊動,試圖向前逃。它身體裡流出的血,把髒水染成了渾濁的粉灰色。

  一個黑乎乎的生物緊跟著大老鼠的腳步,從縫隙裡鑽出來,『啪』一下撲到水窪對面,堵住了大老鼠的去路。

  這個生物外形有一點像嬰孩,頭大身子小,四肢細。但它顯然不是人類,因為它皮膚青黑,有著長長的獠牙和指甲,還有一雙渾濁通紅的眼睛。

  「見鬼!」依蘭驚得魂飛天外。

  毛線球沒有嘴,依蘭徒勞地甩著尾巴,不知道該捂哪裡。

  她的低呼聲成功引起了嬰怪的注意。

  它咬住只剩半截殘軀的可憐老鼠,一邊『嘎吱嘎吱』嚼碎它的骨頭,一邊轉動那對猩紅渾濁的眼睛,盯住了依蘭小毛線。

  這嬰怪嘴邊拖著一溜兒鼠血,利齒上還沾著幾撮鼠毛,嘴一張,甩出一條長滿了倒刺的恐怖黑舌頭。

  依蘭嚇到炸毛。

  這是什麼鬼東西!

  大陸生物通史上面,可從來沒有記載這樣的玩意!

  依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知道,獸類狹路相逢時,最先拼的是氣勢。很多時候,體格更強壯、牙齒更鋒利的獵犬會被那些為了護崽而氣場全開的普通母狗嚇退。

  就是輸在氣勢上。

  想要贏了氣勢,就得……一往無前!

  她鼓足了勁兒,一對小黑眼睛兇狠無比地盯著眼前的嬰怪。

  她的絨毛炸成海膽,尾巴直通通地豎著,應該是很有威懾力的……吧?!

  嬰怪呲了呲牙,試探著,緩緩爬向依蘭。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體積縮小了好多——嚇的。

  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可怕了,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青黑的破布娃娃。但是,但是,它臉上的表情卻陰森詭異極了,隨著它的靠近,一陣令人作嘔的冰冷的腐屍臭味直直撲到了依蘭身上。

  它真的好可怕啊。

  依蘭很想大哭一場。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為什麼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她快要崩潰了!

  不、不行,絕對不可以。

  恐懼、崩潰、逃跑,必將把人徹底拉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依蘭逼著自己睜大眼睛,緊緊盯住嬰怪。

  它呲起了獠牙。

  依蘭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否則這嬰怪就要撲上來了。

  眼見嬰怪越爬越近,依蘭模仿著在大陸生物通史上面看到過的兇殘雙帆龍,炸起了眼睛後方的兩溜毛毛,憋足了力氣,對著嬰怪發出了奶聲奶氣的恐怖咆哮——

  「呀啊啊啊啊!!!」

  嬰怪被她震得倒爬了一步。

  依蘭剛鬆了半口氣,就看見嬰怪四肢一屈,原地起跳,張著流出黑色口涎的大嘴,向著她撲咬過來。

  狗屁的氣勢威懾!有個屁用!

  幸好依蘭早有準備。

  她用尾巴重重擊打地面,蹦向後方。

  「懟……」

  嬰怪一擊落空,猛地揚起腦袋尋找依蘭的身影。

  依蘭小線球用自己的尾巴勾住了洞頂一根半腐爛的根鬚,把自己吊在了半空。

  嬰怪眯了眯赤紅的眼睛,沖著她呲牙。

  它的牙縫裡全是鼠血,甚至還黏著好幾縷鼠毛。

  依蘭一丁點兒都不想和那隻倒黴的老鼠葬身在一起。

  這怪物沒長翅膀,應該不會飛吧?一定不會飛吧!

  嬰怪動了。

  它不會飛,但它的利爪可以輕易地摳進泥壁裡面。

  它順著牆壁噌噌往上爬,就像一隻靈活的壁虎。

  很快就倒爬到了洞頂。

  依蘭:「……」

  她學著猿猴的樣子,用尾巴重重一甩,把身體蕩了出去。

  「啪——」濺起好幾尺高的黑水。

  依蘭不敢細想這水質的成分,一對小黑眼睛在球體上轉來轉去,躲避飛濺的髒水的同時,緊緊盯住身後窮追不捨的嬰怪。

  它的速度非常快,幸好依蘭小線團彈跳力驚人,體型小,行動又靈活,飛速穿梭在一堆堆枯樹根中間,嬰怪怎麼也追不上。

  轉過一道曲折的彎道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地下洞穴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廳堂。

  雖然已經被糾結扭曲的腐敗根鬚占了大半空間,卻還是隱約能看見泥壁上曾經紋繪過的濃重油彩圖案。

  奇怪的線條,全貌已不可知。

  在這個只有青黑和泥褐色的洞穴中,這樣一個空間帶來的衝擊力可謂震撼。

  大廳中只有一樣東西。

  一口青色的石棺。

  它非常大。躺三個人都不會擁擠。

  依蘭愣了下,差點兒被嬰怪咬住尾巴。

  她急急往前一蹦,也顧不上尊重不尊重死者,『懟』一下彈到了石棺的棺蓋上。

  石棺上雕滿了繁雜古老的紋路,棺蓋傳來的迴響是比想像之中更輕更脆一些,看來棺蓋並不厚。

  莫非……這是惡魔的床鋪嗎?

  她瞄了瞄追進大廳的嬰怪,心中有了一個好點子。

  既然昨夜惡魔霸佔過她的公主床,那她今天也用一用他的床鋪,互不相欠。

  依蘭不再瞎躥。

  她圍著這具石棺,和嬰怪周旋。

  追逐了一路,她對嬰怪的速度和力量已經心中有數,她故意誘著它,讓它一次又一次撲撞在棺蓋上。

  很快就如她所願,把棺蓋推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

  「懟!」

  小線團蹦到棺蓋上,炸著毛,沖石棺下方的嬰怪挑釁地勾了勾尾巴。

  「來呀小矮子!」

  嬰怪原地躍起。

  依蘭毛線團小心地調整角度,緩緩後撤。

  就在這嬰怪的血盆大口即將叼到她時,她用尾巴勾住棺蓋邊緣猛地一扯,把身體拽向一邊。

  嬰怪一擊落空,在半空沒辦法借力轉身,『噗』一下,順著棺蓋的半尺空隙摔進了石棺裡面。

  依蘭毛線團眼疾手快,身體用力一彈,撞在棺蓋邊緣。

  「砰!」

  棺蓋合上了。

  她跳到石棺上鎮壓嬰怪,順便像一個海膽女王一樣,傲然環視自己的『領地』。

  心中的驕傲一串串往上冒泡。

  她,依蘭‧林恩,獨立解決了一隻可怕的怪物!

  真像個女騎士!

  還沒得意幾下,棺蓋底下就傳來了淩亂瘋狂的撞擊力道。

  唔……話說太早了,還沒解決。

  依蘭面無表情,把自己拉成長長一條,勾住左右兩邊棺體上的石雕,把自己當成一條繩子,綁住了石棺。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惡魔自己來處理吧。

  很快,依蘭意識到哪裡有點不對勁。

  嬰怪的叫聲好像太淒慘了一點。

  透過石棺和棺蓋之間的細微縫隙,聲音傳出來變得飄飄忽忽,更是陰森恐怖。

  好像還伴著……咀嚼撕咬聲。

  依蘭小條條渾身發麻。

  她……可能誤會了什麼。也許這口棺材不是惡魔的床鋪,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傢伙。

  石棺裡面的動靜很快就消失了。

  依蘭豎起的絨毛都嚇得平平貼在身上,她慎之又慎、輕而又輕地把身體縮成了球球,尾巴拖在身後,隆起、放平、隆起、放平,拱著自己游向遠處,離開可怕的有主棺材。

  「嘎——吱——」

  寂靜空曠的泥壁殿堂中,推開棺蓋的聲音刺激得靈魂冒煙。

  依蘭緩緩把一對黑眼珠轉向身後,尾巴繼續推著身體向前遊。

  只見一隻乾枯發黑的手從石棺裡伸了出來,扒住棺壁,想往外爬。

  依蘭很沒出息地徹底慫了。

  她甩著尾巴,鉚足了勁兒向著通道蹦去。

  「懟懟懟懟懟……」

  也顧不上會不會引出更多的嬰怪了,石棺中的東西,明顯比嬰怪可怕一百倍!

  依蘭毛線球埋頭向前衝,把自己衝成了一個橢圓。

  蹦了很長很長一段路,轉過一個拐角之後,依蘭驚呆了!

  她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石棺大廳。

  棺蓋掀到了一旁。

  依蘭小心謹慎地匍匐前進,來到距離石棺十來尺的地方,她輕輕地彈跳起來,偷偷瞅了瞅石棺內部。

  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依蘭:「!!!」

  它去哪裡了!

  忽然,一股冰冷的危機感籠罩下來,依蘭身體一麻,想也沒想直接就地滾開。

  「吼——」

  伴著一聲低沉的咆哮,可怕的黴味和腐屍味撲向依蘭,把她掀得翻了好幾個跟頭。

  扭頭一看,看到一具頭上戴著金冠的腐屍!

  它是從大廳頂部跳下來的,震得地面抖了好幾下。

  依蘭的小黑眼睛瞪得長長的,心中驚恐不已——在自己蹦來蹦去的時候,這個傢伙難道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吊在上方看著自己?

  嗚嗚嗚嗚太可怕了!

  金冠腐屍行動比嬰怪更加靈敏,依蘭毛線球哀嚎著,繼續開始逃命之旅。

  「錚——」

  它掏出了一把長劍,追在依蘭身後左右劈砍。黴濕刺鼻的泥土飛濺起來,大段小段的植物根鬚被砍斷,在通道中飛來飛去。

  依蘭:「嗚嗚嗚媽媽……」

  她努力扯著身子往前逃,圓形扯成了橢圓,又扯成了條條。

  金冠腐屍窮追不捨,路上時不時跳出幾隻嬰怪,都被它隨手抓住,塞進嘴裡『嘎吱嘎吱』嚼碎。

  黑色的汙血順著它的下巴淌滿了半個身體,更嚇人了!

  惡魔的後花園好恐怖!

  依蘭拼命地逃,眼見金冠腐屍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依蘭驚慌地拼命眨著眼睛,在模糊的視野中,熟悉的三角形木屋頂搖搖晃晃地穩定下來。

  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裡,細小的塵埃在跳清晨之舞。

  她躺在公主床正中。

  換回來了!

  天黑交換,天亮復原。

  依蘭癱了好一會兒,劇烈的心跳才平息下來。

  鼻尖彷彿還繚繞著黴臭和腐屍的冰冷味道。

  真是驚魂一夜。

  依蘭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閣樓溫度忽然降了下來,晨光彷彿也畏懼惡魔的力量,屋內光線變暗,像是透過一層黑色的寒冰。

  身穿斗篷的絕美惡魔現出了形狀,居高臨下注視著她。

  驚恐過度的依蘭已經感覺不到害怕了,她有氣無力地對他提要求:「從今天開始,六點之前,你必須解決手頭所有事情,來到我的身邊。聽見了沒有?」

  她這會兒是真的有恃無恐或者說破罐子破摔了。

  很明顯,他和她已經綁在了一條船上,她要是死了,他也別想獨活!

  他微眯著深邃黑暗的眼眸:「你在命令我?膽子可真大啊……不,不對——卑鄙又可憐的人類,你是被一隻小小的行屍嚇破了膽子?!」

  他回歸的時候,那隻頭戴金冠的行屍正在張牙舞爪地衝過來。

  他有一點驚愕,看了它一眼。

  行屍根本承受不住神明的惡意,那一眼的威壓,瞬間令它爆成了一灘污水。

  他嘲諷地輕笑出聲,似乎感到不可思議,俯身盯著她:「你居然被那樣一個東西追了一夜?」

  依蘭完全不想解釋。

  她頹喪地望著他,想起了心中最記掛的那件事情:「你和維納爾怎麼樣了?沒發生什麼不愉快吧?」

  惡魔完美迷人的唇角緩緩勾起,似乎在回味昨日和小公爵的談話:「哦。沒有。」

  依蘭剛鬆了半口氣,還沒來得及拍拍胸脯,就聽他漫不經心地續道:「他說,願意把身體和靈魂交給我。世風日下,像這樣有覺悟、有奉獻精神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了呢。」

  依蘭:「……」

  身、身體,靈、靈魂,交、交給……

  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惡魔,那是求歡的葷話。

  依蘭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惡魔把維納爾的求歡,理解成了……獻祭?

  她呆滯地盯著面前完美漂亮的惡魔,生無可戀地問他:「你沒有答應維納爾吧?」

  「為什麼不答應?」他傲慢地睨著她。

  「所以你答應了?」依蘭萬念俱灰。

  「嗯。」惡魔眯了眯眼睛,看起來有一點迷惑不解,「獻祭身體和靈魂,為什麼還要挑日期和時間?他想要儀式感嗎?他選擇了週末夜晚,我告訴他只能白天,他看起來十分驚愕。」

  依蘭幽怨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蛋。

  天哪。

  她難以想像,那是多麼羞恥的對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1 12:04 AM

第七章 故地重遊

  這是一間圓頂的巨型臥房,主裝飾都是白金,在門、窗和古樸的青琉璃紋案框架邊上,則低調地鑲嵌著一圈圈黃金。恰到好處,絲毫沒有浮誇的感覺。

  房間正中垂下一盞白金打造的枝形吊燈,原本裝著蠟燭的地方,都換成了細碎的龍晶。

  霍華德家雖然是源遠流長的老牌貴族,但並不守舊,相反,在品味上會特意貼近新興貴族,十分平易近人。

  維納爾在雕滿了鬱金香紋飾的白金大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正要起身,感覺到絲綢睡褲很不對勁地黏在身上。

  「嘖。」

  他剛才夢見了一個女孩。

  維納爾眨了眨蔚藍的眼睛,想起了昨日和依蘭在馬車上談話的那一幕。

  她倒是比他想像中要熱烈大膽一萬倍。可見,什麼清高單純都是裝出來的,一旦有了向上的機會,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化身為吸血的藤蔓,纏住觸手可及的大樹。

  在他說出「我想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你」這句話之後,她居然沒有表現出害羞或者抗拒,而是了然地笑了起來。

  笑著說,好啊。

  答應得那麼輕易,樣子都不裝一裝。

  是生怕他反悔吧?

  他當時沒有表現出一絲鄙夷,繼續平靜地和她定下週末之約。

  她竟要求白天。

  維納爾深感震驚。貴族們的私生活雖然混亂,但很少有人在大白天做那種事情。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一心念書的書呆子,居然藏著那麼狂野的一顆放蕩之心。

  不過,白天黑夜都無關緊要,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黑髮情婦而已。

  維納爾並沒有把太多心思放在這件事情上,沒想到的是,入睡之後他竟做了那樣一個夢,以致毀掉了一條絲綢睡褲。

  他夢見,敞亮的天光下,翻滾的年輕身軀壓平了花園中的鬱金香,周圍還有來來往往的僕人。

  真是又羞恥又刺激。

  被他摟在懷裡的女孩有一頭烏黑的長髮,面容模糊。

  也說不清像不像依蘭,但這個夢,她一定是始作俑者。

  依蘭‧林恩……

  維納爾不帶情緒地笑了笑,在女僕的幫助下,換掉了身上的衣物。

  空氣中的味道熏紅了年輕女僕的耳朵,她們捧著絲綢睡褲飛快地逃走,就像捧走的是小公爵的心。

  *

  依蘭被妮可念叨了十幾分鐘。

  昨天小公爵送她回來,妮可和老林恩當然會知道。

  老林恩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因為在他心中,霍華德大公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愛戴的軍事首領,他的孩子自然也和他本人一樣正直,值得信賴。

  妮可很討厭丈夫對大公的盲目崇拜。她敵視一切貴族,認為他們是萬惡之源,沒一個好東西。

  而且昨天『依蘭』被小公爵送回來之後,態度也非常不端正。她把妮可的絮叨當成放屁,還扔了乾麵包,大言不慚地提要求,說要吃土豆泥。

  氣得妮可七竅生煙,大半宿沒睡好,決定在依蘭吃早餐的時候對她進行轟炸式教育。

  「是不是又忘了瑪蓮和拉爾沙的事情?」妮可叉著腰,佈滿繭子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依蘭的後腦殼上,「該嫁人的時候不正經嫁人,偏要給貴族當情婦,等到人老珠黃時,像老鼠一樣灰溜溜被趕回貧民窟!連個金幣都撈不著!誰也不會娶她們!你等著瞧吧,將來她們老了,比現在還要可憐一百倍!」

  「你是想走那樣的老路嗎?明知道是火坑還要往裡面跳?!」

  「銀幣的角角都還沒摸著,你就瞧不上乾麵包了?咬一口就扔?你是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丟了腦子嗎?啊?」

  想起昨天的事情妮可就來氣。

  可憐的依蘭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只能默默替惡魔又背上一個黑鍋。

  她用最快速度啃完乾麵包,逃出家門。

  噎了個半死。

  這混亂的生活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鬱金香馬車停在街道另一側。

  小公爵眼波溫柔,抬起戴著白色絲綢手套的右手,向依蘭打招呼。

  「早安,我的女孩。」清澈的男聲,氣質優雅,像個王子。

  依蘭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妮可抱著一根雞毛撣子,似笑非笑地倚著門框,眼神充滿殺氣。

  依蘭:「嗚嗚……」

  眼皮一抬,瞄向自己的閣樓小窗。

  窗後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

  『都是他的錯!』

  依蘭扁著嘴,頹喪地轉回頭,走向維納爾。

  「維納爾……」她攤著手,艱難地解釋說,「昨天的事情,其實是個誤會。」

  小公爵笑得清朗:「不,愛情裡,沒有誤會。」

  他想,是因為昨天答應得太快,回家想想不妥,又要開始欲擒故縱嗎?

  他的心中如明鏡般亮堂,卻不揭穿她。

  「我,其實……」她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解釋。

  「嗯哼?」小公爵很有耐心地凝視著她。

  清晨的陽光下,少女的皮膚白得透明,散發出近乎神聖的光澤。黑髮如藻,黑與白的極致碰撞,讓她美得攝人心魄。

  她是這麼鮮活濃烈。不像血脈高貴的貴族們,膚色與髮色色調極相近,像一灘糊在一起的淺色油彩。

  他的咽喉忽然發乾,不自覺地想起了昨夜的美夢。

  如果是面前這張臉……真是叫人血脈僨張。

  他垂眸斂下了情緒。

  依蘭把心一橫:「維納爾,請你忘記昨天的事情!反正,週末我是不會和你約會的。」

  「要換成今天?」他的聲音裡染上了暗啞。

  依蘭:「……哪一天都不行。我不做情婦,永遠不。」

  「啊,」維納爾恍然,「依蘭‧林恩,你想和我結婚?那不可能,我的家族不會允許。但我可以答應你,情人只有你一個。」

  「……」

  依蘭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自從遇到那個惡魔開始,一切就亂套了。

  「我不想和你結婚,也不想做你的情人,維納爾,我們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依蘭覺得自己很像那些拎上褲子就不認人的負心漢。

  他盯著她,藍眸中隱有暗火。

  「不要欲擒故縱,依蘭‧林恩,霍華德家不吃這一套。」他微微向後仰起身體,目光睥睨。

  「隨便你怎麼想,我意已決,抱歉。」依蘭撒腿跑了。

  再不走就要遲到。

  維納爾有馬車,她可只有兩條腿。

  跑出一陣,她放慢了步子,調整著呼吸向前走。

  鬱金香大馬車追了上來,心情很不好的小公爵端坐在馬車裡,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微闔著雙眼,面色疏離平靜。

  就像完全不認識一樣,馬車毫不留情地越過依蘭,將她遠遠拋在了巷道裡。

  「呼……」依蘭心想,倒是比預料之中更好解決一點。

  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維納爾是什麼人,只要他願意勾勾手指,撲到他身上的少女可以把他活活壓成一灘薄薄的肉餅。

  他怎麼可能對一個平民姑娘死纏爛打?

  除非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射傻了他的腦子。

  等等。

  依蘭偏著頭,沉思起來——剛剛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唔……一灘薄薄的肉餅。

  肉餅……

  肉……

  好想吃肉。

  依蘭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嘗過油星味了。

  她舔了舔唇,努力把肉餅逐出腦海。

  想屁吃呢。

  肉,不是剛剛被自己拒絕了嗎?

  要是答應了維納爾,也許今天的晚餐就可以吃到煎得又酥又嫩的頂極牛排,還有傳說中一咬就爆出鮮汁的皇家魚子蛋……

  依蘭打了兩個哆嗦。

  「不,我不想吃肉,我只想啃元素魔法方程。」她努力欺騙自己。

  今天是禮拜五。

  壓軸的正是令全體學生恐懼顫抖的元素魔法課。

  *

  今天,莎麗和保羅還是沒來上課。

  依蘭聽到了關於他們的消息。

  原來保羅前天晚上被一輛飛馳的馬車撞倒了,生命垂危。坎貝爾伯爵擔心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禁止所有子女出門。

  依蘭有些心驚和難過。

  保羅說,他去赴一個豐滿美人的約會。那時候他神采飛揚,一頭紅髮像是燃燒的火焰。

  沒想到竟然出事了。

  世事真是難料。

  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在首都東南五十公里外的暮日森林中,發現了一塊光明聖戰期間留存下來的元素魔法石碑。

  首都沒有魔法師坐鎮,國王下令,讓艾維學院最傑出的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前往暮日森林,譯抄石碑上的內容。

  詹姆士申請帶上兩個最優秀的學生,幫助他一起抄錄,院長已經答應了。

  依蘭和維納爾。

  禿頭詹姆士笑容燦爛:「皇家騎士團隨行護送,周日連夜趕回來,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們週一的課程!」

  依蘭下意識就拒絕:「導師對不起,我不……」

  詹姆士摸著自己智慧的腦殼:「每人補助五十枚銀幣。」

  五!十!枚!銀!幣!

  妮可辛勤工作,每天只能得到十八到二十枚銅幣。一枚銀幣的價值相當於一百枚銅幣,所以,出差一趟,能賺到妮可將近一年的收入!

  依蘭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我不敢保證自己能派上用場。」

  「噢,不用謙虛,你是我這些年教過的學生中,最有天賦也最勤奮的那一個!」詹姆士導師的面孔散發出金錢的光輝,「今晚七點出發,馬車會上門接你們。維納爾,這回可要委屈你乘坐沒有白銀車軸的簡陋馬車嘍!」

  「我的榮幸。」維納爾站起來躬身行禮。

  他似乎望了依蘭一眼。

  不過依蘭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垂下眼睛,琢磨著怎樣說服惡魔,讓他配合她賺到這筆鉅款。

  *

  依蘭在餐桌上把這件事告訴了妮可和老林恩。

  「什麼?和那個男的一起,在外面度過三個夜晚?」妮可差點掀了飯桌。

  依蘭直擊重點:「還有詹姆士導師,以及五十枚銀幣。」

  妮可偃旗息鼓:「噢……那倒也不是不行。」

  解決了父母,依蘭爬上閣樓,收拾行李,等待天黑。

  之前已有兩次天亮復原的經歷,以及一次天黑交換的經歷。所以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把握,確定天黑時他們還會再次交換。

  她知道惡魔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剛過六點,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他看起來已經有點適應她的閣樓小房間了,一出現,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公主床的邊緣。

  「我得出門三天,賺錢。」依蘭友好地和他商量,「不要露餡,天黑就睡覺,麻煩你了。」

  「我可以得到什麼?」他問。

  依蘭:「……土豆泥?」

  「呵。」

  最後一縷夕陽就要消失。

  他眯著眼:「去什麼地方?」

  依蘭往革包裡塞了兩套衣服:「暮日森林。那裡出土了一塊魔法石碑。」

  他明顯愣了下,然後勾著唇角,笑得惡意滿滿:「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故地重遊?」

  「什麼?」依蘭睜大眼睛,「難道是昨晚那個危險的墓坑……」

  「聰明。」斗篷陰影下,露出了絕美的惡魔微笑,「不如打個賭,猜猜我這一趟,可以收割多少靈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1 12:09 AM

第八章 神的祭品

  晚七點。

  忐忑不安的依蘭毛線球把自己窩在革包裡,只探出兩隻眼睛。

  艾維學院公派的馬車是黑篷四輪車,設有矮床,白天把半邊床板往上一翻,就能變成帶靠背的長沙發,非常實用。

  二十來位皇家騎士拱衛著三駕馬車。

  騎士們身披金甲,腰挎黑鐵巨劍,騎著高頭大白馬,非常氣派給人十足安全感。

  不過依蘭並不樂觀。

  嬰怪、行屍,天知道那裡還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說不定還有瘟疫……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她只能把身體團在革包的衣物裡面,探出眼睛,無聲地和父母道別。

  妮可和老林恩既驕傲又憂心,站在門口,目送『依蘭』走向車隊。

  詹姆士導師的光頭在龍晶燈下熠熠生輝。

  他披著象徵智慧的魔法師長袍,笑起來滿臉溝壑:「小依蘭!好好睡一覺,淩晨四五點抵達暮日森林,直接開始幹活!」

  坐在第二駕馬車裡的小公爵維納爾撥開木格窗,溫和疏離地沖著『依蘭』微微點頭打招呼。

  惡魔誰都沒理,面無表情地走上最後一駕馬車。

  車門一鎖,依蘭毛線球蹦了出來。

  「得提醒大家,墓道裡非常危險。」她在桌台和床鋪之間反復橫跳。

  他皺著眉,不說話。

  依蘭蹦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你怎麼了?我的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他緩緩低頭,盯住小腹,眉毛絞得更緊。

  依蘭毛線球愣了一下,忽然炸毛。

  吃過晚飯就忙著收拾行李,忘了……小解。

  依蘭:「……」

  看起來惡魔並不懂這樣的人間疾苦,他不知道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讓她教他用自己的身體上茅廁?天哪,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怎麼回事?」他冷著嗓子問,「你有病?」

  「……」

  依蘭憋了一會兒,悶悶說:「忍耐,千萬忍耐,睡著了就會好。」

  「是嗎?」他眯起眼睛。

  依蘭再一次發現,自己長得真是非常漂亮。被他佔據的時候,神色帶著一點陰鬱,整個人美得銳利危險。這樣盯著她,她的心跳居然有點快。

  真是自戀啊。

  她硬著頭皮哄騙他:「是的。不舒服就趕快睡覺吧。人類就是這樣,難受的時候就該睡覺,否則為什麼病人都要躺在床上?」

  他被成功說服。

  她把他騙上了床,自己悄悄從木格窗爬了出去,蹲在馬車頂的龍晶燈旁邊,把尾巴圈在青銅燈柱上,藏在燈下陰影裡看風景。

  這是依蘭十五年以來走過最遠的路,她好奇又珍惜地環視著周圍,看著車隊從細高的白色楓林穿過,翻過一座又一座小矮丘。

  夜路難行,馬車時速只能達到六公里左右,搖搖晃晃地前行,看著一成不變的景象,依蘭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隊停下來時,圍著龍晶燈繞來繞去的毛線球差點兒被慣性甩下了車廂。

  『到了?!』

  身披黑袍的詹姆士導師跳下車。

  他看起來休息得很好,神采奕奕,大力用指節叩響維納爾和依蘭的車窗。

  「孩子們,幹活了!」

  『依蘭』鐵青著臉走下車,目光冷酷地轉了一圈,盯住掛在龍晶燈上的毛線球。

  依蘭趕緊順著車廂偷偷爬下去,把身體藏到他的口袋裡。

  趁著左右沒人,她假惺惺、細聲細氣地問他:「好一點沒有?」

  能好才怪了。

  他盯著陸續走進路邊樹林裡方便的騎士們,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把一隻手伸進口袋,捏住依蘭毛線球,無聲地發洩心頭抑鬱。

  就算猜到了又能怎麼樣?身為先天神祇,難道讓他像這些低劣的種族一樣,做那種事情嗎?

  絕無可能。

  *

  車隊直接抵達了石碑所在。它半埋在土裡,出土的那一半石碑上刻滿了玄奧複雜的方程式。

  詹姆士興奮地張著雙臂撲上前去:「噢!多麼絕美的元素魔法方程!孩子們,快,快來領略魔法之美!」

  維納爾:「……」

  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向依蘭,會心一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依蘭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睫毛的陰影籠著慘白的小臉,看起來過分可憐。

  維納爾垂了垂眸,決定容忍她早上的出爾反爾。

  他走到她的面前,溫柔問候:「哪裡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惡魔慢吞吞抬起眼皮,神情冰冷,玫瑰般的嘴唇一碰:「滾。」

  聲線略啞,狂野魅人。

  維納爾頭皮發麻,好一陣回不過神。

  「嘿——咻——嘿——咻——」

  前方,詹姆士正在指揮騎士們用套索扣住石碑,將它從土裡徹底拖出來。

  依蘭毛線球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沖可憐的小公爵作了作揖,然後擔憂地望著石碑。

  隨著埋在泥裡的那一半石材緩緩暴露到空氣中,她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黴濕伴著腐臭。

  這下面,一定就是那個通道。

  石碑不會就是墓穴之門吧?

  「嘿——起!」

  嘩啦啦一陣土石聲傳來,巨大的石碑被拖出來,平置在滿地落葉中。

  它太大了,厚度足有一尺,八尺長,四尺寬,等到研究完畢,再由附近的駐軍用木拖車將它拖到皇家博物館珍藏。

  石碑出土之後,泥土和碎石不斷地向著地底滾落,久久不息。

  「下面有東西!」一個騎士高聲喊道。

  隨著滾向地底的泥塊越來越多,露出了斜向下方的黝黑通道。

  騎士們鏗鏘出劍,緊張地盯住洞口,滿懷戒備。

  維納爾也拔出了佩劍。

  他的劍是一柄薄劍,劍柄上雕刻著華美的鬱金香,劍刃觸到空氣,繚繞著細微的『嚶嚶』聲,輕輕一晃,白亮的殘影會在原地停留小小一會兒。

  是經過金系元素魔法加持的魔法寶劍。

  這樣的劍,萬金難求。

  霍華德家的底蘊和富貴可見一斑。

  他憋了一肚子火。

  昨日被依蘭那樣戲耍,他已是一忍再忍。剛才好意關心她,卻換回一個『滾』。

  貴族的高傲和男人的自尊,一起被她踐踏。

  她怎麼敢!

  要不是因為需要一個黑髮情人的話,他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有陽光和鬱金香的夢再一次浮上心頭,他心煩意亂,意氣難平。

  這樣放棄,太不甘心。

  小公爵不得不承認,這個平民女孩的欲擒故縱之計成功了。他的心裡,已有了她的一席之地,不過,也僅限於此。

  現在,該讓自己展示魅力來俘獲她了。

  維納爾握著劍,帶頭走向黝黑的通道。

  「你們退開。」他的聲音高貴冷酷。

  騎士們下意識地服從命令,略退半步,看著維納爾走到通道面前。

  「燈給我。」他沒回頭,只把左手伸向身後。

  一名騎士急急遞上了龍晶燈。

  此刻的小公爵,真像一位英雄。

  維納爾手一揚,把龍晶燈甩下了通道。

  依蘭小毛團把兩隻黑眼睛瞪出了口袋,心中暗暗盤算著,回頭一定要找機會撿走那盞燈,它值幾十銀幣啊!反正,它就落在洞口……

  毛線球上,兩隻黑眼睛滴溜溜地打轉。

  龍晶燈照亮了下方的泥窟。

  維納爾居高臨下,草草看了一眼:「噢,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坑洞罷了。」

  眾人齊刷刷地舒了一口氣。

  依蘭毛線球用尾巴隔著布料戳了戳惡魔,示意他開口提醒一句,這不是坑洞而是一條通道。

  「好了,辦正事。」維納爾收起了寶劍,非常隨和地開了個玩笑,「應該沒有哪位騎士尿了褲子吧?」

  他知道自己的表現無可挑剔。勇敢不懼,天生的領袖和王者。

  騎士們的目光比原先更加敬畏。

  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維納爾的魔法長劍剛剛收起的時候,伴著一陣腥臭的腐爛味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刷』一下就從地底撲了上來。

  在龍晶燈的照耀下,眾人看清了它的模樣。

  形狀像個嬰孩,青黑的膚色,擁有利爪獠牙和一雙通紅的眼睛,看上一眼,就叫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這、這是……」

  嬰怪雙眼一轉,盯住距離最近的維納爾,像一道黑色閃電一樣,直直飛撲向他。

  他那一身白,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維納爾反應還算迅捷,他來不及再抽劍,就把劍連著劍鞘橫了起來,匆匆攔向嬰怪。

  劍鞘抵住了嬰怪的前胸,維納爾被衝撞的力道推得重重退了兩步,險險沒有倒跌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只見這嬰怪把嘴巴一張,口中吐出一條帶著倒刺的黑色舌頭,像利劍一樣,直直刺向維納爾的臉。

  他的雙手都握在劍鞘上,抵抗推拒嬰怪已讓他傾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能力自救。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騎士們舉劍來救,已然太遲。

  維納爾的藍眸中盛滿了絕望。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喪命時,耳旁刮過一陣風,伴著「錚」一聲劍鳴,一把騎士劍攜著寒風挑過來,刺穿嬰怪的黑舌,釘進後腦,一擊絕殺。

  殘影猶在,纖細的少女俐落至極,奪劍出劍一氣呵成。

  動作行雲流水又漫不經心。

  是最冷酷的、獵手的姿態。

  驚魂未定的維納爾呆呆地偏頭望向救了他性命的黑髮少女。

  只見她單手舉劍,飛揚的髮絲正在緩緩落回肩後,她眉眼冷淡,唇角挑著一抹不屑。

  擊殺了嬰怪,她把騎士劍拋還給站在一邊發呆的騎士,然後沖著愣神的維納爾傲慢地揚了揚下頜,涼薄偏頭,輕聲耳語,「你屬於我。」

  最低等的劣魔也想染指神明的祭品?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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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神:我秀不秀?

  依蘭:秀你一臉爛桃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1 12:15 AM

第九章 元素魔法

  「哇歐——」

  騎士們震驚地望著這個小個子黑髮女孩。

  誰也沒看清她的動作。

  當他們回過神時,她已經刺死嬰怪,救了小公爵一命,然後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的劍拋還給它的主人。

  真酷!

  第一線天光灑入暮日森林。

  口袋裡的真‧依蘭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交換!

  依蘭回到了自己的軀體,接手惡魔留下的攤子。

  一陣恐怖的酸麻從右臂傳來,肩部至虎口都在突突地跳動,整條胳膊裡面像是灌滿了燒紅的鐵水,火辣辣地鈍痛——他剛才的動作,遠遠超過了她身體的負荷。

  她的腦子裡仍然回蕩著惡魔與維納爾的耳語。

  『你屬於我……』

  她一點兒都不願意去想,維納爾此刻是什麼心情。

  她剛穩住神,忽見騎士們手中的長劍上爆發出一道道燦爛的神光,直直向她疾射過來!

  依蘭驚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微屈膝蓋。

  正要抱頭,卻見神光並沒有襲擊她,而是從她頭頂上方飛過,落向她身後的空中。

  轉頭一看,那裡有一片微黑的冰冷薄霧,正在飛速消散。

  「天哪!這裡存在著黑暗力量!」

  「聖光在上!請女神賜我力量,消滅一切邪惡!」

  騎士們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依蘭的心臟猛然一跳。

  回歸本體的惡魔,能夠被光明之力偵測到!

  她緊張地盯著半空。

  神光的攻擊落空了。惡魔已經離開,神光一無所獲,消失在清晨的林間空氣中。

  依蘭偷偷吐出一口長氣。

  誰也沒有懷疑依蘭,因為她剛用聖光加持的寶劍擊殺了一隻邪惡生物。

  「噢天哪,一定是這傢伙的邪惡靈魂!」

  騎士們一擁而上,舉起劍來把嬰怪的屍體剁成了泥。

  依蘭緊繃的頭皮鬆懈下來,心臟落回原處之後,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席捲她的神經。她的臉色猛然發白,掉過頭,飛一樣衝進馬車。

  「依蘭!」小公爵從呆滯中回過神,邁開長腿追向她。

  篤篤篤……

  他敲擊車廂,聲音急切:「你怎麼了?」

  正在取馬桶的依蘭又羞又怒:「走開!」

  小公爵重重一噎。

  好吧,這是黑髮女孩第二次讓他滾了。

  這一回,他心裡半點火氣也沒有,腦子有些渾噩,耳畔彷彿還殘留著她的聲音——

  『你屬於我。』

  真像傳說中的惡魔耳語啊,勾魂奪魄。

  *

  騎士們很快就發現,石碑下面並不是一個坑洞,而是一條左右都望不到盡頭的通道。

  有舊日的人工痕跡,腐敗根鬚密佈,一片陰暗潮濕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邪惡生物在蠢蠢欲動。

  兩名騎士返回首都報信,其餘騎士們決定守住通道,保衛附近的小鎮居民。

  「為光明女神而戰!」

  「為了光明女神!」

  振奮人心的呼聲飄到馬車裡。

  依蘭解決了心腹大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坐在床沿,感受自己的狀態。

  昨夜惡魔的睡眠質量很差,她現在全身都疼,有點落枕。

  剛才拯救維納爾的那一擊,更是透支了她的全部力量,她覺得右臂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好餓。

  依蘭垂著雙臂,懨懨走下車。

  見她靠近,騎士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分列兩旁。

  依蘭:「……」

  他們這是打算讓「武藝高強」的她打頭陣,對付嬰怪嗎?

  依蘭轉動求助的視線,尋找詹姆士導師。

  那位狂熱知識分子已經把剛剛的小插曲拋到了腦後,他正在研究石碑,見到依蘭下了車,急急朝她招手:「快,帶著羊皮卷和羽毛筆過來!天哪,這是從未見過的新方程!」

  依蘭正要邁步,一個原本背對她的騎士忽然大步走過來。

  他的身材比別人略高一些,氣勢沉沉,很有壓迫感。

  金色面具之下,碧色眼珠散發出冷冽的光。

  「錚——」

  長劍出鞘,直指依蘭。

  依蘭瞳孔收縮,渾身緊繃!

  怎麼回事,難道被人看出了什麼異常?

  「依蘭‧林恩。十五歲,平民,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軍事訓練。」他嗓音低沉,「絕不可能有那樣的身手。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我就當你是別國派來的刺客,將你就地處決。」

  碧綠的眼眸中,殺氣貨真價實。

  強烈的危機感讓依蘭後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面對這樣的利刃和殺意,沒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謊,依蘭自然也不行。

  她抿了抿唇,揚起頭,凝視對方的眼睛:「尊敬的騎士大人,我的父親,喬‧林恩,曾是霍華德大公的侍衛,在沒有失去雙腿之前,他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劍士。」

  這是事實。

  她的黑眼睛裡氤氳著水汽,自嘲地說:「我父親曾經為了保護大公失去雙腿,他的女兒今日保護了大公之子,難道要失去生命嗎?」

  這也是事實。

  用兩個事實,誤導別人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她的劍術習自父親。

  維納爾匆匆趕來,站在依蘭身邊。

  「她說的,千真萬確。」維納爾急促地說道。

  依蘭有些吃驚地發現,在這個戴著金色面具的騎士面前,維納爾是收斂著氣勢的。

  「維納爾,」碧眼騎士緩慢鄭重,「你為她作保?」

  「是的。」維納爾絲毫也沒有猶豫。

  騎士收回了長劍,轉身離開。

  「他是誰?」依蘭疑惑地望著騎士的背影。

  「噓……」維納爾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齣小插曲略微緩和了依蘭和維納爾之間的尷尬。

  依蘭偏頭望了望小公爵,心想,救命之恩換三份牛排,應該不算過分吧?雖然是惡魔出手救人,但消耗的可是她的體力,受損的也是她的肌體。

  彷彿讀到了她的心聲一樣,維納爾低低地開口:「救命之恩我不會忘。你的要求,我會慎重考慮。但是那很困難。」

  「誒?」依蘭愣住。

  她還沒開口呢?

  維納爾大步離開,背影有一絲狼狽。

  這意思是……牛排沒了?

  依蘭萬念俱灰。

  她頹喪地耷拉著眼角,像遊魂一樣晃到了詹姆士導師的身旁。

  這位聰明絕頂的元素魔法導師已經用清潔刷把石碑洗刷得乾乾淨淨,雕在石碑上的方程式對稱漂亮,一眼望去,就像一個繁雜的大圖形。

  依蘭的目光忽然頓住。

  從前看到方程式,總會被那些代表著小數點之後十來位數字的恐怖符號支配,滿腦子裡只有鬼哭狼嚎。但是今天,它們這樣刻在一方古樸的石碑上,讓她下意識地忽略了局部,只看整體。

  這樣看,它真的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導師,」依蘭問道,「我們學的那些方程式,是不是都被謄抄了無數遍?」

  「當然!」詹姆士摸著光滑的禿頂,「羊皮卷只能保存數十年,如今看到的,都是一代一代祖先傳給我們的寶貴財富呢!當然,此刻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幾千年前的原始樣本。噢,據記載,那是元素魔法最為光輝燦爛的時代,最強的魔法師甚至可以凍住大海!」

  依蘭心中暗暗地想,所以現在接觸到的那些方程,都在傳承過程中變形了。

  雖然數字和符號沒變,但明顯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眼前的石碑就不一樣,上面的方程式是一個整體,有一種獨特的韻律。

  依蘭盯著它看,心跳越來越快,身體裡絲絲地躥動著電流,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是什麼呢……

  詹姆士見到自己的學生看著魔法方程看得如癡如醉,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為人師者,所求不過如此。

  維納爾想要開口說話,被老學究一把拽到旁邊,禁止他出聲打擾專心致志的依蘭。

  小公爵:「……」忽然之間,好像自己的地位連跌了好幾個大斷崖。

  很久很久很久之後。

  有一名騎士對同伴喊道:「把乾糧給我拋過來!」

  依蘭腦海中猛地閃過一道靈光。

  她睜大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難道有什麼發現嗎?」禿頭導師詹姆士激動不已。

  「乾糧。」依蘭說。

  詹姆士:「……」

  照顧好這兩個孩子是他的職責,他屁顛顛走回自己的馬車,取出三袋乾糧。

  「拋給我。」依蘭喊道。

  詹姆士把乾糧拋成一條弧線。

  依蘭隨手接住了它,黑眼睛裡再次閃起了光。

  老學究詹姆士一看就知道這是智慧的光芒,他拎著法師袍的下擺,蹬蹬跑到了依蘭面前:「怎麼樣?發現了什麼?」

  這位狂熱魔法愛好者並不以向學生求教為恥。他常常說,在魔法領域,每一個人都還是孩子。

  依蘭正要開口答話,忽然目光一呆,舉起手中的乾糧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天哪這是牛肉!」她驚呼出聲。

  乾糧居然是牛肉?!

  什麼新發現,什麼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拋於腦後。

  她拆開了布袋的繫繩,摸出一條牛肉乾塞進嘴裡。

  「嗚嗚嗚……嗷嗚!吭哧吭哧!太美味了!」

  詹姆士眼角直抽。

  維納爾彎起食指抵著下唇,微笑著背過身去。他發現,自己的心可惡地再次悸動——她怎麼可以這樣,冷酷和可愛,竟能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並存嗎?

  啃完一條牛肉乾後,依蘭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自己,立刻繫上袋口,悄悄把沒吃完的牛肉乾塞進懷裡。

  熏乾的牛腿肉,實沉又噴香,必須帶回家給妮可老林恩都嘗一嘗!

  吃了肉,該幹活了。

  「咳,咳,詹姆士導師,我的確有所領悟。」依蘭挺起藏了牛肉乾的胸脯,伸出一隻手。

  忽略周圍的一切,忘記魔法有多難,忘記方程式有多複雜,只憑著本能和直覺,感受圖案中整體的、合一的韻律……

  『水。』

  精神力聚焦了一瞬間,然後猛然渙散。

  一顆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水珠出現在依蘭的掌心。

  「噢!」詹姆士震驚地捂住了嘴,眼角飆出淚花,「天哪!孩子你是怎麼做到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1 12:20 AM

第十章 波濤洶湧

  依蘭用指尖輕輕觸了觸掌心的小水珠。

  它太小了,一碰就沒。

  這是一個奇跡。

  「只有將所有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掌握,並且融會貫通,才有召喚元素魔法的可能」——教材裡都是這麼寫的。

  可是很顯然,依蘭只學過少少幾個魔法方程。

  「噢,天哪,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詹姆士激動得語無倫次,「小依蘭,如果你能教會我,我就把導師位置讓給你,以後你來教大家元素魔法!」

  依蘭正要解釋,忽然發現維納爾的臉色變得很差。

  他很遲疑很緩慢地對她搖了搖頭,幅度小得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她的心『咯噔』一跳,糟糕的直覺像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來,澆滅了心頭的喜悅。

  她定定神,說:「我再試一次!」

  她假裝聚精會神。

  禿頂的詹姆士緊張得搓手,兩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嘴唇輕輕翕動,替自己的學生祈求好運。

  騎士們也在注視著這邊的狀況,每個人都屏著呼吸,好像站在了寶庫的大門口。

  元素魔法如果能夠變得簡單易學,那可真是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它的意義非同小可,比起把岩石變成龍晶,更要重要一萬倍!

  可惜依蘭的手心裡再也沒有出現水滴。

  很久之後,她洩氣地放下了手:「不行。」

  看起來,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個誤會。

  維納爾指著頭頂上方帶露水的白楓樹,聳了聳肩,平易近人地打趣:「白高興一場。看來,是風之子開了個玩笑。」

  語氣和姿態都有一點小小的不自然。

  詹姆士導師摸著禿頭,遺憾地歎了口氣。

  不過他立刻就振作起來,伸出巴掌拍了拍:「嘿!不要垂頭喪氣!繼續幹活!平平淡淡才是人生,指望著奇跡,那可是活不下去的!」

  「是,導師。」

  依蘭和維納爾取出羊皮卷,默默謄抄石碑上的方程。

  她時不時就望著它入迷。

  她已經感受到了魔法的真諦,半隻腳觸碰到了真理的大門。

  元素魔法方程,確實是通往魔法的道路。

  就像一袋乾糧從空中拋過來時,人們可以通過總結拋物線的規律,列出算式,精確計算出乾糧的落點。

  元素魔法方程也一樣。

  依蘭已經感知到了。魔法是一種『存在』,先賢憑藉本能,用方程的形式來完美呈現這種『存在』。元素魔法方程就是幫助人們感知到元素魔法的工具,它其實就是一種象徵、一個符號,對於初學者來說,正確的使用方法是——直覺。

  就像不必通過計算,直接伸手接住拋過來的乾糧一樣。

  依蘭相信,只要想通了這個道理,很多人都可以對著石碑施展出人生第一個元素魔法。

  眼前這塊石碑,喻意就是『水』。

  先賢找到了『水』的真意,用元素魔法方程把它表現了出來,供人直觀地領悟它,這,才是真正的魔法奧義!

  依蘭悟了,但是暫時只能把它藏在心底。

  「皇家博物館中,還珍藏著其他的古代魔法石碑嗎?」依蘭問。

  「當然,」詹姆士驕傲地說,「昨天教你們的那一課,正是八年前我親自從山丘郡抄錄回來的!一個符號都不會有錯!快抄,照我教你們的方法。」

  依蘭順嘴拍了一通馬屁。

  視線落在手中抄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上,她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魔法奧義本來是一個整體,被拆成一段一段方程式之後,就算一丁點錯都沒有,但它還是丟失了靈魂。

  難怪元素魔法那麼難。

  其實人們都走上了彎路。

  再拿扔乾糧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有人把乾糧拋向一位魔法師時,他手忙腳亂地綜合各方面因素來計算它的軌跡,熟練且不能出錯,算出結果之後,搶在它落地之前跑到落點去接住它。

  必然是難如登天。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會捧腹大笑:「他為什麼不直接伸手去接?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嗎?

  可是數千年以來,在學習魔法的道路上,人們一直在用這麼可笑的辦法。

  天氣不冷,但依蘭還是輕輕打了個寒顫。

  維納爾一定知道些什麼,才會忽然變了臉色,緊張地暗示她不要說。

  他是霍華德大公之子,論財富和軍事力量,霍華德家族幾乎可以和王室分庭抗禮。

  王室更迭,霍華德家族卻始終屹立不倒。

  這個古老家族掌握的秘密,恐怕比王室都要多。

  維納爾為什麼要阻止她說出來呢……依蘭心中有些驚懼駭然。

  她悄悄望向維納爾。

  他也正好望了過來,清澈的藍眸中壓抑著複雜的情緒。

  依蘭覺得自己得找機會和他談一談。

  *

  太陽西沉,抄錄工作做完一半。詹姆士導師大發慈悲,帶上維納爾和依蘭,到暮日森林旁邊的小鎮上用晚餐。

  「老瑪麗家的打鹵麵棒極了!麵條筋道,鮮蔥噴香!你們這些首都的孩子,一定沒嘗過鄉間風味!」詹姆士拎著寬大的袍角,健步如飛。

  一聽這話,依蘭心中的困惑和緊張頓時不翼而飛,饞得眼冒綠光。

  麵條!麵條!她這輩子吃麵條的次數,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

  嗚嗚嗚出差真是太幸福了。

  暮日鎮很近,出了森林,沒走幾步就到了鎮裡。鎮子不大,一條街貫穿南北,左右都是二到三層的小木樓,灰色調。

  三個人來到一間溫馨的矮木屋,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坐在寬且長的老舊大木桌邊上。

  詹姆士敲著桌面,和胖胖的中年女人老瑪麗你來我往地調情。

  維納爾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粗糙低劣的場合,他坐立不安。

  打鹵麵很快就端上來了,彈力十足的麵條澆上黑椒醬汁,再灑上細細的鮮蔥,害得依蘭差點兒吞了叉子。

  狼吞虎嚥地吃完自己的麵,她視線一掃,發現維納爾很有禮貌地把麵推到一邊,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大貴族,絕對不可能在破舊的木屋裡使用可疑的叉子和盤子,吃黑乎乎的麵。

  依蘭很不客氣地把他那份沒碰過的麵端過來,呼啦啦吃了個乾淨。

  肚子滾圓,她正好把省下來的另一份乾糧塞到懷裡。

  她,已經藏了兩袋牛肉乾了!

  詹姆士顯然和老瑪麗還要聊聊。他很敷衍地把兩個學生安排到老瑪麗後院的私人旅館裡,然後沒了蹤影。

  維納爾站在落灰的舊屋門前,猶豫半天,伸手推門——雪白的絲綢手套立刻就染上了灰色。

  天就要黑了,依蘭沒空安慰可憐的小公爵,她走進自己的木屋,鎖上門,點起煤油燈,等待惡魔到來。

  一個黑影罩住了她。

  依蘭轉身抬頭,再一次被惡魔絕美的面孔攫住了呼吸。

  斗篷下露出這樣的臉,任何人都不會感到失望。

  可惜還沒看上兩眼,熟悉的旋轉來臨,她落到地面,又彈了起來。

  依蘭急吼吼地跳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今天,施放出了元素魔法!」她飛快地轉動著那對黑豆小眼睛,「我發現了魔法的真諦!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憋著這樣一個令人驕傲的秘密,可把她給憋壞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是說石碑上的東西?」

  「嗯嗯嗯!」

  「水元素的真名。」他完全沒有興趣。

  「誒?!」興奮呲毛的依蘭一下子癟了。

  看來他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

  原來那叫『真名』。

  「那你是不是可以施展元素魔法?」她又興奮起來。

  他輕嗤一聲,挑眉不屑:「感應元素?我為什麼要賜它們這份尊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依蘭隱約覺得他有那麼一丟丟心虛。

  他捕捉到了她那雙黑豆眼中的狐疑。

  唇角微微下垂,他用手指點了點桌面:「釋放你弱小的元素魔法,我指導你改進。」

  依蘭偷偷撇了下尾巴,然後收攏精神力,一雙小黑豆眼緊緊盯住他。

  石碑上的水元素真名在腦海中浮起。

  感應……

  「嘩啦啦——」

  就像桌面上打翻了一盆水一樣,坐在木桌旁邊的他,猝不及防就被她澆了個透心涼。

  依蘭毛線球驚得絨毛倒豎。

  她明明……只能召喚出頭髮絲大小的水珠啊?

  一定是這個毛線球身軀中的力量!

  她呆呆地望著惡魔。

  惡魔呆呆地低下頭。

  棉布白裙被浸透,薄薄的衣物緊貼著肌膚,勾勒出少女的曲線——雖然沒怎麼發育,卻也能看出線條曼妙。

  依蘭毛線球炸著毛,感覺自己整個球都要燒起來了。

  他垂頭盯著胸脯。

  那裡塞了兩袋牛肉乾,鼓鼓囊囊。

  再往下,是纖細的腰,看起來非常柔軟。

  依蘭毛線球恨不得打個地洞鑽走。

  他扯了扯唇角,先掏出牛肉乾扔在桌面上,然後盯住她,不說話。

  眼睛裡醞釀著風暴。

  依蘭悄悄用尾巴勾住身後木桌的桌縫,一點一點從他眼皮子底下挪走。

  過了一會兒,他忽地笑了,聲音懶懶的:「迫不及待向我獻上身體?」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眼睛瞪成了兩條豎線:「沒有!」

  「你說怎麼辦?」他把身體微微前傾,撲面而來的濕氣和壓力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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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球:我濕我自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8-31 02:03 PM

第十一章 為愛癡狂

  惡魔渾身濕透,目光危險。

  依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革包落在了馬車裡,沒帶過來——就算帶過來,她也無法接受他脫得光溜溜、換上另一身衣裳。

  她猶豫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知道火元素的真名嗎?我們試著召出火焰來烘乾衣裳怎麼樣?」

  「哈!」他揚起嘴角,露出標準的惡魔笑容,抬起雙手,漫不經心地拍了幾下,「真是個天才的想法。」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誠懇。

  依蘭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行嗎?」

  他眯著眼睛,語氣嘲諷:「憑著你精湛的召喚元素的本事……呵,的確是輕而易舉。」

  頓了一頓:「燒房子的話。」

  依蘭:「……」

  她有一點不服氣,但看著濕漉漉的他,她說不出話了。

  黑髮也在滴水。

  這樣看著『自己』,她感到一陣羞恥。

  沉默。

  忽然有人敲響了木門。

  依蘭嚇了一跳,『懟』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定是維納爾。」依蘭悄聲在他耳旁說,「白天,他曾阻止我告訴別人,我領悟了元素魔法的事情。」

  「哦。」他站起來,走向木門。

  依蘭慌得用尾巴勾住他的肩膀,身體拽向後方:「你不能這樣出去見人!」

  「有關係嗎?」他說,「那是我的祭品。」

  依蘭:「……這是我的身體!」

  她環顧整間小屋。

  「那裡那裡,披上氊子。」

  床上有一條灰色的小薄氈。

  他皺著眉,很不情願地撿起來。

  濕的衣裳被氊子一壓,更是全部冷冰冰地貼在身上。

  惡魔的唇色白了幾分,抽著嘴角,打了兩個哆嗦。

  依蘭歎氣——她也很無奈啊。

  披著氊子,頂著濕髮的惡魔打開了門。

  一道高大的身影擠進房間。

  藏在灰氈下的依蘭驚愕地發現,訪客並不是維納爾,而是那個曾用劍指過她的碧眼騎士。

  他來幹什麼?!

  碧眼騎士依舊戴著金色的面具,他眸光冰冷,手按著劍柄。

  有殺氣。

  綠眸一轉,不帶任何溫度的視線落在了『依蘭』身上。

  他明顯愣了下。

  灰色薄氈裹住了少女纖細的身軀,一頭黑髮濕漉漉地垂下來,雪白的臉頰上沾到一縷,帶著水的髮絲順著天鵝般的頸,垂到鎖骨下面。再往下,被氊子遮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正因為看不見,更容易讓人想到一些奇怪的誘人的畫面。

  剛沐浴過的少女,藏在空空蕩蕩的氊子之下……

  喉結上下一滾,他強硬而鄙夷地說:「想勾引維納爾?你這個可疑的、居心叵測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得逞。」

  依蘭小心地從氊子的毛毛邊上探出自己的眼睛,偷偷觀察這個人。

  這個人不對勁。

  別人都沒有戴面具,就他要藏起臉龐。

  發現危險的墓道時,他並沒有湊上前,而是站在安全的地方。

  還有,維納爾面對他的時候,很明顯收斂著氣勢。

  維納爾肯定認識他,並且忌憚。

  能讓維納爾忌憚的年輕人……

  依蘭『刷』一下立起了滿身絨毛,整個球都炸了。

  她想到一個人——剛剛受封親王的二王子,加圖斯。

  他和維納爾既是君臣,也是朋友。她在巷道裡出事那天,維納爾正是到古堡去參加加圖斯親王的成人禮。

  依蘭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紅髮保羅曾說過,王室有意要把一位公主嫁給維納爾。

  維納爾身為未來的皇家女婿,卻和一個黑髮女孩不清不楚,還一起出差共度三個夜晚……所以,眼前這位親王,是來替妹妹守護小公爵貞操的。

  『得趕緊解釋清楚!』依蘭的毛毛炸了又炸。

  捲入王室的桃色糾紛?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可是,身為毛線球的她,此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禱,但願惡魔不要亂說話,讓形勢雪上加霜。

  惡魔勾起唇角,笑得壞意十足。

  他揚起依蘭那張巴掌大的雪白臉蛋,冷冷地睨著加圖斯親王,涼薄地說:「勾引?怎麼可能。」

  依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他傲慢地續道:「維納爾不過是我的一件所有物而已。」

  金面具後方,加圖斯親王的碧眸差一點兒就瞪出了眼眶:「你、你說什麼!?」

  這個黑頭髮的平民女人,真是無恥得令人刮目相看!

  依蘭小毛線絕望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嗚嗚嗚嗚……

  要被害死了!

  惡魔勾著嘲諷的微笑:「怎麼,你也想把身體和靈魂奉獻給我?那我可要考慮考慮——摘了面具。」

  一副在雜貨店裡挑三撿四的口吻。

  依蘭小毛線:「……」完了完了完了。

  她閉上眼睛,兇狠地用尾巴尖尖隔著濕衣裳戳惡魔。

  這個傢伙是魔鬼!魔鬼!

  書上說得對,魔鬼降臨,就是來害人的!

  面具後的加圖斯閉上眼睛,連吸了好幾口氣,都鎮定不下來。

  手背上迸起青筋,死死摁住劍柄的手不自覺地輕微發抖。

  他要殺死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

  長劍正要出鞘,身後忽然傳來了維納爾的聲音——

  「加圖斯殿下,你是來找我嗎?我住隔壁。」

  氣得幾乎喪失理智的親王殿下慢慢轉頭,盯住維納爾。

  維納爾走進屋子,把左手放在右邊鎖骨下,行了見面禮。

  「維納爾‧霍華德。」加圖斯的聲音像是碎冰在摩擦,「你知道她剛才說了什麼嗎?」

  維納爾抬起眼睛望向『依蘭』。

  視線凝滯,琉璃晶體一樣的瞳仁收縮成了藍色冰刺花。

  眼前的她,黑髮柔順地貼著臉頰,與她不羈的神情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像一朵深藏在暗夜中的,有毒的花蕾。

  小公爵的心臟再次不爭氣地跳動。他有點想不明白,這個平民女孩為什麼像妖精一樣,每次都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偏偏她的每一面,都是那麼攝人心魄。

  「她說的話,都出自我的意願。」維納爾無聲輕歎,替依蘭扛下了所有。

  反正,這也算是霍華德家的本意。

  當然,本意並不是把這件事攤到檯面上,公然打王室的臉。

  看著維納爾的樣子,憤怒的加圖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他冷冷地盯著小公爵:「維納爾‧霍華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年輕人愛玩不是壞事,但要適可而止。霍華德大公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腦子嗎?」

  加圖斯的身上散發出冰冷沉重的氣勢,他在用身份向維納爾施壓。

  「抱歉。」維納爾的態度溫和卻強硬,「我已做好準備,迎接父親的盛怒。」

  加圖斯盯著他。

  維納爾微微揚起下頜,和他對視。

  沒有退讓。

  千百年來,王室改朝換代,霍華德家卻屹立不倒。真要說怕,他是不怕的。

  「維納爾,為什麼?」加圖斯的聲音帶上了一點無奈,「成人禮那一天,你和西芙不是好好的嗎?維納爾,你知道的,父王和母后,都十分期待你能成為西芙的丈夫。」

  「抱歉,加圖斯。」維納爾歎息,「如果將來你遇到一個心愛的女孩,我想你就會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不禁在心中思忖——摻雜上幾分對依蘭的心動之後,自己的表演應該可以讓加圖斯深信不疑吧?如果連加圖斯都騙不過去的話,更不用說另外那些老狐狸了。

  「維納爾,你沒中迷魂香吧?」加圖斯愕然,「你在說愛?你是什麼身份,說這種話可笑不可笑?」

  小公爵笑得優雅:「加圖斯殿下,你不明白,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加圖斯:「……」

  「見鬼。」一旁傳來了女孩低低的詛咒聲,「什麼鬼愛情。」

  兩個男人愣愣地望過去。

  只見黑髮女孩真情實感地打著冷戰,用一種……看下水道青苔的眼神,睨著這兩個貨真價實的頂極貴族。

  「別打那些令我作嘔的主意。」她囂張無比地揚起雪白的下頜,「滾出去。」

  加圖斯:「……」

  維納爾:「……」

  「這就是你的愛情?維納爾,你到底在想什麼?」面具之下,加圖斯的臉頰不斷地抽搐,「你怎能容忍,這個女人這樣對你!」

  維納爾一陣眩暈。

  他怎麼會忘了,自己根本沒有馴服依蘭這匹野馬。

  不可以……不可以讓加圖斯產生懷疑。

  「是我單方面的愛情。」小公爵心中泣血,面孔深情,「即使她不接受,我也矢志不渝。」

  加圖斯:「……維納爾,我看你是瘋了。」

  「如果你將來愛上一個人,」維納爾失魂微笑,「你也會瘋的,加圖斯。」

  「不,我絕對不可能像你一樣發瘋。」加圖斯瞪著維納爾,抬手摁住額頭,「男人的生命要承載太多重要的東西,女人,永遠只能是游離在主場之外的調劑品。維納爾,你父親如果外面沒有私生子的話,霍華德家,必將毀於你手。」

  他姿態激憤,手掌落下來時,不小心帶落了臉上的黃金面具。

  依蘭小毛線:「哇喔。」

  沒想到,不相信的愛情的加圖斯親王,竟然擁有一張完全不輸於維納爾的英俊臉龐。他的五官非常古典,像是剛出土的前紀元石膏雕像。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的髮色竟不是貴族引以為傲的金和銀,而是深灰。

  接近夜色的髮色,是要被歧視的。

  難怪這位親王從來不在公眾場合露面。

  惡魔盯住親王的頭髮,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浮起感興趣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 09:55 AM

第十二章 一雪前恥

  一縷深灰的頭髮拂過加圖斯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暗色系的頭髮,是王室之恥。

  不小心弄掉了面具之後,加圖斯看起來不像剛才那麼傲慢可惡了。

  他有一點狼狽。

  畢竟,當著這樣一個女人的面,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他怎麼願意承認,自己和她一樣,都是不被光明女神眷顧的存在。

  他迅速戴上了面具。

  氣勢蕩然無存。

  「殿下。」維納爾聲音冷淡,「我必須替父親澄清,他對母親絕對忠貞,沒有任何私生子女。這種話,我不想聽到第二遍。」

  「……好自為之!」加圖斯狼狽地撂下一句重話,匆匆離開了老瑪麗家的後院。

  打發了親王殿下之後,維納爾絲毫也沒有感到輕鬆。

  他悄悄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望向依蘭:「請放心,我保證,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我會解決一切。」

  『依蘭』正眯著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加圖斯離去的方向。

  黑色髮尾流下的水珠輕輕敲擊地面。

  維納爾的目光漸漸變得凝重。

  「你的臉色很蒼白。」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聲音輕而低,快速地問,「你又召喚水元素了嗎?」

  依蘭在氈布底下不停地用尾巴戳惡魔。

  『快點把維納爾打發走!』她用肢體語言向他示意。

  惡魔顯然錯誤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偏了偏頭,抱著胳膊踱回屋裡:「來。」

  維納爾神色一震,關上木門,走向木屋正中。

  他居然感到緊張。

  「還記得你我的約定吧?」惡魔蒼白著臉,坐在木椅子裡,指尖點了點扶手,「明天中午。」

  依蘭毛線球:「???」

  維納爾愣了一下,然後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他覺得自己有點頭暈。

  她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嗎?噢天哪,這個女人,她讓他感到混亂,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她這兩天對他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忘記了那件事情。

  是啊,禮拜四那天,他曾帶著一點施捨的意味,在馬車上向她求歡……她答應了,約了週末白天,害他做了那個有陽光和鬱金香的羞恥的夢。

  短短兩天,他怎麼就步步失守,丟盔棄甲,失去了一切優勢,甚至忘記了那個約會?

  她,可真是個擅長玩弄人心的魔鬼啊!

  就這麼忽近忽遠地,將他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我,」維納爾聲音乾澀,「當然不會忘記。可是……明天中午在石碑那裡……不太方便吧?」

  「方便,」惡魔唇角掛著縹緲的笑容,微眯著眼,「隨便找個藉口,離開那些光明騎士,踏入森林即可。我會來找你。」

  他以本體現身的時候,黑暗力量太強,會被那些被些光明之劍感知到。

  依蘭毛線球:「!!!」

  維納爾口乾舌燥:「好。」

  惡魔滿意地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維納爾有一點失魂落魄,走到木門邊上,忽然想起自己過來找她的目的。

  他回過頭,嚴肅地交待:「無論你在石碑上發現了什麼樣的秘訣,請千萬不要說出來,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說完這一句,維納爾落荒而逃。

  依蘭小毛線瞪著黑豆眼,鑽出灰氈,急得原地亂蹦。

  惡魔伸出手指,拎住了她的尾巴。

  「你急什麼。」他懶洋洋地睨著她。

  她炸著毛:「你不能傷害維納爾!」

  大公之子要是在這裡出事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沒好果子吃。況且,依蘭覺得維納爾人挺好的,她今晚還吃掉了他的打鹵麵呢。

  在生死大事面前,依蘭都顧不上計較惡魔的小樹林之約有多麼羞恥。

  惡魔眯起眼睛,唇角笑容凝固:「你心疼他。」

  「不是……」

  他扯起唇角,笑得像橡皮人一樣假:「沒出息的東西,這麼輕易就墜入愛河?」

  依蘭毛線球鼓起了圓圓的身體:「沒有愛河!維納爾出事的話,我會被抓進憲兵隊接受調查的!而且他的身份可以為我們帶來許多便利——我們現在的情況,肯定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我們需要盟友。」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你會和螞蟻做盟友?」

  依蘭撇著尾巴:「如果我不幸變成了螞蟻的話,當然會。」

  他:「……」

  他不耐煩地抬起手來,輕輕動了動手指:「神的意志不可動搖。」

  依蘭著急地搖晃著身體:「他知道很多秘密!比如說,為什麼阻止我透露魔法石碑的事情?如果大家都用正確的方法學習石碑上的魔法,那麼一定會湧現出無數偉大的魔法師!」

  他懶懶倚著椅背:「這種事情用得著問別人?」

  依蘭跳到桌面上:「你知道?!」

  惡魔勾了勾唇角。

  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盯著她,聲音幽森:「聽說過『魔術師鬧劇』嗎。」

  依蘭點點頭:「這誰不知道啊?」

  【魔術師鬧劇】

  曾經有一個小貴族,宣稱他發明了一種試劑,可以把灰石岩點化為龍晶,幾乎不要什麼成本。

  灰石岩遍地都是,而龍晶卻是瑪法大陸通用的重要晶礦,用途廣泛,價值很高。

  如果真能把灰石岩點化為龍晶,那麼龍晶的價格必將一落千丈,貧民窟也能用上龍晶燈了。

  國王接見了這個喜好發明的小貴族。

  可惜事實證明這只是一齣鬧劇,小貴族其實是個魔術師,用了障眼法欺騙國王和民眾,想要騙取財富。

  國王大怒,將這個欺君罔上的傢伙拉到刑場砍掉了腦袋。

  幾年之後,有人宣稱找到了小貴族遺留的手稿,按照手稿上的方法再一次製造出了試劑,成功把灰石岩點化成了龍晶,並且以極低的價格向民眾售賣。

  這一次事情鬧得更大,涉及更多的人,民眾幾乎信以為真。

  然而最終還是證明,這依舊是一場騙局,只不過魔術師們表演得更加逼真,同夥更多,謠言範圍更廣而已。

  砍掉了數百顆腦袋之後,『魔術師鬧劇』終於落幕。

  從此,誰再提起灰石岩變龍晶的事,旁人就會嗤之以鼻,嘲笑他被魔術師騙走了腦子。

  這就是『魔術師鬧劇』。

  「可是,這和我的發現又有什麼關係呢?」依蘭奇怪極了,「我又不是魔術師,我是真的發現了魔法的秘密啊。」

  「天真。」惡魔冷笑著打斷了她,「你就知道魔術師是假的?」

  依蘭:「?」

  難道不是假的嗎?

  依蘭把小黑豆眼轉了幾圈,忽然『刷』一下炸了毛。

  她明白了!

  龍晶礦價值高、用途廣,從開採運輸到投入使用,早已在整個瑪法大陸形成了堅不可摧的穩固利益鏈。

  無數人從中獲得暴利。

  如果灰石岩可以轉化為龍晶的話,龍晶就會和空氣、水一樣,雖然不可或缺,但卻不再具備商業價值。

  點石成金之術如果氾濫,那麼金就賤如土了。

  「點化龍晶斷人財路,所以不容於世……」依蘭呆呆地甩了甩尾巴,「魔法如果普及,帶來的撼動,更是翻天覆地。」

  平民為什麼無法往上爬?

  因為資源、財富、軍隊、技術,全都聚集在王室和貴族的手上,平民只能出賣勞動力謀生,無論多麼辛苦勞作,也就只夠糊口而已。他們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永遠只能匍匐在底層苟延殘喘,用最原始的勞動力來扛起整座壓得死人的金字塔。

  數千年,階層早已固化。

  哪怕貴族們再墮落、再腐朽,這座金字塔依舊堅不可摧。

  但是,一旦魔法普及……

  平民的數量是遠遠超過貴族的。

  不需要多久,他們就會擁有掀飛金字塔的力量。

  「這是一件顛覆時代的大事。」依蘭毛線球呆呆地在桌面上蹦了幾蹦,「如果說出來,我就是下一個『魔術師』,他們會及時把我幹掉。」

  他看著她這副蠢樣,心裡很難得地沒有翻湧惡意。

  他有一點犯懶。

  他扯了扯唇,眼神放空,語氣飄忽睥睨:「有我在,誰能動得了你。」

  依蘭小毛球呲起了毛,像是挨了一閃電。

  她小心地轉動黑眼珠,望向他。

  灰色大氊子裡裹著小小的身軀,他縮在大木椅裡,面孔慘白,睏倦地閉上了眼睛。

  今天這具身體十分疲憊,體力透支得非常厲害。

  「謔。」依蘭輕聲嘀咕,「說大話,誰不會。」

  他和她,現在就是行走在懸崖半空的鋼索上。

  一旦走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無論是『依蘭態』的他,還是『毛球態』的依蘭,都非常容易被解決。

  得保住維納爾才行啊……

  *

  維納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

  敞著腿坐在木床上喘息時,他發現自己又被那個黑髮女孩狠狠地耍了——她如果願意和他歡好,今夜難道不是天時地利嗎?

  在和她的『對決』裡,他步步落於下風,被她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

  維納爾恨恨地磨牙:「依蘭‧林恩,明天,我一定要在叢林裡征服你,一雪前恥!」

  放完大話,他不禁又有一點沮喪。

  她……時而天真得像光明天使,時而邪惡得像魔鬼罌粟。

  怎會有這樣的女人!

  小公爵的心臟怦怦亂跳,他開始患得患失,擔心明天自己會不會被她壓制得雄風不振?

  想太多的維納爾淒慘地失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2 10:34 AM

第十三章 相擁而臥

  依蘭蹲在桌面上,煩惱地望著灰氈裡的惡魔。

  明天,他就要收割維納爾了。

  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她都必須阻止他!

  她絕不能眼睜睜看他殺死維納爾。

  怎麼做?

  如果拖住維納爾,不讓他獨自進樹林的話,惡魔應該就沒什麼辦法了吧?

  只能先這樣,拖一天是一天。

  依蘭鬱悶地把尾巴捲成了圈圈。

  想想明天和維納爾的對話,她感到一陣窒息——

  [維納爾,不要去樹林!]

  [天哪,依蘭,難道要在這裡,當著導師和騎士們的面做嗎!]

  依蘭小毛線:「……」

  她真是要被惡魔氣炸了!氣成豚魚!

  她兇狠地盯著他。

  他已經睡著了好一會兒,臉色蒼白,毫無生氣,要不是時不時皺一下眉的話,他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具女屍。

  依蘭放鬆了身體,趴在桌面,一對小眼睛垂在木頭邊緣,瞪他。

  看自己睡覺是一件很催眠的事情。

  她的眼皮很快就沉沉地墜下去。

  噩夢降臨。

  依蘭夢見自己和惡魔交換身體的事情被光明神殿知道了。

  神官們捉住她,把她裝進麻袋,扔進了雪山下的塞納冰湖。

  好沉、好冷……

  她拼命掙扎,但手腳都被緊緊束縛,衣裳又重又濕,體力迅速消耗。

  她憋著氣,肺快要炸了!

  沒有人能救她……

  她好累。

  她憋不住了,終於,她自暴自棄地吸了一口氣。

  並沒有嗆水。

  ……咦?

  她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她發現自己縮在寬大的木椅子裡面,身上貼著冰冷的濕衣裳,外面又裹了一條不透氣的大灰氈。

  原來天亮了,她換回了身體。悶在一堆濕布裡面睡覺,害她做了那個沉湖的噩夢。

  依蘭:「……」

  這樣睡一夜,惡魔他就不覺得難受嗎?

  她扶著椅子,用盡了全身力量才站起來。裹在身上的灰氈,就像夢中那只掙不開的麻袋一樣,又冷又沉地貼著自己。

  她渾身發抖,地面好像是棉花做的,踩上去軟軟的,踩不實。

  「糟糕,生病了。」她迷迷糊糊抬起手,摸了摸額頭。

  也不知道燙不燙。

  她撐了撐桌面,然後搖搖晃晃向前走,想要躺到床上去。

  剛挪出一步,身體就失去了控制,軟綿綿地跌倒。

  臉沒著地。

  有人接住了她。

  眼前世界微微搖晃,依蘭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抬頭望去。

  惡魔臉色很臭。

  他單手勾著她的腰,把手中的革包往床上一甩,然後非常不見外地扒掉灰氈、開始脫她身上的濕衣裳。

  「不要……」依蘭大驚。

  她的反抗又細又軟,毫無作用。

  他冷冷地笑:「用我的身體時,不是很喜歡光著身子跳來跳去嗎?你還知道害羞?」

  依蘭:「……」震驚又無措。

  他說的,好像是事實啊!

  但是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她的頭又重又疼,腦袋裡像是裝滿了土豆泥,根本轉不動腦子。

  他冷著臉扒了幾下,發現濕裙子黏在了身上,很難脫下來。

  乾脆隨手一撕。

  「刺拉——」

  破爛的長裙被他隨手扔在牆角。

  依蘭又暈又羞,但她也不得不承認,扒掉這身濕衣裳,真是太舒服了。

  他把她轉了一面,『刷刷』撕掉貼身的小衣裳和小褲裙。本想給她穿上另一套衣裳,想想嫌麻煩,乾脆把她光溜溜往床鋪裡一摁,裹進棉被裡面,像捲羊皮卷一樣弄成一條,推進床鋪。

  依蘭:「……」羞憤欲死。

  他睨著她通紅的小臉。

  想起了昨夜。

  大半夜他被凍醒,渾身疼得要死,嗓子乾啞,手腳綿軟無力,眼睛亂冒星星。

  他想起身拿水,卻兩眼發黑天旋地轉,摔回了椅子裡面。

  而她,呵,這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東西,趴在桌子上睡得打呼嚕。

  怎麼叫都叫不醒。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幾萬年沒有這麼暴躁過。

  他當時的打算是,天一亮換回身體就把她扔到河裡去。

  但在忍耐了一夜之後,他終於還是決定顧全大局,等她病好了再收拾——萬一不小心把這病貓弄死了,豈不是要連累自己?

  撐到天亮,他替她取來了革包,紆尊降貴親自給她換衣裳。

  她居然還擺出一副吃了虧的樣子。

  早知道不如扔河裡。

  「睡覺。」他冷冰冰地說,「我去抓個人過來給你治病。」

  正要走,動作停頓,他慢慢低下頭。

  一隻小手從棉被裡伸出來,拽住了他的斗篷。

  「不、不要……」她燒得迷迷糊糊,臉頰和嘴唇像是染上了火紅的花汁。

  雖然她有點神智不清,但她知道,醫生一定會被他滅口的。

  如果他為了她殺人的話,她就不再是依蘭,而是另一個惡魔。

  妮可和老林恩會傷心欲絕的。

  「只是著涼而已。」她低低地說道,「喝熱水,捂出汗來就會好。」

  他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替她取來了熱水。

  她連起身喝水的力氣都沒有。

  他扶她起來,餵水。

  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奇怪。

  一名先天神祇,摟著一個小小的凡人,餵她喝水?!

  他眯著眼睛,為將來的她準備了一百種死法。

  灌過熱水之後,她並沒有流汗。

  他有一點暴躁:「到底會不會好。」

  他擅長毀滅,不會治癒。

  「好冷……」她閉上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一團團熱氣從嘴巴裡呼出來,帶著奇異的甜蜜芬芳。

  他猶豫了一下。

  她實在是太脆弱了,關於這一點,昨夜他已經親身領教過。

  再蓋一床棉被,恐怕會把她壓死。

  只要把她捂熱就行嗎?他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有了主意。

  手指輕輕一動,斗篷消失,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出現在依蘭的棉被裡。

  神明,想讓自己有溫度,那就會有溫度。

  『這是我晚上要用的身體,當然要精心保管。』他這樣想著,心安理得地伸出雙臂,把她摟在胸前。

  唔,真小,真軟。

  人類,果然是太脆弱、太容易死掉了。

  *

  依蘭感覺到了溫暖。

  自救的本能促使她靠向熱源。

  這個東西給她帶來了強烈的安全感,它寬闊,熾熱,堅不可摧。

  它環著她,只要她願意,好像就可以在這個安樂窩待到天荒地老——就連光明神殿的神官,都沒有能力帶她走。

  她把額頭和臉頰拱上去,輕聲嚶嚀著,伸手環住它。

  手被拿開,摁回自己的身側。

  暈頭暈腦的依蘭:「?」

  「別亂摸。」低沉動人的嗓音緊貼著耳朵響起。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她努力回了回神,睜開眼睛。

  她蹭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

  線條流暢完美,鎖骨漂亮,膚色蒼白但絲毫無損美色。

  還有色澤略沉的……

  依蘭差點兒厥了過去。

  她戰戰兢兢抬起視線,撞進了一雙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睛。

  她就這麼偎在他的懷裡。

  都沒穿衣裳!

  腦袋裡電閃雷鳴。她一動也動不了,呆呆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俊美惡魔,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他的身上有冰雪的味道。

  隱隱有一點很淡很淡的幽香,像埋在雪中的黑蓮,味道滲進了冰雪裡。

  他的身體很熱,把她捂出汗來了。

  他抬起一隻手,很不客氣地摁在她的腦門上。

  「嗯。有效。」他眯著眼睛,神情滿意,帶著一種『不愧是我,什麼事都能做好』的驕傲。

  依蘭:「……」

  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這個惡魔完全沒有把他自己當成男人,也沒有把她當成女人。

  他看她的眼神,和他看毛線球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

  天剛濛濛亮,維納爾就獨自離開旅店,去了暮日森林。

  他沒叫依蘭——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首都派來的盾兵已經進入了墓道探索。

  八點半時,詹姆士導師也來了。

  「早啊維納爾,你和你的父親一樣自律!」詹姆士神清氣爽地打招呼,昨夜的美妙仍然殘留在他的表情裡。

  維納爾優雅地微笑行禮。

  九點,依蘭沒有出現。

  詹姆士滿臉奇怪:「這孩子怎麼反倒貪睡起來了?」

  維納爾站起來:「我去看看吧。」

  一個身材高大的騎士摁住了他的肩膀。

  面具下,碧眸帶著審視,盯住維納爾烏青的眼底。

  加圖斯嗓音沉沉:「我去。小公爵留在這裡幫助詹姆士導師,以免耽誤正事。」

  「不錯!」詹姆士煩惱地揉著自己的禿頭,「再不抓緊要抄不完了!維納爾你不能走。」

  維納爾皺起眉頭,隨加圖斯走出幾步,低聲說:「你不會對依蘭做什麼吧?加圖斯,你要是傷害她,我發誓,我們兩家的盟約,將在我掌權之後終結。」

  加圖斯氣得笑了起來:「我沒傻到招惹一頭發情的小雄獅。」

  維納爾倒是沒力氣計較。

  他一夜沒睡,這會兒整個人都有點飄。

  *

  加圖斯很快就來到依蘭的木屋外。

  他抬起拳頭,『嘭嘭』砸門。

  屋中有些細微的、慌亂的動靜,窸窸窣窣像在穿衣裳。

  「請等一等……」女孩柔軟的聲音飄了出來。

  他本想直接踹開門,但聽到她帶著一點喘的聲音,他忽然就想起她裹在灰氈中的樣子,莫名提不起勁來。

  木門開了,嬌小的身影站在門後,抬起了巴掌大的臉蛋。

  她的模樣很不對勁,雖然一看就知道在發燒,但臉頰紅暈得太過了,眼睛水潤,含著些羞意。

  加圖斯目光一掃,在牆角發現了破爛的、被撕碎的衣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2 07:21 PM

第十四章 仗病撒嬌

  牆角裡胡亂地扔著撕得破破爛爛的衣裳。

  面前的女孩柔弱得就像一朵慘遭風雨摧殘的小花。

  加圖斯震驚得倒退了一步。

  怎麼會這樣?

  昨天維納爾說愛她,她根本不領情。

  難道自己離開之後,一廂情願的維納爾竟對她用強了嗎!

  維納爾‧霍華德,作為一名擁有高貴血統、接受頂極精英教育的大貴族,怎麼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紳士絕不會這樣!

  加圖斯瞳仁收縮,緊緊地盯著面前可憐的黑髮女孩。

  她虛弱得像一株隨時會折斷的花,身上的衣裳顯然是剛剛才匆忙穿上的,一點也不平整。

  黑髮柔順地散披在身後,她分明沒有什麼力氣,時不時輕輕打著寒顫,卻努力挺直了她柔嫩的脊背。

  她手扶門框,目光戒備。

  真可憐啊!加圖斯心軟了。

  依蘭並不知道在她開門的短短一瞬間,對方就已經腦補完了一齣情與色的悲劇。

  「親王殿下,」她說,「我病得厲害,暫時可能無法抄錄魔法石碑了。能不能代我向詹姆士導師請個假?」

  她的嗓子燒得有一點沙啞,柔軟甜美的聲音聽起來性感極了。

  加圖斯喉結滾動,腦子裡情不自禁地開始想像她被維納爾壓在床鋪上掙扎、喊啞了嗓子的模樣。她最終還是敵不過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後來這個小小的木屋裡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放棄抵抗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很絕望?再後來呢?維納爾帶給她歡愉了嗎?

  哦不,見鬼的歡愉,看看她都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加圖斯狠狠掐了下掌心,把那些見不得光的畫面逐出腦海。

  「你……」他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又沙又啞,嚇得閉上了嘴。

  「殿下?」依蘭警惕起來,抓住了門,隨時準備摔上,「您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情?」

  沉默了一會兒,加圖斯偷偷調勻了呼吸,放低了聲音說:「只是替你導師過來看看。你……需要幫助嗎?」

  「不用,謝謝。」依蘭果斷趕人,「我抓緊再睡一會兒,爭取下午返工。」

  「不必那麼著急。」加圖斯腦子有點亂,也不知道是想要安慰她,還是想要打岔一下自己很不正常的思緒,竟然開口向她吐露了一件事,「墓穴裡有發現,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石碑,你們很可能還要再留幾天。」

  依蘭敏銳地抓住了一線靈光:「所以說還有別的墓室嗎?」

  那塊刻著水元素真名的石碑,顯然是一塊封墓石。

  如果還有新的石碑,那豈不是意味著這裡不止一座墓?墓中之墓?

  加圖斯微微一震。

  女孩的聰慧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剛剛經歷了那種事情之後,她居然沒有自暴自棄,心思還能放在正事上。

  真是……堅韌啊。

  加圖斯的眸光不自覺地軟和了許多。

  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昨天維納爾表現出的癡情,已經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識地想要看看,這個黑髮女孩身上究竟有什麼可取之處,能把維納爾那樣一個人迷得暈頭轉向。

  而今天,他發現維納爾不惜違背紳士的原則也要對她用強,更是拔高了女孩在他心中的價值感。

  『她一定有什麼獨特魅力,是我尚未發現的。』

  『維納爾為了她,連西芙都不要……噢,可憐的西芙,明明那麼美麗那麼善良……不過這個黑髮女孩好像更加特別……』

  雄性生物的競爭本能是自古就刻在骨髓之中的,它可能不顯山不露水,但總會在細微的地方,悄悄挑動一些情緒和想法。

  比如此刻,他就很想揍維納爾一頓。

  當然,他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單純地出於正義,想替一個可憐的,被強暴的女孩討回公道。

  「快去休息。」加圖斯殿下強勢地說,「身體都成什麼樣了,別傻站著。」

  依蘭遲鈍地把頭歪向一邊:「……哦。」

  這個王子好像有點怪怪的。

  不過她還發著燒,沒有心思琢磨親王殿下的想法。

  她這副蠢萌蠢萌的樣子,讓金色面具後的碧綠眸孔再度收縮——太可愛了!

  原本她是那麼桀驁冷漠,但在受過傷害之後,卻變得脆弱美麗、無力抵抗任何侵犯、只能任人為所欲為……真是很容易激發人心底的邪惡佔有欲啊!

  加圖斯忽然就有一點理解了維納爾。當然,理解之後,更加鄙視和痛恨。

  像他們這樣出生就身負著重任的男人,從小就在學習冷靜、理智和克制。如果連獸性都克服不了,何談成就大業!

  『我永遠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違背自己的原則。』

  親王殿下握緊了拳頭,重重轉身離開,披風橫掃過清晨濕潤的空氣,發出『唰』一聲脆響。

  依蘭目送加圖斯離開之後,關上門,遊魂一樣飄回床鋪上。

  惡魔從牆壁裡滲了出來——雖然他本身並不懼怕光明力量,但如今中了奇怪的換魂詛咒,他得萬事小心,不能讓依蘭被光明神殿盯上。

  他很順手地把依蘭圈回了懷裡,整個攏在胸前。

  「嘖,」他微眯起眼睛,「看起來,這個人也迫不及待想做祭品呢。」

  依蘭嚇了一跳:「你一定是看錯了。」

  開什麼玩笑,惡魔口中的『獻祭』,那是『求歡』的意思好嗎?

  加圖斯向她求歡?

  可饒過她吧!

  她有點煩惱要怎麼向惡魔解釋這件事情。

  如果說出真相,他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恐怕會惱羞成怒,直接掐死維納爾。

  真是愁人!

  依蘭搖了搖頭——算了,病好之後再去想這些頭疼的問題,當務之急是好好睡上一覺,讓體溫徹底降下來。

  這會兒她穿上了衣裳,惡魔也順手凝出了黑色斗篷,倒是沒那麼羞恥了,反倒有種奇怪的安全感。

  她太冷了,明明發著燒,棉被和衣裳卻始終像捂不熱的冰塊一樣。

  整個世界只有一個熱源,那就是惡魔的身體。

  反正……反正……她變成毛線球的時候,也在他身上拱來拱去,鑽進鑽出,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她迷迷糊糊,睡一會兒醒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他在掰她的手指。

  她攥著他的斗篷。

  他正把她的手撥開。

  雖然他可以直接消失,但她縮成這麼小小一團依偎著他,抓著他的衣裳,一副離不開他的樣子——這讓他心情很好,人也有點懶,不想動用黑暗力量。

  沒想到把她弄醒了。

  她睜著睡得迷茫水潤的眼睛,揚起通紅的小臉蛋,問他:「你要去哪裡?」

  「收割祭品。」他隨口答道。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不要!」

  他那漂亮冷峻的眉眼上,籠罩了陰森的黑霧:「你要為了那個男人,忤逆我?」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知道,他執意要走的話,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留下他。

  硬來肯定是不行的。

  此刻唯一的優勢就是——自己仍然窩在他的懷裡,不談那些打打殺殺的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還算是有點溫馨。

  她決定仗病撒嬌,拿出小時候對付妮可和老林恩的那一套來。

  「我好難受,我太冷了。」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為了防止他忽然消失,她乾脆把手環到他的身後,摟住他的腰,像一隻八爪魚一樣糊在他的身上:「你走了,我一定會凍死在這裡。嗚嗚嗚……不要走……」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別亂摸。」他說。

  她反倒把臉拱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胸膛非常結實,腰卻勁瘦。身材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

  不過此刻的她並沒有心思欣賞美色。

  她昏沉的腦袋裡唯一一個念頭就是憂心小公爵的生命安全,滿腦子只想著留下惡魔,不讓他走。

  他沉默了一會兒。

  帶著迴響的低沉嗓音幽幽從頭頂飄下來:「你在勾引我?」

  依蘭轉了轉漿糊一樣的腦子,覺得自己並沒有勾引他,於是很老實地搖了下頭。

  不過她的臉蛋拱在他的懷裡,看上去就只是蹭了蹭。

  「你以為你是誰?」兩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蛋從他懷裡拎出來。

  黑暗狹長的雙眼漫不經心地瞥向她。

  唇角勾著嫌棄的弧度。

  唔……

  只見她清澈的眼眸染上了迷蒙的薄霧,蒼白的小臉抹上了不正常的紅暈,飽滿嬌嫩的唇瓣就像剛剛綻開的花朵。

  隨著呼吸,陣陣花蜜撲面而來。

  她的髮絲裡藏著晶瑩的小汗珠,黑髮像是浸了水的藻一樣,會纏人。

  他的表情凝固了,喉結很不自然地上下一滾。

  依蘭的腦袋顯然病得不怎麼靈光,並沒有聽出來他在嘲諷她,迷茫了片刻,然後很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我是依蘭啊,你忘了我的名字?」

  小巧可愛的唇角微微向兩旁一垮,她看起來很委屈。

  「……」

  「呵,我為什麼要記住一隻螞蟻的名字。」神明大人高傲地回應。

  「螞……蟻……螞蟻很勤勞。」她露出一個傻乎乎的表情,頭一歪,睡著了。

  他盯著她的睡顏,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和維納爾約定的時間。

  他把她從身上扒了下來,用棉被一捲,推到床鋪最裡面。

  盯著她,神情莫測。

  過了一會兒,他冷笑著消失在原地。

  「神的意志不可動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2 07:34 PM

第十五章 爭風吃醋

  維納爾心不在焉地抄錄著石碑上的方程。

  加圖斯說依蘭病了,在屋裡歇息,代她向詹姆士導師告假。

  維納爾又緊張又激動。他認定依蘭這是在準備與自己中午的約會——兩個人一起離開這裡進入樹林的話,實在是過於惹眼,所以那個小妖精乾脆裝病不來。

  噢,真是令人心肝亂顫。

  她真野。

  興奮充斥著神經,把一夜未眠的睏倦逐出身體,他激動極了,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加圖斯有些不對勁。

  加圖斯從小鎮上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冷冰冰地觀察著維納爾。看到維納爾動作虛浮發飄,神情過分亢奮,加圖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禽獸一定對女孩做了很瘋狂的事情。

  「維納爾!」詹姆士導師再一次尖叫,「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又把最簡單的符號抄錯了!」

  「噢,抱歉!」維納爾掐了掐眉心。

  一夜沒睡,心中又惦記著約會,實在是無法集中精神來做這件枯燥無聊的工作。

  好不容易渾渾噩噩捱到了中午,維納爾帶上乾糧,裝模作樣地走向樹林。

  想起昨晚『依蘭』的表情,他的呼吸不禁又急促了幾分。

  她說,離開騎士們,踏入森林即可,她會來找他。

  當時她眯著眼睛,神情像一名真正的獵手。

  噢,她是想狩獵他麼。

  真是太自信了!他待會兒一定讓她知道,誰才是在別人口中掙扎求饒的獵物!

  維納爾口乾舌燥,抬起手,解開扣到喉結上的領扣,拉開勾了金線的領口,將瘦而白的胸脯敞出小小一片。

  他步入樹林。

  他猜測她一定已經藏在附近,等他到來。

  為了節省一些彼此尋找的時間,他故意把腳下的野草踢得『嘩嘩』響,時不時還輕輕吹兩聲口哨。

  真是……讓人興奮啊!

  他再一次想起那個陽光鬱金香的夢。

  果然,夢都是一種預兆。這個女孩,真會給人驚喜。

  他懷著激蕩的心情搜索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獵物的蹤影。

  「可愛的小羊羔……讓我瞧瞧你藏在哪裡……」

  樹林裡忽然暗了許多。

  維納爾奇怪地抬頭看了看,發現並沒有雲彩遮住太陽。

  溫度卻是低了下來,風吹進脖頸,有些陰寒。

  他感覺到有東西盯住自己。

  回身向四周望去,卻只有一片沉寂的樹林。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風聲壓低,氣氛詭秘。

  心頭忽地一寒,維納爾猛然回頭!

  一棵枯死的白皮朽木後面,緩緩走出一道身影。

  *

  依蘭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腦袋沒那麼沉了。

  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穩,棉被裹在身上,居然讓她感覺到熱。

  看來她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了。

  陽光透過灰濛濛的玻璃窗,灑在牆根下。

  「中午了?!」

  依蘭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惡魔不在!

  他一定去收割維納爾了!

  依蘭急急忙忙跳下床,頭還有一點沉,不過問題不太大。

  她把木桌上的兩袋牛肉乾塞回懷裡,然後頂著烈日,離開小鎮前往暮日森林。

  『千萬千萬別出事啊……天哪,我已經不知道該向誰祈禱了!』

  她小跑著,來到了目的地。

  石碑旁邊只有詹姆士導師一個人。

  依蘭緊張得喘不過氣:「導師,維納爾呢?」

  「小依蘭?」詹姆士從魔法方程的海洋中揚起了禿頭,「噢,我沒有注意他什麼時候離開、去了哪裡?快,快投入緊張的工作,否則真要做不完啦!」

  「那得趕緊把維納爾找回來!」依蘭轉身走向樹林,「三個人肯定要比兩個人更快!」

  詹姆士導師點了點頭,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依蘭迅速環視四周。

  騎士們都在東北方向的林子裡面方便,所以維納爾一定會避開那裡。

  依蘭果斷跑向了西南方向。

  她很快就在草叢裡發現了淺淺的踏痕,新鮮的足跡向樹林深處蔓延。依蘭的心跳激烈地撞擊著胸腔,手腳都有些發軟。

  「維納爾你是沒見過女人嗎!」依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惱怒地嘀咕咒駡,「別人手指一勾你就往上湊,真是腦子長在屁股上!」

  跑出一段距離之後,依蘭聽到前方傳來了一些動靜。

  她神色一振,加快速度穿過一蓬蓬帶刺的野荊棘。

  「嘭——」

  是身體重重撞在樹幹上的聲音。

  依蘭循著聲音奔去。

  就在她繞過幾棵楓樹,發現一片小空地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個白色的身影直直朝著她摔了過來,動作非常狼狽。

  某種異常珍貴的動物腺體香水味道並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穿白衣,用貴族香水,正是維納爾。

  依蘭心臟猛然一跳,伸手抓住了維納爾的胳膊。

  她本來想攙住他,但她身體虛弱,他摔過來的衝擊力又太強,她被他帶著,『砰』一下撞在了楓樹上。

  她顧不上喊痛,急忙張開胳膊攔在維納爾身前,叫道:「住手!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害他!」

  忽然之間,風都停了。

  依蘭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恍惚有種錯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帶著暗黑狂怒在凝視自己。

  她寒毛倒豎,緊張地抬眼望向前方。

  「誒?」

  面前的人,不是惡魔。

  竟然是加圖斯。

  他的金面具掉到了草叢裡,唇角也掛著血跡,眼睛底下有一圈烏青,看著也沒比維納爾好多少。

  依蘭呆呆地眨了眨眼。

  不是惡魔嗎?

  加圖斯和維納爾,為什麼在這裡打架?

  被她護在身後的維納爾發出了低低的笑聲:「加圖斯,看見了嗎?依蘭來找我了。我需要編造什麼拙劣的謊言?」

  加圖斯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挫敗。

  他不甘地逼近兩步,盯住依蘭的眼睛:「他強迫你,你還要護著他?」

  依蘭一頭霧水:「?」

  加圖斯的臉色非常糾結,艱難地啟齒:「就算那樣,你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不會允許在我眼皮子底下,再發生違背你意願的事情。」

  依蘭:「??」

  「都說了是她約我到這裡的,加圖斯,你到底吃錯了什麼藥?」維納爾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痕,胸膛頂到加圖斯面前,把依蘭擠到一邊,「想打架就直說,都是男人,我又不是奉陪不起。」

  「那就來啊!」加圖斯偏頭呸掉帶血的口水。

  「……你們慢慢打,我先走了。」依蘭很有禮貌地躬了躬身,茫然地轉身向樹林外走去。

  惡魔不在這裡那就沒她的事了。

  話說,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打架呢?

  算了算了,貴族的恩怨情仇都和她沒什麼關係。

  依蘭腦袋一點一點,慢悠悠地踱遠了。

  「依……」維納爾剛喊出一個字,加圖斯就把他推在了白楓樹上。

  「你還想幹什麼!」

  維納爾狠狠罵了個髒字:「別以為我怕你!」

  很顯然,美妙的約會已經被加圖斯攪了。

  維納爾也是一肚子悶氣。

  他也想不通加圖斯是發了什麼瘋,居然偷偷跟著他進了樹林。他告訴加圖斯自己和依蘭要在這裡約會,請他離開時,加圖斯居然二話不說就衝上來和他打架,還不乾不淨地罵些什麼『禽獸』、『畜生』。

  真他媽有病!

  維納爾越想越氣,撲向加圖斯。

  啪啪啪嘭嘭嘭。

  依蘭一眼都沒有回頭看。

  十幾分鐘之後,兩隻鬥雞一前一後回到了墓道邊上。

  加圖斯戴著面具,倒是看不出掛了彩。

  小公爵那張英俊的臉就有些慘不忍睹了。

  兩個都裝作沒事人的樣子。

  維納爾走到依蘭身邊,若無其事地拿起羊皮紙繼續抄石碑。

  加圖斯擠了過來,抱著胳膊,橫在兩個人的中間。

  依蘭:「……」

  就連老學究詹姆士都發現了氣氛不對。

  他推了推銅絲邊眼鏡,打趣說:「兩位紳士這是在為我們美麗的依蘭小姐爭風吃醋嗎?噢,放心放心,雖然我競爭力極大,但我心有所屬,不參與你們的競爭。」

  維納爾:「……」

  加圖斯:「……」

  依蘭無奈地歎息著,埋頭抄方程。

  沙沙沙沙。

  午餐還是牛肉乾。

  依蘭啃了兩條,然後把剩下的乾糧又藏到了懷裡。

  她,已經擁有三袋密封牛肉乾了!真是收穫頗豐。

  維納爾一直想找機會和依蘭單獨說話,可惜加圖斯盯得很緊,像防狼一樣防著他。

  小公爵真是快被氣死了。

  依蘭看著日頭往西邊爬下去,心中越來越安穩。

  過了約定的獻祭時間,惡魔一定就不會再執著於收割維納爾了吧?

  下午五點左右,墓道中跑出來一個滿臉興奮的騎士。

  「底下的石碑出土了,石碑之下,果然還有另一座墓室!」

  守在墓道口的騎士長點點頭,望向加圖斯,等待他的命令。

  加圖斯示意下墓。

  「詹姆士導師,敢不敢進墓中一觀新石碑?」

  「當然!」老學究已經迫不及待地撩著魔法師長袍往墓裡跳。

  依蘭有點擔憂:「墓裡面難道沒有發現屍體嗎?」

  被金冠行屍追了一夜的恐懼至今難忘。

  「沒有屍體。」加圖斯走在她的身邊,「放心,保護女士是騎士的職責,我會看著你的。」

  他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誰也別想再傷害你。如果有帶著蜜糖的陷阱,我也會為你踩平。」

  維納爾:「……」他有理由懷疑,加圖斯已經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腦子。

  墓道不算狹窄,兩名貴族一左一右,把可憐的小依蘭夾在正中,悉心呵護。

  依蘭:「……」

  她十分憂慮——天就要黑了,惡魔換過來之後,該怎麼面對這兩位熱情得過分的『紳士』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3 12:09 AM

第十六章 瘋狂一夜

  龍晶燈的照耀下,陰森潮濕的墓道變得過分明亮,一點點恐怖氣氛都沒有了。

  時不時能看見一些新鮮的小土包,以及黑色的汙血。

  加圖斯熟稔地介紹說:「這些嬰體怪物學名叫做劣魔,是絕跡了很多年的低等魔種,並不難殺。只有初出茅廬的菜鳥,才會被它們弄得手忙腳亂——對於真正的戰士來說,擊殺它們非常簡單。」

  這是在譏諷維納爾差點兒被嬰怪傷害的事情。

  維納爾冷笑起來:「躲在帶盾的壯漢身後看別人除魔,當然是簡單得不得了。」

  夾在兩隻鬥雞中間的依蘭:「……」

  加圖斯單手抱胸,朝著依蘭躬了躬身體:「美麗的小姐,待會兒如果發現敵人,請站在我身後,讓我來保護你……以及保護像瓷器一樣精緻脆弱的鬱金香小公爵。」

  持續嘲諷輸出。

  「加圖斯。」維納爾擺出貴族特有的傲慢假笑,「你這個虛偽的傢伙無法繼承王位,可真是王國之幸!」

  因為擁有一頭深灰色的頭髮,加圖斯早已被剝奪了爭取王位的資格。

  維納爾這誅心之劍,紮得又準又狠。

  「維!納!爾!」

  眼見這兩個又快要打起來。

  身處墓道中,不知道天色怎麼樣了,依蘭憂心著交換的事情,感覺自己就像在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樣,邊上的人還聒噪個沒完。

  「別再吵了。」她壓著嗓子說,「難道你們認為,在一座墳墓裡找不到屍體是一件好事嗎?」

  加圖斯寬容地笑了起來:「在前方探索的戰士,都是最精銳的皇家盾騎士,墳墓的主人就算復活過來……噢,勇者們會讓他後悔自己的復活。」

  話音剛剛落下,望不到盡頭的墓穴深處突然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聲音在墓道中盤旋,裹上了濕冷的黴味,帶著不祥的死亡之息,鑽進了耳朵。

  騎士們紛紛拔出了劍,警惕地圍在外圈,用戒備的姿態前進。

  加圖斯剛說出大話就被打臉,這讓維納爾心情大好。

  這裡光線明亮,人也多,維納爾並不擔心安全問題,依舊很有閒情雅致:「依蘭‧林恩,我發誓會用生命守護你。等到安全離開這裡,可否繼續我們沒能完成的約會?」

  在危險的地方調情,真是刺激又浪漫。

  加圖斯步履沉穩:「依蘭‧林恩,記住我的話,你不需要勉強自己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

  依蘭歎了口氣——這些貴族真是傲慢又自大。他們明明知道這裡有危險,居然還有閒心去吵那些有的沒的。這是堅信死亡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嗎?真是盲目自負。

  兩個幼稚鬼!依蘭暗自腹誹。

  她動了動嘴唇,正想說話,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交換!

  天使離開,惡魔降臨。

  維納爾緩緩旋著手中的劍:「我和依蘭的事情與你無關,加圖斯。那是我們約定。你的搗亂,只會讓我們的約定延後,而不是作廢。對嗎,依蘭?」

  兩個男人一起望向突然停下腳步的少女。

  她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在墓道中,瘦小的她看起來莫名多了些陰森森的氣質。

  她微垂著頭笑,一頭烏髮在墓道中顯得異常幽黑。

  她的身上彷彿沁著寒氣。

  「雖然出了點意外……約定當然不會作廢。」她緩緩抬起一雙黑得攝人心魄的眼睛,「加圖斯,你也想一起?」

  維納爾:「……」

  加圖斯:「……」

  「那就先解決這裡的事情。」她走向前方,纖細的胳膊劃過一道俐落的弧線,奪走了維納爾手中的劍。

  她反手握著那把稍有一點秀氣的魔法寶劍,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影看起來就像最出色的戰士。

  *

  依蘭事先想過,周圍都是光明騎士,惡魔的本體肯定不會離得太近。

  她猜測他可能會在樹林裡等待交換來臨。

  沒想到,換魂之後,眼前的場景竟會那麼恐怖!

  一張枯萎腐爛的臉幾乎貼在她的身上,兩個黑漆漆的眼洞直勾勾地盯著她,它呲出一口黑色爛牙,對著她發出野獸一樣的低沉咆哮。

  依蘭往後一跳,身體撞到一個冰冷的物體,彈了回來。

  回頭一看,兩隻小眼睛裡立刻冒出了淚花:「嗚嗚嗚嗚……」

  身後同樣是一樣腐爛的枯臉,它歪著腦袋,下巴脫落了一半,正在大張著嘴巴,很努力地往她身上薅。

  依蘭魂都嚇飛了。

  誒……誒?還、還有……

  她緩緩轉動小黑豆眼。

  周圍根本不止兩具行屍,她被包圍了。

  一二三四五……

  五具缺胳膊少腿的腐臉行屍圍著她,它們發出低低的、獸一樣的吼叫,張牙舞爪。

  依蘭小毛線炸著毛,瑟瑟發抖。

  等、等等……

  它們好像無法攻擊到她。

  雖然它們都在很努力地抓、撓、啃,擠過來擠過去,一張一張爛臉在她周圍晃,她卻安然無恙。

  她定了定神,整個毛線團都活了回來。

  怎麼回事?

  她仔細觀察四周,很快就看出了蹊蹺。她的周圍有一個冰冷透明的黑罩子,隔絕了行屍。她剛才碰到的東西就是它。

  她被裝在這個罩子裡面,懸浮在離地五尺左右的地方。她就像罩子裡面的觀賞品一樣,被供在一堆行屍的中間。

  行屍們的攻擊全被透明黑罩子攔住了,它們看得見她,卻摸不著。

  五隻戴金冠的行屍都缺胳膊少腿,看起來像是被人很野蠻地挪到這裡的。

  依蘭小毛線:「……」

  她十分肯定,這是惡魔對她實施的打擊報復!

  一定是因為維納爾的事情。她攪黃了他的獻祭,他就故意這麼坑她。

  可是……他把行屍抓過來之後,難道也變成了毛線球,在這透明罩子裡蹦蹦跳跳吸引它們,等待交換嗎?

  惡魔邪惡恐怖的形象在依蘭心中瞬間崩塌。

  她把細長的尾巴捲回來,在身上綁了兩圈。

  她才不要待在這裡被行屍們圍觀一整夜,她要自救!

  依蘭望向四周。

  這是一間地下殿堂,正中停放著青色石棺,棺蓋大開,棺材的主人此刻正在對著她發出『嗷嗚嗚嗷』的聲音。

  這個地方的大小、結構格局,都與她上次看到的停棺殿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它沒有被樹木的根鬚侵佔,整間大殿看起來十分乾爽,牆壁上濃墨重彩的油畫依舊清晰。

  她想細看,但五隻行屍圍著她拱來拱去,老是阻礙她的視線。

  依蘭生氣了。

  「走開啊!」她發出幼齒的咆哮。

  行屍們撲得更加歡快。

  依蘭瞪著一雙小黑豆眼,忽然,她慢吞吞地把眼珠子轉了一圈。

  又轉了一圈。

  她想出了一個好點子——召喚水元素,沖走它們!

  正好練習一下自己的元素魔法。

  依蘭眯起了眼睛,覺得自己真是太機靈了。

  她默默感應水元素真名……

  「嘩啦啦啦!」

  誒?

  等等,她是要用水沖走這些行屍,不是要淹自己啊!

  整個『玻璃罩子』裡嘩一下裝滿了水,圓滾滾的依蘭很不爭氣地漂了起來,更像一隻豚魚了。

  「啊咕……咘嚕……」

  她的『腦袋』抵在了囚籠的頂部,尾巴直直下垂,整個人就像一隻飄起來的氣球。

  她把眼睛挪了下來,盯住長得最醜的那隻行屍,集中精神力,嘗試把水元素召喚到罩子外面。

  「嘩啦啦——」

  這一次她成功了,行屍被突然出現的迅猛水流沖得倒退了好幾步。

  依蘭在水裡點了點頭,心中有數了。

  用毛線球身體的時候,她一次可以召喚一盆水。

  依蘭:「……」

  明明是非常高端的元素魔法,怎麼這樣一類比,感覺就一點檔次都沒有了……

  她反複試了好幾次,把一隻隻行屍沖得東倒西歪。

  她一邊玩,一邊總結經驗。

  釋放魔法的強度,很顯然和精神力有很大的關係。

  這個身體不會累不會餓,精力充沛,狀態全滿,比她自己的身體精神好,所以她使用這個身體的時候,能召喚一盆水元素。

  『怎麼樣才能提升精神力呢?』

  她決定大度地不計較惡魔今夜幹的好事,見面之後,虛心向他請教進步的辦法。

  *

  加圖斯一行來到了發出慘叫聲的地方。

  首都派出的盾騎士共有五十人,他們組成了盾陣,一把把利刃從盾牌的空隙中探出去,指向一個冒著灰塵和黑霧的坑洞。

  坑洞邊緣有拖拽的痕跡。

  「連續有三個人被抓下去了!」一名騎士向騎士長彙報,「看不清敵人的樣子。動作太快、力量太強,輕易就能擊破盾陣。」

  坑洞就是原本停放著青色石棺的位置。

  石棺底下鎮著一塊元素魔法石碑,它和石棺一起被挪到了邊上,露出這個漆黑的大洞。

  龍晶燈扔下去之後,立刻就會被滅掉。

  下面的情況一無所知。

  騎士們不敢再輕舉妄動,組成盾陣,被動防守。

  氣氛緊張,下面只要傳來一絲細微聲響,騎士們的肌肉就忍不住開始痙攣。

  「嘖,」黑髮女孩拎著劍,懶洋洋地撥開一名盾騎士,唇角勾著笑,聲音低而興奮,「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個東西哭鼻子的模樣。」

  只見纖細的身影一閃,她直直跳進洞裡。

  誰都沒反應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3 12:15 AM

第十七章 歷史塵埃

  「依蘭?!」維納爾失聲大喊。

  女孩纖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坑洞裡,最後一縷飄起的秀髮也落了下去。

  她進去了!

  「愣什麼!救人!」維納爾的藍色瞳仁在眼眶中瘋狂顫抖,他不顧自身安危,衝到了黑暗的坑洞旁邊。

  加圖斯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攥住維納爾的胳膊,將他狠狠扯回盾騎士身後。

  「來不及救了,」加圖斯壓低了嗓門,緊貼著維納爾的耳朵,聲音冷酷,「掉到下面,瞬間就會被撕碎。你也不要命了?」

  維納爾猛然回神,看看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距離黑暗的坑洞邊緣一尺都不到,那個東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也拖下去……

  維納爾一陣心驚肉跳,發熱的腦子迅速冷靜下來,上頭的熱血『刷』一下化成了冷汗,順著皮膚汩汩流下。

  真是……太衝動了!

  哪怕掉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也不該那麼衝動。

  幸好被加圖斯及時拉回來了,回頭一想,真是兇險萬分。

  維納爾虛弱地喘著氣。

  加圖斯把維納爾推到兩個盾兵身後,然後揚起手中的劍:「騎士們,你們的勇氣呢!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嗎!衝進去,證明自己!」

  「勇氣!勇氣!勇氣!」

  騎士們挑著燈,衝下黝黑的墓道。

  維納爾陰著臉,站在盾兵身後。

  他承認自己確實對依蘭很動心,但如果她死了,那就不值得在一個死人身上浪費更多的感情。他相信加圖斯也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打打架,那是男人的浪漫,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可就難說了。

  維納爾皺著眉頭,跟隨盾陣移入墓道。

  騎士們很快就在下面站穩了腳跟,龍晶燈照出了每一根頭髮的影子。

  四周散落著幾面扭曲的盾牌、被撕碎的重鎧以及潑灑在牆壁和地面的血跡——那三個被拖下來的騎士死得乾乾淨淨,連骨頭渣都沒剩。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但卻看不見女孩和兇手的身影。

  這裡同樣是一條墓道。

  墓中之墓。

  『怎麼會有人把墓修在別人的墓上?』

  這樣的風俗,任何地方都不曾聽說。

  墓道延伸向遠方,按照第一座墓的經驗來看,左右墓道會在前方匯攏,就像一枚戒指的形狀。而那個存放著石棺的殿堂,就像戒指上面的寶石。

  「不可能。」騎士長冷靜地說,「她下來不過幾秒鐘,怎麼可能不見了?仔細留神,附近可能有裂隙或者陷阱!」

  盾騎士們緊張地豎著盾,緩緩向前推進。

  加圖斯和維納爾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想起了依蘭那句話——在一座墳墓裡找不到屍體是一件好事嗎?

  「滴嗒。」

  加圖斯的金色面具上,忽然染上一道墨黑的汙跡。

  他抬起手來,抹了一下。

  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隨著他的動作彌漫開。

  「嘩啦——」一聲奇怪的,像是撕爛了破布一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騎士們慢慢地抬起頭,屏著呼吸,望向墓道頂部。

  「噗噗噗——」

  目光上移的同時,黑乎乎的異物從洞頂垂落下來,澆了加圖斯一身。

  是一些烏黑腐爛的汁液和半固體。

  「嘔——」

  加圖斯淒慘地吐了出來。

  「讓開。」略帶一點啞意的女聲冷冷地響起。

  她在上面!

  因為體力透支,她的喘息聲有些沉重。

  她單手抓著洞頂彎下來的一條粗壯的植物根鬚,另一隻手握著維納爾的魔法寶劍,把一具頭戴金冠的腐屍釘在洞頂。

  她反手一切,腐屍被剖開,於是淋了加圖斯一頭一臉。

  說話的同時,她抽劍、下跳,『砰』一下落在地面,膝蓋微彎,卸去了降落的衝擊力道。

  「好……帥氣啊……」幾個騎士震驚地喃喃。

  那具腐爛的行屍也摔了下來,腦袋上的金冠掉到一旁,滾了三圈。

  加圖斯手忙腳亂地跳開,險險沒有和腐屍來一個親密擁抱。

  黑髮女孩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勇氣?呵。」

  加圖斯顫抖著,再次淒慘地跑到牆角去吐了。

  騎士長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息:「怎麼沒想到,它既能第一時間偷襲,又不被燈光照到,是因為它爬在洞頂上呢?」

  死去的每一名盾兵都是帝國的精銳,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我趕時間。」黑髮『女孩』拎著染上了汙血的劍,帶頭向前方走去。

  這座墓中墓,共有七層。

  他把那個不識好歹的毛線球關在最下面一層,剩下的五隻行屍都在她那裡。

  一想到她被嚇得絨毛倒豎,嗚嗚哭泣著撲進自己懷裡認錯求原諒的模樣,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惡魔的微笑。

  *

  最深處的墓室中,很快就蓄起了水。

  依蘭毛線球悶頭施展了許多次元素魔法之後,驚奇地發現這一間墓室居然是密閉的,並沒有環狀的墓道連接別處。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墓室變成了一個大泳池。

  五隻行屍泡在水裡,被她刻意攪起的浪花推來推去。

  它們顯然不會游泳,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在池底爬啊爬,張著嘴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解決了行屍,依蘭終於可以觀賞牆壁上的壁畫了。

  她記得第一間墓室中的壁畫只是一些寓意不明的符號,雖然被根鬚和濕氣侵蝕了大半,但還是能看出來,它們是封印之類的東西。

  但這裡的壁畫明顯不一樣,它是敘事的。

  它由七部分組成,依蘭一眼就認出這是『七邪之亂』。

  那是光明聖戰期間發生的事情。

  對於普通人來說,它幾乎就相當於光明聖戰本身。

  那時候黑暗籠罩著大地,魔鬼在世間的七個代言人率領著邪惡魔法師,攻陷了七國首都,奪下王位。

  在邪惡的統治下,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獄裡面,那是史上最恐怖、最黑暗的時代。

  壁畫正是記載了『七邪之亂』的情景。

  七個邪惡巫妖王登上王座,座下白骨累累,整個世界都被死亡和火焰籠罩。

  不過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期盼光明的呼聲喚醒了光明女神。

  女神顯聖,召集光明騎士,與黑暗力量決一死戰。

  邪惡陣營因為被魔鬼操縱靈魂,每一個人都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戰爭之慘烈超出想像。

  那場戰爭曠日持久,戰火波及整個大陸,每天死去的戰士數也數不清。

  最終邪不勝正,七個巫妖王以及他們麾下的邪惡魔法師全部被正義使者送進了地獄,永不超生。

  他們邪惡的靈魂,正好用來組成七盲星陣,封印魔鬼。

  這裡就是埋葬他們的墳墓。

  「七邪之亂……」

  依蘭毛線球愣愣地捲過尾巴,撓了撓頭。

  她看了看泡在水裡劃水的金冠行屍們。

  它們就是歷史書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邪惡巫妖王?真是匪夷所思啊!

  魔鬼麾下最忠誠的信徒,信奉黑暗力量的巫妖王和魔法師……最終和他們的主子一起永沉煉獄。

  她垂下一對小黑豆眼,看了看自己圓滾滾毛絨絨的身體,無辜地甩了甩尾巴。

  與那個史書中恐怖殘忍的大魔王相比,自己認識的這隻惡魔好像也不算壞,他們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她晃著身體,在罩子裡面遊了幾圈。

  墓室之中,漸漸開始發生一些變化。在元素之水的浸泡下,墓穴牆壁上的油彩一片片脫落,融進水中。

  依蘭:「啊哦。」

  她不是故意毀壞文物古跡的。

  很快,她發現高處的油彩也像融化的奶油一樣,緩緩向下流淌。

  濃墨重彩匯成一道道豔麗渾厚的濁溪,落到水面,洇成一團團色塊。

  這些渾濁的油彩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從四面八方緩緩游向池底的行屍。

  這一幕,說不出地詭異恐怖。

  甚至比行屍還要更可怕。

  依蘭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油彩向著五隻行屍的方向蔓延。

  第一隻行屍被油彩包裹,它猛然張大了嘴巴,在水下無聲而劇烈地掙扎。

  就像是一塊投進沸水中的冰一樣,行屍迅速融化,變成一灘黑墨,融進了油彩裡面。

  它消失的瞬間,一道靈魂尖嘯席捲墓室——

  「自由之魂永不磨滅!」

  是它生前殘留的最後意志。

  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這道殘留意志中充滿了堅定無畏、如山一般挺拔堅韌的氣勢,轟隆隆一下就撞擊在了她的心口。

  黑暗的巫妖王,怎麼會留下這樣的慷慨豪情?

  依蘭驚恐地盯著還在水底爬來爬去的另外四隻金冠行屍,陷入了沉思。

  很快,油彩污漬爬向它們,一隻接一隻將它們徹底分解。

  「雖死無悔!」

  「公正和自由!」

  「塞那酋斯絕不妥協!」

  「歷史會銘記一切!」

  靈魂尖嘯盤旋在墓室裡。溶解了行屍之後,那些油彩失去了攻擊力,像一灘灘普通污漬一樣散在了水中,把清澈的元素之水染成灰灰的髒水。

  水波蕩漾,一浪一浪衝擊著依蘭的內心。

  靈魂的呼聲飽含了逝者最後的情感和意志,不像言語那樣蒼白,它本身就帶著山海一樣的質感。沒有邪氣,沒有被操縱的渾噩,它們是壯烈的、英勇無畏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3 12:25 AM

第十八章 絕不認輸

  亡者的靈魂尖嘯在墓室中回旋。

  英勇、無畏而壯烈。

  依蘭身心震撼。

  坦利絲王國,哦不,整個瑪法大陸上的孩子都是聽著勇者大戰七邪的故事長大的。

  每一個人,都對那七名邪惡的巫妖王深惡痛絕,唾駡和厭憎刻入血脈,代代相傳。

  這些行屍是七邪王……為什麼他們最後的意志是這樣的?

  依蘭忽然想起了上次驚魂一夜。

  那隻行屍揮著寶劍追砍她的時候,動作很有王者霸氣,劍勢大開大闔,好像生前的本能已經刻進了骨髓,哪怕變成一具行屍,仍保留著肢體記憶。

  看著像真正的戰士,而不是依靠黑暗力量的巫妖王。

  如果七邪王並不是巫妖王……那麼,他們生前真是邪惡的嗎?

  依蘭感到戰慄。

  最後一道意念緩緩消散,但那渾厚的靈魂尖嘯仍在依蘭的腦海中盤旋。

  「歷史會銘記一切!」

  歷史會銘記一切……

  會銘記一切……嗎?

  可是,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啊!

  依蘭縮成了小小一團。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很酸很澀,一股悲壯的情緒不斷地衝擊著她的心臟和眼睛。

  她用尾巴捲住了自己的身體,擁抱著瑟瑟發抖的自己。

  她感到一種深刻的無力和絕望,想撕碎些什麼,卻又深知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這種感覺曾經在她心頭萌出過小小的芽。那一次,她發現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應該賺到一百個銅幣,但經過層層盤剝之後,最終拿到手裡只剩下十八到二十個,另外那些都落進了貴族們的錢袋,供他們奢侈享樂——平民想掙錢謀生,可以,上交百分之八十就是了。

  年幼的依蘭覺得不公平,妮可心疼地抱住她,說了一句話。

  「孩子,忍耐,人生就是忍耐。」

  多麼無力絕望啊。

  這一刻,更加強烈的窒息感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壓在她的頭頂。

  除了忍耐、忽略、遺忘、麻痹,讓自己精神麻木不去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依蘭小毛線縮在罩子下方,身體越來越扁。

  靈魂尖嘯已經消失,但她的腦海中,迴響仍在持續——

  「永不遺忘……永不妥協……自由……自由!」

  她很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不……』

  『我要知道歷史的真相!』

  『我不要再弱小無能,我要成為最厲害的魔法師,我不要忍耐,我要力量!』

  『我,依蘭‧林恩,我也絕不認輸!絕不認輸!』

  她炸著毛,繃著尾巴,一雙小黑豆眼拉得長長的,心靈受到的衝擊太過強烈,她的情緒激蕩失控:「嗚嗚嗚嗚……」

  好丟人。

  立下壯志的時候她居然在哭。

  幸好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石板挪移的聲音。

  「嗚嗚嗚嗝!」依蘭猛地收聲,抬起眼睛。

  墓室正上方的石碑被人移開,露出一個大洞。

  嘈雜的人聲和龍晶燈的光芒一起灑了下來。

  有人來了!依蘭毛線球嚇得貼在透明罩子上,把自己弄成薄薄一灘,不讓人看出她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瀟灑俐落的身影率先一躍而下,極輕的冷笑聲飄進依蘭的耳朵。

  依蘭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把她關在這裡,然後親自來捉她。

  真是個惡魔!

  只不過……

  惡魔他,一定不會想到這底下全是水。

  而且是溶解了行屍之後,骯髒渾濁的污水。

  依蘭不忍直視,旋過尾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通——」

  惡魔落水了。

  有兩位騎士緊隨惡魔跳了下來。

  「噗通噗通!」

  「噢——咕嚕咕嚕……」

  依蘭小薄餅偷偷把自己的眼睛貼在罩子邊緣。

  只見兩個倒黴的盾兵在池底拼命劃水,模樣看起來和剛才的行屍一點區別都沒有。

  惡魔蹲在水下懵了一會兒之後,倒是輕輕巧巧就浮出水面,視線一轉,一對黑得嚇人的眼睛精準無比地盯住了依蘭小薄餅。

  一頭黑髮濕漉漉地貼著臉頰,龍晶燈沉在水底,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面龐。

  黑髮黑眸的襯托下,巴掌小臉白得發光。

  惡魔表情冷酷,微微皺著眉,撇著唇角。

  依蘭又一次被自己的美貌給震到了。

  自己長得真好看啊!生氣也那麼好看!

  他踩著水,嘩嘩走近,抬起一隻手摁在透明黑罩子上。

  碎裂的脆響十分細微,就像空氣中炸開了一個小小的肥皂泡。

  冷白的手一把捏住了依蘭小線團,他低低地咒一聲:「算計我?」

  依蘭趕緊細聲細氣地回他:「沒有沒有。」

  誰知道他會跳下來呢?

  為了證明自己真不是故意坑他,她急忙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這麼顯眼一池子水,怎麼可能用來算計人呢。連豬都不會上當吧!」

  他:「……」

  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古怪。

  依蘭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慌得搖了搖尾巴:「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豬……」

  她卡了殼。這句話接下去,豈不是要說『你連豬都不如』?

  比不說還糟。

  他笑了起來,扯開的唇角就像石膏雕像上的裂縫一樣,陰惻惻地瘮人。

  他用手指去掐她的眼睛。

  依蘭把眼珠圍著身體一頓亂轉,躲避他的毒手。

  「別掐別掐,這是你自己的身體!」

  「呵……」

  他冷笑著,動作更加無情。

  忽然,他打了個冷顫,然後張開嘴巴——

  「阿嚏!」

  依蘭一身絨毛都被呼到了身後。

  她感覺到他的掌心很燙。

  「我的身體還在發燒……」她弱弱地嘀咕。

  看這傢伙拎著劍亂蹦的樣子,明顯沒好好照顧她的身體。

  「我有你那麼嬌氣?」他不屑地眯著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靈巧地爬到了石棺上面,冷眼看著那兩個還在水裡嘩嘩狗刨的蠢騎士,捏過依蘭低低地問:「行屍呢?被你吃了?」

  她雙眼一瞪,驚恐無比地憋出了氣音:「難道你吃那個?!」

  要不然怎麼會懷疑她的食譜?

  他愣了下,壞意地壓低了嗓音,陰惻惻地說:「對啊。」

  依蘭:「……」

  她翻著小黑豆眼快要暈過去的樣子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呵。」

  愚蠢的人類。

  幾道明亮的燈光照下來,他噤了聲,不動聲色地把依蘭毛線球揣進了口袋裡。

  「下面什麼情況?」騎士長的聲音傳下來。

  一名盾騎士終於艱難地爬了起來,站在齊胸深的髒水裡,對著上面喊道:「該死!這下面全是臭水!」

  「沒有行屍嗎?」騎士長問,「依蘭小姐沒事吧?」

  兩個騎士挑起龍晶燈,手忙腳亂地匆匆照了一圈。

  只見『依蘭』端端正正地站在石棺上,冷靜淡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兩個騎士不禁有些慚愧——看看人家!

  「依蘭小姐沒事!這裡是最後一間墓室了,騎士長!看起來沒有什麼危險,除了水有點臭之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先把水弄乾。」騎士長揮揮手,下令用繩索吊著盾牌,把神聖之盾當成寬口水桶來使用,一盾一盾地把底下的水運出去,潑到上層的墓道裡。

  一番忙碌之後,墓室中只剩泥濘和少量殘留的污水了。

  騎士們留足人手之後,挨個跳了下來。

  依蘭從口袋裡探出眼睛,環視一圈。

  她發現維納爾和加圖斯都沒有跟下來,心中不禁有一點忐忑。

  她記得交換之前,這兩個人像鬥雞一樣在她身邊啄來啄去,趕都趕不走。

  也不知道惡魔對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會不會又給她留下奇怪的爛攤子……

  依蘭憂慮地捲起了尾巴,頹喪地望著騎士們。

  他們很快就搬開了石棺。

  龍晶燈的光芒照向石棺之下。

  詹姆士導師也跳了下來,他的禿頭散發著智慧的光芒,神色興奮:「我猜墓穴的最深處,一定藏著最珍貴的寶藏——魔法聖典?我賭一個銀幣,一定是魔法聖典!」

  前面每一口石棺下,都封著一面魔法石碑。

  最後的藏品一定也和魔法有關。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石棺下方。

  「咦?」

  石棺底下,只有一個奇怪的金屬凹槽。

  拳頭大小,形狀有一點像喇叭花,槽壁上刻著放射狀的符文。

  「咦……」詹姆士導師摸了摸自己的禿腦袋,「這是符文法陣的中心!噢天哪!上面那些墓室牆壁上的符文,都是法陣的主體,正好對應著這裡。它們合起來……噢,它們合起來,就和光明神殿中的增幅法陣一模一樣——增幅法陣設在神殿的地面上,可以增強神聖之光,讓信徒更加容易感知女神的光輝……可是在這種地方,它有什麼用?難道這個坑裡還能居住著邪惡巫師,吸收上面那些行屍的靈魂怨氣嗎?」

  騎士們更加摸不著頭腦。他們只練體術,不研究神學。

  詹姆士導師四下張望:「可惜了,這裡居然進了水,毀掉了壁畫!解密的關鍵一定就在這裡,真是太可惜了!」

  「沒什麼可遺憾的,詹姆士導師,」騎士長安慰道,「我們搗毀了一處魔窟,還得到了七塊元素魔法石碑,難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嗎?」

  「不錯!」詹姆士開心起來,「看來還得在這裡多待幾天!」

  「是的,不必憂慮。」騎士長開了個玩笑,「就算這真的是什麼增幅法陣,可是陣心這麼小,也住不下邪惡巫師啊。再說,現在它已經徹底毀掉了,一切都成為過去。」

  依蘭甩了甩小尾巴,下意識地想反駁:『誰說住不下?這個坑,裝我不就正好合適嗎?』

  念頭一閃而過,她的身體逐漸僵硬。

  壁畫說『鎮壓』,詹姆士導師說『增幅』。

  忠實信徒的不屈意志,被法陣增強,用來鎮壓……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3 12:30 AM

第十九章 危情時刻

  依蘭緊張地轉動一對小眼珠,盯住石棺下面的凹槽。

  看這大小和形狀,裝她正合適。

  不,不是她,而是惡魔。

  惡魔這個身體,和石棺下的法陣中心無比契合。

  七位『邪王』的不屈意志,經過法陣增幅,用來鎮壓他們忠於的主人……

  她緊張兮兮地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樣,依舊擺著那副冷漠的表情,無聊地看著騎士們。

  就像蹲在樹下看螞蟻。

  事不關己。

  依蘭鬆了一口氣。

  她的腦袋還有一點亂,如果惡魔和這個地方有關係的話,她會感覺更加無措。

  她一時還理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善惡。

  因為壁畫被她陰差陽錯之下毀掉了,所以詹姆士導師和騎士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裡竟然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七邪王埋骨的地方,還以為只是一處邪惡巫師的獻祭場所。

  依蘭決定瞞下這個秘密。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最好不要讓光明神殿知道。

  她蹲在口袋裡,感覺到惡魔的身體時不時輕輕晃一下。

  病還沒好,又提著劍在墓道中奔波了大半夜,他一定很累很睏。他用掌心抵著劍柄,閑閒散散拄著劍站在牆角。

  她偷偷打量他。

  從他的臉上倒是看不出絲毫異常。她知道這個惡魔特別好面子,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虛弱,他可以擺著架子,一直撐到暈倒為止。

  『咦,我為什麼這麼瞭解?』依蘭小毛線奇怪地把兩隻小眼睛偏到了一邊,『唔,一定是因為他這種自大狂太容易看透了。』

  這間墓室很快就被掀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

  它確實沒有什麼挖掘價值了。

  詹姆士導師看起來十分失望——每一層墓室的封墓石都是魔法石碑,這樣一層層發掘下來,當然會讓人胃口變大,期待著在墓穴的深處發現最有價值的寶藏。

  沒想到居然連魔法石碑都沒有。

  「先離開這裡吧。」騎士長說,「墓道中肯定還會有漏網的劣魔,不宜久留。把魔法石碑運出去之後,就把它封上,以免留下禍患。」

  「唉,只能這樣了。」詹姆士很不甘心地把石棺下面的凹槽看了一遍又一遍。

  確實是挖不出任何價值了。

  繩索吊下來,大家離開了底層墓穴。

  依蘭偷偷探出眼睛,看見維納爾和加圖斯雙雙窩在牆角,兩個人都是一副洩氣的樣子。

  加圖斯的狀態非常糟糕,一身金色鎧甲上不知道染了些什麼,一片一片黑乎乎的污漬,隱隱散發出可怕的臭味。他看見『依蘭』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像是厭惡或者害怕,也不是歡喜羞澀。

  依蘭:「……」完全猜不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望向維納爾,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眼神飄忽閃爍。

  依蘭的腦袋裡忽然蹦出一個古老的東方詞匯——殺雞儆猴。

  加圖斯是雞,維納爾是猴。

  「你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依蘭細聲細氣地嘀咕著,隔著衣服,用尾巴尖尖戳惡魔。

  她永遠無法想像,惡魔故意淋加圖斯一身腐屍內臟的事情,給這兩位可憐的貴族青年造成了多麼可怕的陰影。

  天就快亮了,依蘭明顯能感覺到惡魔的睏倦,他的腳步有一點飄,體溫忽高忽低。

  『再忍忍,就快換回來了!』她擔憂地看了看他。

  她不能再繼續待在他的身上。

  他的本體如果出現在這裡的話,又刺激到那些可憐的光明之劍,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她用尾巴重重戳了他幾下,無聲地向他示意她要離開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不過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她偷偷爬出口袋,趁人不注意,『懟』一下跳向牆角,藏到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順著墓道悄悄撤退,準備溜到沒人的地方去。

  忽然,人群裡傳出一聲慘叫。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騎士的身上趴了一隻劣魔,正在啃咬他的臉。

  「救命!」

  鮮血飛濺,騎士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兩隻手抓住劣魔的身體,想把它從身上撕下來。

  「快幫忙!」

  忽然,又一隻劣魔從天而降,險險沒有撲到詹姆士導師。

  還沒完,只見上層墓道的洞口處,劣魔一隻接一隻地出現,撲殺向人群。

  騎士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們迅速處理掉人群中的劣魔,立起盾牌來擋住它們的攻擊,相互配合著收縮了防線,將劣魔一隻隻斬殺在地上。

  劣魔吱吱叫著,退回了洞口。

  「當心!先前的劣魔都不像這一批,它們看起來進退有度,說不定有首腦!」騎士長冷靜地說。

  話音還沒落下,佯裝撤退的劣魔群,忽然一哄而下!

  它們抓著牆壁飛奔,從四面八方席捲向騎士們的盾牆。

  「吱吱吱——轟!」

  一隻皮膚呈深青色的劣魔出現在洞口。

  它的眼神和別的劣魔明顯不同,冷靜、殘酷,像個優秀的獵手。

  它動了動鼻子,嗅過一圈之後,目光緩緩落在了加圖斯的身上,像蛇盯住青蛙。

  那些腐爛內臟的氣味,吸引到了它的注意力。

  加圖斯被護在人群後方。

  騎士們正在奮力抵抗劣魔群的進攻,場面混亂。誰也沒有注意到,那隻深青色大體格的劣魔頭領正悄悄向著親王殿下爬去。

  依蘭小毛線也被這一大群劣魔驚得頭皮發麻,她在牆壁上找到一條細縫,把身體藏了進去,只露出一隻眼睛。

  她看到惡魔晃了一下。

  他猛地伸手探向口袋,發現她不在,他的瞳孔瞬間緊縮,肩膀很明顯地繃了起來。

  『笨蛋,我不是用尾巴戳過你,示意我要離開了嗎?』她甩著尾巴,暗自嘀咕。

  他環視一圈,走向人群後方。

  他的狀態明顯不太對勁了。拖著病軀,熬了一宿,腳步有點發飄。

  拎在他手中的劍好像變沉了許多,把他的肩膀墜得斜斜向下。

  依蘭感到一陣心疼——當然,心疼的是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惡魔著急找她,也一樣是擔心他自己。

  就在他走到人群後方時,那隻悄悄從洞頂潛向加圖斯的劣魔首領,忽然飛撲而下,直取加圖斯!

  它的行動異常迅捷,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劣魔。

  依蘭離得很遠,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驚得炸了毛。

  加圖斯周圍的騎士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變故。

  只見劣魔首領揚起尖利的爪子,直直撕向加圖斯的後心,眼見他就要喪命在劣魔爪下!

  說時遲那時快,惡魔動了。

  他揮起劍,一劍刺向劣魔首領。

  黑髮揚起,有一縷噙在唇角,襯得他的臉色更加冷酷。

  他的表情是不屑的,但體力實在是到了極限,這一劍並沒有發揮出他預想中的威力,雖然刺進了劣魔的身體,但卻沒能將它徹底斬殺。

  一劍之後,再無餘力。他的神情有一絲錯愕,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會虛弱到這樣的地步。

  纖細身影輕輕一晃,長劍脫手了。

  「鐺鎯——」名貴的魔法寶劍落到了地上。

  他的體力已經耗盡。他躬下了身體,兩條細胳膊拄在腿上,大口喘著氣。而那沒有死透的劣魔首領,正猛地探出一隻利爪,直襲他的胸口!

  他低低地咒了一聲,盡力向後躲去。

  雖然反應已快到了極點,但這個又病又累的身體實在不爭氣,軟綿綿地,只挪開了半尺不到。

  這一下捱定了。

  「嘖。」他扯了扯唇角。

  「砰——」

  劣魔的爪尖擊中了他的胸膛,猛然一撕。

  他的身體向後摔倒,胸口就像煙花綻放一樣,飛濺起一條條鮮紅的肉。

  加圖斯像是剛從夢中驚醒。他猛然喘了一口長氣——好險,是、是依蘭救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自己卻……

  「依、依蘭……」加圖斯顫聲呢喃。

  騎士們倒抽著涼氣,一擁而上,利劍斬向那隻受了傷、正想逃跑的劣魔首領,把它剁成了一灘爛泥。

  然後,無數道顫抖的視線望向躺在地上的『依蘭』。

  噢,這個女孩!是她從劣魔口中救下維納爾,是她隻身深入黑暗洞窟擊殺了行屍,是她拎著劍給大夥開路,揮劍拯救加圖斯的還是她!可這一回,她卻……卻搭上了自己!

  遠處,依蘭整個球都僵了。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心中在尖叫,眼角冒起了淚花。

  她看著他摔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胸口和地面散落著鮮紅的肉。

  他死了……哦不,是她死了……

  依蘭聽到自己的絨毛在『刷刷』顫抖。

  恰在此時,一陣天旋地轉襲來。

  交換!

  眼前的畫面搖搖晃晃地停頓下來,依蘭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覺到胸口傳來陣陣悶痛,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腳。

  她張開嘴巴,驚恐地呼吸。

  她顫抖著,低頭望去。

  胸膛被利爪擊中,血肉橫飛,一定很痛很痛……

  想像中的撕裂劇痛遲遲沒有來臨。

  她呆呆地看著被撕破的外衫。

  好像……沒有血?

  肉都飛了,沒流血?

  唔……

  肉?那不是她的肉!

  哦不,那是她的肉!

  依蘭猛地睜大了眼睛:「我的牛肉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4 10:44 AM

第二十章 招蜂惹蝶

  騎士們用盾牌做了一個簡易的擔架,把依蘭運到暮日小鎮,安置下來。

  雖然牛肉乾替她擋下了劣魔首領的爪擊,但她還是受了輕微的震盪傷,加上發燒和虛弱,她病倒了。

  鎮上的醫師給她配了藥,吩咐她至少臥床三天。

  新發現的石碑也需要抄錄,於是詹姆士導師決定延長出差時間,在這裡多留七天。

  一位亞麻髮色、眸光溫柔的騎士來到依蘭的小屋。

  他就是負責向首都傳信的人。

  行了騎士禮之後,他非常體貼地問依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話需要他代為轉達。

  依蘭請他千萬不要向妮可和老林恩提起自己生病和受傷的事情。一來怕父母擔心,二來怕暴露了自己並沒有跟隨老林恩學過劍術這件事。

  騎士微笑著,專注地聽她說話,鄭重點頭一一答應下來。

  「林恩小姐請放心,我明白該怎麼做。」

  依蘭放放心心地睡了一覺。

  她睡得很沉很香,尤其是詹姆士導師說,未來幾天她的伙食費用由學院全包,只要鎮上能買到的食材,無論想吃什麼都可以讓老瑪麗供應——這個好消息讓她的夢裡全是牛排、羊肉湯、大酥餅和烤土豆。

  恨不得就住在夢裡了!

  直到她夢見了一枚大金幣。就飄在她眼前,可怎麼抓都抓不到。

  把她給急醒了。

  一睜眼,看見加圖斯像座金光閃閃的雕像一樣,杵在她的床邊。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

  「醒了?」加圖斯的臉色不太自然,「身體怎麼樣?」

  「唔,好多了。」依蘭悄悄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加圖斯殿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加圖斯尷尬地抿了抿唇:「想等你醒來,說一聲謝謝。依蘭‧林恩,我萬分感謝你的救命之情。」

  「不客氣。」依蘭有點不好意思,「我也沒做什麼。」

  都是惡魔的功勞。

  加圖斯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依蘭奇怪地望著他:「殿下有事?」

  他自嘲地聳了聳肩,說道:「下次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還請你直接說出來,別再那樣整我好嗎?我好歹是個親王,在外面得留點面子。」

  腐屍內臟兜頭淋下來的事情,真是變成一生的陰影了。

  依蘭:「……」

  無辜的她根本不知道惡魔對可憐的加圖斯做了什麼。

  惡魔對加圖斯不滿嗎?他為什麼要整他?

  她努力轉動著自己不怎麼清醒的腦子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答案!

  惡魔不是不許別人染指自己的祭品嗎?一定是因為加圖斯和維納爾吵吵鬧鬧,惹惱了惡魔,所以才收拾他。

  她輕咳一聲,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你以後和維納爾保持距離,別再那樣……」

  猶豫了一會兒,她沒找出恰當的詞語,腦子一抽來了句:「……打情罵俏。」

  加圖斯猛地跳了起來,下巴差點兒驚得掉到了地上。

  「不、不是……」加圖斯震驚無措地解釋,「雖然,雖然某些貴族的確有一些癖好,但,但我絕對不喜歡男人,我喜歡的是你啊!」

  情急之下,蹦出一句直白的情話。

  兩個人都呆住了。

  「加圖斯殿下……」依蘭小心翼翼,「你說什麼?」

  惡魔整了他,他反倒喜歡上他?這個人腦袋沒問題吧?

  加圖斯深深吸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依蘭‧林恩,我說我喜歡你!我加入你的追求者大軍,成為其中一員。」

  依蘭:「……」

  「不過,」他決定實話實說,「王室不可能讓我娶一名黑髮王妃,所以我無法給你名份。除了這個,別的我都會滿足你。」

  依蘭:「……」

  「維納爾應該也是這樣許諾的吧?」加圖斯挺起胸膛,「他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只多不少。」

  依蘭歎息:「加圖斯你誤會了,你其實並不喜歡我。我拒絕,今後請你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了。」

  「猜到了。」他並不氣餒,笑了笑,「但我不會放棄的,錯過這麼優秀的女士,一定會後悔一輩子——我會和維納爾競爭到底!」

  依蘭煩惱地看著他:「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殿下如果很閑的話,可以幫助詹姆士導師抄一抄石碑嗎?這樣我們大家都能儘快回家。」

  「如你所願,美麗的女士。」加圖斯扶住鎖骨,行了個貴族禮,然後風度翩翩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依蘭望著闔上的房門,歎了一口長氣。

  這都什麼事啊!

  溫度驟降。

  惡魔緩緩在床前凝出了身體。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臉色非常臭。

  「你很缺男人?」他問。

  依蘭震驚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呵,」他踱了兩步,黑色的長袍冷冰冰地從床前拂過去,像他的聲音一樣無情,「招惹一個又一個。愛情?真是令我作嘔。」

  「我不是拒絕了嗎?」依蘭睜大眼睛。

  他瞥過一眼:「拒絕有什麼用,他們放棄了嗎?我只看結果。」

  依蘭被這個不講理的傢伙氣得冒出了淚花:「那還不是你幹的好事!」

  他嘲諷地挑著眉:「什麼?」

  她憤怒地控訴:「他們都是你招來的!他們喜歡的是你!你自己惹的麻煩,還賴到我頭上?」

  「哈!」他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我是神。我會招惹低劣不堪的人族?他們敢對我打那種主意?我看你需要把腦子扔到河裡清醒一下。」

  依蘭被他氣笑了。

  她發現這位惡魔大人,自我意識實在是過剩。

  哪怕使用她的身體時,他也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神,也認為別人該把他當神供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對他們說那樣的話,還一次又一次救他們的命,他們不就被你吸引了嗎?」

  他冷笑:「我說什麼,我可從未對低劣的人族說過什麼好聽的話,更沒給過他們任何好臉色。」

  依蘭覺得有必要給這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風花雪月的惡魔大人掃掃盲。

  她無比篤定地說:「男人不就是那樣?你對他們態度越冷淡,越會讓他們在意。」

  「是嗎?」惡魔皺起了他那一對漂亮得像水墨畫出來的眉毛,狐疑地看著依蘭。

  其實依蘭也不太懂,只不過她真心地認為,惡魔用她的臉冰冷冷說話的樣子實在是過分迷人。

  「當然!」她斬釘截鐵地說,「像維納爾、加圖斯那樣的大貴族,討好他們的人不計其數,他們哪裡會上心?我對他們笑、對他們有禮貌,根本不會引起注意!反倒是你,你對他們那麼特別,他們當然就很有興趣了。」

  惡魔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吃了一隻蒼蠅。

  沉默。

  很久之後,他輕飄飄地丟出一句:「我不會再救任何人,也不會再引起任何注意。你,馬上解決這兩個人,我不想再聽到那種令人作嘔的話。」

  「那你就別再給我招蜂惹蝶!」依蘭無情地用語言傷害他,「和別人私下約時間、談獻祭的事情,都是招蜂惹蝶!」

  他:「……」

  好像無論怎麼反駁,都會辱及神明的尊嚴!

  「呵,」他沉沉吐了口氣,擅自轉移話題,嫌棄無比地說,「你以為我愛用你這孱弱的身體。等到解除詛咒,你永遠也別想再看見我,永遠。」

  「我更不想!」依蘭抿緊了唇。

  沉默。

  依蘭非常不開心。本來還想向他請教提升精神力的事情,但這會兒她一點心情都沒有。

  他看起來也很不高興,面無表情,屋裡的溫度越降越低。

  憋到夜幕降臨,兩個人默默交換了身體。

  他爬起來,一聲不吭,開始在床鋪上做俯臥撐。

  依蘭蹲到桌面上,把眼睛轉到背對他的那一面。

  『你以為折磨我的身體,我就會向你服軟嗎?』她氣咻咻地想,『反正現在難受的又不是我!折騰去吧!』

  他把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得一乾二淨。

  他趴了一會兒,翻個身,又開始做仰臥起坐。

  兩個人互不理睬,屋內氣氛冷凝,直到有人叩響了木門。

  『一定是老瑪麗來送晚餐了。』依蘭跳到了懸掛在窗戶下面的木籃子裡面。

  她探出眼睛,「順便」望了惡魔一眼。

  只見這個傢伙已經把自己折騰出了一身汗,看上去就像是剛從河裡撈上來一樣。

  他冷著臉,濕淋淋地走到門口,開門。

  意外的是,站在門外的人竟然不是老瑪麗,而是維納爾。

  惡魔的臉色瞬間陰沉。

  「我來送晚餐,順便看看你。」維納爾緩緩抬起他那雙蔚藍的眼睛。

  這個女孩,讓維納爾喪失了所有自信。在墓中時,她輕蔑的眼神彷彿已將他完全看透。維納爾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但看到老瑪麗拎著餐盒過來時,他還是硬著頭皮搶走了這份送餐工作。

  這個謎一樣的女孩,真是叫人沉淪。

  維納爾深吸一口氣,勇敢地望向對方的眼睛。

  只見黑髮女孩緊緊皺著眉頭,神色掙扎,好像正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

  維納爾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緊張地繃了起來。

  忽然,『她』的臉上突兀地裂開一個又大又假的笑臉,假得就像戴了個咧嘴的東方娃娃面具。

  「謝、謝!」『她』頂著這個可怕的假笑,誇張又咬牙切齒地道謝,然後接過晚餐,砰一聲關上了門。

  窗戶下的依蘭小毛線:「……」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眼前這一幕。

  惡魔他……從此就要這樣「不吸引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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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王醋神:s…mile~~~

  (這個傢伙雖然腦子有點不正常但好歹還是把老婆的話聽進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4 11:24 PM

第二十一章 暗夜之神

  關上門之後,惡魔的臉色瞬間陰沉。

  他暴躁地把手中的餐盒重重扔到了木桌子上。

  「嘭。」

  盒蓋彈起來,露出餐盒裡鮮香的打鹵麵,上面還臥著兩隻煎蛋,以及一塊小牛排。

  他:「……」

  不屑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冰冷地扯了扯唇,走回床鋪上,繼續做俯臥撐。

  依蘭也梗著自己的一雙小眼睛,抗拒美食的誘惑。

  雖然他和她完全沒有交流,但她知道,這種時候誰先跑到牛排煎蛋那裡去,誰就會輸了氣勢。

  反正她沒有嘴巴,美食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依蘭,絕不認輸!

  剛煎出來的牛排和蛋包都冒著熱騰騰的香氣。老瑪麗廚藝一流,蛋白的邊緣微微捲曲,薄脆焦香,蛋心還在流淌,金燦燦的,散發出鮮嫩無比的生香。那牛排更是絕了,細小的黑椒顆粒均勻地趴在飽滿多汁的雪花肉上面,油脂發出『滋滋』聲,香到了心坎裡。

  依蘭用力把一雙小黑豆眼轉向窗外,不屑看!

  惡魔再一次把自己累癱在床鋪上。

  其實兩個人都有點沒搞懂,他們為什麼要冷戰?

  反正……就是不爽!

  依蘭蹲在木籃子裡,抬起眼睛望著屋頂。

  惡魔最終沒有動那份晚餐,他甘願餓著肚子,把自己活活累到昏睡過去。

  依蘭鬱悶地跳到桌面上。

  牛排和煎蛋上面的汁都已經凝固了,只剩下最後一絲微弱的熱氣。

  她盯著這份美食,肚子裡忽然湧起了滿滿的委屈。

  「嗚……」

  眼睛有一點兒模糊,透過水光,牛排煎蛋和打鹵麵看起來更加冰冰涼涼。

  明明有正事要和惡魔談的。

  本來,這會兒他應該假裝不屑實際上非常開心地坐在這裡享用美食,她蹲在旁邊向他講述最後一層墓室中的見聞,問問他知道不知道有關七邪的事情。然後他用完晚餐,兩個人蹲到床鋪上去,他教她提升精神力的辦法,幫助她成為一名厲害的大魔法師。

  這本該是一個愉快的夜晚。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吵架的情形歷歷在目。依蘭有一點傷心,她想,如果詛咒真能解除的話,她也不想再看到他了!永遠!

  誰願意與惡魔為伍啊!

  「啪嗒。」

  一粒閃亮亮的小淚珠滾到了餐盒裡。

  背後忽然響起可惡的笑聲。

  一隻手猛地伸過來,把她摁在了桌面上。

  惡魔滿臉愉快,揪住她的尾巴把她拎起來,湊到了面前。

  盯著她淚汪汪的眼睛,他笑得露出了兩排牙齒。

  「嘖嘖,這是哪裡來的小水珠?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偷偷哭泣嗎?」

  他勾著唇角,笑得要多壞有多壞。

  依蘭皺起一對小眼睛,渾身毛毛憤怒地呲起來。

  說來也奇怪,被他這麼一攪,胸口憋著的那股悶氣反倒消失了,她就想踹他,把他踹得雞飛狗跳。

  他用叉子戳起一塊煎蛋,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然後故意嫌棄地嗅來嗅去。

  「低劣的人類食品……吃這種東西真是難為我。」

  依蘭盯著那塊已經凝固的蛋。

  就在他即將把它放進嘴裡的時候,她彎起了一雙小黑豆眼,尾巴愉快地甩了一下。

  「水。」

  嘩啦啦——

  惡魔再次被澆了個透心涼。

  那塊煎蛋脫離了叉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依蘭乘勝追擊,對著餐盒,再一次施放魔法。

  嘩啦啦——

  可憐的晚餐徹底泡了湯。

  她,依蘭,可是一位召喚過游泳池的優秀魔法師呢!

  來啊,互相傷害啊!

  「噢!」她細聲細氣地學他說話,「這是哪裡來的大水珠?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嚎啕大哭嗎?」

  他抽著嘴角,一張臉慘白,黑髮貼在臉上,像個河裡爬出來的女鬼。

  依蘭的小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他僵硬地把她拍在了木桌上。

  他緩緩站起來。

  依蘭笑得翻跟斗。小尾巴拱著桌面,『啪嗒』翻個滾,又拱一下,又啪嗒翻個滾。

  她才不怕他呢。

  反正他和她命運相連,他根本就不能把她怎麼樣。

  誒……等等,他怎麼在解扣子?

  依蘭僵住身體,盯著惡魔,毛毛『刷』一下全部豎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她色厲內荏地沖著他喊。

  他微微勾著唇角,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換、濕、衣、服。」

  「嗚……」依蘭甩過尾巴,抱住自己。

  他伸過手來,捉住了她。

  「既然你迫不及待向我獻身,便如你所願。」

  他把她的尾巴往嘴裡一叼,俐落無比地脫掉了濕裙子。

  依蘭:「嗚嗚嗚……」

  小眼珠一轉,她急中生智,對著煤油燈召喚了水元素。

  嘩啦——

  屋裡陷入黑暗。

  他垂下眼睛,怪異地看著她:「難道你不能夜視?」

  聲音從牙縫裡冒出來,涼薄又模糊。

  依蘭:「……」

  毛線球狀態的她可以在黑暗中視物,而他能夠在墓道中大殺四方,顯然也有夜視的能力。

  依蘭沒辦法了,把兩隻小眼睛一閉,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把濕衣服扔到了桌面上,沒換上新的衣服,光溜溜就鑽進了被窩。

  她被他摁在枕頭上。

  她不安地甩著尾巴,奇怪的感覺不停地從心口往外冒。

  「你,你別摸我。」她可憐兮兮地嘀咕。

  「呵,」他摁著她,重重在她圓滾滾毛絨絨的身體上擼了好幾把,「就摸你,你能怎麼樣。」

  依蘭:「……」

  既然他理解成摸這個球,那就隨便他吧。

  別把手伸進被窩裡亂捏他自己就行。

  她把尾巴一甩,趴在枕頭上,躺平任擼。

  毛毛順一下、又順一下,還挺舒服,讓她有點犯睏。

  「喂,你,」她細聲細氣地問,「你知道七邪之亂的事情嗎?」

  「嗯。」他懶洋洋地憋出一個氣音。

  依蘭轉過眼睛看著他:「那七位王者,並不是巫妖王,對嗎?」

  雖然晚餐泡了湯,但他現在的樣子看著還挺閒適。

  他動了動眼皮:「嗯。」

  「那……」依蘭緊張地盯著他,「被封印在墓穴最深處的魔鬼……你認識嗎?」

  他皺了下眉頭:「什麼魔鬼。我是神,暗夜之神。」

  依蘭:「?」

  她愣了一會兒,毛毛『刷』一下立了起來:「被封印在那裡的是你?那你不就是光明聖戰中的大魔王?」

  他的眼睛已經閉了起來,唇角不屑地扯了下,和平時一樣淡漠。

  他睡著了。

  可憐的小依蘭被拋棄在枕頭上,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睡得很沉。

  也是,帶著病進行高強度的身體鍛煉,不暈才怪。

  依蘭小毛線把眼睛放到了枕頭上,驚奇地注視著他。

  雖然她隱約猜測過,但這個答案真的放在面前時,還是讓她狠狠地甩了好幾下尾巴。

  大魔王啊!

  光明聖戰中,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大魔王!

  居然和她睡在一張床上!

  等等……光明女神她,知不知道被封印在墓裡的大魔王逃出來了?

  依蘭絨毛倒豎,心臟怦怦亂跳。

  和世界主宰光明女神相比,她,依蘭‧林恩,連一隻螞蟻都不如。

  而面前的黑暗神……唔,他看起來也就是一隻稍稍比她強壯一丁點的螞蟻罷了。

  明天一定要和惡魔好好談談……哦不,如果他是『那一位』,可不能稱他為惡魔,他不是普普通通的惡魔,他是傳說中的魔神,有人稱他為黑暗神,有人稱他為撒旦,也有人稱他為冥王。總之,他是光明女神的對立面,是最黑的黑暗,最邪的邪神。

  依蘭小毛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甩了甩身後的尾巴。

  人生,可真是比想像中更加艱難啊……

  *

  依蘭被拍門的聲音吵醒。

  外面天還沒有亮,但來人帶著龍晶燈,把老瑪麗家的後院照得亮如白晝。

  她用尾巴把魔神戳了起來。

  他皺著眉頭,顯然有起床氣。

  「林恩小姐!」門口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林恩太太交待我,務必趁熱把羊肉湯帶給你!」

  依蘭雙眼一亮:「是替我帶信回去的騎士,他帶來了老妮可做的湯!」

  魔神的起床氣煙消雲散,他依然繃著臉,但爬起來拿衣服穿的動作利索得不得了,腳步也輕快了很多。

  依蘭知道,他餓極了。

  打開門,騎士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走進來,把一隻捂在懷裡的罐子取出來,放到桌面上。

  他一邊揭開蓋子,一邊絮絮叨叨:「林恩小姐,您的母親可真是太熱情了,昨天一定要留我用晚餐。她問了我的家庭情況之後,對我十分滿意。她建議我大膽地多和您接觸,讓我第一時間把她特意為你準備的羊肉湯送到你的面前,她認為這可以增進您對我的好感。」

  躲在被窩裡的依蘭小毛線:「……」

  老妮可擔心女兒被維納爾騙去做情婦,竟然已經開始給她物色結婚對象了嗎?

  平心而論,她將來如果做了學院導師的話,倒是和皇家騎士十分相配。

  她悄悄把眼睛探出了被窩。

  魔神大人此刻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騎士身上,他盯著雪白的羊肉湯,喉嚨微微收縮。

  騎士挺起了胸膛,端端正正行了個騎士禮:「林恩小姐!請問……您可以考慮和我交往嗎?」

  魔神緩緩抬起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勇敢又羞澀的騎士。

  他愣了一會兒,想起昨天學會的「不吸引男人的秘訣」,嘴角抽了抽之後,他用盡全部力量,沖著騎士揚起一個虛假得無藥可救的巨大笑臉。

  依蘭小毛線:「……」

  神啊!沖著求愛者笑,難道不是接受的意思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4 11:28 PM

第二十二章 多角戀愛

  魔神大人對著向他求愛的皇家騎士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蒙住了眼睛,滾進了被窩裡面。

  這個魔神,簡直顛覆了她對『神』這種高等生物的全部認知。

  身著華貴筆挺騎士服的皇家騎士愣愣地望著魔神,心情逐漸激蕩。

  難道……自己正是林恩小姐喜歡的類型嗎?

  騎士激動地笑了起來。

  他一笑,魔神大人只好笑得比他更加燦爛。

  兩個人沖著對方笑了一陣之後,還趕著到別處報信的騎士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魔神關上門,抬起手來,狠狠揉了兩把發酸的腮幫子。

  雪白的臉上被他捏出了好幾道鮮紅的指印。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向他。

  懟、懟、懟……(擬聲)

  她跳到桌面上,生無可戀地望著他。

  他傲慢地睨了她一眼,扯起唇角:「看見沒有,我是怎麼打發求愛的蒼蠅?」

  依蘭:「……」

  這叫打發?這明顯是給了那位騎士非常大的鼓勵!

  可是……這個辦法是她親自教給他的……

  依蘭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反正,他用她這張臉冷冰冰地嚇人時很有魅力,沖著別人笑,同樣也會引起誤會,怎麼樣都不對。

  說來說去,只能怪她長得太美?

  她垂著小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先喝湯吧,妮可做的羊肉湯最美味了。」

  聲音壓低,嘀嘀咕咕:「我這輩子也只喝過一次。」

  他不屑地笑了兩聲,坐到了木桌邊上,優雅地抬起手來,合上了盛湯的罐子。

  依蘭:「?」

  「神明,永不會被低級欲望蒙蔽雙眼。」他懶洋洋睨著她,「我不吃。」

  依蘭很不服氣地瞪圓了小眼睛,正想回擊,腦海裡忽然浮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他該不會是故意把媽媽的羊肉湯留給她來喝吧?

  嗯?會不會有什麼陰謀?他會那麼好心?她怎麼有點不太信。

  她偷眼瞥他,只見這個傢伙一臉傲慢,眯著眼睛,一副欠揍的樣子。

  天亮了。

  依蘭回到自己的身體,發現渾身都酸疼,肚子餓得咕咕叫。

  魔神居高臨下站在她的身邊,冰冷的斗篷拂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依蘭猛地撲上桌,抱住裝盛了羊肉湯的罐子,警惕地盯著他:「我昨天毀了你的晚餐,你是不是想要報復回來?」

  「嗤,」他那張絕美冷酷的臉上,浮起一個很有人味的冷笑,「你以為神明像你一樣卑鄙?」

  「那可說不好。」她護崽一樣摟著她的湯。

  他懶得理她,身上漫起黑色霧氣,消失在原地。

  依蘭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罐子。

  羊肉的鮮香味道撲面而來,她拿起勺子輕輕一攪,發現湯底下臥著厚厚一層鮮嫩的肉,而且都是最肥美的部分!

  「咦?妮可和老林恩發財了嗎?!」

  本來以為妮可只是做了一份勉強能解饞的羊雜混著碎肉的湯來犒勞出差的她,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實誠的羊肉湯!

  哦不,嚴格來說,它已經不能叫做湯了,應該叫做煲羊肉!

  她嘗了一口。

  「哇喔!」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肉!妮可一定熬了一整天!

  雖然是珍稀的羊肉,但妮可還是做出了林恩家特有的味道。

  快速吃了兩塊切成正方體的嫩肉之後,依蘭思鄉之情更濃,心裡感到一陣孤獨。

  她停下了動作,望向四周。

  「喂……這麼美味的羊肉,你不想嘗嘗嗎?」

  遺憾的是魔神大人似乎已經走遠了,木屋裡冷冷清清,沒有任何氣息。

  她忽然有些失落。

  一個人孤零零地吃著媽媽做的湯,嘴裡的味道好像變得有一點酸。

  想家了。

  她默默吃完了整罐肉,把湯喝得一滴也不剩。

  「一定是老林恩前陣子提到的那件事情……」依蘭嘀咕道,「他總說很快就不用為錢發愁了,還能吃上羊肉。可是他只能坐在輪椅上,每天待在家裡不出門,是怎麼掙到的錢呢?」

  她疑惑地趴下去,下巴抵著桌面,眼睛翻起來望著窗外的天空。

  「老林恩是個有原則的人,他做的事情肯定是合法的……呀!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如果老林恩真發了財的話,我一定要天天吃牛排!還要喝冰凍牛奶!」

  雖然現在依蘭和維納爾、加圖斯關係都比較好,但她從來也沒想過花他們的錢,她知道那樣是不對的。

  但是老林恩可不一樣了,女兒花爹地的錢,那是天經地義!

  啊,但願老林恩真發財了,讓她做一個花天酒地不思進取的小公主吧!

  依蘭彎起眼睛,傻乎乎地笑起來。

  *

  傍晚時分,維納爾、加圖斯和求愛騎士三個人,為了爭奪給依蘭送晚餐的權利,在老瑪麗的後院裡打了一架。

  依蘭趕在天黑前洗了個澡,擦著頭髮慢悠悠走回來時,看到那三個氣喘吁吁的男人整整齊齊地坐在她門外的長條木板凳上。

  「林恩小姐!」騎士站起來,「請你告訴小公爵和親王殿下,你和我的關係。他們認為我在撒謊,這是對一名光明騎士最大的侮辱!」

  依蘭:「……」看看黑暗神幹的好事!

  維納爾擺出他慣用的傲慢虛偽的假笑:「恕我直言,依蘭恐怕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

  依蘭:「……」啊哦,被他猜中了。

  加圖斯剛才被狠狠踹了一腳,正憋著悶氣。見狀,無情地嘲笑:「尊敬的騎士先生,你加入盾騎士團,不會就是憑著你比盾牌還厚的臉皮吧?」

  騎士回憶了一遍,發現自己的確還沒有告訴過依蘭自己的名字。

  他一點也不慌,舉止比剛才更有風度:「很抱歉,是我的疏漏。我叫波利‧塔納。雖然忘了向林恩小姐介紹,但,林恩先生和林恩太太已經記住了我,以及我父母的名字。」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

  糟糕,讓這小子捷足先登,都跑到長輩那裡刷好感了。

  「再說,」騎士神秘地笑了起來,「今天早晨我向林恩小姐求愛,她並沒有拒絕,而是笑著默認了,對嗎?親愛的林恩小姐?」

  依蘭:「……很抱歉,我當時還沒睡醒,讓你誤會了。」

  為什麼,她總是在給魔神擦屁股?!

  依蘭心裡有一萬隻雄獅在咆哮。

  波利騎士傷心地捂住了胸口:「不,不是這樣的!林恩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他們兩位會對我不利嗎?你不必擔心,雖然我家只是小貴族,但我爺爺卻是阿爾薩斯殿下的導師,沒有人能傷害我的!」

  聽到阿爾薩斯這個名字,加圖斯的氣勢沉寂了下去,一頭深灰的頭髮好像要隱在即將降下的夜色中一樣。那位就是他的兄長,王位的繼承人。

  「對不起,」依蘭憂鬱地攤開雙手,「雖然我沒能及時拒絕,但我也的確沒有答應啊。讓你誤會,真的非常抱歉。你是一個好人,一定會遇到好姑娘的!」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句話可能會一直伴隨她,直到交換身體的詛咒解除。

  騎士傷心地離開了。

  維納爾優雅地笑起來:「所以,現在是我和加圖斯的戰場了。加圖斯,我勸你知難而退——依蘭是我的同學,有句東方古話你應該聽過的,近水樓臺先得月,你爭不過我,現在放棄還能留有體面。」

  加圖斯看起來沒什麼情緒,他冷淡地說:「我的字典裡沒有放棄這個詞。」

  他轉過身,大步離開了老瑪麗的後院。

  「維納爾……」依蘭喪喪地看著他,「我不想捲入你們貴族的情愛糾紛。我知道你是王室看中的人,而且學院裡也有那麼多貴族女孩子喜歡你,實在沒必要把我拉進去。」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維納爾笑了。

  藍色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唇色的笑容宛如春花。

  「依蘭,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句話,請你千萬保密。」他湊近她,「霍華德家,從來不曾與王室聯姻,將來,也永遠不會。」

  聲音低沉,只落進她一個人的耳朵。

  依蘭吃了一驚,呆呆地望向這位未來的大家族長:「你當初想要我做你的情婦,難道就是為了……」

  「噓。」小公爵優雅地豎起手指,按向她的唇。

  依蘭趕緊跳開。

  她明白了。

  原來霍華德家不想與王室聯姻。

  王室的挑剔和尊嚴都是絕對的。如果維納爾碰過一個黑髮女孩的話,他便有了『污點』,公眾輿論會阻止王室將他納入考慮的範圍。

  這就是維納爾當初找上依蘭的原因。

  他用那雙純淨的藍眸凝視著她:「我對你坦誠,是因為此刻的我,已經真正愛上了你。依蘭,你隱藏的每一面都令我發狂。請給我機會守護你。」

  她壓下了眉眼:「維納爾,你有沒有想過,你拿我擋箭的舉動可能會給我帶來災難?」

  她想到了那件事情。

  那天晚上找人傷害她的,很可能並不是莎麗——莎麗性格張揚跋扈,從來都把惡意擺在檯面上,壞得一目了然,應該藏不住買凶這麼惡毒的心思。

  而且,當時依蘭和維納爾走得並不近,莎麗實在是沒有殺人的必要。

  那,是誰下了這樣的狠手呢?

  幕後的人,會不會其實已經看破了維納爾的心機……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頭皮陣陣發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4 11:32 PM

第二十三章 致命誘惑

  依蘭想到了最恐怖的可能性。

  有人看穿了維納爾不願與王室聯姻的心機,於是果斷地對依蘭動手。

  破壞維納爾的計劃,同時不動聲色地給他一個警告。

  依蘭的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她憤怒地重複:「維納爾,你就沒想過這樣會給我帶來災禍嗎!」

  維納爾優雅地笑了起來:「依蘭,我是霍華德家的唯一繼承人,誰也沒有能力傷害我要護著的人。」

  「你太自大了。」依蘭冷冷地看著他,「維納爾,還記得史蒂文森街道發生的命案嗎?如果我告訴你,死掉的那三個人就是來殺我的,你怎麼想?」

  「什麼?」他皺了皺銀白色的眉毛,「依蘭,你再說一次?」

  依蘭直視他蔚藍的眼睛:「他們受人之托,要侮辱殺害我。幸運的是,這三個人起了內訌,自相殘殺,我才逃過一劫。」

  維納爾瞳仁收縮,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竟然有這種事!我這就傳信回去,令憲兵隊嚴查!」

  她搖搖頭:「沒用。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這件事中,莎麗很可能做了棋子,那天她故意讓保羅攔住我不讓我回家,我想那不完全是巧合。」

  維納爾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莎麗‧坎貝爾耽誤你回家的時間……明白了,我會找莎麗拿到那個名字,絕不打草驚蛇。」

  依蘭點了點頭:「那就這樣,我要回去休息了。」

  夜幕將至,她不放心魔神和維納爾獨處。

  機智的維納爾果斷公報私仇:「依蘭!這件事,王室的人嫌疑最大!加圖斯接近你,一定有所圖謀,你離他遠些,越遠越好!」

  依蘭:「……」

  雖然她也想離加圖斯遠一點,但絕對不是因為維納爾這一番拙劣的離間。

  *

  依蘭回到屋裡,巴巴地等待魔神的到來。

  她迫不及待想找一個完全可以信賴的人,一起討論一下這件事情。

  夜幕降臨。

  還好,他沒有又把她扔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只是把她放在屋頂吹冷風。

  『唔……』依蘭抖著一身被吹得亂糟糟的絨毛,『難道他剛才就坐在屋頂上,看我和維納爾聊天嗎?』

  她忽然有點莫名其妙的心虛。

  她小心地蹦了下去,擠扁了身體,從窗戶的縫隙鑽進屋裡。

  他在床鋪上做俯臥撐。

  依蘭悄悄清了清嗓子:「我回來了。」

  他沒反應。

  她蹦了過去,落到他的身邊,抬起一雙小眼睛,看他在她頭頂起起伏伏。

  唔……突然莫名有一點臉紅。

  她捲著尾巴,小心地挪開了一些。

  她問:「你聽到我和維納爾說話了吧?那天要殺我的人是誰派來的,你知道嗎?」

  他動作不停,冷冰冰地說:「你去床底下看。」

  「誒?!」依蘭睜圓了小黑豆眼。

  他他他……他不會把兇手給抓來了吧!

  她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導師列出了長長的方程讓她做,她還沒來得及去一步步解題,旁邊的人就把答案摔到了她的臉上。

  依蘭又驚又喜,她小心翼翼地蹦下床。

  壯著膽子,往床底下看去。

  唔……什麼都沒有,除了幾隻螞蟻在牆根爬來爬去。

  「嗯?」她懟一下蹦回了床上,「床底下除了螞蟻之外,什麼也沒有啊!」

  他把一隻手背到了腰後,單手做俯臥撐。

  聲音帶著喘意:「死去的螞蟻誰殺的?」

  「我怎麼知道?」依蘭瞪著小黑豆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偏過頭,冷冷一笑:「我又怎麼知道。」

  依蘭:「……」

  這是嘲諷人類在他眼裡就是螞蟻呢。

  這個傢伙根本不會好好說話!

  依蘭氣呼呼地趴在枕頭上,把眼睛轉到背對他的那一面。

  生氣!

  他換著兩隻手,不停地鍛煉她的身體。

  喘息聲很重,床鋪被他壓得上下起伏,氣氛奇怪極了。

  「那個……」她背對著他,問道,「你是怎麼從墓中逃出來的?」

  他發出不屑的輕嗤:「我需要逃?」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撓了撓腦袋:「那七位王者的亡靈意志,通過法陣增幅,鎮壓你,對嗎?」

  他沒吱聲。

  依蘭的小心臟驀地一沉。

  那些悲傷壯烈無畏的意志,被無限增幅之後,用來鎮壓他……他們曾是他最忠實的信徒,這一定很讓人難過吧?

  她悄悄轉過眼睛。

  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難過的表情。他依舊冷著臉,不過好看的眉眼之間浮起了一絲困惑。

  他嘴唇微動:「那種東西,對我毫無影響。也許我只是在那裡睡著了,睡了幾千年。」

  這個答案把依蘭弄得一頭霧水。

  她再一次撓了撓腦袋:「那你還記得光明聖戰的事情嗎?」

  他眯了下眼睛:「那種事情有什麼好記。不過就是打了一架,睡了一覺而已。」

  「那七位王者呢?你認識他們嗎?」

  他不屑地笑了:「神明為什麼要認識螞蟻。」

  依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這明顯不合邏輯。

  光明聖戰中,他明顯被擊敗、被鎮壓。如果他對那些意志毫無感覺的話,它們絕對不可能把他困在那裡,關了幾千年。

  看起來,他倒更像是忘記了一些很關鍵的事情。

  「你,」他停下動作,歪著身子坐在床鋪上,懶洋洋地盯著她,「沒事就給我睡覺,別在外面亂晃浪費我的時間。」

  他出了一身汗,黑髮濕濕地貼在臉頰旁邊,看起來又美又酷。

  依蘭小毛線忽然慚愧。

  他不是在折騰她的身體,而是在鍛煉。他們兩個命運相連,他在盡可能地提升整體實力。

  而她,卻一整天無所事事地亂晃,夜裡分明不睏還窩在他身邊睡覺,真是浪費生命啊。

  「可以教我提升精神力嗎?」她眨巴著小黑豆眼,心虛地問。

  「艱苦的訓練。」他無所謂地朝她點了點下巴,「用不著你,戰鬥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

  自大狂!

  依蘭腹誹。

  不過他也給出了關鍵信息。

  艱苦訓練,可以提升精神力,加深元素感應嗎?

  依蘭甩了甩尾巴。

  是啊,世上哪有什麼捷徑好走,就是不斷積累,從量變到質變罷了。

  她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從今天起,她決定再也不睡覺了,她也要抓緊時間,訓練起來!

  等到他睡著之後,她悄悄離開了屋子,蹦到鎮子外面的小河邊。

  夜風嗚嗚地吹,樹林裡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時不時還能看見一些猩紅或者幽綠的眼睛。

  依蘭炸了會兒毛之後,忽然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是普普通通的依蘭,而是歷史上最恐怖的黑暗大魔王!

  大魔王需要害怕什麼東西嗎?

  真是笑話!

  於是,戰戰兢兢,很怕黑的依蘭,勇敢地開始了她的魔鬼訓練。

  嘩啦啦——

  嘩啦啦啦——

  小河裡波濤洶湧。

  *

  第二天,魔神大人消失了整整一個上午。

  午餐是火腿煎蛋配乳酪餅,依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去做什麼邪惡的事情了?』

  她還記得初見那一幕——他冷漠地動動手指,挑起那三個男人自相殘殺。

  至今難忘。

  用過午餐,她剛打算鍛煉身體時,他出現在屋子裡。

  「話劇很成功。」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依蘭納悶地歪頭看他:「你跑到城裡去看話劇?」

  這位魔神的行事,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無意間得知。」他漫不經心地拋著一枚淡紅色的小珠子,懶洋洋地說,「坐在輪椅上寫出的劇本,嗤,眼界狹窄坐井觀天,也就你們低等物種趨之若鶩。」

  雖然這傢伙的話一點兒都不好聽,但依蘭一瞬間就抓住了重點。

  「坐在輪椅上寫劇本?是老林恩?是老林恩寫的劇本對不對!天哪!」她蹦了起來,「天哪!老林恩居然懂得創作!我說他天天關在屋子裡神神秘秘地鼓搗什麼……天哪天哪,他的話劇很受歡迎對不對?難怪有錢買羊肉了!噢!老林恩真的發財了!」

  「出息。」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沒猜錯!

  激動無比的依蘭在屋裡打了幾個轉轉,忍不住撲上去,重重擁抱了他一下——她實在是按捺不住,要和別人分享喜悅。

  「我太開心了!謝謝你!」

  他的身體僵硬了很多,涼絲絲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關我什麼事。鬆手退下,別弄壞我的東西。」

  她很不好意思地退開,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淡紅珠子上,撓了撓頭:「我差點兒壓到它了……」

  他冷笑一聲,用指尖挑著它,輕輕一撥。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珠子裡面傳了出來,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告訴依蘭……有人要害她……告訴依蘭……有人要害她……」

  「這……」依蘭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是保羅的聲音!」

  那天,莎麗命令紅發保羅攔住依蘭,天黑之前不讓依蘭離開學院。

  幸好保羅趕著去赴一位豐滿美人的約會,悄悄帶著依蘭從後門溜了出去。

  兩個人分開之後,依蘭遇到了那三個想要殺害她的罪犯,而保羅也在當天晚上被飛馳的馬車撞倒,聽說有生命危險。

  依蘭從來也沒有想過,保羅出事,居然和自己有關係!

  她頭皮發麻,緊張地盯住魔神:「這是怎麼回事?」

  魔神手指一合,珠子停止旋轉,保羅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這是他臨死前最後的意念。」他的神色冷淡漠然,「他已經死了,我隨手收集了他的靈魂。」

  依蘭捂住了嘴巴,聲音細細地憋出來:「所以保羅是因為無意中發現了什麼事情,他想要救我,才被人滅口嗎?」

  「不錯。」魔神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我可以修復他的靈魂,你拿什麼,與我交換?」

  這一霎那,依蘭領教到了傳說中,魔鬼致命的誘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4 11:4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9-4 11:57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愛情獻祭

  依蘭想救保羅。

  紅髮大個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他嫌棄她,說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維納爾走太近,大貴族沒有真心。

  更讓依蘭動容的是,保羅出事,竟然是因為她。

  臨死前還惦記著要告訴一個並不熟的女孩,想告訴她有人要害她。

  「這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依蘭的眼睛裡冒出了淚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斗篷下的絕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聲音低磁誘惑:「很好。你用什麼來交換?」

  「你想要什麼?」依蘭望著他。

  這一瞬間,她感覺面前的魔神變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喪失了人性,展現出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神性。

  「你的靈魂。」他循循善誘,「放心,不會有任何痛苦和傷害,只是讓靈魂歸屬於我。對自己的信徒,我向來慷慨,你會得到很多,多到你無法想像。」

  「不。」依蘭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我的靈魂,只屬於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虛假的嘴唇輕輕地勾了起來:「是麼,那你是拒絕交易了。」

  「別的呢?」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腸,「沒有別的可以交換嗎?比如……美貌?」

  依蘭覺得可以接受自己變得平凡一點。

  他的眼睛裡有譏誚一閃而過:「那種曇花一現的東西毫無價值。」

  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拈著那枚淡紅色的魂珠,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遲疑,一個本該很輕易就說出來的條件,卻詭異地在嘴裡滾了兩個來回。

  「可是,」依蘭抬起頭,和他討價還價,「救了保羅,不是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我們現在一損俱損,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啊。」

  他輕輕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裡短暫地閃過一縷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說:「也算有一點道理。」

  依蘭驚喜地猛點頭。

  「好吧,」他居高臨下注視著她,很不甘願地說,「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獻祭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依蘭警惕起來:「什麼?」

  「愛情。」他輕飄飄地說,「將你的愛情獻祭給我。一旦你愛上哪個男人,就會違背契約,靈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蘭呆呆地張開口:「除了這個,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他的聲音冷了好幾度,「怎麼,難道你已經看上哪一個濁臭不堪的東西了?」

  她抿緊了雙唇。

  愛情。

  她今年十五歲,剛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中其實也曾偷偷幻想過,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英俊高大的騎士,騎著白馬,風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來。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和煦燦爛,他有善良的心腸,他對愛情忠貞,他還有寬厚溫暖的懷抱。

  每一個少女都會做這樣的夢,不是嗎?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溫暖的懷抱,結實的身軀,完美的容顏,無盡的安全感。她,曾經與他赤身相擁……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顏冰冷完美,帽沿的陰影罩住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發著光,像是暗夜中的兩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鑄的輪廓,高挺筆直的鼻樑,薄而精緻的淡色嘴唇,一開口,那低沉魅惑的聲線就能直擊人心。

  天哪,這個世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邪惡又迷人。

  見識過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難對誰動心。

  況且,這具身體他夜裡要用,他怎麼可能讓她結婚呢?

  也許到了詛咒解除那天,她已經是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了……

  愛情,算了吧。

  依蘭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決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狹長的眼睛:「你確定?」

  「確定。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依蘭盯著他手裡的魂珠,「請你救保羅。」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涼涼地點了一下,唇角揚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聲線拖得很長,「成交。」

  依蘭垂下眼角,默默歎了口氣,祭奠自己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少女之愛。

  「忘了告訴你……」他傲慢,「你如果愛上我,那並不違誓。只不過,神明永遠不會回應螞蟻的愛情。」

  依蘭隨口答道:「我絕不會愛上你的。」

  屋裡的溫度驟降,斗篷下面滲出絲絲縷縷的冰冷黑霧來。

  他又發脾氣了,身上的神性蕩然無存。

  簡直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後捏著魂珠坐到了木桌旁邊。

  依蘭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

  好像有點失落,又好像有點無所謂。

  她離開了小屋,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

  胖胖的老瑪麗湊了過來,她笑容開朗,坐到依蘭身邊,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聲笑道:「噢!美麗的小依蘭,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怎麼了,是那幾位紳士讓你煩惱了嗎?」

  依蘭轉頭望著這位廚藝驚人的老闆娘,彎了彎眼睛:「我在想,沒有了愛情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老瑪麗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會兒,她說:「愛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夠幫助我們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樂,不過,好的技術,輕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魚尾紋。

  依蘭:「……」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別著急定下來,多試試才知道誰最適合,」老瑪麗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實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微笑,保持純潔的,什麼也不懂的微笑。

  依蘭拎著晚餐回到屋裡。

  魔神把修復過的保羅魂珠遞給她。

  它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覺自己被奸商給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長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蘭!噢,依蘭!」保羅像是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亢奮,「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狀態似乎還不錯。

  只不過,大個子變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保羅,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害你?」依蘭忍著彆扭,一本正經地問。

  「噢依蘭,見到你真高興!」保羅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頓街的拐角那裡,聽到兩個人在談話,其中一個問『你確定這樣的安排萬無一失』,另一個回答說『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貧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裡被姦殺再正常不過了,等那三個人回來覆命,我會安排他們到比格斯海峽下面沉睡,永遠不會張嘴』。」

  依蘭的心臟重重地跳動,身體感到冰冷:「然後呢?」

  保羅說:「我動了動我聰明的腦筋,一猜就知道他們要害的人是你,於是我捨棄了與金髮豐滿美人的約會,趕回來阻止你進入那條街道。結果他們發現了我,駕車來追我,我跑不過他們,被撞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依蘭心中更加難過:「保羅,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

  「不不不!」保羅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悲傷,「小依蘭,你沒有哪裡對不起我,我對從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厭惡透頂了!我討厭那個卑鄙的父親,討厭貪得無厭的母親,討厭頤指氣使的莎麗,更討厭那些僕人暗地裡鄙視的眼神!從前的生活,我已厭惡透頂!」

  「可是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依蘭傷心地看著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應給我一具更好的軀體!」保羅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蘭驚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個月的時間,替他找一具適合的身軀。」

  冷白修長的手指,異常冰涼。明明有血有肉,但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戳在身上的感覺,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蘭輕輕打了個寒顫:「為什麼要找身體,你不是答應救他嗎?」

  他微垂著頭,整張臉都隱在斗篷的陰影下,勾起的笑容顯得無比邪惡:「你和我交易的內容是修復靈魂。祭品打了折扣,還想拿到多餘的饋贈嗎?你未免貪心。」

  他優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蘭依蘭依蘭!」保羅滾來滾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帶給任意一個意志力不太堅定的人,騙他捏碎這粒魂珠,我就可以搶走他的身體——噢,拜託,幫我找個身份好一點的傢伙,比如維納爾那樣的。」

  依蘭:「……保羅,我無法做出這麼邪惡的事情。」

  魂珠滾了一下,看起來非常傷心。

  依蘭想了想:「剛剛去世的人可以嗎?」

  「不不不!必須有生命!生命!」保羅委屈地喊道。

  依蘭轉過身,輕輕揪住魔神的斗篷:「沒有別的辦法嗎?」

  「靈魂狀態至多保持半個月。」他俯身,帶著笑的聲音惡意滿滿,「你自己看著辦,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蘭鬱悶地盯住保羅小魂珠。

  「噢,保羅,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長壽的烏龜?或者能夠飛翔的鳥兒?」

  「小依蘭……」保羅呻吟,「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蘭:「……」他什麼時候變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獻祭了愛情,沒想到換回了一粒燙手的大山芋。

  「對了小依蘭,」保羅打了個滾,「那兩個駕車撞我的人,其中一個是血腥約翰。也許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遊走律法陰影中的殺手團團長,只要付得起錢,他總會製造一些完美的意外來除掉目標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後,正好有巡邏的騎士路過,他們來不及逃走,於是血腥約翰上前攪亂騎士們的注意力,幫助另外那個人藏到了馬車底下。」

  保羅生氣地蹦了兩下:「那些不長眼睛的騎士,居然沒有搜一搜車底!天哪依蘭,你無法想像,當時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個傢伙,那個傢伙就趴在車廂下面,我瞪著他,瞪著他,只能乾瞪著他……氣死我了!」

  「難怪你父親坎貝爾伯爵認為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依蘭恍然大悟。

  殺手團團長駕車把保羅撞成重傷,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羅重重噴出一個鼻音,「我那個卑鄙的父親……他做過那麼多虧心事,當然會害怕!就讓他擔驚受怕著吧!」

  「跑掉的那個雇主呢?你認識他嗎?」依蘭問。

  血腥約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蘭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羅的聲音無比篤定:「雖然我從前沒有見過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這個人一定是某位貴族的管家或者僕從長!小依蘭你不知道,那股混合著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氣息,我隔著一百尺都能嗅得出來!」

  「如果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依蘭問。

  「當然!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等等,」保羅警惕地往後一滾,「小依蘭,我可不要那個老頭的身體!我得歇息了,你千萬記得儘快替我物色人選,我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閉嘴閉嘴。」依蘭很敷衍地從革包中取出一隻小袋子,把保羅小魂珠裝了進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夜色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蹲在革包旁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這個球的事情還無法解決,現在又多了一個珠。

  真是令人十分頭疼。

  魔神倒是一身輕鬆。他打開了她帶回來的餐盒,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享用老瑪麗的手藝。

  一邊吃一邊還要低低地嘀咕。

  「劣質」、「粗糙」、「難以下嚥」。

  依蘭蹦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身體頓時緊繃,下意識地圈過一條胳膊護住了餐盒,警惕地盯著她。

  依蘭:「……」

  這麼難吃,您老別護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轉一轉。

  她發現,這個傢伙在她身體裡面的時候,特別有人性一些。

  「喂,保羅的事,真沒別的辦法了嗎?」她細聲細氣地問他。

  他飛快地扒飯,扯起唇角冷笑一聲:「沒有。」

  依蘭輕輕甩了甩尾巴,聲音變得更低:「你怎麼保證保羅不會向外人洩露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經把靈魂獻祭給你了?」

  他動作一頓,眉梢挑了起來,意外地看著她。

  這個球倒是比他想像中更聰明一點點。

  「對。」他答得非常乾脆,「他自願,忠誠,渴望強大。」

  她懨懨地把眼睛擱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與魔鬼共舞。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著下巴,睨她。

  「你以為光明之誓是什麼?」他問。

  「誒?」依蘭動了動眼珠。

  他把雙手撐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獻祭之語啊……只要誠心起誓,靈魂就不再屬於自己了,而是屬於光明神。明白嗎?」

  聲音輕而飄忽,像是魔鬼的耳語。

  依蘭被話中之意驚得豎起了絨毛:「什麼?!」

  「嗤。」他晃著身體,譏諷地輕笑一聲,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去做俯臥撐。

  「等等!」依蘭大喊。

  他側過小半邊臉:「怎麼,懷疑我說謊?」

  眼神瞬間冰冷。

  「不是,」依蘭蹦到他的身邊,「剛吃完東西不可以劇烈運動,肚子會痛的。」

  他:「……」

  盯了她一會兒,他嫌棄地嘖道:「真是孱弱得無藥可治。」

  他仰倒在床鋪上,依蘭蹲在他的身邊。

  「光明之誓……每個人一生都會念無數遍。」依蘭不安地甩動著尾巴,「神聖讚美詩裡面也包含了誓詞,每個禮拜日大家都會唱啊。所以,許許多多的人都已經失去了靈魂嗎?」

  「未必。」他把兩隻手抱在腦後,語氣懶散,「得有誠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自己就沒什麼誠心。妮可、老林恩他們,也都不是狂熱信徒。

  「不過……」他彎起了唇角,露出惡魔微笑,「現世安穩,光明神不需要拋出誘餌。倘若,有餌呢,你覺得有幾個人可以抗拒光明、正義的召喚?」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

  史書中,人們聽從光明女神的召喚,成為了神聖騎士,擁有與惡魔對抗的實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為了光明和正義,誰能抗拒!

  誰也無法抗拒吧?!

  沒有人知道,那其實也是靈魂獻祭。

  依蘭很不安地動來動去,心裡掀起了一萬尺那麼高的海嘯巨浪,砸得她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為什麼啊……怎麼會這樣……」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為神是什麼。為什麼要畜牧?自然是因為有收割之日。」

  依蘭的毛毛發出『刷刷』的聲音。

  真是好冷酷,好無情。

  對於神明來說,人類就像是養在後院裡的雞鴨牛羊嗎?

  他摁住了她圓滾滾的身體:「你怕什麼,輪不到你發愁。」

  她憋了一會兒,弱弱憋出一句:「誰說的,將來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大魔法師。」

  他不屑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開始鍛煉她的身體。

  她順著窗戶爬了出去。

  她得冷靜冷靜。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現在能做的,只有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接下來的日子,她白天盡可能地鍛煉身體,夜裡就到鎮外的小河邊上練習召喚水元素。

  她發現,隨著練習次數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來越清晰,施法時,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個虛幻投影一樣。

  到了第三天夜裡,她忽然突破了瓶頸,一次施法可以召喚雙倍水元素了。

  滿滿一桶呢!

  身體的強化訓練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現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顯比從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體時,她也可以召喚出指頭那麼大的水珠了。

  當然這一切都處於絕對的保密狀態。

  瘋狂的訓練,讓依蘭胃口大開。

  老瑪麗變著法兒給她做美食,每一頓都不重樣。

  今天送來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醬汁的肋排烤得焦黃,底下墊著炸土豆圈,「滋滋」作響的油脂混著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蘭埋頭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羅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棄。

  「人類滿足口腹之欲的樣子,真是低級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飄出低沉不屑的嘲笑聲,修長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彷彿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羅小魂珠在桌面上滾動,他的嫌棄就非常貨真價實:「噢天哪,這肉質一看就知道不是現殺現烤的,起碼存放了兩個小時以上。還有這蜂蜜,居然殘留著花粉雜質。鹽,鹽也只是普通海鹽而不是阿茲默罕特供的晶鹽……嘖嘖,鄉下怎麼可能吃到真正的好東西!這種東西能叫烤肉嗎?它就是垃圾!」

  依蘭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謝謝你的科普了,窮奢極侈的貴族少爺!」

  埋下頭,繼續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依蘭,你可真是沒見過世面!這種低劣的食物,怎麼入得了口呢,連豬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趕緊提升提升眼界和覺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對吧,大人?」

  依蘭:「……」

  她非常懷疑保羅這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窗邊那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臉龐隱在斗篷陰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說得很好,是時候給你一些獎勵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於鍛煉你的靈魂。」

  他輕飄飄地拈起保羅小魂珠,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大快朵頤!毫不同情!

  當天,從淡紅變成通紅的保羅小魂珠縮在革包裡面抖了一夜。

  嗚嗚嗚嗚黑暗神大人的獎勵好可怕……

  七天時間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導師帶著滿滿的收穫,愉快地宣佈回城。

  依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見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從來都沒離家那麼久過。

  那兩個傢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學會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賺到了錢,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換這些喜悅。

  她是如此激動,連歷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問題,都可以暫時拋於腦後。

  唯一一件不太順心的事情是,維納爾和加圖斯兩個人一意孤行,堅持要去拜見她的父母——騎士波利‧塔納曾得到林恩太太認可,這讓兩位大貴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導師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依蘭沒辦法,只能念叨著『負負得正』,同意這二位上門拜訪——但願不要挨雞毛撣子。

  天剛亮,車隊來到了西區貧民窟。

  遠遠看到自家的小木樓在晨霧中露出一個角,依蘭就開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電流在來回亂躥,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

  車軲轆每滾一下,都讓她的心情更激動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達目的地,她興奮地跳下車,把家門拍得『砰砰』響。

  「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屋門立刻就拉開了。

  「誒?」依蘭的手詫異地停在半空。

  這個時間不是應該還在睡覺嗎?她以為得在門外等上十分鐘。

  開門的人是妮可,她披著一件外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從床上爬起來的。

  在龍晶燈明亮的光芒下,依蘭發現妮可看起來好像老了十幾歲。

  她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於老了這麼多吧?

  不對啊!

  妮可強顏歡笑,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跟在依蘭身後的兩個大貴族。

  她上前輕輕地抱了依蘭一下:「累壞了吧,趕快去睡覺,中午再起來吃飯。」

  聲音沙啞,像是哭過。垂著頭,看不到眼睛是否紅腫。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爸爸呢?」依蘭緊張地攥住了妮可。

  這一路上,她都以為迎接她的會是父母的笑臉,以及噴香的羊肉湯。

  妮可把頭別向一旁,不耐煩地大聲說:「我讓你去睡覺!你聽不懂嗎!」

  依蘭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

  難道……那些人對老林恩下手了嗎?

  「林恩太太,」維納爾恭敬地行禮,「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能不能讓維納爾為您分憂?」

  加圖斯不甘落後:「初次見面林恩太太,我是奧登家的加圖斯,有什麼事情可以效勞嗎?」

  奧登是王姓。如今的國王正是奧登六世。

  妮可終於發現,家裡來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頭,目光在維納爾和加圖斯身上搖擺,失魂落魄又難以置信。

  依蘭攥住妮可的袖子,搖晃著她,憋下了哭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會兒,忽然蹦了起來。

  「噢!天哪!兩位,你們一定是我家依蘭的朋友,對吧對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維納爾微笑,「家父也一直記得林恩先生捨身相護之情,有什麼事請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義不容辭。」

  他故意撇著手肘,行了個很占地方的貴族禮,把加圖斯拱到一邊。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緒湧上來,眼睛馬上就紅了。

  「請,進屋裡說話吧。」

  依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潑辣的妮可擺出這麼虛弱謙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針紮一樣痛。

  她站到妮可身後,輕輕捏著母親緊繃的肩膀,幫助她放鬆下來。

  兩位貴族一丁點都不嫌棄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發裡。

  「事情是這樣的,林恩偷偷創作了話劇,賣給了巴裡沙男爵。他想給我們驚喜,就一直瞞著我們,直到話劇開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壓著鼻子,回憶著說,「事先其實也沒想到,他的劇本會那麼受歡迎,場場都爆滿。按照契約,他可以得到劇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為酬勞。」

  她抽泣了兩下,拿起水來喝。

  維納爾因為要繼承家業,從小就精通為商之道,他沉吟著說:「天鵝絨劇院可以容納三百人,門票十五銀幣,場場爆滿的話,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銀幣。零頭足以支付演員酬勞和雜項,貴族稅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扣除成本之後,每天淨收入約三千銀幣左右。按照契約,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銀幣。」

  「不錯,」妮可哽咽著捂住嘴巴,「我們都說發財了呢!那天,我高興得把家裡積蓄全拿出來買了羊肉燉湯……」

  她泣不成聲。

  依蘭擔憂又焦心,卻不敢催促母親。

  維納爾溫和地遞上一塊絲帕:「林恩太太,不要著急,慢慢說,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我和林恩去取報酬。」妮可聲音顫抖,「可是巴裡沙男爵卻說,租賃天鵝絨劇院,每天的費用是五千銀幣,扣除成本之後,話劇演出是虧錢的。我們非但一個銅幣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們很多很多的錢!他們把林恩抓走了,說要讓他再替巴裡沙男爵寫出十個劇本,才能賠償損失!而且,話劇繼續上演,我們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錢……」

  「老林恩身體不好,他們把他抓走整整兩天了,不讓我見他……我……我……」妮可雙手捧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維納爾,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

  潑辣驕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見到維納爾時,還拎著雞毛撣子不許依蘭和他走太近,此刻為了丈夫,也拋掉了尊嚴,哀哀地凝視著維納爾小公爵,像一隻無助的羔羊。

  依蘭憤怒地攥緊拳頭:「什麼租賃劇場費用!天鵝絨劇院不就是巴裡沙男爵自己的嗎!」

  「是啊,」妮可抽泣著說,「那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這件事有點麻煩。」維納爾沉聲說,「契約是受律法保護的,林恩先生簽訂契約的時候不知道裡面的陷阱,上當受騙了。我可以向巴裡沙施壓,但是師出無名,那個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極就過去了。不如這樣吧,依蘭,我出錢了結這件事情,以後你掙錢了再還我——當然不還也沒問題。」

  「呵!」加圖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維納爾,你就這麼縱容奸商嗎?或者你只是想讓依蘭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於你?」

  維納爾挑起眉毛:「加圖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願洗耳恭聽。還是你要搶著付這筆錢?」

  「你!」加圖斯一口氣憋了回去。

  他的處境其實是很尷尬的,雖然是身份尊貴的王族,但上面壓著個王儲阿爾薩斯,下面無數雙眼睛盯著王室的開銷,雖然這筆錢數目不大,但忽然這麼調用,一定會被發現,被彈劾。

  維納爾可以輕描淡寫地拿出這樣一筆錢,加圖斯卻不行。

  「我會用我的劍,教巴裡沙做一個有良心的商人。」加圖斯沉聲說。

  「呵!」維納爾無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這是要公然違法?行了加圖斯,你的處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強。」

  加圖斯:「……」

  依蘭輕輕抿住唇:「你們別爭了,我要去見一見巴裡沙男爵,同他談一談,你們願意與我同行做見證人嗎?」

  「依蘭……」妮可緊張地攥住她的手,「別去,你千萬別去!絕對不能讓巴裡沙男爵看見你!」

  想起那個油膩肥胖的男爵眯著眼挑剔地掃視自己的樣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戰。不用想也知道,依蘭出現在那個傢伙面前,會遭遇什麼樣的羞辱。

  他一定會提議,讓依蘭做他的情婦,來替父親還債。

  與其委身那個奸滑的胖子,還不如……

  妮可下意識地看了看玉樹臨風的維納爾和加圖斯,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貧民就是這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總會猝然出手,打斷他們的脊樑。

  依蘭反手握住母親那雙佈滿了繭子和紡錘紮痕的手:「契約給我,你快去睡覺!我會把老林恩帶回來。別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像兩隻準備上場的鬥雞一樣,興奮起來。

  依蘭鬆開妮可,大步走出了門。

  她望向天空,晨霧還沒有散,天空灰濛濛一片,她輕輕動了動嘴唇。

  『你在,對嗎?』

  巴裡沙男爵擁有龐大無比財產和腹部。

  他的莊園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風格,會客的殿廳鑲滿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設得很像光明神使佈道的講壇,無形中帶給客人沉重的壓力——在這間會客廳談生意時,奸商巴裡沙男爵總是比較容易就能簽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約。

  今天,因為有維納爾和加圖斯兩位大貴族陪伴依蘭一起造訪,巴裡沙男爵不得不親自接見這個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裡沙故意讓依蘭三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姍姍而來。

  「噢,很抱歉,太久沒有這樣的貴客駕臨寒舍了,那些該死的蠢豬僕從,居然半天找不到適合的禮服……我一定要扣他們的薪水!一定!」他夾著肚子行貴族禮,「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華德家繼承人,兩位難道是要幫助林恩小姐償還債務嗎?噢,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維納爾所說,雖然他們的身份遠遠高於巴裡沙,但只要這個奸商的行為沒有違法,那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踐踏律法,更別說兩個手中還沒握住鐵徽章的毛頭小子。他們要是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回頭一定會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裡沙男爵有恃無恐:「所以,替林恩小姐還錢的,是加圖斯殿下,還是霍華德小公爵呢?」

  「不,」依蘭冷冷地注視著他,「巴裡沙男爵,我並不認為我的父親欠了您什麼錢。您應該支付報酬,並且補償我那可憐的被你囚禁了兩天的父親。」

  巴裡沙咧開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攪蠻纏就能討到糖吃。按照你父親和我簽訂的契約,他現在已經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銀幣了。我只要求他寫十部劇來償還這筆債務,這是體諒他身負殘疾。很仁慈,不是嗎?」

  依蘭攤開手中的羊皮契約:「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寫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的租賃費用是五千銀幣——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旁邊的馬球場足有十個劇院這麼大,每天的租賃費用也不過兩百銀幣而已!」

  巴裡沙攤手:「可惜事實就是這樣。」

  「它根本不該是這樣的天價租金!」依蘭憤怒地握起小拳頭,砸在契約上,「天鵝絨劇院是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租金!」

  巴裡沙聳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我的劇院就是值這麼多租金,有什麼問題?」

  維納爾偏過頭,輕聲對依蘭說:「算了依蘭,一千多銀幣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我不會強迫你為我做什麼。」

  依蘭抬手示意他別說話。

  她恨恨地盯住巴裡沙那張胖臉:「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證據,證明天價租金確有其事!」

  維納爾低聲嘀咕:「噢,可憐的天真的依蘭,劇院是他的,他當然可以隨便拿出證據。」

  巴裡沙雙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滿了金燦燦的戒指,他無所謂地交疊著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財富脆響。

  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好像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從莊園上方漫了過去。

  叮。

  什麼東西撥動了心弦。

  巴裡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發了個淺淺的呆,然後笑了起來:「只要我拿出證據,證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租賃費是五千銀幣,你就無話可說了。林恩小姐,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都得把這筆錢還給我。」

  依蘭冷靜地注視著他:「你得證明它一直就這麼貴,而不是專門坑我父親!否則我絕不承認!」

  巴裡沙滿腦子都是即將落進口袋的銀幣,眼前好像冒著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我這就去拿租賃契約來給你看!」

  他晃動著肥胖的身軀,向庭院後的書房走去。

  「依蘭,沒用的,」維納爾皺著眉頭,「他完全可以現在製造一份契約。劇院是他名下的產業,不管定價多麼離譜,只要他蓋上印章,律法就會承認的。」

  依蘭輕輕搖了搖頭。

  她剛才感應到了,那股強大冰冷的力量,短暫地降臨,然後迅速離開。

  她甚至看到懸掛在巨型壁油畫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來過。他動手了。他挑起了巴裡沙的貪欲,讓這位奸商變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錢。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點激動,也有一點想哭。

  加圖斯鬱悶地站在一旁。

  這位王子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從小,他就對許多事情感到無能為力。比不過阿爾薩斯也就算了,就連維納爾,在關鍵時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劍來,架在那個奸商油膩的脖頸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約,或者直接一劍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約自然就無效了。

  只是如果這麼做的話,陰險無比的阿爾薩斯一定會趁機讓父王把自己打發到遙遠的封地去。

  嗯?!

  加圖斯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一股異樣的衝動讓他頭腦徹底發熱,他覺得自己徹底陷入了狂熱的愛戀之中。

  「依蘭,」加圖斯低而急切地說,「如果去了封地,他們就無法約束我了。雖然環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裡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實的軍隊和侍從,我可以娶你,誰也管不著!」

  維納爾驚愕地望著這個突然甩出王牌的對手:「加圖斯你瘋了?」

  「是啊,愛情令人發瘋。」加圖斯微笑著,握住了劍柄,「站遠一點,待會兒別讓油脂濺到身上。」

  維納爾:「……」

  依蘭捂住額頭:「加圖斯,別這樣,我自己能解決。」

  很顯然,在暗夜之神挑動奸商巴裡沙的貪欲時,倒黴的加圖斯也被流彈擊中了……

  「你能怎麼解決?依蘭,我不允許你因為幾個臭錢而委身於虛偽的維納爾!」熱血上頭的加圖斯就像一隻炸毛的獅子。

  依蘭語氣平淡:「加圖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會向你們提出任何逾越的請求。放下你的劍,不要做傻事。」

  加圖斯頓時萎靡下來,鬆開劍柄,委屈地坐到一邊。

  依蘭覺得自己就像在對付奶娃娃,她嘆息一聲:「一會兒我還需要你們幫我一點小忙。」

  「萬死不辭!」親王殿下瞬間振作。

  依蘭望向通往後院的廊道。

  她擔憂老林恩的身體,但也只能暫時忍耐。

  很快,做好了合法假證據的有巴裡沙男爵抖著他那一身金飾和肥肉,匆匆趕來。

  他揚著一張羊皮卷,墨漬都沒乾透――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劇院的主人是他,租借者也是他,不管租金定多少,隻要簽了字,契約就是合法的。

  他興沖沖地進來,把契約往依蘭面前一拍。

  依蘭低下頭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份合法偽證造得無可挑剔,向來遊走在律法夾縫中賺錢的巴裡沙男爵,幹這種事情可謂是爐火純青。

  「是的,」她緩緩點頭,「天鵝絨劇院,地段好,佈置華貴,設施一流,每天的租賃費用確實值五千枚銀幣,自它開始營業的第一天起。」

  巴裡沙彎起的眼睛裡冒出綠光:「所以,美麗的小姐你是打算自己付款,還是讓我們白銀鬱金香小公爵代付?」

  依蘭望向維納爾:「這份契約完全合法嗎?」

  維納爾嘆息著看了一遍:「是的,完全合法。」

  依蘭笑了。

  先前的憤怒、鬱氣一掃而空,她把契約一捲,遞給身後的加圖斯:「親王殿下好好保管這份證據,這可是我們尊敬的巴裡沙男爵,在這十多年裡面嚴重偷稅漏稅的證據!合法證據哦!它非常非常值錢呢!」

  「什、什、什麼?!」巴裡沙差點一個倒仰。

  別說巴裡沙,就連維納爾和加圖斯都呆了好一會兒。

  「每天的租金收入是五千銀幣,」依蘭裝模作樣地皺起了眉頭,「貴族稅率百分之二十,天哪,天鵝絨劇院每天都在開演吧?一天的賦稅是一千銀幣,天哪,十幾年下來……您這是偷了國王多少稅款啊男爵大人?」

  巴裡沙一陣眩暈,他昏昏沉沉地撲向加圖斯,試圖奪回那紙契約。

  加圖斯飛起一腳,把他踹得打了兩個圓潤的滾。

  「襲擊親王?巴裡沙你好大膽子!」

  巴裡沙男爵終於從財迷夢中醒了過來,他的嘴角不斷抽搐,越是深想,越是冷汗直流。額頭和脖頸上很快就糊了油汪汪一層水光,忍不住抬起手來,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加圖斯摩挲著下頜:「依照律法,這個可惡的偷稅者早該進監牢了,一個負罪之人是沒有資格簽訂契約的,所以林恩先生與他簽訂的契約理所應當作廢。」

  「那麼,巴裡沙男爵就是私自使用了我父親的劇本,還非法禁錮了我的父親。」依蘭微笑,「我可以請求兩位主持正義嗎?」

  「為了正義,我的女士。」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行禮。

  巴裡沙男爵抖著一身肥肉,喃喃求饒:「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你們都知道不是真的啊!一個劇場的租金,怎麼可能是五千銀幣,那只是個玩笑!就連隔壁的馬場,面積有它十個那麼大,租金也不過二百而已……」

  依蘭聳肩,模仿他剛才的語氣:「噢,巴裡沙男爵,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

  「嗚嗷嗷……不,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放我一馬,我會釋放林恩先生,也會把酬金如數奉上……不能這麼殘忍對我,我會破產的!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巴裡沙嚎啕大哭。

  依蘭沉下臉:「難道你認為平民的家庭可以拿出一千多枚銀幣嗎?你對我們仁慈了嗎?男爵先生,你這是自作自受。」

  「噢!不――不――」

  「不用理會他,」加圖斯起身,「我的人守在外面,這就傳令拿下這個法外狂徒,然後護送林恩先生回家。」

  話音剛落,一群皇家騎士忽然湧了進來。

  他們分列兩旁,垂下頭。正中的過道上,一位氣質卓越的男性信步走來。

  他擁有一頭陽光般燦爛的金髮,一雙奇異的金色瞳眸。他的面容英俊精緻,和加圖斯有幾分相像,但每一處細節都比加圖斯更加完美。

  他頭上戴著細冠,一粒象徵王權的寶石圈在額心,他的唇角勾著笑容,看上一眼,就讓人想到陽光和微風。

  「我聽說,巴裡沙男爵非法約束了一位老戰士的自由。這樣是不對的,我來匡正這個錯誤。」

  他的聲音像金屬樂器,清脆乾淨。他溫和地說話,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勢,卻絲毫不容置疑。

  「阿爾薩斯殿下……」

  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躬身行禮。

  未來的國王、金色的阿爾薩斯徑直走到了依蘭的面前。

  依蘭行完禮,抬起頭來。

  距離這麼近,對方的容顏依舊沒有瑕疵,他看起來就像是男版的光明女神雕像。

  「美麗又智慧的林恩小姐,」他微笑,「難怪一下子迷倒了我們的鬱金香小公爵,以及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就連我,也快要墜入情網了。」

  依蘭:「……殿下言重。」

  他極溫柔地笑了笑:「你為王室捉出這麼一條大蛀蟲,必須論功行賞。這樣吧,週末我會準備一場慶功晚宴,恭候你的到來,你可以挑選一位男伴……」

  他湊近了些,溫柔又神秘地說:「我也在候選之列。」

  依蘭:「……」

  晚宴。

  那不是她的晚宴,那是魔神的晚宴。

  「阿爾薩斯!」伴著一聲百靈鳥般的清悅呼喚,一位穿著幻紗公主裙的金髮少女匆匆走進來。

  七彩玻璃投射的斑斕光芒下,她看起來就像一位陽光天使。

  「噢,加圖斯,維納爾,你們都在這裡。」她簡單地行禮。

  「妹妹。」「西芙殿下。」

  依蘭行過禮,抬起頭來,望向這位有意與霍華德家聯姻的公主。

  和阿爾薩斯一樣,西芙也擁有一頭陽光色澤的金髮,以及夢幻迷人的金眸。她的髮色和眸色稍微偏淡一些,不像阿爾薩斯那樣灼人,看起來溫和內斂,讓人感覺舒服。

  真是個特別的日子,王儲阿爾薩斯和王室最美麗的珍珠小公主都到齊了。

  依蘭知道,這兩位其實都是沖著自己而來――暮日森林中發生的一切,肯定早已被人秘密傳回了首都。誰都會好奇,迷住維納爾和加圖斯的平民女孩究竟長什麼模樣。

  此刻,西芙公主的臉色並不好看。

  「我的光明之心感應到了強烈黑暗氣息,於是匆匆趕來。」西芙聲音急切,「這裡一定有某個人與惡魔為伍!」

  金眸環視一圈,定在了依蘭的身上。

  「噢,原諒我,這位黑髮的平民小姐,嫌疑實在太大了!」

  維納爾下意識地把依蘭擋在了身後。

  「西芙殿下,這是誤會。」維納爾溫和地解釋,「在暮日森林對付魔鬼的爪牙時,林恩小姐比任何一位騎士都要更加勇敢出色。」

  西芙面色沉靜,毫不退讓:「我是神眷者,我的光明之心感應絕對不會出錯,光明聖殿那邊會同時收到反饋,我絕無撒謊的可能。阿爾薩斯、加圖斯、維納爾,你們知道的。這裡,一定有誰,和惡魔有染。我認為這位小姐的髮色就是證據。」

  「那也絕不是依蘭。」維納爾更加堅定。

  「我是神眷者,我對黑暗的指控,無人能夠質疑!」

  這對從小相識的貴族男女針鋒相對。

  依蘭重重掐住掌心,摁下心頭翻湧的巨大不安。

  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幸好此刻維納爾站在她的身前,擋住了別人的視線,誰也沒發現她有瞬間慌亂失神了。

  西芙竟然是神眷者!

  神眷者的身體裡充滿光明之力,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黑暗力量的存在。

  自己的身上……有黑暗力量嗎?

  「阿爾薩斯!」西芙的聲音清淩淩的,十分悅耳,但說出的話卻非常殘忍,「你的聖劍能夠蕩滌黑暗,用你的聖劍刺穿她,就能看到真相!寧殺錯,不放過,對付黑暗生物,我們要讓自己的心腸比寶劍更加冷硬,這是光明女神的教誨――與黑暗的戰爭,是生死存亡之爭,一切憐憫仁慈實則都是罪惡!」

  「用聖劍嗎?是個好主意。」阿爾薩斯帶著笑回復道。

  維納爾的身軀頓時緊繃。

  依蘭聽到長劍出鞘的聲音。聖劍的聲音與普通的劍不一樣,卓越不凡。

  一聽就知道,它既有最厚重的質感,又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它冰冷又熾熱,在任何人手裡都能發揮出奇蹟般的威力。

  依蘭止不住顫抖。

  如果黑暗神不出手,自己會死在這裡;如果他出手,從此就要公然與光明為敵……

  依蘭渾身冰冷,心跳如鼓。

  她撥開了維納爾,緊緊地盯住那把劍。

  阿爾薩斯握著聖劍,一步一步,堅定緩慢地走來。

  他就像傳說中的聖騎士。

  依蘭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張口為自己辯解:「殿下,我擊殺了無數黑暗生物,整個騎士團都可以為我作證!」

  阿爾薩斯溫柔地微笑著,安慰地沖她眨了眨眼,然後身形一錯,聖劍快如閃電,一劍刺進了癱在一旁的巴裡沙男爵的胸膛!

  「……」

  奸商男爵死灰一片的胖臉上猛然泛起一陣潮紅,鮮血湧出來,滲透了地面大紅的毯子。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雙眼,很快,眼睛裡面失去了神采。

  「噢,聖劍的確感應到了黑暗力量。」阿爾薩斯緩緩抽回了聖劍,動作溫柔,不像殺死了一個人,而像是替舞伴摘了一朵花,「西芙,光明之心的感應確實不會出錯,就是這個卑鄙的商人被黑暗欲望矇蔽了心臟。好了,聖劍告訴我,這裡已經沒有黑暗力量了。」

  「阿爾薩斯……」西芙面露震驚。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雙雙垂下頭,目光閃爍。

  依蘭忘了呼吸,呆呆地望著地面上逐漸擴散的血。

  「殿下,人找到了!」後方傳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騎士們在後院的密閉小房間裡找到了受困的老林恩,推著輪椅將他送出來。

  老林恩鬍子拉碴,但精神還算不錯。

  依蘭撲向父親,扶在他的腿上,藏起自己的臉,將一切震驚失措激動迷茫的情緒全都藏進了一場大哭中。

  「嗚嗚,沒事了爸爸!沒事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們擔心了。」老林恩嘆息著,輕輕用手掌摩挲女兒的頭髮。

  「我們回家。」依蘭抿緊了嘴唇。

  「噢,十分抱歉誤會了你,林恩小姐。」西芙公主的笑容甜美如天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可能著急了一些,但那是為了光明。」

  「西芙殿下,不必如此,我都明白。」依蘭正色行禮。

  「那就好。」金髮少女微笑著望向維納爾,仰起下頜,神色驕傲迷人,「維納爾,我要求你與我共乘,你會拒絕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果拒絕了她,那真是伸手打王室的臉了。

  維納爾眸光閃了閃,扶住鎖骨躬身行禮:「我的榮幸,殿下。」

  他歉疚地望向依蘭,遺憾的是,依蘭忙著和老林恩說話,看起來根本一點兒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依蘭和老林恩被浩浩蕩蕩的隊伍送回了西區。

  臨別之前,加圖斯找了個機會,悄悄蹭到依蘭面前叮囑她,千萬當心阿爾薩斯,因為他是一條微笑的毒蛇。真正的毒蛇。

  依蘭深以為然。

  這個阿爾薩斯,讓她感覺到了冰冷的恐懼。

  *

  回到家裡,妮可抱著老林恩哭了個驚天動地,又抱著依蘭欣慰地大哭了一頓。

  這一整天,林恩家的木樓裡一會兒傳出哭聲,一會兒傳出笑聲,把可憐的鄰居們都折騰得神經衰弱了。

  用過晚餐之後,妮可來到依蘭的小閣樓,與女兒促膝談心。

  「西芙公主和維納爾小公爵可真是天生一對啊!」妮可嘆息著扯了扯依蘭身上的小白裙,「唉,我可憐的小依蘭,你拿什麼和人家競爭呢?」

  天快黑了,依蘭只想儘快打發了妮可:「媽咪,都說了我和維納爾只是普通的同學,什麼都沒有――你快去休息!」

  「不服氣?」妮可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篤一下戳在依蘭腦門上,「看看人家西芙公主,那麼尊貴美麗溫柔,像個發光的小太陽,誰都會愛上她的!噢,哪怕你是我親生的女兒,我也得摸著良心說一句,把你和西芙擺在一起,任何一個男人都只會選擇她!」

  依蘭頭痛:「……媽媽!」

  視線一轉,她發現魔神大人已經悄然駕臨她的閣樓,他坐在她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上,蒼白修長的手指點在額側,微眯著那雙幽暗狹長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著母女二人。

  嘶――

  依蘭驚恐地站起來,用身體擋住妮可的視線。

  「好了好了媽咪,我發誓,我絕對絕對不會喜歡維納爾,好不好嘛!你快下去,老林恩叫了你三遍啦!」

  依蘭連推帶拱,把妮可趕出了小閣樓。

  打發了妮可,她拍著胸膛,有氣無力地望向魔神:「噢,別這樣,我差點嚇出心臟病了。」

  他勾起唇角:「你以為隨便一個凡人都能窺見神明?」

  依蘭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了那件要緊的事情。

  她匆匆走到了他的身邊,緊張地叮囑他:「你一定不要靠近西芙公主!千萬!」

  他愣了一下,黑眸暗沉,一晃不晃地盯著她的眼睛,精緻無比的唇角翹起一點,然後瞬間被他壓平。又翹起,又壓平。

  依蘭正要告訴他西芙是神眷者的事情,忽然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誒?」

  眸光暗了一些,他傾身上前,靠她非常近,聲音微啞:「哦?理由。」

  斗篷滑到了身後,露出黑緞一樣的頭髮,以及微微泛紅的耳尖。

  依蘭皺起眉頭,擔憂地注視著他:「你的臉怎麼紅了?」

  難道是受傷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12:09 AM

第二十五章 兩害相權

  依蘭擔憂地注視著魔神,一時之間沒顧得上告訴他西芙公主是神眷者這件事情。

  他的表情實在是怪異而微妙,冷玉一樣的臉頰和耳尖上都暈開了淺淺的紅色。

  實在是,非同尋常。

  她不禁有些擔心,是不是今天他在東區公然現身的事情惹出了什麼麻煩。

  他坐在她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上,傾身過來,高大挺拔的身軀彷彿能把小小的她整個都罩進去,他身上那股幽淡的冷香味道變得濃郁了一些,令她有些呼吸不暢。

  好像……被他侵入了秘密領土一樣。

  「怎麼不說話。」他淡定地開口,露出了一點瓷白的牙,以及猩紅的舌尖。

  依蘭很不自然地倒退了一步。

  瞬間的心驚緩緩平復,她喘了一口氣,問:「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皺眉:「什麼鬼。」

  他看起來有一點不耐煩,從皮箱上跳下來,逼近。

  「我問你,我不能接近另一個女人的原因。」他眯起眼睛,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尖牙,「不要岔開話題。」

  唔……這個不自量力的人類,是想要向神明求愛,並且因為嫉妒而妄想約束他嗎?

  他微微偏著頭,像準備出擊的蛇一樣,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答案。然後呢?他當然會狠狠拒絕她,讓她知道肖想神明是大錯特錯的冒犯行徑。

  依蘭被他那充滿攻擊性的眼神盯得有點心慌,她定定神才說:「因為西芙是神眷者,能夠感知黑暗力量。」

  「……嗯?」

  他那躍躍欲試的表情明顯一僵,身體慢慢後仰,離她遠了一些,身上的氣息迅速冷凝。

  見他的神色不太對勁,依蘭也緊張了起來:「你也覺得太危險了對吧?」

  「……」他把絕美的臉龐隱在了斗篷下。

  幸好……他什麼也沒說。他難以想像,如果自己剛才順著錯誤的思路,說出某些話……那他都不知道該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

  一股灼熱暗火在身體裡面攢動。

  「而且,西芙明顯在針對我,應該是為了維納爾那件事。」依蘭稍退兩步坐到床沿,懨懨地說,「她都不屑於遮掩對我的殺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上個禮拜雇傭殺手對付我的事情是她幹的……我又能做什麼呢?」

  他垂著頭,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必須報復這個惹惱了他的傢伙,現在,馬上。

  「你笑什麼?」依蘭鬱悶地問。

  他的身影忽然散在了原地,再凝聚時,他來到了她的面前,鼻尖幾乎貼著她的鼻尖。

  他眯著那雙幽暗狹長的眼睛,精緻薄削的唇微微勾著,聲音低沉魅惑:「敢殺人嗎?」

  依蘭下意識地想往後躲。

  斗篷罩下來,他的雙臂環在她的左右,把她牢牢困在狹小的方寸之間。

  她知道這具看起來精瘦的身軀中蘊藏的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冰冷的帽沿垂下來,像流水一樣又滑又涼,觸碰著她的頭髮,將她的臉龐遮在了一片陰影中,他和她,就像進入了一個非常私密的空間。

  「回答。」他傲慢冰冷地吐氣。

  絕對的掌控。

  如果不是他的鼻樑高挺,抵住了她的鼻尖的話,她覺得此刻兩個人的嘴唇可能已經碰在一起了。

  「敢殺人嗎?嗯?」魔神放緩了聲調,低沉絮語。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

  她只有十五歲,遵紀守法,勤勉好學,在發生這些事情之前,她連雞都沒殺過!(雖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家裡買不起活雞。)

  她頭皮發麻,呼吸不暢,伸手去推他卻完全推不動。

  他的身體又冷又沉,就這麼緩慢地逼近。他彷彿在笑,胸腔悶悶地顫動。陰影之中,瓷白的牙尖反射著冰冷的微光。

  他給她帶來了一種非常奇異的悸動和恐懼。她想要躲開的話,就只能向後仰倒在她的床鋪上。

  「嗚……」她的眼睛裡急出了細小的淚花,她努力挺起她的胸膛,「我現在當然不敢,我希望可以和平解決爭端。我是守法公民,我只有十五歲,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遭遇無情的嘲笑,沒想到,這一通破罐子破摔般的控訴之後,他竟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了。

  暗沉的眼底湧動著依蘭看不懂的光芒,他猛地散成了黑霧,消失在距離她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的鼻尖還殘留著他的觸感,而且剛剛情急之下,嘴唇好像也碰到了什麼東西……

  依蘭呆呆地望著魔神消失的地方。

  他走了。

  *

  他沒有凝聚身形,任由自己像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雲,飄散在高空。

  被她觸碰過的嘴唇既像是被閃電劈了,又像是被螞蟻咬了,哪怕把身體散開,還是無法趕走那恐怖的觸覺。

  更可怕的是,她嘴裡那股稚嫩的,難以形容的香氣也纏住了他,令他暴躁抓狂。

  他煩躁地攪散了大片大片的雲,掀起一股高空風暴。他滿懷惡意,操縱著這陣恐怖的颶風,重重捲向首都東區國王大道上的那座光明神殿。

  ——真想找個什麼東西出來打上一架!

  颶風剛剛捲過去,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身體交換。

  天旋地轉。

  他進入了少女的身軀,手指微微痙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就是這個身體,剛剛對他造成了一些可怕的影響。

  他瞪著眼睛,抬起手來,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嘴唇狠狠掐了幾下,然後反過手背,嫌棄地重重擦開。

  「什麼嘛。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嘴。」他皺著眉頭,吐出一口氣,漸漸恢復了平靜。

  猶豫了一下,他哈氣,嗅了嗅。

  「什麼味道也沒有。那一定是錯覺。」他自言自語,「被一個低等生物碰到,觸發了我的潔癖。不錯,就是這樣。」

  他扶著額頭定了定神,然後探過身體,推開了閣樓上的小窗。

  「該看那個可憐的東西摔跤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惡意十足。

  風中,彷彿傳來了細細的,尖尖的驚叫聲。

  還有「咻」的降落聲。

  夾在他剛剛攪起的狂風中,一點兒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他眯著眼睛,很快就找到了那隻甩著尾巴,從高空急速摔下來的毛絨球。

  「呵呵呵呵……」他發出了喪心病狂且愉快至極的笑聲。

  「咻——」

  「啊啊啊啊啊——」

  依蘭根本顧不上會不會暴露身份。

  交換身體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幾萬尺的高空,頭朝下、尾朝上,正在義無反顧地摔向地面。

  「啊啊——」

  尖細的驚叫聲無情地被降落帶起的風聲和音爆聲淹沒。

  「啊啊啊——」

  「咻咻——」

  她落向對街那位上了年紀的單身女人拉爾沙家的屋頂。

  依蘭緊緊閉住了眼睛,心想,噢,可憐的拉爾沙!這可真是飛來橫禍呀!明天我得主動幫她修補屋頂才行。

  拉爾沙和瑪蓮,是鄰居中最可憐的兩個女人。她們在年輕的時候都給貴族做過情婦,為了不生出低劣血統的孩子,她們被迫服用過大量藥物,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她們失去青春年華之後,貴族無情地拋棄了她們,並且不給一分錢贍養費。

  這樣的女人誰也不願意娶回家,可憐的拉爾沙和瑪蓮就這樣孤苦伶仃地獨自過日子。

  妮可經常用她們的事例來警醒依蘭,不要肖想那些迷人眼睛的榮華富貴。

  「嘭!」

  依蘭砸在了拉爾沙的屋頂上,薄薄的木板被砸破了一個洞,依蘭『咻』一聲落進了拉爾沙的臥房。

  墜落過程中,依蘭看見牧師馬丁正趴在拉爾沙的身上,起伏劇烈,而且嘴裡還在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聲音粗鄙,帶著狂浪的笑意。

  拉爾沙也在笑:「噢!**!馬丁!噢!對,**我這個***!」

  依蘭嚇得憋住了聲,從床邊落下,摔扁在地面上。

  「嘭!」

  連續兩聲劇響,驚動了那對忘情的男女。

  夜風順著屋頂的破洞呼了進來。

  「噢該死!一定是娜娜麗發現我和你偷情,撿了石頭砸你屋頂!」馬丁慌裡慌張地往床下跳,卻忘了某些東西還留在拉爾沙那裡。

  「嘶——噢!折折折——」

  依蘭小扁球差點兒尷尬得爆炸在原地。她努力蓄了蓄力,『懟』一下彈了起來,小步小步地彈跳著,順著牆角的陰影溜出了這間滿是奇怪味道的臥房。

  『天哪我的眼睛……嗚……』

  慌張的牧師馬丁一邊套褲子,一邊越過依蘭小毛線,從後窗逃了出去——襯衣鉤在了插銷上,他重重一扯,「刺拉——」。

  依蘭蹦出窗戶,那條可憐的紋著光明徽章捲邊的布片拂過她的絨毛。

  她飛過一道弧線,落在街道上,再彈一下,精準無比地落進了自己的閣樓小窗。

  她看到魔神單手托著腮,眯著眼睛,笑得像隻狐狸。

  「蠢東西。」他嫌棄地放下手,「神明之軀落到你手上,簡直連蝙蝠都不如!」

  蝙蝠被人們稱為『會飛的老鼠』,總之,用這個作比喻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不過此刻的依蘭根本沒有心思和他鬥嘴,她的腦海裡還殘留著剛才撞見的畫面、聲音和氣味。

  又噁心,又驚慌。

  因為依蘭小毛線沒有臉,所以他一時沒注意到她的情緒非常詭異。

  「噢,噢,」她飛快地蹦上公主床,擠到了枕頭和床板之間的夾縫裡,整個身體都縮在裡面,一邊不停地往下鑽,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天哪!現在看來,獻祭了愛情根本就不是什麼壞事!愛情真是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

  什……麼?!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是嫌棄剛才的觸碰嗎?她!她怎麼敢!

  她用她的嘴褻瀆了神明,還敢這樣明晃晃地表示嫌棄?!

  他震驚了。驚到根本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可憐的小依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魔神大人臉色黑成了什麼樣子。

  她的腦海裡翻湧著剛才的畫面。

  那是馬丁牧師啊!

  馬丁牧師斯文儒雅,英俊溫柔,身負神職卻平易近人,是整個西區所有中年女性的夢中情人,就連妮可,和這位牧師說話的時候都會偷偷臉紅——當然沒有背叛老林恩的意思,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這位牧師和妻子的故事也是人人稱羨。

  在他們年少時,那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如今他們的孩子都已經成年了,馬丁夫婦依然像一對初墜愛河的情侶,在他們浪漫感人的愛情面前,時光這件可怕的武器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

  這樣一個堪稱完美模範丈夫的男人,他,怎麼會在拉爾沙的床上!他怎麼可以背叛他的妻子娜娜麗!噢,還有他的那些動作,那些粗鄙的髒話……幻滅了!愛情的童話和神話,通通幻滅了!

  依蘭小毛線雖然沒有嘴,卻忍不住發出了陣陣乾嘔聲。

  尾巴忽然被揪住。

  他把她倒拎了起來。他動作緩慢,雙眼瞪得白多黑少,把這個自尋死路的毛絨東西拎到了面前。

  依蘭後知後覺地把黑豆眼轉了一圈,這樣她就沒有倒立的感覺了。

  她發現,魔神大人的臉色陰得滴水,雖然用的是她的身體,但他的身上好像一陣陣地冒著黑氣,他的眼角輕微地抽搐,眼神陰鷙冰冷,像是……要殺球!

  一陣茫然之後,依蘭強迫自己暫時將馬丁牧師的偷情的事件剪出腦海,開始回憶在此之前她和魔神之間發生了什麼?

  想了想,更加茫然了。

  他逼問她敢不敢殺人,然後他就把她扔到高空……

  應該不是她的問題……吧?依蘭不確定地轉了轉眼珠。

  又或者,他覺得她太軟弱了,不配做黑暗大魔王的跟班嗎?

  不錯不錯,一定是因為這樣!噢天哪,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得先安撫他一下!

  依蘭鼓了鼓胸脯,眨巴著黑豆小眼睛:「我殺!我殺還不行嗎!如果,有證據證明對方想要我的命,那我一定不會心慈手軟,我發誓,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

  他的臉色從陰雲變成了雷暴。

  他把她摁扁在枕頭上。

  他快氣瘋了。

  很好,很好!剛才還是守法公民,現在就能殺人了……就因為他碰了一下她的嘴巴?她居然嫌棄到了這等地步?!

  在愛情和殺人之間,她居然選擇……見鬼!

  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嗎!

  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火幾乎燒光了他的所有理智。

  依蘭被他摁在枕頭上,碾來碾去。

  她也非常委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樣應付這個陰晴不定的恐怖大魔王。

  有時候他明明對她挺好的。就在今天,他還非常默契地協助她解決了巴裡沙男爵那件事情。

  可是,人類和魔神,根本就是不平等的!他想扔她就扔她,想發脾氣就發脾氣,要不是因為被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束縛的話,他可能早就把她殺掉了。

  這麼想著,小黑豆眼睛裡不知不覺滾出了兩顆閃亮亮的小淚珠。

  「嗯?」

  他把她抓了起來。

  他的眼睛裡依然醞釀著可怕的風暴,他冷冷地盯著她,聲音暴戾:「哭什麼。」

  依蘭小毛線緊緊閉起了兩隻小眼睛。

  她如此用力,以致眼睛皺成了一條彎彎的線,眼尾還擠出了三條小溝。

  這副蠢萌的樣子一下就把他心頭的怒火澆熄了大半。

  他盯著她。

  『不能摧毀令我發怒的東西,那麼這樣的怒火毫無意義。』

  他傲慢地想著,給自己找到了不再生氣的理由。

  不過,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

  既然她厭惡他的觸碰……那麼……

  他極緩慢極緩慢地勾起了唇角。

  「今晚哪都別去,陪我睡。」

  依蘭無法想像,自己的嗓子居然能發出這麼令人膽寒的聲音。

  像是碎冰在摩擦,那惡意滿得溢出來。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凝視著他的臉。

  哦,真是一副壞透了的、惡棍的表情。

  直覺告訴她,他一定不安好心。

  她小心翼翼地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得出去訓練魔法……」

  他笑得無比溫和:「沒問題。」

  依蘭:「?」

  她的小心臟已經懸在了喉嚨那裡,卻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

  他的笑容更加微妙:「天氣有點熱,你走之後,我洗個冷水澡怎麼樣。」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哦不,我中午已經洗過澡的。」

  他挑著眉梢和唇角:「你可以自由支配我的身體,我也一樣。」

  他用她的身體洗澡……依蘭想想都要窒息了。

  「我不出去了!」她一秒鐘妥協,「我,我今晚陪你睡覺。」

  他冷冷一笑,把她抓起來,叼住她的尾巴。

  他開始做俯臥撐。

  剛做的時候還好,漸漸地,他的喘聲越來越重,因為牙縫裡叼著她的尾巴,他無法大口呼吸,呼吸便急促了很多,白皙的臉上染滿了健康的紅暈,汗珠打濕了黑髮,蒸騰的熱氣令他看起來異常性感。

  依蘭隨著他的動作上上下下地搖晃。

  她閉上眼睛,可是他的聲音、氣息和溫度反而更加猛烈瘋狂地侵襲她的神經。她發現他在使用她的身體時,散發出的依舊是那股冰下黑蓮的幽淡冷香。

  她的絨毛全都貼到了身上,不安又躁動。當一粒汗珠彙聚到他的眉心,然後正正滴落到她的身上時,她就像被閃電襲擊了一樣,猛地打了個哆嗦,心臟失控地狂亂起來。

  依蘭驚恐地瞪著眼睛,兩隻小黑豆眼瞪成了豎條條——做個俯臥撐而已,怎麼比剛才看到馬丁牧師和拉爾沙那一幕還要刺激?!

  哦不,不對!

  馬丁和拉爾沙的事情令她作嘔,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驚慌和害羞,被他叼住的尾巴上傳來細密的、酥麻的觸感。

  『這當然不一樣!』依蘭急忙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是我的身體,我只是自戀了一點而已,這沒有錯。和馬丁他們,完全是兩碼事!對,就是這樣!』

  她不動聲色,悄悄抖了抖毛,把那粒在她頭頂上滾來滾去的小汗珠甩到了床鋪下面。

  他彷彿低低地輕笑了一聲。

  依蘭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像一座小山一樣,轟隆倒在床鋪上,把她壓了個結結實實。

  她聽到他的心臟在『怦怦怦』地劇烈跳動,他身上溫度很高,皮膚上全是熱氣。

  她小心地把眼睛從他的鎖骨上方挪了出去,正好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看不懂他神秘莫測的表情。

  他捉住她,非常順手地把她的尾巴繞在小指頭上,然後捏住她毛絨絨圓滾滾的身體。

  依蘭的毛毛全部趴著,她有一點驚慌,把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看著他。

  劇烈運動之後,他的氣息還沒有調勻,粗重的呼吸撲在她的身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猙獰,好像隨時會咬斷她的脖子。

  唔,幸好她現在沒有脖子。

  「呵,」他冷冷一笑,「神明不屑與螞蟻為伍。但,既然你這麼抗拒,我就偏要試試。」

  依蘭一頭霧水:「?」

  什麼抗拒?試什麼?怎麼試?

  他把她捉到面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把嘴唇重重貼在了她的兩隻眼睛中間。

  依蘭:「!!!」

  他在幹什麼!

  她瞪成了一雙鬥雞眼。

  幸好,他立刻就把她挪開了。

  他非常嫌棄地伸手在嘴唇中間薅了幾下,看起來像是吃到了毛的樣子。

  他盯著她。

  她也盯著他。

  他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呵,這下又不噁心了?」

  依蘭小心翼翼地甩了甩尾巴。

  他這是在說什麼啊?什麼噁心?誰噁心?

  多說多錯,她還是閉著嘴巴,裝成一個一無所知的球比較穩妥。

  幸好這個球上全是毛,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把她塞到了腦袋下面,當枕頭墊著,笑得惡意滿滿:「還不錯。」

  依蘭本來一點都不睏,但被他這麼壓著,聽著他漸漸均勻的呼吸聲,她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

  他睜開了眼睛。

  女孩柔軟的身軀團成一團,窩在他的懷裡。

  她的臉頰歪歪地蹭著他的胸口,不知道在做什麼美夢,唇角勾著甜蜜的傻笑。

  肯定是因為睡得流口水的原因,她的嘴唇看起來特別紅潤,好像輕輕咬破就能濺出花一樣的汁液來。

  他皺著眉頭動了一下,發現這個睡相奇差的東西像一隻章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而他的雙臂也環著她的後背。

  和他一比,她顯得特別小,特別軟。

  他一隻手就能罩住她大半個後背。

  這個姿勢……

  就像是練習過一萬遍一樣,非常順手,非常熨帖,非常契合。美妙的相擁,讓她的睡眠香得冒泡,而他,居然感覺也不賴。

  他靜靜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她並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他盯住了她的紅唇,自言自語:「神明不應該有弱點,既然發現有潔癖,就得克服它。」

  他垂下頭,和她錯開鼻尖,嘴唇貼近。

  「我只是要解決自己身上的弱點而已,不是要親吻她,更無關什麼鬼愛情。她如果敢表現出一絲嫌棄,我就咬掉她的嘴唇。」他惡狠狠地說。

  他湊得更近了一些。

  呼吸交織,怪異的感覺湧了上來,他覺得那對紅唇好像是磁鐵,有股難以抵禦的吸力。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面露遲疑。理智告訴他,神明不該被任何東西吸引,就像人間帝王不能有所偏好一樣。

  就在他糾結於進退時,懷中的女孩忽然靜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剛醒過來,依蘭的思緒還有些迷茫,隱約感覺自己在做一個美好的夢,睜眼看見一張絕美到失真的臉龐緊挨著自己,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不是還在夢中。

  鼻尖相錯,他正要吻她。

  她瞬間清醒了!

  瞳仁收縮,她驚恐地瞪著他。

  一時間,氣氛陷入了徹底的凝滯。

  「呵,」他緩緩後仰,高傲地說道,「我只是湊近看看,你臉紅什麼?」

  趁著她還沒有意識到兩個人的姿勢有多親密時,他『嘭』一下散成了黑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2:49 PM

第二十六章 邪惡獻祭

  依蘭看著魔神消失的地方。

  剛才他就擠在她的被窩裡,和她臉貼著臉。

  「我臉紅了嗎……」她坐起來,伸手摸了摸臉頰。

  剛睡醒,整個人都是熱乎乎的。

  她歪頭想了想。

  噢對了,昨夜他帶著球入睡,天亮恢復身體之後,兩個人本來就躺在同一個被窩裡面,距離近一點沒什麼不對。沒錯,就是這樣——這有什麼好臉紅的?

  她把鴉絨被攏到腿上,『噗』一下,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不想起床,還想再睡一會兒……」

  可惜今天是週二,得上學。

  依蘭耷搭著眼角,放任自己沉浸在迷糊狀態,不甘不願地下樓洗漱。

  廚房裡飄出一陣焦香,探頭一看,原來是妮可在做煎餅。她一邊翻著平底鍋,一邊哼著歌,看起來心情不錯。

  「萬物的依存和仰仗……純淨至高之光……」

  依蘭聽清了熟悉的調子,猛然一個激靈,徹底嚇醒了。

  妮可在哼唱的,是神聖讚美詩。

  魔神曾經惡意滿滿地告訴過她,光明之誓,其實就是獻祭之語。

  「媽媽!停下來!」情急之下,她的聲音比平時拔高了好幾個度。

  妮可被嚇了好大一跳:「你是在夢遊嗎!依蘭‧林恩!」

  依蘭沖著自己的母親瞪眼睛:「不要再唱這個,以後都不要!」

  妮可把鍋裡的煎餅抖進盤子裡面。

  她一邊收起腰間的圍裙,一邊不滿地說:「又怎麼了,又怎麼了?我忙得腳不沾地,都沒有空練習吟唱,再這樣下去馬丁牧師都不許我進教堂了!」

  貧民窟的人絕大部分都沒有信仰,因為無論再怎麼虔誠,光明女神也不會多賜下一塊麵包。不過婦女們周日還是喜歡到教堂去待上一個下午,一來可以放鬆身心唱唱詩、和鄰居好友們聊聊八卦,二來教堂裡有一位長相英俊、聲線動人的牧師先生。

  依蘭沒辦法向母親解釋獻祭的事情,眼珠轉了轉之後,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媽媽我告訴你,馬丁牧師是個大壞蛋!」

  妮可嚇了好大一跳:「說什麼鬼話!」

  依蘭皺著鼻子說:「昨晚,我看到有人用石頭砸破了拉爾沙的屋頂,然後,馬丁牧師就從拉爾沙的後窗跳了出去,連褲子都沒穿好!媽媽,跟著這個私德敗壞的牧師祈禱,一定會招來壞運氣的!」

  「噢天哪!」妮可愣了一會兒才理清其中的關係,她的眼睛瞪得像金魚一樣,「你這個孩子,在說什麼胡話?!」

  「反正我親眼看見了。」依蘭也不嗦,啃完煎餅,背上革包揮手告別,「煎餅超級美味,謝謝媽媽!我去上學啦!」

  「這孩子,這孩子……」

  妮可在圍裙上面擦了擦手,沒忍住,晃悠到對街踮起腳來看了半天,發現拉爾沙的屋頂真的有一個大破洞。

  「那孩子會不會是看錯了?馬丁牧師和拉爾沙?雖然拉爾沙很可憐,但摸著良心說,她沒臉蛋沒身材,氣質輕浮,和馬丁的妻子娜娜麗根本沒有一丁點可比性……」妮可遲疑著,圍著拉爾沙的屋子轉了一圈。

  忽然,她看見了鉤在後窗插銷上的那一縷帶有光明徽章圖案的襯衫碎片。

  它在晨風中飄蕩,活靈活現地展示了一齣神職情夫跳窗逃跑的大戲。

  整個西區只有一座教堂,一位牧師。

  「噢……」妮可捂住嘴巴,難以置信,「真是不敢相信!馬丁牧師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噢,可憐的娜娜麗,她那麼愛馬丁……天哪她該怎麼辦呀!」

  「我再也不去教堂了!真是令人作嘔!」

  依蘭來到學院。

  剛走進教室,就被鬥雞一樣的莎麗堵住了。

  這位跋扈的貴族少女揚起手來,毫不客氣呼向依蘭的臉蛋,想甩她一個耳光。

  依蘭瞳孔微微收縮。在她看來,莎麗的動作並不快,而且破綻十足。

  最近,這具身體每天都在經受高強度的鍛煉,精神力也曾有過一次大幅突破,如今的她,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反應速度,都已經碾壓了普通的同齡人。

  依蘭輕輕巧巧地向後仰起身體,避開了臉,然後「驚慌失措」地揮動著胳膊,跌坐在地上。

  揚起的手掌正好接住了莎麗甩來的耳光。跌倒時,順勢在莎麗腳後跟上重重一絆。

  兩名少女都摔了個屁股墩。

  莎麗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女,她根本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情,憑藉熱血和衝動甩出那一耳光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坐在地上了,而且手疼,屁股也疼。抬頭一看,發現依蘭的臉連紅都沒紅。

  莎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她還沒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咆哮——

  「莎麗‧坎貝爾,你膽敢在學院裡公然打人!」

  只見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怒氣衝衝地拎著他的法師袍,跳進了教室。

  「你給我——到鐘樓下面罰站一個小時!」

  莎麗委屈地撅嘴辯解:「可是她明明什麼事都沒有!我手疼,還摔了一跤!」

  禿頂導師和黑髮女孩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在暮日森林時,詹姆士見識過『依蘭』的身手,他當然知道挑事的莎麗被依蘭小小地收拾了一下,他也樂於落井下石。

  「還敢狡辯!罰雙倍!」

  莎麗瞪著眼睛大喊:「這不公平!」

  只見黑髮女孩平靜地站起來,語氣淡淡的:「是不公平。不如這樣莎麗,我打你一下,打到我手疼,而且摔跤,然後我們兩個一起罰站怎麼樣?」

  詹姆士導師認真地點頭:「這個建議也不錯。」

  貴族青年們未必把學院的導師放在眼裡,但元素魔法導師是例外——誰也說不準,哪天這些禿頂的老學究突然就會開竅,成為一名魔法師。

  誰也不願得罪魔法師,因為魔法師這個群體很特別,特別護短。

  莎麗不敢和詹姆士強嘴,只好氣呼呼地爬了起來,恨恨瞪依蘭:「都怪你!害維納爾被他父親鞭笞了,還要禁足一周!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

  依蘭微微一驚:「什麼?維納爾他……」

  「哼,少裝模作樣了!」莎麗嫉妒得面孔扭曲,「你可真厲害啊,一個小公爵,兩位親王,為了替你出頭都受到了責罰……」

  「去——罰——站!」詹姆士導師氣沉丹田,沖著莎麗咆哮。

  莎麗悻悻地拎起裙擺,不甘不願行了個下蹲禮,離開了教室。

  「回你座位去,專心上課。」詹姆士導師沖著依蘭揮揮手。

  「是,導師。」

  維納爾的座位果然一直空著。

  依蘭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什麼霍華德大公要鞭笞維納爾?是因為他和加圖斯爭奪一個平民女孩的事情嗎?

  不,不對,那天維納爾說的是「霍華德家從來不曾與王室聯姻,以後也絕不會」,這意味著,故意招惹黑髮女孩的事情大公是知情的,甚至正是那位大家長的授意或默許。同理,維納爾受罰,絕不是因為怠慢了西芙公主。

  所以……是因為阿爾薩斯殺死了巴裡沙男爵的事情國王還沒處理,所以大公故意讓維納爾避避風頭?

  依蘭覺得貴族的世界實在是太複雜了,現在的她還看不太明白。

  心不在焉的依蘭很快就被導師點名了。

  「依蘭‧林恩,我知道,年輕人腦子裡總是充滿情愛,這很正常。」詹姆士導師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但是,如果白天不把心思放在艱苦的學業上,夜裡釋放精力的時候,難道不會感覺羞愧,以致難以盡興嗎?」

  依蘭的腦海裡非常不合時宜地蹦出了老瑪麗那句話——「人不可貌相,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莫非這就是詹姆士導師在白天瘋狂鑽研元素魔法方程的真正理由?

  依蘭難以控制地二次走神了。

  被點了名還敢魂飛天外?詹姆士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學生氣得吹起了鬍子。

  「給我上講臺來!把一個完整的元素魔法方程默書在黑板上!寫不完就不下課!」詹姆士導師施放大招。

  教室裡響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這個懲罰,真是太恐怖了!

  就連禿頭導師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夠順順利利把整個方程默書下來,更何況依蘭只是一名剛入學不到半年的學生。

  「導師,」一名大膽的貴族男生弱弱地舉起了手,「下一節,是神聖讚美課……」

  詹姆士導師的嘴角輕輕抽了一下。

  神聖讚美課的導師瓊斯小姐,是所有男性導師共同的噩夢。那位老小姐個性古怪刻板,看不起所有的男性導師,卻又執拗地認為他們都在狂熱地愛戀她,尤其是大齡獨身的男導師,更是瓊斯小姐的重點防範對象。

  如果瓊斯小姐來到時,詹姆士導師還沒有及時撤退的話,她一定會認為他在故意等他,然後抓著他批判一通,指責他不應該用他骯髒的愛戀玷污她高貴的精神。

  詹姆士導師嘴角亂抽,可是話都放出去了,也不好立刻收回來。

  他煩惱地猛撓頭,僅剩幾根的地中海捲髮又陣亡了一小半。

  依蘭看著那幾根落髮,十分同情且理解詹姆士導師。

  她心中也明白,詹姆士罰她是為了她好——等到莎麗回來,知道依蘭受了這樣的『折磨』,很可能就不會再找這個倒黴孩子的麻煩。畢竟平民和貴族起了衝突,最終吃虧的只會是平民。

  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依蘭走上講臺,從粉筆盒裡挑出一支藍色的粉筆,然後爬上黑板面前的高低架,甩了甩胳膊,開始作畫。

  經過數日的徹夜訓練,水元素的真名早已清晰地銘刻在依蘭的腦海中,只要她願意,它隨時可以淺淺淡淡地浮在她的眼前。

  她不怕把元素魔法方程寫出來。

  因為把方程抄在黑板上是很正常的事情,每節元素魔法方程課上導師都會這麼做。

  「唔……」詹姆士導師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確實不可以耽誤神聖讚美課,這樣吧,只要小依蘭可以默寫出二十分之一,就……」

  他眨了眨眼睛,閉上了嘴。因為底下的學生們一個個都張著嘴,見鬼一樣望著他的身後。

  詹姆士慢吞吞地回過身,差點嚇得平地摔了個大屁股墩。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黑板上居然已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雛形。

  雖然還有無數細節缺失,但深諳元素魔法的禿頂導師一眼就看出了元素之美。

  而且更奇異的是,學生純樸的筆法好像有種化繁為簡的奇異魔力,令人心弦震盪。

  底下的貴族學生們只有一個表情——敬佩且哀嚎。

  可以想見,從今往後,詹姆士導師就會開始用依蘭的標準來要求整個年級的學生。

  「刷刷刷刷——」

  終於,依蘭把粉筆拋回筆盒,跳下高低木架,拍了拍手。

  「導師,請檢查作業。」

  她故意省略了所有的細節部分。

  維納爾的警告她不會忘記,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她絕不會貿然讓自己變成一位必須被剷除的『魔術師』。

  禿頂導師張著嘴巴,一動也不動。

  「詹姆士導師?」依蘭背著雙手,俏皮地躬腰,「領略魔法之美可要適度哦!」

  只見詹姆士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那是……魔法的光輝。

  『不會吧?』依蘭小小地嚇了一跳,『只是一個輪廓而已!』

  她忽略了一件事,像詹姆士這樣沉浸在元素魔法方程的海洋裡面幾十年的老學究,腦袋裡早已對方程的每一部分了若指掌,她雖然沒畫細節,但他自己就可以腦補出來。

  她畫出的雛形,直達『水之真名』的真意,就像是點石成金一樣,幫助詹姆士導師開竅了。

  「導師,您怎麼了!」

  依蘭揚起手來,在導師面前晃了晃。

  詹姆士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明顯的波光,一簇清澈透亮的元素之水『嘩啦』一下擊中了依蘭的手掌。

  「歐——我的天哪!」滿座貴族學生發出了整齊劃一的驚歎聲。

  雖然詹姆士導師的確是整個首都最有資格成為魔法師的人,但親眼見證這一刻,還是讓每一個學生的心靈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魔法!這就是元素魔法!

  「噢!」成功施放出人生第一個元素魔法的禿頂導師,像個孩子一樣在講臺上蹦了起來,「噢!魔法!我,我施放了魔法!天哪我施放了魔法!」

  就像孩子一樣,一轉眼,他開始捂著臉嚎啕大哭:「嗚……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是我畢生的追求……」

  依蘭的目光呆呆地在自己被淋濕的手掌和哭泣的小老頭之間來回打轉,突然,她的心裡湧起一陣潮水般的悸動。

  她清晰地感應到,有什麼東西從詹姆士導師身上分離出來,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上一樣,「叮」一下融進了她意念中那個淡淡的水之真名幻象中。

  它閃過淡藍色的波光,凝實了一些,波紋中多了一種奇異的質感。

  她的意念凝聚在這個水元素的真名幻象上面時,可以清清楚楚地感應到詹姆士導師狂熱而強烈的心聲。

  [魔法!魔法!我願將生命與靈魂,都奉獻給魔法!]

  [魔法!噢!魔法!我願為之瘋狂!]

  可怕的直覺轟一下砸中了依蘭的心臟,直覺告訴她,現在只要她下一道命令,詹姆士導師甚至會毫不猶豫地結束他自己的生命!

  依蘭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渾身冰涼,小腿有一點抽筋。

  她定了定神,通過腦海中的水元素幻象,試探著發出一道意念……

  『下課。』

  她緊張得攥住了拳頭,身體輕輕搖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導師。

  只見詹姆士導師停止了哭泣,他一隻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抬起來擺了擺:「噢,抱歉孩子們,我太激動了,沒辦法繼續上課,大家自習吧!我要離開這裡,獨自冷靜冷靜!」

  他並沒有多看依蘭一眼,連教案也沒拿,又哭又笑地離開了教室。

  學生們在沸騰。

  依蘭像一尊傻掉的雕塑,僵僵地站在講臺上,一動也動不了。

  她,她真的可以控制詹姆士!

  『哦不,不,可憐的詹姆士導師,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依蘭膽戰心驚地望向講臺下面的同學們。

  他們越過長長的黑木桌,一堆一堆地湊在了一起,嘰嘰喳喳地高聲議論著剛剛看見的奇跡。

  誰也沒有覺得詹姆士導師的頓悟和依蘭有關。

  他們的身上也沒有發生同樣的事情。

  依蘭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魔神似笑非笑的臉,他說,『誠心』。

  詹姆士對魔法,擁有一腔狂熱。

  依蘭深吸了幾口氣,嘗試著切斷水元素幻影與詹姆士之間的聯繫。

  然而根本做不到,而且又收穫了一波新的心聲——

  [哦哈哈哈!瞧瞧這個愚蠢的瓊斯,她再敢湊上來,我就澆她一臉水!]

  [噢,多虧了小依蘭,她可真是一顆幸運星!]

  [哼哼,看我用元素魔法好好教訓一下莎麗,讓她知道不能輕易招惹任何一個熱愛學習的人!]

  依蘭趕緊收回了意念。

  『嗚……』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偷偷跑進了男澡堂的壞蛋。

  這就是靈魂獻祭嗎?一定是魔神的黑暗力量污染了她,她畫出的符文,變成了邪惡的獻祭法陣……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抓起粉筆刷,爬上高低架,把黑板上的水之真名擦得一乾二淨。

  『怎麼辦?怎麼辦?』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忽然,腦海裡的元素幻影再次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依蘭清晰地感覺到,詹姆士導師正在施放元素魔法。

  而且,他每一次施展魔法的經驗,都同時變成了依蘭的經驗。

  依蘭震驚失措,可憐兮兮地縮在座位上。

  『嗚……怎麼辦,媽媽……』

  這實在是,太邪惡,太可怕了!她變成了魔鬼!

  一整天,她根本無心上課。

  依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回到家裡的。

  「天哪,聽說你們學院裡今天誕生了一位魔法師?!」

  剛一進門,依蘭就被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妮可捉住了肩膀。

  依蘭懨懨地望向母親:「就是詹姆士導師啊。」

  「天哪!」妮可興奮抓著依蘭前後搖晃,「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我還以為聽錯了呢!噢,這可真是太棒了!今天整個西區的人都在四處打聽,就盼著能和那位魔法師的親戚的親戚的親戚搭上一點關係呢!哈!我根本不屑於告訴他們,我家小依蘭是魔法師最得意的學生!」

  依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妮可繼續絮叨:「你以後在偉大的魔法師面前,得再殷勤一點!記住了沒有!你的前途都在這裡了!」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抿著嘴唇,安撫地抱了抱母親:「嗯。」

  老林恩也很高興:「跟著導師進行艱苦的學習訓練,爭取讓林恩家也誕生一名魔法師!」

  依蘭:「……好的爸爸。」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回到自己的小閣樓裡,等待魔神出現。

  天快要黑時,他非常突兀地現身。

  他的臉白得異樣,淡色的嘴唇更是淺得只剩下一個輪廓。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幅正在溶於水中的墨畫。

  「今夜要做一件事。」他盯著她,一雙幽黑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看起來就像一塊純黑的琉璃。

  他的模樣實在是可怕,依蘭被唬得一愣,都沒想起來質問他關於邪惡法陣的事情。

  「什麼事?」她問。

  他眯了眯眼睛,視線穿透她,空洞地落到她的身後:「進皇家墓園。」

  依蘭:「……為什麼?」

  「那裡有我的東西。」他的語氣非常可怕。

  「什麼?」

  他緩緩轉動眼珠,在她臉上聚焦:「頭,軀幹,或者四肢?拿回來才知道。」

  依蘭:「……」

  「出發。」他並不是在和她商量。

  她緩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不,我拒絕。從今天起,我要和你保持距離,我拒絕被你的黑暗力量同化!」

  他眯起眼睛,盯住她。

  依蘭努力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我今天在學院……」

  「我知道了。」他忽然伸出一根冷冰冰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嘴唇,「現在就出發。做完這件事之後,我會滿足你。」

  「誒?」依蘭一怔。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嗎?可是,他的表情和語氣,怎麼讓她感覺毛毛的……

  她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只見他的唇角勾著縹緲的笑容,幽暗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很不屑地想:真是有意思啊,昨天才施展過欲擒故縱的戲碼,故意騙他親近了她一夜,今天又來?這小東西還上癮了嗎?算了,正事要緊,縱容她一次又有何妨?

  反正,完美的神明被人覬覦,也是理所應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3:17 PM

第二十七章 正面相遇

  和他一起去皇家墓園……

  依蘭把厚衣服塞到鴉絨被裡面,草草弄了個人體的形狀,然後躡手躡腳下了樓,悄悄溜出家門。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返工的人們都回到了家中,西區逐漸被黑暗籠罩,遙望東面,空中的雲層反射出龍晶燈燦爛的光芒,那是半個不夜之城。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依蘭很快就來到了陰暗恐怖的史蒂文森街道。

  有魔神在身邊,一切黑暗中罪惡都只是稍微強壯那麼一點點的螞蟻而已,就算真跳出一隻傳說中的吸血鬼,大約也就和蟑螂差不多吧!

  依蘭感到無所畏懼。

  她的表情讓他感到滿意。很顯然,這個小傢伙非常信賴而且依賴他,為他心折。

  呵,他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口是心非。

  離開這條巷道時,天光徹底消失,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時間剛剛好。因為東區到處都懸掛著被聖光之力加持過的徽章和寶劍,黑暗神如果用本體降臨,會被它們感應到,自動發起攻擊。

  依蘭跳到他的肩膀上,用尾巴鉤住他的衣領,細氣細氣地嘀咕:「你有計劃嗎?怎麼避開巡邏的騎士,進了皇家墓地之後,你打算怎麼做?那些墓肯定都用花崗岩封住,噢,皇家的墓,也許還用金水灌注過吧,怎麼撬得開?」

  他瞥了她一眼:「撬它做什麼。」

  「你不是要找東西?」

  他輕嗤一聲:「就憑你這孱弱的身體?呵,當然用不著你這身體,我只是要把你扔進去而已。你在裡面待到天亮即可,別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依蘭小毛線:「?」

  「那裡有聖光結界。」他的語氣陰沉了很多。

  依蘭明白了。

  他白天肯定就已經去過一次,看他那副透明蒼白的樣子,估計是在那裡吃了癟。當然,以他這副驕傲的性子,一定是不會承認的。

  他要暗渡陳倉。

  聖光的防禦有個致命漏洞——只要他和她交換身體,聖光就感應不到他們任何一個。

  所以他只要把她扔進去,等到天亮交換回來,他的本體就直接闖到結界裡面了。

  依蘭忽然非常生氣,一想到他剛才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樣子,她圓滾滾的身體裡面就開始翻湧怒火。

  「真是個天才的想法。」她假模假樣地讚歎。

  他閃身藏到路邊的金棕樹後,避開了一隊巡邏的騎士。

  依蘭小毛線大開嘲諷:「你進不去,難道就能出得來?你聽過一個詞叫做甕中之鼈嗎?」

  「閉嘴。」他冷冷地說,「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展現你可憐的存在感。」

  依蘭反唇相譏:「要不是事關我自己的安危,我才沒興趣提醒一個自大狂!」

  他眯縫著眼,盯了她一下,心中默念三遍『她口是心非』之後,大度地容忍了她的放肆。

  依蘭氣鼓鼓地把眼睛轉到了一邊。

  她向來是個很有禮貌的淑女,但是和這個傢伙在一起,總是很容易吵起來。而且最奇妙的是,她都沒搞清楚自己那股火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唔……一定是因為他魯莽的舉動很有可能危及她的安全,對,一定是這樣!她就是氣這個!

  「螞蟻永遠無法理解神明的力量。」他快速穿過一條條街道。

  雖然依蘭看他到處都不順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傢伙非常有本事。

  她的身體在他的控制下,簡直就像一道鬼影,在明亮的大街上疾行了幾千尺,竟然沒有被任何一隊巡邏的士兵注意到。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閃過拐角的時候,她有種奇異的恍惚感,覺得自己好像在騎乘巨龍。

  她知道他不可能改變主意,於是也不勸了,懨懨地問:「我需要做什麼?皇家墓園那麼大,我儘量往哪個方向躲呢?」

  他停在了一棵樹後面,緩緩偏過頭看著她。

  他的喘息聲很重,濕濕的黑髮貼在臉頰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神情堪稱溫柔。

  「怕?」他問。

  廢話。依蘭心想,獨自在墓園裡待一夜,誰不怕?

  依蘭一邊在心裡罵他,一邊非常柔順地垂下眼角,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嗚,很怕,能不去嗎?」

  希望他發發慈悲,做一回人吧!

  她看到他的眸光猛地軟了一下,然而,他的唇角立刻勾起了惡魔微笑:「那些寂寞的鬼怪一定很歡迎你的到來。」

  「誒?」

  她被他捏在了手裡,下一秒,她『咻』一聲飛了起來,劃過一道很長很長的拋物線,旋轉著,落進了一堵很高很高的白牆之內。這堵高牆如此巍峨,依蘭目測超過了六十尺。

  依蘭:「啊——」

  他拍了拍手,笑得胸腔發顫。

  「聖光結界裡怎麼可能會有鬼。傻子。」

  笑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裡慢慢浮起了冷酷的暗光。

  拿回一部分力量之後,當然可以衝破這個小小的結界,順手讓衝擊波蕩平不遠處的皇宮。無論是誰想要殺死這個身體……『嘭』,都不存在了。

  他輕笑著,勾起一點點唇角。

  依蘭落進了墓園。

  她炸著毛,把尾巴捂在眼睛前面,透過一絲縫隙,眯著眼打量四周。

  唔……

  皇家墓園和她理解中的那種墓園完全不同。她以為它會陰森森的,黑暗的樹枝上蹲著烏鴉,泥土潮濕,環境幽暗。

  可是眼前的墓園完全不是那樣。

  它就像個公園。

  瑪瑙石鑲嵌的小路縱橫交錯,周圍有清澈的小湖,有尖頂的塔亭,有一排排種滿了鮮花的走廊,還有噴泉和浮雕。

  龍晶燈做成了花朵的形狀,柔和明亮的光線充滿了整個墓……公園。

  依蘭:「……」

  早知道是這樣,她剛才就不用在他面前表現得那麼慫包了。

  那個傢伙一定在捧腹大笑吧!

  依蘭清了清嗓子,抖抖毛。

  她小心地往邊上一蹦,落進了鬱金香花叢中。

  天哪,就連花叢中的泥土地面也打理得清爽平整,沒有雜草、沒有蟲蟻,只有乾淨的花莖、花葉和花朵。

  花瓣形狀的龍晶燈灑下光芒,透過真正的花朵縫隙,落到依蘭小毛球的身上。

  這是花海天堂啊!

  她用尾巴捲住那些飽滿厚實的花朵,輕輕一甩,身體像魚兒一樣躍出花海。帶著花香味的微風輕輕吹拂著她身上的絨毛,真是愜意極了。

  等等,她來這裡,做什麼來著?

  他說這裡有他的東西,可能是頭、軀幹或者四肢……

  依蘭轉動著小眼珠,環視一圈。

  ——這個氣氛實在是有點格格不入。

  她蹦蹦跳跳,順著花叢繞了大大一圈。雖然這裡看起來像個公園,但它還是保留了墓園的基本尊嚴,夜裡並沒有人在走來走去。

  六十尺的高牆,足以阻擋蟊賊的腳步。墓園裡一片寂靜,依蘭發出『懟懟』聲時,不禁感到有一點害羞。

  她瞎逛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

  「簌簌簌簌。」

  在這樣安靜的地方,來自地下的響動令人毛骨悚然。

  她非常迅速地蹦到了墓園中最高的那座雕像上面。

  這是一座天堂鳥塑像,純白色,支棱著翅膀。依蘭把尾巴繞在最高的那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甩來甩去,居高臨下觀察著四周。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像是會有行屍出沒的樣子。

  她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發現那細細碎碎的聲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近了。

  忽然!

  右邊二十尺外的鬱金香花叢裡,忽然探出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大鏟子!

  依蘭:「……」

  這是盜墓賊?!

  只見那把大鏟子驕傲地翹了一會兒之後,非常靈活地往下一縮,左挖挖、右挖挖,很快就把鬱金香刨倒了一大片。

  一個鼠頭鼠腦的青年男人鑽了出來。

  他的背上繫著一隻包裹,長方體,灰布邊緣露出一點金燦燦的顏色。

  「哇喔!」依蘭小毛線瞪圓了眼睛。

  從皇家的墓室裡面偷出來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值錢的寶貝!

  這個蟊賊像泥鰍一樣從洞裡鑽出來,探頭望望左右之後,伸手從洞裡拽出了一個胖胖的女人。

  「快快快,明天就是紀念日,奧登五世的皇冠一定會提前供進來,發揮你的特長,拿到它!」鼠臉男人的眼睛裡閃爍著綠光。

  胖女人仔細地打量著四周:「皮克,如果你哪天死了,我相信一定是被金幣淹死的。噢,該死,我已經嗅到金錢的芬芳了!我感覺到皇冠小寶貝就在那裡等著我!皮克你真會給我驚喜!」

  「大寶貝,要不是我們一樣貪心,又怎麼會是天作之合呢?」鼠臉男人得意地反手拍了拍身後背的黃金匣,「為什麼我要提前八個月開始打地洞,你以為單單只是為了這件藏在整個墓園最深處的寶貝嗎?天真!」

  『鎮墓之寶?』依蘭小毛線輕輕轉了轉眼珠,『他們偷出了鎮墓之寶?!』

  不會這麼巧吧……

  依蘭小毛線靜悄悄地溜下天堂鳥雕像,跟上了這對盜墓夫婦的腳步。

  維納爾被禁足在鬱金香莊園西側的白塔裡。

  他懷疑父親已經看穿了自己對依蘭的真心,父親那個冷峻眼神,現在回想起來仍然令他不寒而慄。

  霍華德大公正值壯年,一絲一毫也沒有老態,但那股上位者深沉的威勢卻好像可以承載起整個帝國。

  他和自己的兒子一樣擁有天使臉孔,但任何人看到大公,都會下意識地忽略他的美貌,只餘敬畏。

  父親令維納爾心折,也讓他恐懼。他根本不敢違抗父親的禁足令。

  維納爾蔚藍的雙眸中盛滿了憂傷。

  哦,可憐的依蘭。莎麗‧坎貝爾一定會盡情地欺侮她,還有那個兇手……天哪,禁足還剩六天,沒有自己的幫助,依蘭她能撐得過去嗎?

  他一掌拍在窗臺上。

  雖然這座莊園的主人們幾乎從來不會踏足這一片與皇家墓園比鄰的區域,但僕人們依舊一絲不苟地清潔這裡,維納爾在白塔裡活動了一整天,白手套上面連一絲灰塵也沒有沾到。

  他不禁回憶起暮日小鎮老瑪麗家的後院,只是開個門而已,手套就變成了灰色。

  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差距……說真的,那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維納爾彷彿已經看見了自己與依蘭的愛情悲劇。

  等等!

  他看到了什麼?

  身處高塔的維納爾震驚地發現,黑髮女孩正在靈活地避開街道上巡邏的憲兵隊,穿梭在自家莊園外面的街道上。

  他的心臟一下就活了回來。

  噢,天哪,她擔憂他,所以在夜晚穿過那條可怕的史蒂文森街道,特意趕來看他嗎!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看到她非常俐落地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拋向莊園——哦見鬼!她扔歪了,歪到隔壁的皇家墓園去了!

  那一定是綁在石頭上的情書!

  維納爾急得六神無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依蘭把寫給他的信,誤扔進了皇家墓園……

  他要瘋了!

  他緊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身影。

  女孩並沒有發現『情書』送錯了地方,她看起來很高興,腳步輕快了一些,看著她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想像出她飛揚的眉毛和唇角輪廓。

  她在原路返回。

  『啊啊啊啊啊——』維納爾急得揪住了自己銀色的頭髮。

  忽然,厚重綿長的開門聲和隱隱的震顫一起傳來。

  是莊園的精鐵大門正在被打開。

  只有大公出行時,正門才會開啟,就算是唯一繼承人維納爾,出入也只能穿過正大門右下方的雕花輔門。這是規矩。

  這麼晚了……父親還要出門嗎?

  維納爾轉過視線。

  天哪!

  他驚恐地望著女孩漸漸走近的身影。

  她和自己的父親霍華德大公,就要正面相遇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3:45 PM

第二十八章 欲擒故縱

  霍華德大公在他十八歲那年娶了溫莎公爵的長女弗麗嘉。

  次年,弗麗嘉生下了維納爾。

  十七年過去,大公夫婦的感情一如既往——相敬如賓,虛偽客套。

  三十五歲的霍華德擁有一頭雪白的,綢緞一樣的長髮,它們整齊地垂在腦後,用龍舌蘭香料定過型,一根頭髮絲也不會被風吹散。

  都說維納爾的銀髮和美貌來自母親的基因,但其實霍華德大公的容色絲毫也不遜色於母子二人。

  不過,從來無人膽敢直視霍華德的美。

  精鐵大門在他前方分開,它是如此厚重,左右各需要五名僕從同時用力拉它,才能保證在十三秒之內,巨大的鐵門勻速開啟。

  大公的日常生活是精確到秒的。

  他今天穿著便裝,罩了一件長及腳踝的鷹羽大氅。他要去見自己的老朋友,當今國王,奧登六世。

  大門開啟的同時,鑲嵌著鬱金香徽記的馬車會從車道上緩緩駛過來,在他踏出大門的那一瞬間,它將精準無誤地停在他的面前,一抬腳就可以走上白金踏板,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然而今天卻出了意外。

  大門開啟至百分之八十時,霍華德聽到拉車的駿馬被勒出『籲——』一聲長嘶。

  車輪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如此刺耳,他彷彿聽到了那些純金和純銀製成的軸承發出不堪重負的擠壓聲。

  他緩緩抬起眼睛。

  與維納爾湛藍的眸色不同,霍華德大公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被冰封住的鹽湖。

  一層半透明的,冰沙般的白翳遮掩了藍寶石的色澤,但完全無損它的美,反而添了一重神秘清冷感。

  巨型龍晶燈的光芒之下,大門、地磚、馬車、僕傭,一切都如往日般完美,但在這幅完美的畫卷中,卻多出了一抹烏黑。

  那是一個……黑髮女孩,她走到了馬車的車道上。

  就像一滴黑色墨水污染了和諧完美的油畫。

  霍華德停住了腳步,戴著銀手套的手指彎起了微不可見的弧度。

  在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貴族面前,無論管家、僕傭還是侍從,誰也不會表現得像是仗勢欺人的狗腿子。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邁著標準的步伐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語氣溫和又嚴厲:「抱歉女士,請您原路返回不要繼續前行——您擋住了我們的馬車。」

  黑髮『女孩』抬起了眼睛。

  思緒被打斷的前一秒鐘,他正在考慮明天炸皇宮的事情。

  惡劣的笑意殘留在眼底,他懶得和面前這個看起來就快入土的糟老頭子計較,隨意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錯身而過,繼續往前走。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別說老管家沒反應過來,就連霍華德大公身邊的侍衛們也愣了一下,回神時,發現這個該死的入侵者已走到正大門前,距離尊貴的大公僅有十尺距離!

  「刺客?!」

  侍衛長『刷』一聲拔出長劍,擋到了大公身前。

  侍衛們紛紛抽劍,鐵桶一樣護住了主人。

  魔神大人後知後覺地偏過頭,望了一眼。他的表情略有一點茫然不解,同時因為性情使然,在對上霍華德那雙冰湖瞳眸時,他很自然地輕輕勾了勾唇角,輕嗤一聲聊表『尊敬』——螞蟻們草木皆兵還妄自尊大的樣子,實在是滑稽又可笑。

  霍華德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孩,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這不正常。

  他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殺了這個刺客。」他平靜冷漠地下令。

  那些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出現在不合時宜地點的不合時宜的人,直接殺掉,一準沒錯。

  貼身近衛都是絕對忠誠的人,哪怕大公命令他們把國王吊死,他們也不會有任何遲疑。收到命令,他們揚起劍,圍向黑髮女孩。

  面對手執利刃圍上來的侍士們,魔神大人不禁有些錯愕。

  這個白毛鬼竟然一個照面就要取人性命,簡直比自己更像個魔神。

  魔王的尊嚴受到了冒犯。

  他偏著頭,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就讓這些螞蟻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殺戮藝術。』

  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一個看起來破綻最大的侍從。

  首先,要奪一把劍。

  戰鬥一觸即發。

  霍華德面無表情,雙手交疊在身前。現在,他更加確定這個女人有問題。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留下活口來審訊時,只見一道白影猛然從右手邊的花園窄道上躥了出來,喘著粗氣,撲開一名侍衛,衝到了黑髮女孩的身邊。

  「不——不要傷害她!」

  是維納爾。他跑下白塔,抄近路趕到了大門口。

  魔神偏了偏頭,望向這個天真可愛的祭品。

  「父親!她不是刺客,是……是我約她來的,很抱歉我不該私底下與同學約會!但既然我約了她,她就是鬱金香莊園的客人。」

  小公爵勇敢地承擔了責任。

  霍華德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忤逆過自己一次。在父權的絕對威壓之下,他已有很久沒有直視過自己的眼睛。

  此刻,他竟然對自己撒謊了。

  霍華德瞬間猜到了黑髮女孩的身份。原來是她。

  「維納爾,」大公淡淡地開口,「我會補償她的家人。你過來。」

  維納爾瞳孔緊縮。

  他抗議:「父親,你不能傷害她!她是依蘭‧林恩,就是那個……那個……」

  在父親冰冷的注視下,維納爾感覺自己的聲帶好像被一隻手攥住了,聲音越來越低弱,腦子也很亂,一堆紛雜的思緒湧進前額,幾個念頭推推搡搡——『她是用來迷惑王室的煙幕彈』、『她是在暮日森林救過我的人』、『她好像發現了魔法的秘密』。

  哦不,不不不,現在說這些,都不對!

  魔神睏了,他垂下眼睛,打了個呵欠,神遊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對父子說話。尤其是維納爾那蚊蟲嗡嗡一樣的聲音,特別催眠。

  維納爾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父親,您認識她的父親,她就是……」

  「喬‧林恩的女兒。」霍華德替自己的兒子尷尬。

  「對!」維納爾找回了一點力氣,他用全部力量點了點頭。

  果然是她。

  霍華德動了動食指。

  原來,那股糟糕的直覺,源自這裡嗎?因為事先知道繼承人對一個黑髮女孩動了愚蠢可笑的真心,所以乍然看到這樣一個女孩出現在面前時,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居然把她誤認成了一個威脅。

  過了三十四歲之後,精力的確有了滑坡的跡象。

  大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看著面前既勇敢又怯弱的兒子,決定再逼他一下。

  「維納爾,你是不是打算像我最看不起的那些孬種一樣,用你自己的生命來威脅你的父親?」

  大公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告訴我,你非要和她死在一起,那麼……」冰湖眼眸沒有一絲溫度,「我會成全你,我的孩子。」

  維納爾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不開玩笑。

  他既然這麼說了,那他就一定會這麼做。如果他出爾反爾,這麼多年建立的絕對權威,將毀於一旦。

  他知道對於父親來說,有些東西的分量是遠遠重過一個繼承人的。

  天哪,想想依蘭特意為了給自己送信來到這裡……如果她因為這樣而出事,自己這一生恐怕都難以釋懷!可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脅父親這條路,已經被這隻狡猾的老雪狐先一步給堵死了。

  這是父子之間的博弈。正因為霍華德判斷出維納爾對自己的判斷,所以才會落下這步棋。

  維納爾鎮定了下來。他知道這是父親對自己的一次考核。

  他畢竟從小就接受著最頂極的教育,而且耳濡目染,學習到父親的處世之術。

  維納爾迅速找到了說辭。

  「不!我絕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威脅您。」他退開一步,「但是父親,我現在全身心地愛著她,如果您殺掉她,我的心就會空掉一塊,再也彌補不上,我不保證我會不會從此變成一個無心進取的人。父親,這是很正常的人性,實在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來試探它,因為這其中毫無利益可言。您不如給我一點時間,也許要不了多久我發熱的腦袋就會清醒,到時候,我一定會笑話自己曾經的幼稚行為。」

  霍華德大公面無表情,心中倒是略微滿意了一些——還算是把腦子找回來了。

  眼看父子二人就要和解,魔神卻聽不下去了,他皺起眉頭:「收起你們可笑的一廂情願。人生無常,你就確定自己能活過明天?」

  唔,炸皇宮的時候,可以順手給這座莊園也來一下。

  他轉過身,直直朝著利刃走去。

  可憐的維納爾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怎麼忘了,這個女孩有多麼桀驁……

  天哪,她一定會被殺掉的!

  維納爾來不及多加思索,一個箭步衝到了前面,用自己的手臂揮向那些劍刃。

  「讓開!讓開!」

  他著急地低低對『她』說:「你別生氣,我回頭好好向你解釋!」

  看著這一幕,霍華德感覺非常失望。

  這,就是他的繼承人。當初自己不想和溫莎家聯姻,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看看這個孩子,被所謂的『愛情』迷得暈頭轉向時,簡直是把他母親的愚蠢繼承得原汁原味!

  他不禁回憶起了當初弗麗嘉‧溫莎扔掉一切規矩禮儀,在他外出打獵時買通僕人鑽進他帳篷的樣子。

  天哪,這段婚姻,真是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霍華德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換一個繼承人。

  然而這個念頭沒有持續超過三秒。

  這些年,弗麗嘉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貪婪,對著她,霍華德完全喪失了男人的原始本能。他不願意勉強自己。

  包養情婦,更是一件完全違背個人準則的事情。

  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個繼承人。

  霍華德心灰意冷,但臉上完全沒有表現出一星半點。

  不讓人窺探心思是每一個當權者的必修課程。

  他點了點頭,揮手讓侍衛收起武器:「維納爾,我無意干涉你的私生活。不過有一點請你記住,能被欲擒故縱這種把戲騙到,是思想極度不成熟的體現。」

  大公認為他已經看穿這個女孩的鬼把戲。

  對著身份高貴的男人故意表現出輕蔑不屑態度的女人……噢,維納爾真是太年輕了,以後他會發現,送上門的十個女人裡,總有兩三個是這樣另闢蹊徑的。

  被『揭穿』的黑髮女孩微微一僵,很慢很慢地轉過頭,用怪異至極的眼神盯了大公一下。

  『能被欲擒故縱這種把戲騙到,是思想極度不成熟的體現。』

  這句話,魔神大人非常不認同。他覺得那個小東西對自己施展這種伎倆的時候好玩極了,難道黑暗神本神思想不成熟嗎?真是笑話。

  霍華德大公留意到了『她』異樣的眼神,心中不禁輕輕地譏笑——畢竟還嫩了些,太容易露出馬腳了。

  「禁足時間加倍。」他對維納爾說。

  剛出門就頗感疲累的大公閉了閉眼睛,踏上馬車,前往皇宮。

  還要去應付奧登那個蠢貨,人生真是處處不愉快。

  鬼使神差地,他回頭望了一眼。

  黑髮女孩已經走出很遠,維納爾被留在了原地,背影看起來十分孤獨。

  「欲擒故縱。」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腦海裡閃過初見女孩的那一瞬。

  不得不說,她那個眼神真是千錘百煉過,就連自己也有一瞬間誤以為她是真的『不屑』呢。

  *

  依蘭小毛線並不知道魔神出個門就能給她攤上一件大事。

  她悄悄跟在鼠臉男人皮克和他的胖妻子波妮後面,看著這對盜墓夫婦非常嫺熟地撬開了墓園正中那座白房子的門,溜到裡面,輕而易舉地拆掉一把看起來根本沒有地方下手的暗鎖——開鎖小能手是那個胖胖的女人波妮,別看她的手指胖得擠在一起,開鎖的時候卻比任何人都要靈活。

  暗鎖開啟之後,房間正中的地面上緩緩升起金屬檯子,上面放置著一隻正方形的盒子。

  「噢,我的皇冠!」波妮把盒子捧起來,重重親了一口,「親愛的!該回去拆我們的戰利品了!」

  依蘭跟了一路,知道回家再開寶盒是這對夫妻的慣例。

  此刻,依蘭正把自己的身體勾在屋頂的浮雕上,暗戳戳地打量著皮克背上那隻長盒子。

  這是藏在墓園最深處的寶貝。

  會不會是魔神要找的東西呢?

  忽然,她看到那隻金燦燦的長盒子動了一下,從包袱裡冒出了整個角。

  她眨了眨小黑豆眼。

  「哎?哎?哎!」皮克發出低低的驚呼,「誰在動我的背……」

  只見那隻金盒子掙脫了灰布包袱,『砰』一下掉到了地上,它非常重,目測盒壁厚度超過一點五寸。

  它看起來沉重、古樸、華貴、神秘。

  盜墓夫婦嚇了好大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

  明亮的墓園好像陰森了許多。

  「皮克,抓住它。」波妮摟緊了懷中的四方盒。

  皮克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見那隻長條盒子緩緩立了起來,就像……一具自己豎起來的棺材一樣!

  別說盜墓夫婦,就連藏在房頂浮雕裡的依蘭小毛線都嚇了好大一跳。

  它斜斜地立在地上,慢吞吞地轉了一圈,雖然是一隻長條的盒子,但總給人一種毒蛇揚起身體在尋找獵物的錯覺。

  「我,我不敢過去……」

  皮克嚇得原地退了兩步。

  「沒用的東西!」波妮把裝了皇冠的金盒塞給他。

  皮克眼角重重抽了兩下,捧著它,把它端得離身體遠遠的,就怕這隻盒子也『活』過來。

  胖胖的波妮撲了過去。

  金燦燦的長盒子正好蹦了起來,波妮撲了個空,『嘭』一下摔在地上,豐滿的胸脯壓出『啵嘰』一聲響。

  依蘭小毛線瞪大了雙眼,她發現,這隻盒子正是沖著自己而來!

  這呼嘯而來的架勢,是要砸扁她啊。

  她甩著尾巴,把自己拉成一個條條,在浮雕裡面遊走躲避。

  「啪!嘩啦啦——」

  這隻會動的盒子一頭紮進了浮雕群,把屋頂撞穿了一個洞。

  金盒子的表面刻滿了繁複的圖案,它們卡在浮雕和屋頂破洞裡,盒子左衝右突,一堆堆石膏碎屑就像下雪一樣往屋子裡面灑落下去。

  「不好,這樣下去會驚動守衛的,快逃!」皮克雙腿直抖。

  波妮非常鎮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從門口跑到這裡,也需要五分鐘,我們足有四分鐘的時間離開這裡潛進盜洞。皮克,把它取下來,帶走!」

  「噢波妮!你如果死了,那一定是因為貪吃噎死的!」皮克哀怨地呻吟。

  「去,從外面爬——我如果能減肥五十磅,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你。」波妮發號施令。

  可憐的瘦丈夫繞到了屋外,抓著那些美麗的浮雕開始攀爬。

  其實依蘭覺得那是一件多餘的事情,因為這隻盒子明顯不會善罷甘休,它正在瘋狂地搖晃,試圖把卡住的盒腰從破碎浮雕中間拔出來。

  石膏碎屑灑滿了整個小房間,地面上全是天使的翅膀、神聖號角碎片、花藤和雲彩,以及一些聖子聖女的胳膊腿甚至還有半張或整張的臉,簡直就像一個恐怖的凶案現場。

  依蘭小毛線躲到了屋角。

  皮克順著外面的屋頂爬到了金盒子上方,他的聲音顫巍巍地傳下來:「我,我拔不動……噢天哪波妮!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進入了墓園,一定是發現我們了!」

  「蠢貨!把它踢下來!」

  「哦!對!」

  就在皮克揚起一隻腳,重重踩向金色長盒時,它正好掙脫了破碎浮雕的束縛,掉了下去。

  可憐的皮克來不及收腳,一條細細長長的腿順著屋頂的破洞直通通地踩了進來,胯部卡在了破洞和浮雕中,疼得發出一陣怪叫。

  「砰!」

  依蘭發現,這隻盒子在下落的時候,正好將盒蓋與盒身交接的斜角對準了地面。

  那裡是藏著皇冠的暗門,材質無比堅硬。

  沉重古樸的金色長盒摔中了最脆弱的部分,盒蓋被掀開了,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飛出來,落到滿地破碎石膏堆裡。

  依蘭緊張地掃視了一圈,沒有找到它。

  哪去了……

  胖女人波妮瞪著眼睛,把敞開的盒子和盒蓋都檢查了一遍,一無所獲。

  「空的?」

  「該死,快上來幫幫我!」皮克大喊,「我沒辦法把腿拔出來!他們來了,我們只有三……哦不,兩分鐘了!」

  波妮放棄了那隻金盒子,她揚起臉:「你難道不知道我的體重嗎皮克?你覺得我該怎麼爬上屋頂去救你?」

  「你不能丟下我!」

  「哦,我當然不能丟下你這個死鬼。」波妮詛咒道,「你故意不教我怎麼截斷盜洞的後路,如果我一個人逃走,在地下會輕易被他們追上的!」

  看著皮克那條垂在屋子正中晃悠的細腿,波妮有了主意。

  她再次把儲藏皇冠的暗格升了起來,費力地爬上去,跳起來,抱住了皮克的腿,利用自己的體重優勢,左右晃著,像蕩鞦韆一樣把丈夫重重往下拽。

  「嗷——」

  「嘩啦啦啦——」

  屋頂的破洞被拓展了好幾倍,伴著在一場更壯觀的石膏雨,盜墓夫婦砰砰兩下摔到了地上。

  依蘭小毛線看著都牙疼,她把尾巴繞過來,蒙住了眼睛。

  「怎麼回事?裡面的東西呢!」皮克顧不上自己劈叉的腿,瞪著那隻空空的金盒子,「波妮你把東西藏起來了?」

  「放屁,明明就是你放了個空槍!」

  「怎麼可能!為了它我費了多少力氣你難道不知道嗎?怎麼可能是空箱!」

  「行了皮克,要打架回去再打。」波妮揚揚手中的皇冠盒,「再不走可就真來不及了。」

  夫妻兩個匆忙逃了出去,很有職業操守的皮克臨走前還記得回身關上了屋門。他們逃向鬱金香花叢間的那個盜洞,依蘭蹦到小窗上,目送他們離去。

  她本來覺得他們很可能偷出了魔神在找的東西,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省掉了許多麻煩。

  誰知道會這樣呢?

  她鬱悶地甩著尾巴,在滿地石膏碎屑裡面蹦Q。

  她有點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剛才好像確實看到一個東西從盒子裡面摔出來,可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在屋子裡找了好幾圈,可惜除了破碎石膏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現。

  怎麼會不見了呢?滿地都是散落的浮雕碎塊,精緻殘破。在這樣一片白茫茫裡面,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任何值錢的寶貝。不管它是寶石也好,金玉也好,呃……暗夜之神的軀體也好,總之,它不該這樣無聲無息就消失。

  依蘭十分不甘心,但也沒辦法。

  看來,她只能按照原定計劃在這裡待到天明。

  一想到明天他要強行突破結界,她的身體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揪著。

  「那邊好像不太對勁!都打起精神來!仔細點!」外面傳來了喊聲。

  依蘭不禁有些奇怪——難道不是因為發現了盜墓夫婦,守衛們才進入墓園的嗎?

  「維納爾少爺,」一個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請問您要找的東西,它大概是什麼模樣?」

  維納爾?依蘭吃驚地甩了甩尾巴。他怎麼會大半夜跑到皇家墓園來?

  「黑色,巴掌那麼大,圓形……一定要找到它!」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果然是維納爾。

  依蘭迷茫了。

  任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維納爾在白塔上看到了『依蘭』往高牆裡扔東西的動作,誤以為是寫給他的信件,在霍華德大公離開之後,維納爾橫下心,決定冒著被責罰的風險進入皇家墓園,把這封信撿回來。

  依蘭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黑色,巴掌大,圓形……

  維納爾要找的這個東西,怎麼好像有點眼熟的樣子。

  發呆的依蘭沒有注意到,滿地碎石膏中,一隻斷手正悄無聲息地向她潛過來。它和石膏同色,手指修長完美,每一處指關節都是精雕細琢的,看起來和那些天使翅膀或者聖子的斷肢沒什麼區別。

  斷手停在她的身後,聽到小公爵的話,它揚起五指,往依蘭小毛線的身上比了比。

  很像一條張開嘴巴準備捕獵的蛇。

  維納爾的聲音溫柔深情,他對侍從說:「找到它,我會支付一筆豐厚的酬金。它對我非常非常重要,它屬於我!」

  依蘭:「???」

  在她身後,那隻和石膏同色的斷手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黑色的青筋。

  五指猛地一張,這截斷手閃電般出擊,襲向面前的毛球。

  依蘭小毛線毫無掙扎之力,被輕易攥在了掌心。

  「唔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4:01 PM

第二十九章 她的珍寶

  明明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白色小屋裡,卻忽然被人捉住,攥在掌心。

  依蘭小毛線差點兒尖叫起來。

  但她立刻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幽淡的冷香,聞起來就像是埋藏在冰雪下面的黑蓮。

  是……他?

  他什麼時候進來了?順著盜洞嗎?

  她驚奇地動了下眼珠,想從他的指縫中探出眼睛去看。

  她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不是她的手。

  它白得沒有一絲雜色,手掌很大,指節修長,是一隻男人的手。

  而且,一股讓人心驚的奇異力量,讓她被這隻手絕對掌控,她根本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身體拉成條條逃出他的掌心。

  這隻手重重地捏了她兩下,然後非常順手地把她的尾巴繞在了小指頭上。

  依蘭:「……」

  手隨主人嗎?這下她的心臟徹底放回了肚子裡。

  她一點兒都不怕了。

  看著它的膚色,她明白了剛剛的神秘消失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傢伙,和石膏有著一模一樣的色澤,只要它隨地一躺不要亂動,那誰也沒有辦法從那些天使翅膀、聖子臉蛋之中找出這麼一隻手來。

  「太好了,我找到你了!」她欣慰地用絨毛蹭了蹭它。

  它揚起食指,重重敲擊她的腦袋——兩隻眼睛上面的部分。

  依蘭沒辦法變形,被它敲得一愣一愣的。

  這個身體從幾萬尺高空摔下來都不會疼,但被它這樣篤篤敲,一下一下居然敲得她直冒淚花。

  「嗚……」

  它手指一合,神奇地掐滅了她的聲音。

  依蘭感覺自己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一樣。一種很奇異很奇異的感覺漫過她的身體,讓她的絨毛一根根全部豎了起來。

  這……這種又熟悉又依賴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它用三根手指把她牢牢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後,像邁開雙腳一樣在地上行走,悄無聲息地走到門背後,手一斜、一扣,和周圍的浮雕碎片融為一體。

  依蘭驚奇地轉動著小眼珠,偷偷打量。

  門被推開了,屋頂破洞灑下的龍晶燈光中,滿地石膏碎片如此扎眼。

  開門的墓園守衛呆若木雞,大半天沒發出聲音來。

  「見鬼!有賊——皇冠失竊了!」終於,伴著一聲大喘氣,守衛破著嗓子吼了出來。

  一片混亂。

  維納爾也趕了過來。他捂住額頭,蔚藍的眼睛裡閃動著絕望的光芒。

  本來他夜入皇家墓園的事情還有一半幾率瞞過自己的父親,沒想到居然撞到了這種該死的事情!這下可好,父親只能到憲兵隊接自己回家了。

  依蘭眨巴著小眼睛,緊張地注視著維納爾。

  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維納爾會跑到這裡來找她?難道……難道是魔神的安排?

  這樣想著,她飛快地用尾巴尖戳了戳這隻抓住她的手,然後指了指維納爾。

  斷手微微一頓,五根手指忽然像大山一樣壓下來,把她捏成了一粒小毛珠。

  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暴躁狂怒的氣息。

  而被這隻手捏成小小一粒的依蘭,非但沒覺得難受,反而感覺到刻骨的安全。

  她忍不住偷偷呲起一點絨毛,假裝若無其事地拂了拂他的指節和掌紋。

  唔……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私密、太羞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憑著本能,想做就做了。

  她感覺到這隻手把她攥得更緊。

  緊到隱隱有點顫抖。

  『反正……反正他在自己捏自己。』她找了個理由,心安理得地躺在他的掌心,隨便他捏。

  過了一會兒,一無所獲的守衛們離開了這間白屋子。

  斷手鬆開了依蘭。

  依蘭在掌心蹦了一下,『卟』一聲膨脹回原來的體形。

  她好奇地望向它。

  這隻手斷在了小臂正中,斷口光滑整齊,看不見骨骼血肉,通體都像一截石膏製品。

  只不過細細地看會發現它是完美的,就像是……石膏化的冰或者玉石。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跟上維納爾!」依蘭試圖蹦出掌心,卻被一把攥住。

  唔……雖然她確實有一點點喜歡被這隻手捏住的感覺,但是一秒鐘都不分開,會不會太黏乎了一點?

  它揚起一根手指,再次重重敲了下她的腦袋。

  依蘭鬱悶地瞪著它。

  只見這五根手指傲慢地動了下,食指抬起來,點了點維納爾離去的方向,然後沖著她,不容置疑地左右一搖。

  表達完意願之後,它曲起食指,緩慢沉重地在她的兩隻眼睛上方點了兩下,非常強勢地表達了警告的意思。

  依蘭明白了,這隻手不許她接近維納爾。

  她皺了皺眼睛:「小氣鬼。」

  一隻斷手顯然不會和她爭吵。它達到了目的就不再關注維納爾那個人,抓住她,步行離開了小白屋。

  它直直走向鬱金香花叢中的盜洞。

  乘坐著奇異的『手車』,依蘭小毛線感覺新奇極了。

  盜洞周圍已經站滿了墓園守衛。

  斷手在鬱金香花叢中慢吞吞地徘徊。

  很快,盜洞下面鑽出來兩個士兵:「噢,底下設置了機關,整條路已經被坍塌的泥土填滿了!不知道通往何方!這該死的竊賊!真是該死!」

  依蘭小毛線把尾巴纏在斷手的手指上,細聲細氣地建議:「此路不通,得走正門。我覺得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跟著維納爾離開。」

  維納爾身披一件大氅,藏一隻手完全沒有問題。

  她再次被狠狠捏扁。

  這隻很有個性的手義無反顧地折回了小白屋。

  依蘭:「?」

  它懶洋洋地張開五指,把她困在牆角。

  依蘭有種奇妙的錯覺,它很像一個霸道的男人,把自己的情人摁在牆角。

  她的小心臟很不爭氣地跳動起來,緊張兮兮地轉動著眼珠,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正視這隻手。

  她很不自然地試圖和它談正事:「我們得想辦法在天亮之前離開,天一亮,我和你的主人就會交換身體。他一旦出現在這裡,就會被聖光結界攻擊的,我非常擔心他的安全。」

  它再次揚起食指,敲她的腦袋瓜子。

  依蘭鬱悶地用尾巴抱住了腦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怎麼觸發了死亡爆栗。

  這個傢伙,和它的主人一樣可惡!

  它動了動手指。

  依蘭詭異地讀懂了,這是傲慢地安撫她,讓她不需要操心這種小事的意思。這個手勢,她曾經見到他本人做過。

  依蘭小毛線:「……」

  她現在實在是有一點兒好奇,他的腳丫子是不是也擁有和主人相似的性格?

  她瞄了它一眼,把噗噗的輕笑聲憋了回去。

  斷手和毛球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她又開始有一點焦躁。

  「可是……」她弱弱地嘀咕,「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

  它落下兩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毛。

  她略有一點點焦灼的情緒立刻就被它撫平了,手指每次落下來,她總會無意識地眯起她的小黑豆眼睛,擺出一副很舒服的樣子。

  動作一頓。

  依蘭聽到了腳步聲。

  很快,她就意識到它的決定有多麼英明。

  或者說……自己有多麼傻乎乎。

  這是皇家墓園,怎麼可能讓這間被破壞的屋子擺著慘兮兮的造型直到天明?

  清理房間的女僕和修葺屋頂的工匠們來了。

  斷手一握,把依蘭小毛線捏成小小一枚,團在掌心。

  它擺了個看起來不太奇怪的手勢,靠在一堆浮雕裡,女僕們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們飛快地把滿地碎片清理出來,搬到了推車上。

  身處一大堆碎石膏中間,依蘭感覺到了另類的踏實和安心。

  就這樣,毛球和斷手順順當當離開了墓園。

  它挑了個適當的時機跳下小推車,帶著她踱到了金楓樹下的陰影裡。

  依蘭懶洋洋地窩在它的掌心,用尾巴尖尖給它指路。

  東區的龍晶燈太過明亮,看不見星星,過了史蒂文森巷道之後,夜幕就像綴著寶石的黑緞一樣鋪了下來,罩在它們兩個的頭頂。

  依蘭敏銳地感覺到,它有一點懷念星空。

  握著她的那部分手掌和手指將她攏得更緊,指步也放慢了一些,像是在星光下散步一樣。

  非常浪漫。

  當然,這一幕要是被別人看到,那就不是浪漫,而是要命了。

  *

  一手一球被困在了依蘭家的門口。

  門和窗都鎖起來了。面對著進不了門的悲慘境況,這隻沉睡在地底幾千年的神明之手,和依蘭小毛線一樣一籌莫展。

  它能感覺到,這隻毛線球絕對不會允許它破門而入。

  「我上去敲窗,把他叫醒。」

  它攥住她不放。

  依蘭小毛線:「……」

  明明很喜歡擺出一副高傲臭屁的樣子,沒想到卻黏人得不得了。

  她沒再堅持,就讓它這樣抓著她,窩在自家的屋簷底下看星星。感覺真是非常非常奇妙。

  她有點兒犯睏了。

  懶洋洋地正在眯眼睛,忽然聽到『嘎吱』一聲輕微的門響,一手一球都嚇了一跳,兩個都彎起身體望向那扇被拉開的門。

  是他。

  依蘭猜測他一定是感應到自己的手回來了。

  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臭,尤其是視線落在這兩個抱團取暖的怪物身上的時候,幽黑的眼睛裡好像燃起了一簇暗火。

  他幾步走到面前,彎下腰,一把抓起了自己這隻手,然後把依蘭小線團從手心裡摳了出來。

  感覺實在是……奇怪。

  他一手拎著自己的手,另一手拎著依蘭的尾巴,用腳後跟踢上了門。

  「嘭!」

  依蘭頭皮發緊,生怕吵醒了妮可和老林恩。

  她細聲抗議:「你輕點啊!」

  他根本不理她。

  回到閣樓小間,他把那隻手鎖進了依蘭的衣箱。它看起來非常不甘願,但很顯然,它並不敢忤逆自己的主人。

  它把箱子內壁弄出『簌簌簌』的聲響。

  依蘭忍不住細細嘀咕:「那裡面都是我的衣服,別把我的衣服弄壞了!」

  一聽這句話,斷手突然沒了動靜。依蘭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好像說錯話了,讓那隻手找到了新樂子。

  解決了手之後,他把她拎到床上。

  他輕嗤一聲:「自己在門口弄出那麼多聲音,還怕我吵醒別人?」

  依蘭眨了眨眼睛。

  她和手,根本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音。除非他沒睡著,才有可能聽到那樣細微的響動。

  他為什麼沒睡著呢?一定不是擔心被他扔在墓園裡面的自己吧?

  依蘭小心地轉著眼珠,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問他:「維納爾為什麼來找我?是你讓他來的嗎?」

  他慢慢地把她拎了起來,像蛇一樣眯著眼睛盯住她,聲音陰惻惻的:「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他為什麼陰魂不散?」

  「哈?那不是你幹的好事嗎?為什麼又賴到我的頭上?」依蘭瞪起了眼睛,炸毛。

  「擅長欲擒故縱這種伎倆的人不是你嗎?」

  「什麼?!我什麼時候做過那種事,從來沒有!」

  兩個雞同鴨講的人,為了『小公爵到底是你吸引來的還是我吸引來的』這個嚴肅的問題吵起了嘴。

  因為缺失了關鍵的信息「信件」,導致依蘭和魔神大人都無法猜到維納爾深夜出現在墓園的原因,於是雙方越吵越不明白,兩個都火冒三丈。

  依蘭非常生氣而且委屈。

  她替他解決了這麼大一個麻煩,他非但半點都不感激,居然還凶她!

  而他,他從看見她和手窩在一起的那一秒開始,就已經非常不爽了——每次他捉住她,她總是在炸毛瞪眼睛,這樣一個東西,為什麼會乖乖地窩在那隻手心裡?也就是手那種沒腦子的東西,才會被她假裝出來的溫順乖巧欺騙!

  她還敢提維納爾。

  真是氣神……

  *

  這場口舌之爭一直持續到了清晨,換回身體之後,依蘭睏得眼睛都睜不開。

  而魔神大人則輕輕巧巧地勾著唇角,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他的斗篷,然後非常無所謂地從箱子裡取出他的手,裝進了斗篷裡面。

  「真是無趣。」他活動著腕部,慢條斯理地說。

  他本來打算帶著她,找一個最高的地方看著皇宮建築群崩塌。鑾頂、巨柱飛起來的樣子,一定會讓她驚歎不已。

  不過既然手已經回來了,那個計劃就暫且推遲。

  依蘭根本沒力氣和他計較。

  她只想原地躺下再睡一覺。

  可是……今天週三。

  她耷拉著眼角,比任何一天都更加無精打采地來到了學院。

  一來到座位,她就趴了下去,歪倒在書桌上。

  眼窩睏得發冷,她吸著鼻子,把那個傢伙罵了百八十遍。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傢伙只有在閉著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才會讓她產生一點親昵的錯覺。其實他本性就是個混蛋!她最討厭的就是他!

  不在狀態的依蘭沒有注意到,從她進入教室的第一秒種開始,莎麗就在陰狠地注視著她。

  「莎麗,一定要這麼做嗎?」莎麗鄰桌的蘇珊很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麼一點小事你都害怕?」莎麗反手攥住蘇珊,「只是瀉藥而已,她昨天害我被罰站,被詹姆士導師淋成落湯雞,噢!她還害得維納爾被大公狠狠罵了一頓,禁足時間延長雙倍……弗麗嘉夫人哭了一整夜,噢,天哪!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那是多麼優雅美麗尊貴的一位夫人啊!依蘭她憑什麼要讓那些美好的人因為她而受到折磨?!」

  蘇珊更加不安:「莎麗,你如果讓我罵她,甚至打她為你出氣,我一定會衝鋒陷陣絕不遲疑。可是把藥灑進她的飯盒……莎麗我害怕,我做不好,一定會被人看見的!」

  蘇珊是一位男爵的次女,家道中落,她的男爵父親連續更換了兩個商人的女兒做妻子,這才堪堪保住了搖搖欲墜的破落家族。

  如果沒有依蘭這個平民女孩的話,蘇珊就是這個班級裡地位最低的學生。

  她只能依附莎麗,別無選擇。

  把依蘭的教科書扔進廁所、往依蘭的書包裡面塞蜘蛛、在依蘭的座位上塗透明膠水……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是蘇珊和保羅做的。

  想到保羅,蘇珊更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黑暗的驚恐。

  她記得,那天莎麗讓保羅攔住依蘭,不讓她在天黑之前回家,正是那一天,保羅被馬車撞成重傷,不久就死去了。

  現在莎麗又讓自己往依蘭的飯盒裡面下藥……

  直覺告訴蘇珊,絕對不能這麼做!這個黑髮依蘭,身上一定帶著詛咒,和她作對會出事的!

  「蘇珊,」莎麗冷冰冰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了我的計劃,如果不參與,事發之後你一定會告密。」

  「不不不,我不會出賣你的,我發誓!」

  「發誓有用的話,我的父親早就死過一萬遍了。」莎麗冷笑,「要麼,照我說的去做,要麼,從此你就是我莎麗‧坎貝爾的仇敵。去,去做。」

  莎麗把手中的綠色小瓶子塞到了蘇珊顫抖的手心裡。

  這隻瓶子裡面裝著的是瀉藥,但也不是普通的瀉藥。

  今天早晨,莎麗遇到了從鬱金香莊園匆匆出行的車隊,她有禮貌地上前問候了一下,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維納爾為了依蘭頂撞自己父親,還在半夜鬧到皇家墓園,害得大公夫人弗麗嘉和丈夫狠狠吵了一架,一大清早就被打發回娘家。

  莎麗憋了一肚子火,一心琢磨著要怎麼收拾依蘭,恰好,剛過一條街就碰上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魔藥販子。

  魔藥與魔法無關,它是用一種生長在幽幻暗影叢林的毒花汁液製成的致幻劑。

  服用魔藥,會讓人變得熱情奔放,忘記一記世俗的約束,放肆地享受面前的一切。

  更加絕妙的是,這位魔藥販子把魔藥搭配著別的東西來賣,非常別出心裁。比如莎麗買的這一瓶,就是魔藥加瀉藥。

  想想一個服下瀉藥的人如果忘記了一切束縛,瀟灑肆意地……噢!天哪!莎麗想到那樣的畫面,全身都激動得顫抖起來。

  經過這麼一件事,她就不信這個依蘭還有臉出現在學院!

  「快點。」她傲慢地催促蘇珊,「我會上前找她麻煩,把她拉出座位,你就趁那個時候動手。」

  說完,莎麗揚著頭,像一隻鬥雞一樣衝到了依蘭的課桌前。

  依蘭暈乎乎抬起眼睛。

  看見莎麗又來找茬,她皺起眉頭,不勝其煩。

  「還要打架嗎?今天太陽很厲害,」依蘭說,「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到鐘樓下面曬上兩個小時。」

  「我只是替維納爾的母親弗麗嘉夫人說幾句話而已。」莎麗揚著下巴,「或者你心虛,不敢聽?」

  為了把依蘭引出座位,莎麗不惜把維納爾的母親都搬了出來。

  依蘭聽得一愣。

  該不會是……那位夫人要給她一筆錢財,讓她離開維納爾?話劇裡面經常是這麼演的。

  依蘭眨了眨眼睛。

  有些迷糊的腦袋裡瞬間塞滿了叮噹作響的金幣。

  如果是這樣的話,唔,收這樣的錢,好像倒是並不違背原則?巴裡沙男爵那件事情暫時還沒有結果,老林恩的酬金暫無著落。自己出差暮日森林賺到的一百十五銀幣也要月底才到帳,現在的林恩家,只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窮。

  困得神智不清的依蘭就像一尾暈乎乎看到了餌料的魚,被釣出座位,跟隨莎麗走到了教室門的後邊。

  莎麗偷眼一瞟,發現面孔慘白的蘇珊已摸到了依蘭的座位上,不禁勾起了嘴唇,愉快地把胳膊環在胸前。

  不得不說,莎麗這個人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依蘭雖然很睏,但還是一眼就看出有鬼。

  她偏頭望向座位,莎麗趕緊拎著蓬蓬裙跳到面前擋她視線。

  不過依蘭的餘光已經掃到了,她知道蘇珊又在她的課桌那裡鼓搗。

  依蘭想走,莎麗張開了胳膊,像母雞護崽一樣攔住她。

  「聽著,都怪你,害得弗麗嘉夫人和大公夫妻不和!像你這樣的掃把星,根本不配活著!你怎麼能這麼不知羞恥?!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莎麗沒說兩句,情緒就亢奮起來,她迫不及待想看依蘭出個大醜,噢,如果她出醜之後沒臉苟活,找條河跳進去自我了斷,那可就太美妙了!

  依蘭眯著眼,細細地打量莎麗陰毒興奮的神情。

  莎麗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依蘭看出來了。

  「莎麗,」依蘭認真地問她,「你覺得光明女神會眷顧一個滿懷惡意的人嗎?」

  莎麗仰著頭,一對眼珠子瞪在眼眶底部:「光明女神最憎惡的,就是你這樣的黑色!厭惡黑暗這是正義!」

  黑暗就是原罪,該死的原罪。才不是因為什麼嫉妒,黑色的東西哪裡值得嫉妒。莎麗這樣想著。

  「愚蠢的偏見。」依蘭輕輕一嗤,「讓開。」

  正在顫抖著手從依蘭革包裡面取飯盒的蘇珊嚇了好大一跳。

  她沒想到依蘭的革包這麼難打開——剛到學院時,依蘭的書包總是被人破壞,老林恩一怒之下,親手幫她做了這個非常堅固,用剪刀都剪不壞的硬革包,而且特意加固了扣環。

  蘇珊好不容易才解開扣環,剛摸到飯盒就聽到依蘭快要回來了,本來就心虛驚慌的蘇珊嚇得雙手一抖,把革包裡的東西全給帶了出來。

  叮叮鐺鐺落了一地。

  飯盒、羊皮卷、墨水瓶……還有一枚通透漂亮的淡紅色寶珠。

  整個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珊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搞砸了,莎麗一定不會放過我……怎麼辦怎麼辦?』

  目光一頓,蘇珊看到了那枚紅珠子,她立刻就想到了一個轉移仇恨的辦法——

  「噢!天哪!看我發現了什麼!平民小姐的書包裡,怎麼會藏著這樣珍貴的寶珠!」

  莎麗慢慢地挑起了眉梢,目光落到了那枚寶珠上面。

  通透、流光溢彩。

  一看就知道,它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寶貝。

  噢,天哪,一定是維納爾送給這個該死的女人的定情信物!

  莎麗深吸了一口氣,幾個大步衝到依蘭的課桌前,彎腰撿起了那枚紅寶石一樣的圓珠。

  它是那麼美麗,一看就知道不凡。

  依蘭因為睏倦,反應足足慢了半拍,根本來不及阻止。看著莎麗把那枚漂亮的小紅珠抓到了手裡,依蘭只能低低驚呼:「不——別動它!」

  那是……保羅小魂珠。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已經把可憐的小保羅給遺忘在了革包裡。

  「莎麗,放開它……」依蘭緊張失措。

  難得看見依蘭表現出焦急驚慌的樣子,莎麗感到愉快極了。

  她把小紅珠攥在了掌心,冷笑著說道:「它看起來,與我上個月失竊的吊墜如此相似!依蘭‧林恩,你這個可惡的竊賊!你偷了我的東西,是不是!」

  「不是,你冷靜。」依蘭背上滲出了冷汗,「別弄壞了它,它絕不是什麼吊墜。」

  『這麼緊張珍惜?看來真是維納爾送她的東西!』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狠戾,心想,『這樣的話,誣陷她偷我東西也沒用,只要維納爾開口,她就可以洗掉竊賊之名……與其這樣,還不如毀掉它!』

  「被你的髒手碰過的東西,我也不要了!」

  莎麗重重攥住保羅小魂珠,揚起手來,打算將它狠狠摔在地上!

  依蘭捂住了嘴巴:「哦——不!」

  「喀——嚓——」

  一聲脆響之後,保羅小魂珠碎在了莎麗的掌心。

  ……

  依蘭一片空白的大腦裡,回憶起了保羅的聲音——

  「幫我找一個人,騙他捏碎這枚魂珠,我就可以奪走他的身體。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依蘭絕望地想,好像……也不是不符合保羅的要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4:12 PM

第三十章 因妒生恨

  保羅小魂珠在莎麗的掌心破碎。

  後排那幾個最調皮的貴族男生愉快地吹起了口哨,他們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莎麗同學!你確定這個一碰就碎的劣質玩意是你的吊墜?」

  「噢!坎貝爾家是不是財政出現赤字了,大小姐居然用贗品?」

  在這幾個紈絝看來,像依蘭那種悶不吭聲只愛學習的平民女孩欺負起來其實沒什麼意思,反而是莎麗這種虛偽的孔雀一樣的貴族女孩當眾丟臉更有趣。

  蘇珊也沒想到這粒看起來非常珍貴的紅色寶珠竟然這麼脆弱。

  她慌亂地想把手中的綠色小玻璃瓶藏起來,手一滑,它掉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之後,正好停在了依蘭腳下。

  蘇珊閉上了眼睛,心想,『我完了!』

  不過莎麗並沒有發作。

  她愣了一會兒,把手放到面前看了看,然後轉了轉眼珠,神不守舍地說:「噢,小依蘭當然沒有偷我的東西。」

  然後,她緩緩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手同腳。

  依蘭擔憂地望著『她』。她有些不確定,此刻莎麗的身體裡面是什麼情況。

  『難道這就是命運……』

  她彎下腰,撿起了滾到腳邊的那隻綠色的小瓶子。

  很顯然,莎麗本來是要讓蘇珊把這裡裝的東西放到自己的飯盒裡面。

  會是什麼呢?多半是瀉藥。

  「依蘭……」蘇珊色厲內荏,「把、把我的東西,還、還給我!」

  依蘭沒理她。

  她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和魔神待太久了,不知不覺沾染了他身上一些習氣。比如此刻面對著蘇珊,依蘭根本不屑多說一個字。

  她的腦海裡甚至下意識地浮起了一句話——『我為什麼要理會一隻螞蟻』。

  她把那隻綠藥瓶好好地收進了革包,然後偏頭去看莎麗。

  只見莎麗正垂頭盯著她自己的胸脯。營養過剩的貴族少女已經發育得非常豐滿了。

  依蘭:「……」

  導師走進教室,依蘭開始了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學習。

  她時不時轉頭望一望『莎麗』,只見『她』始終擺著一副呆滯的表情,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臉,一會兒揪揪自己的頭髮,還鼓搗了半天,把繫在小腹部位束身的瘦身夾板給拆了下來,露出有一點小贅肉的線條。

  更多的時候,『莎麗』都在盯著自己豐滿的胸脯發愣。

  復古風的蓬蓬裙,低領,一大片耀眼的雪白。

  依蘭:「……」

  真是沒眼看啊。

  『莎麗』詭異的沉默持續了一整天。

  直到最後一節神聖讚美課,瓊斯老小姐抱著光明聖典進入教室,習慣性地開口抱怨「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鐘,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這句話時,『莎麗』彷彿突然活了過來。

  「瓊斯小姐!」只見這位金髮美人站了起來,「關於黑色我有一個問題!」

  瓊斯小姐知道在這個班上,莎麗是最厭惡黑髮女孩的人,於是原諒了她魯莽的舉動,抬了抬手:「什麼問題?」

  「您在夜裡都不用呼吸嗎?夜晚難道不是黑色?」

  噢,身為黑暗神大人最忠誠的信徒,當然得抓緊一切機會,機智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瓊斯小姐這回是真的窒息了。

  「你!給我滾出去!」

  莎麗站了起來,怪模怪樣地拎著蓬蓬裙行了個很粗獷的禮,然後像魚兒奔進大海一樣,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教室。

  依蘭:「……」

  這下確定了,保羅成功佔據了莎麗的身體。

  唔,這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不不不,一點兒都不怪,自己和黑暗神,每天都要互相佔據呢。

  *

  依蘭像一隻遊魂一樣飄回了家。

  她實在是太睏了。

  保羅小魂珠的事情短暫地刺激了一下她的神經,在徹底接受了那個事實之後,睏意又一次席捲而來。

  家、床、鴉絨被,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她睏倦的身體,她喊了一句『我在外面吃過飯了』,然後匆匆爬上閣樓,一頭栽進了被子裡面。

  嗚……

  真是舒服到冒泡泡。

  滿心眼裡只有這張床,連坐在衣箱上的那個很有存在感的傢伙都被她徹底無視了。

  他瞪著她,眼角輕輕地跳。

  「你的懶惰程度,永遠在更新我的認知。」他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嘲諷笑容,「連飯都懶得吃?」

  他完全忘記了是誰害這個女孩睏了一整天。

  她對他的嘲諷沒有任何反應——可憐的小依蘭已經睡著了。

  他不情不願地瞬移過去,坐在床邊,嫌棄地盯著她熟睡的臉。

  盯了一會兒,那隻右手不知不覺就放到了她的側臉上,拇指指腹重重刮蹭她的臉蛋。

  真是……又軟又嫩。

  很快,她白皙的臉蛋就被蹭紅了一塊。

  火辣辣的摩擦感把依蘭從熟睡中喚醒,睜開眼睛時,她整個人都驚呆了。

  只見魔神大人坐在她的床邊,用一種非常嫌棄的眼神看著她。

  但他的手卻在摸她的臉,還摸得很重很重!

  她猛地抬起手來,攥住了他那隻不安生的大手。

  他緩緩地動了下眼睛,好像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樣,反倒嘲諷地挑起唇角:「怎麼,想投懷送抱嗎?抱歉,不收。」

  依蘭被他的無恥驚呆了:「明明是你在亂摸我!」

  他扯著唇角冷笑:「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

  依蘭嘴角抽搐,低下頭,用目光示意他自己看。

  只見他那隻大手已悄悄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將她的五指全部團進了掌心,還用指腹蹭她的手背。

  他:「……」

  他猛地收回了手,眼角和嘴角一起抽了好幾下。

  依蘭大開嘲諷:「噢,我能理解,黑暗神大人剛剛找回了手,還不適應。都是這隻手自作主張!」

  他用左手摁住了右手,絕美的臉孔上浮起一絲猙獰。

  「你對我的手做了什麼。」他冷冰冰地問。

  依蘭才不怕他,她挺起小胸脯:「等你找回了腦子之後自己看吧!」

  他:「……」

  這東西明明是在嘲諷他,偏偏這又是一句無法反駁的實話。

  他盯著她,左手想要掐死她,右手想要觸摸她。

  他兇狠地喘了兩口氣,選擇原地消失。

  *

  接下來的兩天,依蘭的生活按部就班,除了特別睏,以及班上多了一個隨時向她拋媚眼的『莎麗』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很正常。

  保羅在新的身體中適應良好,在一次課間,他擰著不怎麼細的腰嫋嫋蹭到依蘭旁邊。

  「甜心,忘了從前那些不愉快,我們從今天起就做最親的親姐妹好不好?」

  依蘭:「……」

  雖然她能理解保羅的意思是說他決定拋棄從前男兒身的一切,專注做女人,但突然來這麼一齣,還是讓小依蘭牙齒發酸。

  他非常做作地快速眨動著那雙迷人的大眼睛:「噢,還記得我提過的烤肉排嗎?親愛的,週末我邀請你品嘗最正宗的阿爾卑斯烤山豬好不好?那才能稱得上烤肉,而不是垃圾。」

  依蘭:「……」饞了。

  「可以同時邀請我的父母嗎?」依蘭問。

  「當然!」對方豪爽地拍了拍胸膛。

  他湊近了一些,低低地叮囑依蘭:「從今天起,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莎麗‧坎貝爾。」

  神色認真而鄭重。

  依蘭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事已至此,那麼他從此就是莎麗,真正的莎麗。

  「好的,我接受你的善意,我們做朋友,莎麗。」依蘭微笑。

  「哼哼,週末我會派車來接你們,一起烤肉!」

  保羅扭著腰肢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烤肉!烤肉!

  簡直是讓人無心學習!

  依蘭始料未及的是,這一天居然陸續有好幾個貴族學生悄悄湊過來提醒她,告訴她反常必有妖,莎麗肯定是憋了個大招要對付她,勸她千萬不要赴那個烤肉之約。

  依蘭的心頭不禁有些溫暖。

  這些平時看起來冷漠高傲的貴族同學,其實還是挺有人性的。

  她不得不一次次微笑著回復:「放心吧,我相信莎麗,她是真的想要和我做朋友。」

  同學們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真正的白癡。

  *

  週五晚上,魔神大人用依蘭的身體做俯臥撐時,依蘭忍不住蹦到了枕頭上,嘀嘀咕咕地提醒他睡覺時間到了。

  明天一大早,莎麗就會過來接一家三口前往首都郊區十三里外的阿爾卑斯山。

  那裡不是暮日森林那種不毛之地,而是貴族們的週末短途旅遊景點。

  依蘭可不願半夢半醒地出去旅遊,她要保持最佳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好好享受這一次美食之行。

  「好啦,你今天已經鍛煉了太久啦!你最近都太遲睡了,過猶不及哦!」她細聲細氣地沖著他說。

  他正交替著把手背到身後,單手起伏,完全不理她。

  胳膊都已經有一點點顯粗了。

  依蘭忍不住在枕頭上來回輕輕彈跳了一會兒。

  前兩天她和魔神沒有交流。

  她能感覺到對方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看見她,所以每次交換了身體後,她都會很自覺地跑到護城河去練習水元素召喚。

  天亮的時候就把身體扔在那邊,他也不會回來找她。

  她知道他每天都睡得很遲,因為拿回身體的時候,她總是感覺睡眠不足。

  這兩天她也憋著氣,乾脆就和他相互視為空氣,決心冷戰到底。

  可是……明天要乘車,還要遊玩、烤肉,今晚睡不好的話,一定會嚴重影響旅行質量。人在睏倦的時候,吃什麼都沒有滋味,依蘭才不要浪費這次機會!

  對,她不是要跟他和好,而是為了愉快的明天!

  依蘭這麼想著,決定忍辱負重,顧全大局。她友好地搖了搖尾巴,沖著他彎起黑豆眼睛。

  「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她假惺惺地說,「我感覺自己都變成大力女王了呢!」

  他撩了下眼皮,盯了她一眼,冷淡地問:「有求於我?」

  依蘭:「……」她表現得這麼功利嗎?

  「也不是啊。」她瞄了瞄左右,有一點點心虛地說,「就是這兩天我在學院都很睏,暈乎乎的總犯錯。哦對了!上次我差一點被人在飯盒裡面下藥呢,那藥還被我收在革包裡面,你不信可以看看!我要是沒精神,就難以防範他人的算計。」

  委婉地用這個身體的安全來提醒他。

  他停下了動作,公主床發出『吱呀』一聲。

  他爬起來,懶洋洋地曲一條腿靠牆坐著,漫不經心地說:「知道了。阿爾卑斯,烤肉,八點出發。」

  依蘭小毛線:「!!!」

  他怪模怪樣地盯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忘記了,保羅是我的人。」

  依蘭:「……」她真忘了。

  因為她自己從來也不會利用意念中的那個水之真名幻影來偷窺詹姆士導師,所以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魔王其實是可以操縱保羅的思想和行動的。

  所以烤肉的事……

  他看著她的這對露出疑惑的小眼睛,嘴角一抽,嗤道:「別自作多情,當然不是我的安排。」

  依蘭悄悄撇了撇尾巴。

  「當然!」她氣鼓鼓地說,「你才沒那麼好心!」

  不過他看起來心情倒是不壞。

  他伸過手,把她捉到了面前,黑眸看著她,閃著壞壞的笑意。

  依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怎麼了?你不想讓我去嗎?」

  他哈地一笑:「我管你去哪裡。睡覺了,明天,的確得養足精神才行。」

  依蘭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但既然他願意睡,那她也不敢再多嘴去問,萬一哪句話沒說對,兩個人一不小心又吵架……

  她悄悄歎了口氣,真是心累啊。

  *

  第二天,愉快出門的依蘭看清門口停的馬車,整個人都懵住了。

  皇冠和劍做徽記的金頂大車……這是王室的馬車。

  坎貝爾伯爵家的車子可憐兮兮地避到了對街。在王儲阿爾薩斯面前,無論是當初囂張跋扈的莎麗本人,還是此刻佔據了莎麗身體的保羅,都不敢大口喘氣。

  依蘭這才想起來,解決巴裡沙男爵的租金事件時,阿爾薩斯曾說過,週末要給她辦一個慶功宴。

  因為巴裡沙的事情還沒有出結果,依蘭又先入為主聽莎麗說過,當天在場的維納爾、加圖斯和阿爾薩斯都受到了責罰,所以她早就把所謂的慶功宴給拋到了腦後。

  難怪昨夜魔神笑得那麼壞。

  他早就知道烤肉一日遊泡湯了,自己今天得打起精神來應付阿爾薩斯這條微笑的毒蛇。

  阿爾薩斯一劍刺死巴裡沙男爵的樣子依蘭至今難忘。

  最可怕的是,他的神情和動作都那麼隨和溫柔,殺一個人,就像是在花園裡摘下一朵花。

  阿爾卑斯、阿爾薩斯……一字之差,簡直是從天堂直墜地獄。

  嗚嗚,她的阿爾卑斯烤山豬……

  「親愛的依蘭小姐,你不會忘記了我們的約會吧?」阿爾薩斯笑得像個小太陽。

  依蘭僵硬地回答:「哦,當然不會。」

  保羅壯著膽子擠了過來:「阿爾薩斯殿下,請允許我和我的好朋友說兩句悄悄話。」

  「當然。」

  保羅把依蘭遠遠拉到了一邊。

  「怎麼搞的!你不要命了嗎!」他氣乎乎地瞪著依蘭,「居然招惹阿爾薩斯,你真是不想活了!」

  依蘭憂鬱極了:「我也沒有辦法啊。」

  連保羅都知道阿爾薩斯是個危險人物嗎?依蘭一直還以為這位未來國王風評極好。

  「反正,你給我離他遠些!」保羅瞪著眼睛,「你如果被阿爾薩斯迷住的話,黑暗神大人一定會因妒生恨,把你打入煉獄!」

  依蘭正要敷衍地點頭,忽然視線僵滯:「你……你說什麼?什麼妒,什麼恨?」

  保羅在說的,怎麼和她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哼,」保羅酸溜溜地說,「我承認阿爾薩斯確實非常迷人,可是小依蘭你醒醒啊,你已經有黑暗神大人了啊!大人那麼愛你,你敢背叛他嗎!」

  依蘭驚恐地睜圓了眼睛:「你在說什麼?他哪裡愛我了,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切,」保羅白了她一眼,「裝什麼,我可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能不知道?」

  雖然此刻不是毛絨球狀態,但依蘭還是炸了毛。

  「別、別瞎說,根本不是那樣!」她落荒而逃,「我父母就交給你了!帶他們好好玩一天!別擔心我!」

  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可饒了她吧!

  可憐的依蘭坐上了阿爾薩斯的馬車。車裡只有阿爾薩斯一個人。

  車廂非常寬敞,金燦燦的裝飾,刺得依蘭眯了眯眼睛。

  阿爾薩斯那張陽光般完美的臉上露出一個非常親民的苦笑:「依蘭小姐見笑了,並非我品位如此,而是……」

  他稍微湊近了些,手半掩著唇:「拗不過我那個暴發戶父親。在他眼裡,只有金光閃閃才是財富。」

  不得不說,阿爾薩斯這個人實在很會抓人注意力。

  被他這麼一打趣,依蘭不得不暫時拋開了保羅扔出的那個驚雷,沖著他禮貌地笑了起來:「殿下真是風趣幽默,國王陛下知道您在背後這樣調侃他嗎?」

  「當然……」阿爾薩斯坐直了身體,金眸溫柔,「不知道。依蘭小姐如果向他告密的話,估計我會像維納爾那樣被禁足一周,無法出席任何宴會,也無法邀請美麗的小姐做女伴。」

  說完,他非常狡黠地沖著她眨了眨眼睛。

  氣氛一點兒都不尷尬。

  依蘭心想:『他很厲害,比維納爾、加圖斯他們老辣多了。』

  阿爾薩斯搖了搖手邊的金鈴,把女僕長叫上了車,認認真真地與她確認宴會的一切細節。他談得如此專注,甚至完全忘記了馬車上還有另外一位少女。

  依蘭靜靜坐在一邊,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多餘。

  念頭剛升起來,她立刻警惕醒神——阿爾薩斯的舉動,可不就是魔神大人常說的那句『欲擒故縱』嗎?

  本來英俊的王子和美麗的少女共乘,總是難免讓人想一點有的沒的。

  但他卻把女僕長叫了上來,而且談的是宴會的事,既讓少女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慎重對待宴會的事情,這是為了她。

  依蘭輕輕抿住了唇角。

  阿爾薩斯他,想要幹什麼?

  她可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的萬人迷。維納爾接近自己是為了躲避與王室的聯姻,加圖斯是被魔神的魅力征服,而阿爾薩斯……依蘭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

  他是未來的國王,他的妻子只能出自另外六個國家的王室。

  同樣,身為坦利絲王國最美麗的公主,西芙本該嫁給另外一位未來國王。王室會考慮與霍華德家聯姻,只有一個原因——西芙愛上了維納爾。

  難道阿爾薩斯是想要替妹妹解決掉自己這個『情敵』嗎?依蘭鬱悶地想。

  直到抵達目的地,阿爾薩斯才『恍然大悟』,想起身邊還有個依蘭。

  他拍了拍腦門,非常抱歉地對她說:「噢,我只是想給你愉快完美的一天,絕對絕對不是有意怠慢。」

  「不會的,殿下。」

  下了馬車,依蘭發現宴會場地是一座古樸大氣的莊園城堡,花道兩邊停滿了馬車,噴泉灑出一道道彩虹。

  「是溫莎家的舊莊園。」阿爾薩斯體貼地解釋說,「莊園主人是路易‧溫莎,按血緣算,他是我的舅舅。他本來是爵位的繼承人,但因為身體的原因,主動讓出了繼承權,只要了這座舊莊園。他是一位很神秘又值得尊敬的人,他一點都不介意被小輩們打擾。」

  阿爾薩斯的母親、當今王后,是溫莎公爵的妹妹,和維納爾的母親是親姐妹。奧登六世沒有和其他國家聯姻,而是娶了國內大貴族之女,那是因為他本來並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將他一手推上寶座的,正是連襟霍華德大公。當然因為涉及王室,他們明面上從來也不會攀親戚。

  依蘭稍微在腦袋裡過了一下這些關係。

  總之,王子和公主們需要比較大的場所招待客人時,都會借用娘舅家的城堡就對了。

  依蘭跟著阿爾薩斯走向古堡。

  她發現,最高處的窗戶後面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單一個剪影,就給人沉沉壓迫力——他在俯視這芸芸眾生。

  依蘭屏住了呼吸。

  阿爾薩斯非常敏銳,他順著依蘭的視線看了看,溫柔地笑起來:「那就是路易‧溫莎。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的皮膚不能接觸到陽光。」

  依蘭收回視線:「很抱歉。」

  「沒事的。」阿爾薩斯微笑著湊近了些,高大的身體傾向她,既調皮又嚴肅地說:「你只要知道,什麼陰暗古堡中居住著吸血鬼伯爵的故事都是騙人的就行了。」

  依蘭被他逗樂了:「我明白。」

  「不必有壓力,這位長輩從來不下樓也不接受拜訪——想見也見不到的。」

  依蘭微笑著點點頭,悄悄按下了亂跳的心臟。她懷疑自己可能是中了保羅的毒,怎麼隨便看見一個影子,都覺得……很像他。

  兩個人順著華貴的露天地毯,走過一座座噴泉和浮雕,來到了大門前。

  阿爾薩斯上前一步,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美麗的小姐,請——」

  依蘭抬頭,看見一片富麗堂皇、紙醉金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7:39 PM

第三十一章 愛慕虛榮

  依蘭在阿爾薩斯的陪伴下踏進溫莎家的古堡大廳。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的穹頂,足有西區那個小教室的五倍高。

  古堡內的壁畫、裝飾、陳列的名貴藝術品都有一股濃濃的復古風。

  壁畫整體色澤暗沉,木地板和樓梯用的是紅沉木。枝形的龍晶吊燈上,罩著偏暗的磨砂籠,營造出黃昏一樣的氛圍。

  大門正中鋪設著圖案精緻繁複的長地毯,色調以深藍、橙黃為主。

  依蘭小心地踏上了地毯。

  走進古堡大廳,一位打扮得很像上個世紀貴族的管家迎上前,鞠躬、側身引路的時候,嘴唇不動,輕輕向阿爾薩斯說了幾句話。

  依蘭模糊聽到一點——霍華德大公和他的妻子弗麗嘉也在這座古堡度週末。

  她記得週三那天莎麗上躥下跳地罵自己,說自己惹得大公夫婦不合,還害維納爾要被再禁足一周。看來,霍華德大公這是特意騰出了時間,想要哄好自己的妻子,一起度過浪漫的週末。

  依蘭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她和黑暗神吵架冷戰了,直到今日,依蘭都不知道她在皇家墓園替他找手的那天晚上,魔神到底用她的身體幹了什麼。

  那個傢伙,真是特別擅長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啊!

  「抱歉,我得離開一趟。」阿爾薩斯滿懷歉意地凝視著依蘭,「管家會帶你到待客廳。」

  他再一次湊得很近,低沉耳語很有男人的魅力,他說:「今天邀請的都是我的嫡系,其實就是些虛偽勢利的貴族小子。你不用理會他們,要是有人膽敢欺負你,等我回來他就死定了。」

  「殿下只管去辦正事。」依蘭知道他得去見霍華德大公一面。

  她跟隨管家,順著寬闊沉重的紅木樓梯來到了二樓的待客廳。

  兩扇包裹了黑金外框的大門隔絕了所有的聲音,站在門外細心去聽,耳旁只有一片靜悄悄,甚至還可以聽到樓下那只舊鐘指針行走的聲音。

  當管家按了按門鈴,兩名男侍從裡面把門拉開時,依蘭感覺到燦爛的光明、鼎沸的人聲以及熱火朝天的氣氛轟隆一下撲了過來,像海嘯一樣把她捲入其中。

  待客廳非常寬敞,設計新潮,用的是白金材料。

  裡面站滿了身穿華貴禮服的貴族青年男女。

  巨大的圓柱邊上,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高談闊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依蘭的到來讓貴族們短暫地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看了她一眼。

  「噢!怎麼會有這樣不修邊幅的女僕!」一個貴族少女誇張地尖叫了起來,「還是黑髮!溫莎莊園聘人也太不挑了吧!」

  「怎麼回事,該不會有蝨子吧,讓她離我遠些!」把腰部勒得像大腿一樣細的貴族青年男人嫌棄地皺起蒼白的鼻子。

  管家並沒有向客人介紹客人的職責,他鞠了個一絲不苟的躬,然後退出了待客廳。

  依蘭鎮定地環視一圈,在貴族們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嘲笑和鄙夷。

  真有意思,難道阿爾薩斯沒有告訴過他們,今天宴請的正是一位黑髮平民女孩嗎?

  依蘭輕輕笑了下,把革包拉高了一些,走到右手邊的食物自取架那裡。

  精緻繁複的水晶架子上,放置著一碟碟像工藝品一樣的甜點。

  她隨手抬起一碟雪白蓬鬆的軟糕,用水晶籤子戳起來,放到嘴裡嘗了嘗。

  「哇噢!」

  真是太美味了!口感軟糯得要命,還一點兒都不沾牙。味道清甜不膩,是冰涼絲爽的牛乳味!

  依蘭一邊慢吞吞地吃,一邊在待客廳裡隨意遊蕩。

  一開始,這些貴族年輕人表現得非常大驚小怪,從她的穿著到髮型到舉止,每一樣都被翻來覆去地抨擊。等到依蘭圍著待客廳繞了兩圈,換了三次小碟時,貴族們已為她的臉皮厚度深深折服,見她過來,立刻把臉轉到另外一邊,不再理她。

  依蘭左看右看,覺得有點好笑。

  她大概能明白阿爾薩斯這是想要做什麼。

  如果她為自己的身份、穿著打扮、言行舉止感到自卑的話,待在這裡,可真是每分每秒都非常煎熬。

  等到她的自尊心受挫,難堪得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的時候,王子從天而降,把她帶到一個小房間,拿出準備好的華貴禮服讓她換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來驚豔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貴族,然後王子怒斥他們,狠狠打他們的臉,替受氣的女孩立威。

  噢,這樣一來,金光閃閃的救主世,還有哪個女孩能抗拒?

  阿爾薩斯真是手段高超。

  遺憾的是,依蘭從來都沒有過『自卑』這種情緒。

  她喜歡自己黑色的頭髮和瞳仁,也深深地愛著自己貧窮的爸爸和媽媽。

  她沒有禮服,今天出門穿的已經是她的所有衣服裡面最昂貴的小套裙,頭髮認真地沾過水梳得一絲不亂,她不覺得自己在禮儀上有什麼問題。

  如果有問題,那也是阿爾薩斯的問題。

  依蘭非常坦然地邊吃邊散步。

  甜點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她是客人,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吃。

  這些貴族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開始繼續他們自己的話題,放棄了刺激羞辱這個平民女孩。

  依蘭逛了幾圈,零零碎碎地聽到了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她端著甜點,靜悄悄走到一盞立地吊燈後面,聽兩個看起來身份比較高的貴族男青年說話。

  「噢,克魯普,新稅令就要頒佈了,一夜之間把平民的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些傢伙肯定會亂上好一陣子,近期出門可得多帶幾個侍衛,別又碰上抱腿請命的,弄髒了褲子!」

  依蘭的心臟懸到了嗓子眼。果然,剛剛的隻言片語她沒聽錯!

  新稅令?百分九十五?那還怎麼活啊!國王是瘋了嗎?

  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可以賺一百枚銅幣,但上繳百分之八十之後,就只剩十八到二十枚,應付日常開銷之後略有很少的盈餘,攢上一陣子可以添置一下新衣、應對疾病之類的風險。如果稅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一個平民勞動力一天就只能掙到五枚銅幣,勉強夠一個人開銷,養家根本不可能,一旦生病就只能等死了。

  「放心,這次理由正當得很——北方黑巫之亂越鬧越厲害了,最近再多放放風聲,宣傳一下那些黑巫的恐怖,讓那些賤民人心惶惶。到時候提稅徵兵,他們就會忍氣吞聲,只盼著趕緊平剿黑巫之亂。反正那些人就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怎麼也能活得下去,總會想辦法讓自己餓不死。」

  「嘿,你真是個黑心政客啊克魯普!這兩三年看來你父親沒少操練你。」

  叫克魯普的那一位更加得意洋洋,賣弄地說:「瞧著吧!等到那些賤民快要撐不下去時,黑巫之亂也平定了,到時候只要看著情況,將稅率定在百分之八十五或者百分之九十,那些沒腦子的賤民就會感恩戴德!」

  「真棒!我早就覺得該多徵些稅了,近幾年什麼東西都貴了起來,我媽媽每天唉聲歎氣,煩都煩死人了!」

  「哦親愛的比克,你母親如果少買幾件價值過千銀幣的禮服,或者不要光買不穿,那自然沒那麼多煩惱。」

  「說到這個可不敢跟你家比啊克魯普!你父親昨天看上那幅畫,非要和坎貝爾家爭,就為那一口氣,居然拍到了三萬八千銀幣,嘖,這筆錢,夠我母親買多少衣服了!」

  依蘭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水晶碟子。

  平民的血汗,就是供養著這些窮奢極侈的蛀蟲!

  憤怒讓依蘭咬緊了牙關。

  環視四周,這富麗明亮,不是天堂,而是平民的血和淚啊!

  最悲慘的是,她知道這個叫克魯普的人所說的一切,將會原原本本地發生,只要用『黑巫之亂』做藉口,調高稅率的時候反對的聲音就會非常小。在適應了這樣極端的重稅之後,就算調到百分之九十,人們也會鬆一口氣,無奈地認命。

  依蘭記得妮可說過,在她剛出生的時候,稅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五,那時候林恩也沒出事,家裡偶爾還能吃肉。每次回憶過去的好時光時,妮可的眼睛裡總是冒出幸福的光芒。

  依蘭不敢想像這個噩耗會讓多少像妮可一樣母親愁白了頭髮。

  嘴裡殘留的甜點味道變得又酸又苦。

  她攥緊拳頭,想要打破些什麼。

  但,這對拳頭太稚嫩了,它們什麼也打不破。

  依舊……只能忍耐。

  依蘭僵硬地繼續往前走,整個大廳中的貴族青年們都在炫耀自己家裡的財富或是權勢,嚶嚶嗡嗡一片,令她憤怒作嘔。

  「媽媽她越來越小氣了,每個月只許我買十五條裙子!天哪,一想到同樣的衣服我得穿兩次,我的心臟就揪著疼!」

  「可不是嗎?我爸為了不讓我天天去歌劇院,居然把最著名的三支樂隊和幾個演員都雇到了莊園,噢,也不知道他這樣做到底能省幾個錢!」

  「噢,別那麼難過了,如果你們哪天有興趣離開首都,到我家那塊包含了十三座大城的封地遊玩的話,只要我一句話,全封地的裁縫、演奏家、大廚,都會無條件為你們服務的。」

  「封地平民更多、更亂,我討厭那股窮酸氣味!我家也有大片封地,但我從來不去。」

  依蘭憤怒地想:『沒有平民,誰供著你們這些蛆蟲!就憑你們這糊滿了鉛粉的發白的身體?還是勒得比大腿都細的腰?如果沒有平民的血淚,你們這些傢伙一天都活不下去!』

  待客廳的大門緩緩打開。

  阿爾薩斯終於回來了。

  他進入待客廳,頓時萬眾矚目。

  他行止得體,尊貴又謙和,一雙金眸環視一圈,找到了眼眶微紅,一臉憤懣的依蘭。

  他走向她,唇角勾起了幾乎看不出來的得逞笑容。

  依蘭也看著他。

  她一眼就看出來,阿爾薩斯很滿意她此刻的憤怒。

  只不過,他好像誤會了。

  她並不是因為受到了貴族們的欺侮羞辱才變成這樣的。

  「依蘭!」他的語氣比進入古堡的時候親昵了一百倍,「發生了什麼事?誰欺負你了!」

  他匆匆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手來想要攬住她小小的肩膀。

  依蘭冷靜地退開。

  手掌落空,阿爾薩斯並不尷尬,他板起了臉,冷厲地望向周圍的貴族男女。

  「說,是誰得罪了我最珍貴的客人?你們膽敢趁我不在時欺侮她?」

  貴族們面面相覷,真不覺得有誰得罪了這個黑髮女孩。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像隻倉鼠一樣捧著水晶碟吃個不停,誰都沒發現她受到了什麼欺負。

  「依蘭,你不要怕,只管告訴我是誰惹你生氣,我一定重重責罰!」

  阿爾薩斯看起來又焦急又痛心。

  依蘭垂下了眼睛:「沒有,我沒事,殿下。」

  「傻瓜,你就任人欺負嗎?你可是我千辛萬苦奪來的女伴,我怎麼能容忍你受到一絲委屈!」

  「不,真的沒有人欺負我。」

  四周傳來了貴族男女們低低的竊語。

  「是啊,她不是好好的嗎?」「殿下怎麼回事?」「誰能欺負得了她啊!」

  阿爾薩斯重重握住劍柄:「夠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做了什麼!」

  依蘭忍不住抬起頭,正兒八經地看了他一眼。

  阿爾薩斯立刻垂下頭,溫柔地注視著她。

  她相信,無論阿爾薩斯再怎麼狡猾,也絕對看不出她眼睛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民生!

  真是可笑啊,王子和平民女孩的故事裡,計算小情小愛的是王子,考慮家國大事的是平民女孩。

  依蘭輕輕地笑了笑,轉開了視線。

  幽黑的眸子裡蘊著波光,細白的天鵝頸引人犯罪,阿爾薩斯的喉結滾了一圈,低沉地說:「走,我帶你換一身禮服再回來。」

  清脆乾淨的聲音裡添了一絲暗啞,熟悉男人的交際花們一聽就知道,這個男人已經胸有成竹,即將把獵物玩弄於股掌。

  依蘭的聲音清清朗朗:「殿下,我記得那天你是這樣說的,我為王室捉出了巴裡沙男爵那條大蛀蟲,必須論功行賞。所以你為了置辦了今天的慶功宴。」

  「不錯,是這樣的。」阿爾薩斯環視一圈,「看看依蘭,再看看你們!你們可曾為王國做了什麼?」

  他毫不介意多給依蘭撐幾次腰,長幾次臉。

  他要修補她可憐的自尊,等到她換上他準備的禮服豔驚四座的時候,就是少女的芳心徹底淪陷的時候。

  「可是別的蛀蟲該怎麼辦呢?」依蘭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走,我帶你到露臺散散心,換了禮服回來,我保證,你一定是最亮眼的小星辰!」阿爾薩斯貼近依蘭,聲音低醇醉人。

  「走吧。」依蘭輕飄飄地點點頭。

  走到門口,她回過頭,沖著滿屋子一頭霧水的蛀蟲們微微地笑。

  一片低低的嘀咕聲中,她又聽到了克魯普那個很有辨識度的嗓音。

  「阿爾薩斯殿下他,是不是飲了晨酒……他今天的狀態好奇怪哦。」

  這一通脾氣發得真是有點沒道理啊!

  依蘭被阿爾薩斯帶著,在巨大的露臺上轉了一圈,嗅了滿鼻子花香味,然後他把她帶到了一個獨立的小房間門口。

  他風度翩翩,體貼周到,令人如沐春風。

  他躬身對她說話的樣子,溫柔妥帖到了極點,看起來無比親昵。

  不過打開房間門的時候,他一丁點要冒犯她的意思都沒有,躬身行了個紳士禮,然後邁著大步離開,只留下一個瀟灑端正的背影。

  「你換禮服,我會在露臺等你。」

  呵,還沒到吞下獵物的時候。

  依蘭目送阿爾薩斯走遠,她走進房間,關上門,靠在門後,臉上滑過冰冷的淚水。

  這種無力感,真是叫人鬱悶又憤怒。

  就像這個屋子一樣,真黑啊。

  『咦,這裡怎麼沒開燈?』

  念頭剛剛一轉,忽然有一股非常濃郁的藥味,混著名貴薰香的厚重氣息,沉沉地向她正面撲來!

  一個高大的黑影把她困在門後。

  「不是有人給你撐腰嗎?」一根冰冷乾枯的手指觸到了她左邊臉頰,「哭什麼。」

  他似乎還想再說一句嘲諷的話,但碰到她的淚水之後,他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盯住黑暗中的影子。

  他轉身走出幾步,點上一根蠟燭。

  燭光照出一頭銀色的髮。

  溫莎家標誌性的髮色。

  「路易‧溫莎大人?」依蘭冷靜地問。

  「是我。」他把一雙蒼白瘦削的手疊在身前,拄著一支鑲滿了黑寶石的手杖。

  他的容顏並不蒼老,因為久病的緣故,眼圈漆黑、膚色慘白,身材瘦高得異常,確實很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伯爵。

  「我以為你會和別人稍微不同。」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至少沒那麼愛慕虛榮。怎麼,王子帶你脫離苦海,賜你華服榮光,令你芳心大動了嗎?」

  「沒有。」依蘭冷靜地回他,「我眼中的世界,與您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

  「那你打算換上這身衣服,變成一個精緻的展品嗎?」他舉起黑寶石手杖,指了指身後華貴大床上鋪陳的那件漂亮的金色禮服。

  「我沒有理由拒絕。」依蘭平靜地注視著他,「如果拒絕,阿爾薩斯殿下會一直勸我,也許還會把別人叫過來向我賠禮道歉,說上一大堆安撫我可憐自尊的話——我為什麼要給自己製造這樣的麻煩?」

  他勾下頭,笑了。

  「姑且信你。」他說,「不過,我給你準備了另外一身禮服。」

  「誒?」

  他輕輕哼笑:「這是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上,誰也別想欺負我的……」

  我的人。

  「跟我來。」

  依蘭老老實實跟在莊園主人的身後,穿過一扇小門,來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這才是適合你的顏色。」

  依蘭抬頭一看,驚得呆住了。

  她看到了夜空。

  最神秘、最浪漫的夜空。

  沒有那些繁冗紛雜的設計,它看起來簡潔流暢,但是誰也不會認為它不是一件禮服。

  就算穿上它,加冕為王后,也絲毫不會失禮。

  還有一頂小巧的頭冠,漂亮的銀絲纏托著明亮的黑寶石,戴上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妝容來修飾。

  依蘭的視線幾乎無法挪開。

  呆了一會兒,她終於回過神:「您……」

  他抬起手來輕輕動了動:「當然不會用這雙眼睛看你換衣服。」

  他非常紳士地示意她把革包摘下來,交到他的手中,然後他就離開了房間。

  依蘭悄悄檢查了房間的門窗,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把房間反鎖起來,然後碰了碰那件黑色禮服。

  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材質。

  它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樣墜手,輕輕一碰,閃爍起若有若無的星光。

  依蘭換上了禮服,捧起那頂黑寶石小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頭上,然後把頭髮披散在肩後。

  她輕輕打開了房間門。

  路易‧溫莎站在兩扇窗簾的縫隙那裡,聽到響動,他回過頭來。

  眸光明明亮了一下,他卻及時繃住唇角,嫌棄地說:「頭冠戴歪了。」

  依蘭有些不好意思:「房間裡沒有鏡子。」

  他大步走向她,在她頭頂撥弄了一會兒。

  「好了。這才稍微像點樣子。」

  他乾淨俐落地退開,完全沒有半點要親近女孩的意思。

  只不過……

  「啊!」

  依蘭頭皮猛地一痛,一股力道扯著她向前踉蹌了兩步,差點一頭栽倒。

  這位……生人勿近的路易大人,右手居然攥著她的頭髮!

  依蘭像見鬼一樣,瞪著殘留在他指縫裡的幾根黑髮。

  他毫不心虛地把它們甩在地上,然後顛倒黑白:「你的頭髮纏住了我的手。」

  依蘭:「……」

  這個可惡勁兒,怎麼有點似曾相識的樣子。

  就在她狐疑地轉動眼珠時,他把手放到身後,拿了一樣東西出來。

  「這是什麼?」他問。

  依蘭定睛一看,頓時忘記了頭髮的事情,驚愕地說:「您怎麼能亂翻我的東西!」

  是那隻綠色玻璃瓶。

  蘇珊驚慌之下,脫手滾到了她的腳邊,就被她收了起來,一直放在革包裡面。

  「噢,這是你親口許可的。」他恬不知恥地微笑起來。

  「我什麼時候……」

  他抬起手,打斷了她:「就憑你這孱弱的身體,也想把藥下在那些人的飲食裡嗎?」

  依蘭驚恐得不敢呼吸:「我沒有,這是一個誤會。」

  「呵,」他說,「你當然不行。我來。」

  依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9:29 PM

第三十二章 豔驚四座

  「哦不!」依蘭伸手去奪那隻綠藥瓶,「不可以,我也不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很有可能是瀉藥,甚至是一些更過分的東西!」

  看著面露驚恐的女孩,他愉快地笑了起來。

  「放心,我的地盤上不會發生任何骯髒不雅的事情。」

  他把魔藥瓶收到長袍裡面。

  依蘭根本放不下心:「您可不可以把它還給我?」

  「我得讓我的藥師分析一下裡面的成份。」他彎下腰,撿起阿爾薩斯為依蘭準備的那條金色長裙,非常嫌棄地望著寬大低凹的領口,嘖嘖說,「這是想要暴露你的小平胸嗎?」

  一邊說,一邊隨手撕壞了那件金禮服。

  依蘭:「……」

  她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夜空禮服。

  肩領圍了一圈純黑的絲絨流蘇,把她尚未發育的胸脯遮掩得很好。

  只是……這細細滑滑的絲絨看起來怎麼有點面熟?

  穿在身上這麼低頭一看,簡直是像極了毛線球上那些絨毛。

  這件禮服,還真是適合她啊!

  她抬了抬眸,不動聲色地瞄了路易‧溫莎一眼。

  他根本不屑於看她,雙手拄著他的黑寶石手杖,傲慢地揚著他蒼白的下頜,只讓她看他的側臉。

  她抬起手來,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

  噢,剛剛是哪隻不聽主人使喚的右手,擅自作主揪住了她的頭髮?

  「路易大人,那……我出去了?」依蘭試探著問。

  「嗯,」他高傲地揮了揮手,「給你一句忠告,我那個侄子阿爾薩斯可不是什麼好人,你要是聰明的話,應該離他遠一點。」

  依蘭故意說道:「大人,壞壞的男孩子才更有魅力呢。」

  他斜眼瞪她。

  是她熟悉的眼神。

  她憋住笑,拎起墜手的裙擺行了個半蹲禮,然後愉快地離開了房間,把他一個人扔在陰影裡。

  她的心情忽然就不鬱悶了。

  她不是一個人。

  那條路上,從來也不是一個人。

  阿爾薩斯站在爬滿花藤的寬大露臺上,默默計算著西芙到來的時間。

  在西芙赴宴之前,他要徹底俘虜依蘭的心,讓她全身心地依賴他、信任他。

  然後嘛……呵呵。

  最終,他一定會成功收穫一名性奴,或者說一條趴在地上的狗。

  「阿爾薩斯殿下。」

  身後傳來了依蘭的聲音。

  阿爾薩斯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後緩緩轉身,準備佯裝驚豔——那條金裙子雖然華貴漂亮,但並不適合依蘭,想要把它穿出效果,需要華麗的妝容和配飾,以及豐滿的身材。

  他不用看也能想像出來,依蘭穿上它,感覺會像一根竹竿上套著一隻金桶。

  回眸的霎那,阿爾薩斯驚呆了。

  沒有竹竿,沒有金桶,這是夜色下的女王,哦不,女神。

  如果光明女神有姐妹,那一定就是她這個樣子。

  若隱若現的繁星、神秘深邃的夜空,她攜著夜幕和星辰,向他走來。

  黑寶石頭飾下,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更加剔透白皙,一雙黑眸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嫣紅嬌嫩的唇,則是冷寂宇宙中最鮮活的生機。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妝容,所有的人工修飾都會破壞她的完美。

  阿爾薩斯半張著嘴巴,很久之後,才喃喃說:「真美!」

  「噢,謝謝。」依蘭微笑。

  「可是,」阿爾薩斯閉了閉眼睛,「這不是我為你準備的禮服。」

  依蘭想起「路易‧溫莎」撕壞那件金色禮服的動作,心中不禁感慨,那一位,其實行事還挺妥帖周到。

  「是這樣的,路易‧溫莎大人不小心弄壞了殿下準備的禮服,為表歉意,他賠償了這一件。路易大人說,殿下如果有空,可以去見一見他,他會當面向您道歉。」

  聽到『當面』二字,阿爾薩斯不禁想起了一些令人渾身不適的場景——幽暗的房間,濃濃的藥味,刺鼻薰香也蓋不住的病人氣息……還有眼眶烏黑,骨瘦如柴卻積威甚重的血緣上的舅舅……真是童年的陰影和噩夢!

  「噢,這點小事,何必道歉。」阿爾薩斯扯開唇角,露出燦爛的笑容,「回頭我讓管家代為傳話,請舅舅不必放在心上。」

  他偏過頭,不動聲色地望了望古堡外的車道。

  糟糕。西芙一定會很生氣。

  午宴時間到了。

  巨大的長條桌面上,每隔二十尺距離,就會放置一架精緻的燭臺,和穹頂垂下來的龍晶枝形吊燈交相輝映。

  紫羅蘭桌布用的是最上乘的絲絨,厚重的金線勾邊,只有這樣的布料才襯得上底下那純金絲檀木製成的巨桌。

  阿爾薩斯和依蘭來到宴會廳外面時,貴族青年們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在長桌兩旁,等待入座。

  氣氛有一點詭異。

  大家都不確定王子殿下酒醒了沒有,會不會又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進門之前,阿爾薩斯特意叫住依蘭,停在兩扇白金琉璃門的旁邊,伸手替她整理頭髮。

  這是原定計劃。

  他相信那些碎嘴的貴族女一定會在背後嘲諷依蘭,說一些像『麻雀換身衣服也變不成金鳳凰』之類的話。他打算在進門之前,讓依蘭再被刺激一下神經,挑起她的虛榮心和勝負欲,這樣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遺憾的是,宴廳內一片安靜,根本沒有任何議論聲。

  阿爾薩斯優雅又不失尷尬地把依蘭肩側的秀髮順了一次又一次。

  拖不下去了。

  真是糟糕,為什麼一切都和想像中不太一樣?

  「請——」

  依蘭微笑著,踏入宴廳。

  長桌兩旁的貴族們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然後發出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那個名叫『比克』的不太穩重的男青年乾脆腳底一滑,摔進了紫羅蘭桌布底下。

  效果比阿爾薩斯預期中好了一萬倍!

  「天啊,難怪王子殿下為她著魔,換成是我,我也不用喝晨酒就醉了。」

  「這樣的禮服我從未見過!我相信它至少價值一萬枚金幣!」

  「噢!阿爾薩斯!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我們!」貴族女憤怒地用絲帕捂住了臉,「他是要用一個平民女人,把我們都比下去嗎!天哪,這麼珍貴的衣服,如果給我穿,我也能做女王!」

  阿爾薩斯:「……」

  雖然都是自己一手安排,但怎麼渾身上下哪裡都不太對勁?

  他定了定神,邀請依蘭走向主座。

  依蘭敏銳地發現,長桌上首處,正坐只有兩個,另外一個座位斜斜地側在一旁,看起來有一點點尷尬,不過對於一個平民來說,能夠坐在一群貴族的前面,已經是最大的榮寵了。

  阿爾薩斯果然走到側座那裡,替依蘭拉開了沉重的金絲絨實木高背椅。

  「噢不!」非常有眼力見的克魯普高聲喊道,「殿下,她是您最珍貴的客人,當然應該坐主位,我們絕對沒有任何異議!」

  「不錯,不錯。」恍惚回神的貴族青年們連聲附和。

  阿爾薩斯:「……」

  這些人,是喝了晨酒嗎?!

  他吸了一口氣,微笑著溫聲說道:「禮不可廢。」

  「不不不!」機智無比的克魯普立刻搬出阿爾薩斯不久之前說過的話,體貼地為殿下找理由,「依蘭可是為國王抓出了一條大蛀蟲,居功至偉,看看依蘭,再看看我們!我們可曾為王國做了什麼?坐在這位女士下首,我們心服口服,絕無怨言。」

  「不錯,殿下,側座絕對不該承載一位英雄!這位小姐坐在您的身邊,當之無愧!」

  阿爾薩斯:「???」

  任他滿腹識人御下之術,此刻也分不清這些人是真心恭維還是在嘲諷自己。

  依蘭樂得看戲。

  她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天真地眨巴著眼睛,看看阿爾薩斯,又看看正在大拍馬屁的貴族青年們。

  終於,阿爾薩斯頂不住了,他非常為難地攤手:「可是,西芙也要來……」

  「噢……」

  貴族青年們擺出了遺憾的表情。當然不能讓西芙公主坐在側座,那樣就太不像話了。

  阿爾薩斯額角抽著疼。

  從前,一聽到西芙的名字,這些傢伙一個個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已經可以預見西芙臉上的暴風雨了。

  他偏頭看了看依蘭,在她的臉上,根本找不出半點『淪陷』的跡象。

  噢天哪!一定是因為她沒有穿上自己準備的禮服,她的感激都跑到路易‧溫莎那裡去了!真是可惡!

  正在尷尬地僵持時,宴廳門口,傳來了百靈鳥一樣清脆的嗓音。

  「阿爾薩斯!」

  西芙,到了。

  她打扮像一名真正的公主,哦不,她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寶冠華服,閃耀的項鍊、項鍊和耳墜,迷人的閃粉眼妝……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件金色的禮服,和阿爾薩斯原本為依蘭準備的那件竟然一模一樣!

  西芙發育得非常好,胸脯豐腴得恰到好處,穿上這件衣服,真是絲絲入扣。

  依蘭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

  可以想見,如果自己也穿著這件衣服的話,瞬間就會被打落塵埃的。

  她這下徹底看懂了阿爾薩斯的路數。

  他不僅要征服,更要把她先拋上雲端,然後再打落泥濘,折斷她的脊樑,粉碎她的自尊,讓她匍匐在他的腳下乞憐。

  真卑鄙啊。

  然而,就和稅率那件事一樣,這種卑鄙的手段卻總能奏效。因為他們掌握著力量,也控制著人心。

  西芙一步一步走近,她驕傲得像一隻最美麗優雅的小孔雀。

  但是當她看清依蘭的模樣時,表情瞬間就失控了。

  噢,這件黑色的禮服,一看就知道比自己的更加昂貴,還有那頂黑寶石頭冠,這種品質的寶石,就連母后都捨不得穿戴出來!今天、今天不是說好了要為自己出氣的嗎?

  西芙瞪著依蘭,嘴唇不住地顫抖,眼眸中閃爍著驚愕、憤怒以及微不可察的嫉妒。

  從小被保護得最好的小公主,並沒有學習過成年人世界的虛以委蛇。

  「阿爾薩斯!」她尖叫起來,「你怎麼能這樣!你不是說你會處理好一切嗎!為什麼宴會上要出現卑劣的黑色!我的光明之心,噢,我的光明之心,我感應……」

  「公主殿下。」跟在西芙身後的那位把臉繃得像馬臉一樣長的教習沉沉提醒道,「上次由於您的過度指控,害死了罪不至死的巴裡沙男爵,主教讓我跟著您,正是要避免同樣的事件再次發生。」

  那次,西芙的確是感應到了強大的黑暗力量,但當她抵達巴裡沙男爵的莊園時,黑暗神已經離開。

  西芙看到依蘭在場,於是不顧黑暗力量已經消逝的事實,強行指控仍有黑暗力量的存在,結果阿爾薩斯拔劍殺掉了巴裡沙男爵。

  這個事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在貴族中引發了一陣騷亂——如果身為神眷者的王室公主可以隨意指認黑暗的話,她將成為國王手中的劍,幫助國王隨心剷除掉不聽話的貴族。貴族們好不容易得到今日的權勢地位和財富,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失控存在?

  在幕後大潮的暗中推動下,光明神殿很快做出了裁決,判決西芙過度指控,主教派出了一位最嚴厲的教習,貼身監督神眷者西芙。

  簡單地說,就是把指控、處決黑暗力量的權利重新收歸神殿,不再讓王室染指。

  這樣一來,貴族的心臟才能重新放回腔子裡面。

  當然背後的一串博弈,小貴族和平民是從無得知的。

  對於依蘭來說,此刻的狀況就是阿爾薩斯和西芙的計劃泡湯了,想要『豔壓』自己的西芙惱羞成怒,試圖動手,卻被一個馬臉婆婆嚴厲地教訓了。

  真是丟臉啊!

  當著這麼多貴族年輕人的面。

  依蘭都要替她尷尬了。

  西芙眼淚汪汪地瞪著阿爾薩斯,金眸中盛滿了傷心難過:「阿爾薩斯,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阿爾薩斯實在是沒有辦法解釋,要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禮服被路易‧溫莎換過的事情,那豈不是證明了自己故意要給依蘭難堪?堂堂王儲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西芙,這是夜色之美,與骯髒腐爛的黑暗力量無關。」阿爾薩斯悲傷地解釋。

  「我懂了。」西芙後退一步,揮開阿爾薩斯試圖牽她的手,「連你,連你也看上了這個女人,她搶走了維納爾,搶走了加圖斯,現在,連你也被她迷住了!我走,我走!我聽父王的話,嫁給北冰王國的王子,我再也不回來了!你要做什麼千古一帝,自己想辦法!」

  「西芙!你在胡說什麼!」

  西芙跑了。

  貴族青年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這個慶功宴,可真是熱鬧啊。

  依蘭的眼皮輕輕跳了兩下,敏銳地捕捉到了西芙脫口而出的關鍵詞。

  千古一帝?

  所以想要和霍華德家聯姻,是為了阿爾薩斯的政治事業嗎?

  「阿爾薩斯殿下,西芙公主一定是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您可要好好向她解釋才行啊。」依蘭非常虛偽地說,「如果因為我而導致你們兄妹不合,我真是太難過,太愧疚了。」

  「噢,這不關你的事。」阿爾薩斯歎息著,走向主位,拉開了座椅,「請上坐。」

  他可不敢在這時候把情緒失控的西芙找回來,天知道她會說出什麼更可怕的話。

  這頓飯吃得安靜極了。

  依蘭發現貴族們平時可能都是吃太撐,這些菜肴精緻得只夠塞牙縫,可他們居然吃不完。

  毫不誇張地說,就這樣盛在巨大的碟子正中的小小一坨菜,她一口可以吃掉七八個!

  真是不過癮啊。

  她無比惦記阿爾卑斯山下的烤山豬,爸爸媽媽和保羅現在一定在大口吃肉吧?

  「不合胃口嗎?」阿爾薩斯體貼地問。

  「哦,當然不會,非常美味。」依蘭假惺惺地說。

  飯後的時光非常閒散,騎馬、打牌、釣魚,或者午休都可以。

  依蘭在阿爾薩斯的陪同下,無聊地逛遍了整個莊園的露臺。

  阿爾薩斯看起來被這一連串意外打擊得不輕,人有點兒神思恍惚,話也少了,那些『幽默風趣』不翼而飛,氣勢陰沉了一些,就像被烏雲遮住的太陽。

  大約到了四點鐘,古堡管家微笑著迎了上來:「阿爾薩斯殿下、林恩小姐。霍華德夫人說,她想要見見這些英俊的小夥子,以及美麗的小姑娘們。」

  「噢,請為我們引路。」阿爾薩斯立了立脊背,風度翩翩地說。

  依蘭的心臟輕輕懸了起來。

  大公夫婦不是因為自己的事情吵了一架嗎?總覺得這次見面不是什麼好事呢。

  管家引著路,來到一間半環形的演奏廳。

  隔著紅絲絨幔布,依蘭聽到裡面飄出叮叮咚咚的鋼琴聲。

  該不會要進行才藝表演吧?

  平民區的孩子是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因為一貧如洗的家中,連敲得響的東西都找不出幾樣來。

  肚子都吃不飽,何談什麼音樂情操。

  進入演奏廳,只見正座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對看起來非常高貴的夫婦。

  他們穿著純白的正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給人很沉重的壓迫力。尤其是霍華德大公,他有一雙像是浮著薄冰的冷冽眼睛,沉沉氣勢罩住了整個環形大廳。

  大公夫人弗麗嘉擁有一頭溫莎家標誌性的銀髮,她的五官和維納爾很像,略微有一點年紀之後,情緒很容易刻寫在臉上——她的雙眉之間有兩道豎立的條紋,那是頂極護膚素都無法消彌的痕跡。

  一看就覺得不好相處。

  夫婦二人和阿爾薩斯打過招呼,然後整整齊齊地把臉轉向演奏廳正中的檯子,優雅地欣賞那個正在彈奏鋼琴的貴族女孩。

  半環形演奏廳裡坐滿了人。

  阿爾薩斯帶著依蘭走到正前方坐下。

  曲畢,那位高貴典雅又略顯刻薄的夫人站了起來,眼睛沒看依蘭,嘴裡卻在對她說話——

  「阿爾薩斯殿下今日邀請的這位客人,維納爾也曾數次提起,我猜想,她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而不是徒有其表吧?依蘭‧林恩,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看你表演才藝?」

  唔……

  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只是想讓自己當眾承認什麼也不會嗎?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很抱歉夫人,」依蘭站起來,拎起墜手的裙擺,施了一個淑女禮,「我平時除了學習之外,並沒有別的娛樂活動。」

  「真的嗎?我不信。」弗麗嘉夫人勾起薄成一條線的紅唇,「或者說,你那婉轉的歌喉以及曼妙的舞姿,只有在和某個人單獨相處時……」

  依蘭變了臉色。

  這句話和上一句『維納爾也曾數次提起』放在一起,實在非常容易引人遐想。

  這是暗指她依蘭‧林恩是一名伎女吧?

  她望向弗麗嘉夫人,對方並不看她。

  霍華德大公緩慢低沉地開口了:「夫人。」

  示意她適可而止。

  但弗麗嘉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想到西芙剛才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弗麗嘉的心都要碎掉了。

  噢那個孩子!天可憐見,弗麗嘉從來都是把那個陽光天使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看待!自從得知她喜歡維納爾,弗麗嘉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每天恨不得把兩小隻摁到一張床上去。

  那是多好的一對兒啊!

  眼前這個黑乎乎的又是什麼東西?就是她,要害那對天生的璧人天各一方嗎?她也配?!

  弗麗嘉甩開了丈夫伸過來的手,揚著下頜,不依不饒地說:「讓大家看看你的好本事啊!」

  整個大廳一片寂靜。

  依蘭慢慢地抬起了她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

  「我是一名學生,如果要說我最大的本事,」依蘭緩緩勾起了唇角,「那當然與學業有關。我很擅長,默書元素魔法方程。」

  把這些蛀蟲發展成信徒,依蘭毫無負罪感。

  需要發愁的是,這些裝滿了吃喝享樂的腦子,恐怕根本無法領略魔法之美。

  「啪,啪,啪。」

  二層延伸臺上,步出一道瘦高的身影。

  「年輕人知道進取,這個世界才有希望啊。」路易‧溫莎的嗓音乾枯沙啞,但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好!好!這可比縱情享樂有意義得多了!威廉管家,請你把我珍藏多年的那桶巴士頓葡萄酒送過來,讓我們預祝元素魔法課程圓滿成功!」

  霍華德大公轉過身,端端正正地向這位深居簡出的莊園主人行了禮。

  弗麗嘉甚至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兄長。

  依蘭遙望著他,目光帶一絲狐疑。

  他抬起右手,沖著她虛虛一握。正是魔藥瓶子的形狀。

  依蘭的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

  她難以想像,加了料的魔藥、葡萄酒和元素真名混在一起,將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09:41 PM

第三十三章 看破一切

  圓臺上的鋼琴被撤了下去,身穿燕尾服的男僕們把一塊巨大的白布繃在黑金邊框裡,搬到檯子正中。

  管家把一隻入手寒涼實沉的筆刷交到依蘭的手中。

  「需要什麼顏色的塗料?」

  「天藍。」

  「好的!尊敬的林恩小姐,他們兩個會陪在您身邊,需要什麼幫助儘管吩咐他們。」管家把兩名男僕留了下來。

  「謝謝。」

  事實上,這兩位聰明機敏的男僕根本不需要依蘭吩咐,他們觀察著她書寫的走勢,迅速把一隻隻木方盒搭在她的腳下,幫助她把水之真名畫到白布的頂端。在她筆鋒開始下沉時,他們非常及時地撤走木方盒為她降低高度,三個人第一次合作,竟像是老搭檔一樣合拍。

  依蘭知道,想要讓這些不學無術的貴族們感應到水元素真名,單一個輪廓肯定不行,得把意念中的每一處細節都展示出來,幫助他們達到融會貫通的效果。

  她畫得仔細極了。

  『刷刷刷……』

  在她專心作畫時,莊園主人儲藏多年的葡萄美酒送了過來,盛在高腳杯裡,遞到每一位客人手中。

  路易‧溫莎帶頭乾杯,貴族男青年們仰頭一飲而盡,女士們也小口小口地喝光了杯中之物。

  溫莎莊園的東西,都是真正的好東西。

  那位深居簡出的神秘主人今天看起來很有興致。

  他坐進一張高背黑絲絨大椅子裡,不疾不徐地開始講故事。

  乾枯沙啞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演奏廳。

  「敵人的艦船逼近港灣,十丈風帆之下,炮口直徑超過七十寸的威猛火炮對準了亞里比克港口。只要它們再往前駛出五百尺,就可以毫不留情地轟掉港口城牆。亞里比克在哭泣,無論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小孩,都在祈禱奇跡降臨……」

  他的嗓子有種奇異的魅力,把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地抓了起來。貴族們不可能回身、仰頭去凝視這位莊園主人,只好把視線投在奮筆疾書的依蘭身上。

  輕輕的翻書聲毫不起眼。

  路易大人的聲音繼續從高處傳來:「該向誰祈禱呢?眾所周知,神不會插手人類之間的紛爭,因為那毫無意義。炮火即將摧毀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掠奪者的鋒刃即將斬下嬰兒的頭顱,在這危機時刻,城牆上方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那裡的人。」

  「噢,他是一名吟游詩人,名叫邁吉克。因為身披一條麻布以及從來不刮鬍子,他曾被許多城市驅逐。寬容的亞里比克港收留了他,孩子們喜歡聽他唱詩,婦女們給他編織花環,壯漢們約他一起喝酒。這是一座浪漫的港灣,人們歡迎藝術家的到來。他作過許多詩歌,卻沒有一首屬於亞里比克。孩子們每次問他,什麼時候為這座小城作詩,他總是故作神秘,說時候沒到。」

  「眼看城牆就要經受炮火的洗禮,人們朝著城牆上的詩人吶喊『邁吉克快離開那裡!野蠻人沒有情懷!』,『戰爭是士兵的事情,無關詩人!』」

  停頓。

  貴族們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站在戰火陰影籠罩下的亞里比克港,而圓臺上的依蘭,就是那個藝術家、吟游詩人。

  噢天哪,怎麼辦?怎麼辦?

  依蘭畫完了四周,只差正中間的核心部分。

  畫龍要點睛,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在配合她的節奏,他在等她。

  『刷刷刷刷——』

  路易大人低沉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來了,來了,艦船來了!隔著凜冽海風和翻騰巨浪,人們可以聽見炮彈上膛的聲音,可以聞到刺鼻的硫磺火藥味道。剛剛鼓起的勇氣一泄千里,在這樣的絕對火力面前,任何反抗都像白紙一樣脆弱。這個時候,吟游詩人邁吉克展開雙臂,像一隻鳥兒一樣飛出了城牆。」

  貴族們齊刷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港灣的第一個殉葬者嗎?

  「只見那條寬大的麻布,像鳥兒的翅膀一樣在邁克爾身後展開,城牆上的士兵們聽到他說了一個字,『風』。他乘著風,迎著海浪飛過去。」

  「噢——」貴族們發出低低的歎息,情緒無端震盪,許多人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他飛到了艦船上方,再一次揚起了麻布下面的胳膊,『水』。只見翻騰咆哮的大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術一樣,捲起的浪花凝固在半空,凍結的『哢哢』聲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泛黑的海水被白冰覆蓋,張牙舞爪的艦隊被凍在了原地,野蠻人驚恐的咆哮越過冰凍的洋面,像一曲正要開演的悲歌。」

  「『魔法師!他是偉大的魔法師!』一個孩子最先喊了出來。」

  「『火』。詩人用他吟唱詩歌的嗓音,再次吐出一個字。烈焰出現在炮膛裡,冰凍之海上,綻放出無數朵燦爛美麗的煙花。入侵者無路可逃,他們和他們的艦船一起,永沉大海。」

  「孩子們在城牆上奔跑,他們高聲吟唱——噢,這就是邁克吉為我們作的詩!」

  「最偉大的魔法之詩!」

  依蘭落筆。

  畫了水元素真名的布框緩緩升起,貴族們凝視著它,熱淚盈眶,精神狂熱。

  「魔法!魔法!」

  他們揚起手臂來歡呼,就像身處重獲和平的亞里比克港。

  他們神情激蕩,高聲呼喊:「魔法!魔法!」

  奇異的悸動不斷地匯入依蘭意念中的元素幻影,激得它一次又一次發亮。

  她來不及盤點哪些貴族成為了魔法的信徒,她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還有種莫名的振奮。

  信徒們的狂熱也感染了她,此刻,她就像是那個迎風飛在海浪上方的大魔法師,用自己的力量,守護著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們。

  『不要嘗試去召喚魔法。』依蘭沒有被熱血沖昏頭,看到有人開始躍躍欲試時,她及時通過水之真名下達了意志。

  本來打算嘗試的幾個青年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握起拳頭繼續呼喊:「魔法!魔法!」

  『要像守護亞里比克港一樣,守護我們的人民,而不是進行可恥的掠奪。』依蘭輕輕震動意念中的水之真名。

  「噢——魔法!守護!」

  種子散播下去,接下來就是等待它們生根發芽。

  她的眼底湧動著淚花,仰起頭來去看那個人,卻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消失在延伸台的帷幕後面,像一個功成身退的隱者。

  依蘭抿了抿唇,收回視線。

  她稍微盤點了一下,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貴族青年被俘獲成為了魔法信徒,也就是四十人左右。至於其他人……也許是因為魔法天賦實在太過稀爛,也許是有別的信念,又或者是太過冷靜,服下魔藥都能理智地思考,沒有被輕易帶走了情緒。

  依蘭望向阿爾薩斯。

  遺憾的是,這條微笑毒蛇並沒有被洗腦,他偏著頭,望著神情狂熱的貴族青年們,嘴角勾起明晃晃的嘲諷笑容——因為魔藥的關係,他不再把心思隱藏在完美的外殼下,而是毫不掩飾地用眼神告訴麾下,你們都是一群白癡。

  依蘭略有一點失望。

  如果能夠控制阿爾薩斯,那該多好啊。

  依蘭緩了緩情緒,望向霍華德夫婦。

  弗麗嘉滿臉嘲諷,顯然根本無法與那個可憐的港口共情。而霍華德大公則目光冷靜,正探究地望著依蘭。

  對上視線的霎那,依蘭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霍華德,竟然在觀察自己。

  她適時地讓自己的熱淚擠出眼角,像狂熱的青年們一樣抬起手來,沖著他喊道:「魔法!偉大的魔法!」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這個女人非常陰險,非常虛偽,擅長欲擒故縱,而且也的確胸中有料,不是那種泛泛之輩。不得不承認,她很有一套,一收一縱,一來一回,很容易抓人眼球。當然,只有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才會中她的詭計。

  他面無表情地垂下視線。

  依蘭舒了一口氣——這是過關了吧?

  魔藥的效果很快就消退了,貴族們的情緒平復了下來,他們沖著圓臺上的依蘭矜持地鼓掌。

  「謝謝,謝謝!」依蘭拎起裙擺,沖著台下施禮。

  弗麗嘉夫人回過神,發現自己的丈夫在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女孩,不禁一口惡氣堵在胸口,憤怒地離席。

  依蘭回到阿爾薩斯身邊,輕鬆地問道:「殿下,我沒丟臉吧?」

  「噢,當然不,你的表現真是棒極了!」他的心思明顯有一點飄。

  他一直在想,那個陰睛不定,神秘古怪的路易‧溫莎,為什麼要給依蘭捧場?禮服的事,真的是個意外嗎?噢!一定是加圖斯,一定是加圖斯那小子偷偷求過路易,讓他看顧依蘭!真是個渾球!

  晚宴的時候,大家驚奇地發現,一部分同伴的胃口似乎好得驚人。

  「天啊,安吉拉,你再這樣吃下去,束腰會迸裂的!」一個細腰貴族少女沖著身旁的女伴大驚小怪地尖叫起來。

  安吉拉舀起滿滿一勺奶油:「可是殿下準備的食物真是太美味了。」

  細腰少女翻了個白眼,輕聲嘀咕:「沒看出來你這麼會拍馬屁!」

  坐在上首埋頭大吃的依蘭心虛地理了理頭髮,停止在意念中大叫『啊啊啊好好吃啊我要再來八盤』。

  過於激蕩的心緒,也會影響到信徒們。

  「他們剛才都太激動了。」阿爾薩斯淡定地擦著手,「消耗了太多體力。」

  感應到水元素的真名的信徒們,情緒肯定比別人激蕩得多。

  依蘭為阿爾薩斯的敏銳而心驚,再一次暗暗在心頭告誡自己,千萬謹言慎行。

  晚餐之後,貴族們接二連三出現了腹痛的症狀。

  他們不敢離席,一個個可憐巴巴地望著阿爾薩斯,身體不安地扭來扭去。

  依蘭:「……」

  她非常確定,絕對是那杯葡萄酒惹的禍,那個黑心又狡猾的傢伙將瀉藥發作的時間延後了,讓人誤以為是阿爾薩斯準備的晚餐有問題!

  於是她也學著別人的樣子,擺出為難又痛苦的表情。

  「殿下,天色已晚,我覺得我該回家了……」

  腹中咕咕叫的貴族們連連點頭附和。

  阿爾薩斯的臉色也難看極了,尤其是這些人明明覺得食物有問題,卻因為忌憚而不敢開口的樣子,更是讓阿爾薩斯感到深深的無力。

  「本來還有舞會……」

  他自己的腹中也傳來絞痛。

  「既然大家都累了,那就算了。」

  貴族們如蒙大赦,巴巴地盼著阿爾薩斯起身離席。

  一百多名貴族青年整整齊齊扭著小八字步的陣容,實在是非常豪華。

  來到大廳,阿爾薩斯非常隨意地問了管家一句:「霍華德大公和夫人可安好?」

  依蘭心臟再度輕輕一跳。

  阿爾薩斯,他是個謹慎、縝密的人。

  管家躬身:「大公夫婦在小廳跳舞。」

  阿爾薩斯點點頭。

  還能跳舞,一定沒有吃壞肚子。

  所以……真是自己準備的食物出了問題?該死!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城堡外面有一片油菜花田,依蘭發現王子殿下盯著那些齊腰招搖的金色花朵,眼睛都看綠了。

  很多貴族已經捂著肚子鑽進了花叢。

  當然,這種有失體面的事情,王儲阿爾薩斯是絕對絕對不會做的。

  依蘭假惺惺地說:「殿下不用送我了,我可以散步回去。」

  「噢,那當然不可以!」阿爾薩斯的微笑悲催而扭曲。

  依蘭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沒有黑透。

  一封信從門縫底下塞進了屋子,是保羅寫的,他帶著妮可和老林恩去享受溫泉了,今夜不回。

  她懶洋洋地躺進公主床裡,腦海中全是魔神扮成路易‧溫莎的樣子,她有一堆問題想問他。

  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夜幕降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又黑又沉的幔帳掛滿了四面牆壁,地毯也是死氣沉沉的顏色,空氣裡飄著刺鼻的藥味,以及薰香……

  她知道了,這是路易‧溫莎的房間。

  這股味道她白天曾在他身上嗅到過。

  他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暗自琢磨著,蹦蹦跳跳找到了門,把自己擠成薄薄一片,從門縫底下鑽了出去——這個出門方法是保羅的信件帶給她的靈感。

  出門之後,她發現這裡正是古堡內最高處的那個房間,從這裡往下望,就像是站在塔頂,俯視中空的高塔,一切盡收眼底。

  夜晚看這間古堡,更像是吸血鬼伯爵的住所了。

  所有龍晶燈都用暗色的燈罩罩住,光線昏暗,到處都有一團團暗沉的影子,很適合依蘭毛線球藏身。

  依蘭順著高低起伏的陰影,蹦到一根通天圓柱的浮雕上面,居高臨下環視了一圈。

  一眼就看到了路易‧溫莎。

  他看起來暮氣重了很多,微微佝僂著背,單手拄著那支黑寶石手杖,另外一隻手居然在……撓頭。

  很為難的樣子。

  依蘭湊上前去。

  原來路易‧溫莎大人藏身在暗色的帷幕裡面,偷聽小露臺上的霍華德大公和弗麗嘉夫人吵架。

  依蘭:「……」

  此刻,路易‧溫莎騎虎難下,身體一動,勢必會被大公夫婦發現,那可就太尷尬了。

  一雙銀色的眼睛裡寫滿了迷惑。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要做什麼?

  「瑞恩‧霍華德,看著西芙寶貝的模樣,難道你就不會痛心麼!」弗麗嘉的聲音已經有一點失控,「還是說,你自己也被那個黑髮女人迷得暈頭轉向!」

  「注意你說話的分寸。」霍華德大公的聲音依舊沉穩冷淡。

  「噢!是誰沒有分寸?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個女人已經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的確如此。」

  依蘭小毛線藏到了路易的口袋裡面,聽到這一句,嚇得她差點兒跌出了口袋。

  她可不認為這個『注意』是弗麗嘉以為的那個『注意』。

  「天哪!天哪!我要瘋了!」

  「不必那麼大聲叫喊,弗麗嘉。」霍華德大公說,「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弗麗嘉嘎一下收住了聲,過了一會兒,她恨恨地說:「我只不過想讓她當眾出個醜而已!」

  「這件事不用再談了吧。」霍華德走了兩步,「該就寢了。」

  「可是瑞恩!」弗麗嘉喊道,「你難道忍心眼睜睜看著維納爾和西芙就這樣分開嗎?不!我無法接受!維納爾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弗麗嘉,鬼迷心竅的人怕不止是維納爾。」大公的聲音低沉了很多,「雖然你一直故意撮合他和西芙,但維納爾始終把距離保持得很好,這一點,是我對他為數不多的欣賞之一。」

  弗麗嘉尷尬地說:「瑞恩,我沒有故意撮合,維納爾和西芙從小就喜歡在一起玩,我只是心疼西芙那個可憐的孩子,我不希望她獨自一個人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受人欺負,噢,她那麼單純……」

  「弗麗嘉,有些事情說破了很傷情面。我覺得你該歇息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弗麗嘉被丈夫的一記記冷刀子紮得暴跳如雷,「我想讓兒子娶一個合我心意的女孩回家,這犯了你什麼忌諱嗎!」

  「那不是娶,是入贅。」霍華德的聲音徹底冰冷。

  弗麗嘉笑了起來:「霍華德,你是不是太看低自己了?當初如果不是你一手扶持,我的姐夫怎麼可能坐上那個位置?萬一,我是說萬一,阿爾薩斯他沒有能力做好國王的工作,那麼我們維納爾以親王的身份登……」

  「閉嘴。」

  「霍華德!我不相信你沒有野心!」弗麗嘉乾脆撕開了那層憋了許久的、讓她喘不過氣的夫婦之間相敬如賓的溫和假面具,「如果你沒有野心的話,你養那麼多精兵做什麼?噢,你訓練他們,可比訓練皇家衛隊用心一百倍!」

  「弗麗嘉,你不明白。」

  「我怎麼不明白!你就是保守!你們霍華德家一脈相承,說好聽了是保守,說難聽了,就是膽小!噢,當初我和白薇娜同時出嫁,我風風光光嫁給你,她卻只能嫁給一個最沒用的王子,誰都以為我的婚姻會比她強上一萬倍!誰知道,你居然把她那個無能的丈夫扶上了王位,而自己卻甘心做他的輔臣!你知不知道每次白薇娜看見我,都會如何嘲笑我!她什麼都不如我,偏偏她成了王后!我要向她行禮!」

  「弗麗嘉,這些年你越來越貪婪愚蠢,原來就是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嗎?」

  「什麼?你說什麼?!」

  「夠了。」大公的聲音徹底冰冷,「今晚我不想看到你。不要出現在我的房間。」

  他邁開了步伐,皮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竟然被他踏出了行軍一樣的氣勢。

  「嗒、嗒……」

  經過帷幕時,大公輕聲自語:「愚昧會傳染,不能讓她帶壞了我的繼承人。」

  「對嗎?路易‧溫莎。」

  帷幕輕輕一晃。

  路易‧溫莎目光複雜地退出重重布幔,對上了霍華德大公那雙冷冽無比的眼睛。

  「可以到你房間聊聊嗎?」大公很親切地問。

  他和聲音和他的神態完全割裂。

  路易沉沉吐了口氣:「當然。」

  依蘭把身體深深埋在路易的口袋裡,只探出一隻眼睛。

  這位路易大人看起來比白天蒼老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慧眼如炬的霍華德大公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他用手托住了路易的肘,半攙著他,回到了那間藥味濃重的黑屋子。

  「白天你又磕了魔藥是不是?還弄到酒裡,怎麼,要普天同醉?」霍華德把路易扶到大床上,很隨意地坐在床邊,「是誰托你照顧依蘭‧林恩?維納爾?還是加圖斯?」

  依蘭的心臟懸到了半空,緊張極了。

  她並不知道白天黑暗神是如何操縱路易的,此刻黑暗神在她的身體裡面,不可能再繼續控制這個老貴族了。

  會不會露餡會不會露餡?

  路易擺擺手:「都不是。是我自己想這麼做。」

  依蘭小毛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路易,」霍華德不贊同地垂下嘴角,「你該不會是老樹開花?」

  「你說呢?」

  霍華德淡淡瞥了他一下,失笑:「我真是快被弗麗嘉帶瘋魔了。你路易如果看上一個女人,那一定是因為她很適合給你試藥。早點歇著吧,過幾天我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亂,到時候帶幾個活口回來供你研究。」

  「有心了。」

  依蘭小毛線眨巴著眼睛,悄悄跟著霍華德離開了路易的房間,蹦出古堡,向著自己家飛奔而去。

  依蘭迷了路,兜著圈子回到家時,啟明星都已經冒頭了。

  她驚奇地發現,她的閣樓小間點著煤油燈,開著窗戶。

  西區整片黑暗之中,這點小小的燈火顯得異常溫馨。

  眼睛忽然變得熱熱的。

  她用力一蹦,從鄰居家的雨蓬上彈跳起來,像一枚小炮彈,『呼』一下飛進了自己家。

  他坐在床邊,兩隻手撐在膝蓋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回來了!」

  依蘭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哭腔。

  啊哦,好丟人!

  他緩緩轉了下眼睛,不鹹不淡地瞥她一下,「哦。我剛醒。」

  依蘭一點兒都不信,她乾脆俐落地蹦到了他的肩膀上,偷偷用絨毛蹭了蹭他的腮。

  「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嫌棄地把她捉下來:「謝什麼,這個身體我要用,當然要看著。」

  右手已經在非常自覺地狂擼她的絨毛。

  她嘿嘿地笑:「還好我不掉毛。」

  休息了一會兒,她問:「路易‧溫莎是你的信徒對吧?你竟然可以降臨在他身上?」

  他滿臉不屑:「這有什麼,若是我全盛,隨時隨地可以讓世界每一個角落的信徒都成為我的分身。」

  依蘭睜圓了小黑豆眼。

  表面很驚歎,心裡其實在想,唔,那他現在控制一個路易都得親自跑到溫莎莊園去,看來是虛弱得不得了。

  看破一切,但是她不說。

  依蘭小毛線愉快地和他的右手窩在了一起。

  「我一定幫你把身體全部找回來。」她細聲細氣地嘀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10:04 PM

第三十四章 深海巨怪

  天亮的時候,依蘭心裡什麼感激啊感動啊溫馨啊這些溫暖的情緒通通灰飛煙滅。

  這個傢伙一夜沒睡,接手自己身體的依蘭差點當場一命嗚呼。

  前一秒鐘她還是一隻活力無限的毛線球,恨不得在整個屋子裡『咚咚』彈跳,下一秒整個身體就像灌了鉛。

  她一頭栽倒,被他很及時地撈在了臂彎中。

  她的額頭抵住他結實的胸膛,隨手摟住了他的腰,兩個人一起落到公主床上。

  「又想勾引我?」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她迷迷糊糊地說:「你……別把我當人。」

  「?!」

  幽暗深邃的眼眸裡燃起一簇暗火,精緻唇角微微繃緊,他有些難以置信:「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怎麼回事?就因為今天幫她做了那些事情,這個東西居然感動到想要以身相許嗎?!

  不得不承認,她這番熱情如火的勾引很有效果,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無數『不把她當人』的畫面。

  真是……太激發獸性了。

  哦不,神怎麼能有獸性。

  他感覺到額角在突突地跳,見鬼,一定是使用凡人的身軀太久了,神也沾上了低等的欲望。

  她動了動鮮紅誘人的唇,低低地嘀咕什麼,聽不太清楚。

  他吸了口氣,側耳貼了過去。

  如果……她繼續邀請,那也不是不可以。讓她知道什麼叫狂風暴雨,什麼叫翻江倒海,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她知道後悔,再也不敢對一個神明提出這麼放肆的要求。

  她那細軟甜糯的聲音輕輕柔柔地落進他的耳朵裡,像羽毛在撓——

  「把我當成毛線球啊,我好喜歡窩在你手心裡睡覺……」

  他:「……」

  眼角重重抽了好幾下。

  明明該生氣,但她那句『好喜歡』,又讓他提不起勁來。

  等等,她喜歡的是手,不是他吧?

  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那隻不聽使喚的右手已經罩住了她小小的背心。

  就像……這兩個傢伙背著他在戀愛!

  他很想把這隻自作主張的手摘下來,讓這對『狗男女』自己待在這裡。

  不,不對。這樣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兩個?

  他心安理得地抬起左手,把她摟得更緊。

  想了想,把她整個身體都團了過來,貼得嚴絲合縫。

  頭一低,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呼吸纏著呼吸。

  他冷笑著晃了晃那隻右手。

  『氣不死你!』他得意地想。

  *

  依蘭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了保羅的大嗓門。

  「林恩先生、林恩太太,我們回頭見!」

  「真是太感謝你的款待了,親愛的莎麗小姐。」

  「噢,千萬不要客氣,依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就是我的親父母!」

  這話林恩夫婦都不知道怎麼接,他們告別了保羅,在下面叫門。

  平民用不起雙面鎖,都是門裡一把掛鎖,門外一把掛鎖。依蘭在家裡睡覺,林恩夫婦就只能等她下來開門。

  依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團成一團,窩在魔神的懷裡。

  雖然他穿著他的黑斗篷,但他的溫度、氣味和觸感卻穿透了斗篷,絲絲滲透到她的身上。

  她掙了一下,他卻惡作劇一樣把她摟得更緊。

  「喂,」她細聲抗議,「爸爸媽媽回來了,得給他們開門!」

  他的聲音非常不爽:「可是你向我提出請求,要我抱著你睡足十個小時,我看你可憐就答應了。這是不容更改的契約。」

  噢!都怪這隻不聽話的右手!它一點也不想放開她,他只好替它找個藉口。

  依蘭:「……」

  她迷迷糊糊記得入睡之前好像是說想要變成毛團窩在他掌心裡……

  完蛋了!

  「可是他們回來了!」她著急地說。

  樓下,妮可已亮出了她的大嗓門——「依蘭‧林恩,都中午了你還在睡!你這個懶鬼!」

  魔神大人無動於衷。

  「嗚……」

  「還剩四小時。」他冷酷無情地說。

  「先欠著行不行?」她可憐兮兮地問。

  「不要搞反了其中的關係。是你求我,我答應了。怎麼,你想戲耍神明?」

  依蘭抬起眼睛,見他面無表情,黑眸中是冷冰冰的神性。

  就是裁決所那種很威嚴很公正的感覺。

  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樓下傳來妮可和老林恩的聲音——

  「糟糕,依蘭不會生病了吧?」

  「在路上不是聽說止瀉草脫銷了嗎?該不會就是依蘭參加的宴會出了問題吧?」

  「天啊,可憐的小依蘭沒有藥,是不是已經脫水昏迷了!」

  依蘭焦急地搖晃身體。

  「我現在必須給他們開門!」

  他無賴地閉上了眼睛。心中天人交戰……哦不,是他正在和那隻不聽話的右手交戰。

  他的懷抱堅若精鐵,她根本掙不開。她的胳膊環著他的腰,右手被壓在他的身下,奪不回來,左手也被他的右胳膊攬壓住。

  情急之下,她盯住了他那淡色的,精緻完美到極點的薄唇。

  她一口咬了上去!

  他猛地睜眼。

  她那細瓷般的小白牙,當然不可能咬傷他。但是嘴唇上傳來的麻絲絲的觸感,卻讓他像是又被雷劈了一樣,僵成了一座雕像。

  她憤怒地皺著鼻子,因為生氣,整個人異常鮮活靈動。

  她咬了幾下發現他沒什麼反應,牙齒再深入一些,銜住他整片下唇,狠狠往後扯。

  就像一隻小鳥叼住了手指一樣,細細小小的舌尖彈出來,觸來觸去。

  他:「……!!!」

  他側頭,把嘴唇從她的牙縫裡奪了回來,無意識地輕輕舐了舐下唇。

  「用這個來抵嗎。」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許多,帶上一絲危險的意味。

  怒火沖頭的依蘭還想攻擊。

  他比她更快,用閃電一樣的速度接住了招,將她那兇狠的唇和齒一網打盡。

  「唔……」

  他順勢翻身壓住了她。

  依蘭睜大了眼睛,腦海一片空白。

  他把她剛剛對他做的事情做了一遍,還多收了一點利息,然後消失在原地。

  依蘭呆呆地躺了一會兒,猛然回神,手腳並用爬起來,跌跌撞撞衝下樓去開門。

  「噢我的寶貝!你發燒了對不對?臉蛋這麼紅!」滿面油光的妮可把依蘭捉進了懷裡,手指摁到她的下唇,「嘴唇都咬出牙印來了,是不是病得很難受?」

  依蘭:「還,還好,媽媽,我沒事,你們,玩得,怎麼樣?」

  魂不守舍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發出來的。

  「早知道就不該去溫泉的!嗚嗚嗚我可憐的心肝寶貝!」

  這一天依蘭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傍晚時分,魔神出現在她的衣箱上,他托著腮,一臉嫌棄地看著她。

  「你在幹什麼?」他皺著眉頭,「怎麼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我在生氣。」依蘭面無表情。

  「氣什麼?」他好脾氣地問。

  「氣自己不該貪圖享樂。」她沒好氣地說。

  他琢磨了一下,她覺得變成毛球和他窩在一起是貪圖享樂嗎?唔,雖然這個奉承有些刻意做作,但他是一位大度的神明,就勉強接受她的討好吧。

  「嗯,知錯能改就好。」他非常臭屁地點點頭。

  依蘭怪模怪樣地看了他一眼。

  夜幕降臨,交換。

  依蘭一聲不吭,蹦出窗戶,直直朝著城外飛奔。

  窩什麼掌心睡什麼覺,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貪圖享樂,她會盡可能地用最大的強度來操練他的身體,看他還有沒有精力繼續欺負她!

  依蘭小毛線兇狠地瞪著眼睛,跑得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快。

  前方是一條波浪滾滾的河流,依蘭毫不猶豫地蹦了起來,『噗通』一下落進了水裡。

  她的身體很輕,像一隻空心皮球一樣,『卟』一聲彈出了水面,翻湧的浪花捲著她,義無反顧地向著大海奔流而去。

  依蘭用力蹦得高高的:「水!」

  嘩啦啦啦——

  元素之水聚集在她的身體下方,水浪變成了一塊衝浪板,助她更加飛快地向著前方滑翔。

  「水!」

  「水!」

  「水!」

  細聲細氣又威勢十足的小奶音回蕩在河面上。

  依蘭小毛線順流而下,奔流千里!

  她的召喚能力有了大幅度提升,最大的功勞來自詹姆士導師,那位狂熱的魔法愛好者頓悟之後沒日沒夜都在訓練,依蘭每次在學院裡見到他,都會發現他的衣服是濕透的。

  詹姆士導師在元素魔法這一塊造詣很深,他觸類旁通,進步速度非常驚人。

  他的經驗同步反饋給依蘭,於是依蘭的魔法水平也在突飛猛進。說起這個,依蘭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打算拿到出差補貼之後請詹姆士導師吃一頓火鍋。

  她順便用意念挨個向那四十多位新收入麾下的魔法信徒下達了指令,讓他們瞞住所有人,開始偷偷練習魔法。

  雖然這些貴族青年比較沒用,但積少成多,長此以往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當然,這些都只是輔助,她想要成長,還是得靠自己進行艱苦的訓練。

  依蘭決定到海上去。

  聽了亞里比克港的故事之後,她的胸中其實一直燃燒著冰與火。

  她也要成為邁吉克那樣偉大的魔法師!

  在水中,依蘭感覺自己可以飛翔,她順流而下,嗖嗖嗖就衝進了大海。

  夜色下的海是黑海。

  波浪起伏,反射出粼粼微光。

  天上和水上各有一輪圓圓的月亮,依蘭奔月而行,努力讓自己一次比一次蹦得更高。

  「水!」

  一簇巨浪托住她。

  對,這就是體力和精神力的雙重消耗。

  既是對魔神的報復,也是對自己的強化訓練。

  她在海上興風作浪。

  又一次高高蹦起來的時候,她發現一個很大的黑影正在悄無聲息地向她的方向靠近。它潛在洋面之下,像一個晃動的影子。

  『是鯨嗎?』

  依蘭驚奇地想。

  聽說在龍晶礦被廣泛開採之前,人們冒著巨大風險,到海洋裡捕獵鯨這種巨大的魚,用它們的油脂來做燈。

  不過自從有了龍晶燈,鯨油燈一夜之間就銷聲匿跡了。

  捕鯨風險太大,成本太高,平民是用不起鯨油燈的。而貴族們有了龍晶燈,自然看不上亮度普通的鯨油燈。

  沒人捕鯨之後,鯨都敢到近海來了嗎?

  依蘭睜圓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洋面下的黑影。

  很快,她發現它好像不是傳說中的鯨。它其實並沒有那麼大,剛才離得太遠,把粼粼的海浪也誤認成了它的一部分。靠近之後依蘭失望地發現它只是一條稍微大一點的魚,而且長得特別醜。

  它的脊背上豎著好幾列鋒利的翅刃,皮膚上全是堅硬的疙瘩,當它準備躍出水面時,她發現它的額頭正中長著一隻違和感很重的眼睛。

  她難以形容這是一隻什麼樣的眼睛。它呈黃綠色,好像是無數面破碎的玻璃鏡子拼湊出來的,有種詭異繁複的美感。它在這隻怪魚的額頭上轉來轉去,最終,無數反光的『鏡面』齊齊對準了依蘭小毛線。

  怪魚一個激靈,像被突然打了雞血一樣蹦出了海面,它張開嘴,沖著依蘭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鋒利巨齒。

  它想咬她!

  依蘭嚇得炸毛。

  它該不會把她認成了一枚海膽吧!

  「水!」

  一蓬大浪兜頭砸在了怪魚的腦袋上,把它打回了海裡。

  依蘭小毛線借著反衝的力量,向著遠方彈去。

  怪魚追在她的身後,把黑色的洋面切出了一道白白的水花線。

  它時不時蹦出水面想要咬她,每次都被她用一朵精準的浪花砸回了海裡。

  『真有趣!』她一邊炸毛逃跑,一邊興奮地想,『果然比傻乎乎地在小河邊上召喚元素有意思多啦!』

  雖然看起來有點危險,但她相信,魔神大人的身體肯定不是普通的牙齒就能咬壞的——她今天已經親自試過了,不是嗎?

  念頭剛一閃,她的腦海裡頓時浮起了被他沉沉壓在公主床上那一幕。

  心尖猛然一悸,她掐斷了思緒,小奶音尖厲了好多:「水!」

  她才不會喜歡他!

  她討厭死他了!

  怪魚追著她,不知道遊出了多遠。忽然,海風裡傳來一聲非常清越的『咻』聲。

  「噗哧!」

  什麼東西刺在了肉裡。

  依蘭把眼睛轉回身後一看,發現追咬她的怪魚被一柄魚弩射中了,遠處漁船上的人正在把長長的弩索拉回去。

  「叫你猖狂!」依蘭沖著這隻左搖右晃拼命掙扎著還想咬她的怪魚炸了炸毛,「蹦得高,活該被逮到!」

  怪魚額頭上的複眼瘋狂地盯著她,漁索把它往後拖,它不甘心地朝著她瘋狂甩牙。

  「好可怕哦!」依蘭湊上去一些,「送你一程!」

  「水!」

  奔騰水流把怪魚沖得一個倒仰,再也沒有力氣抗拒漁索的力量,『咻咻咻』就被拖上了漁船。

  漁船上爆發出一陣驚呼。

  『連打漁的人也沒見過這種怪魚嗎?』依蘭納悶地用尾巴尖撓了撓腦袋。

  被怪魚追了一路,她有一點累了,懶洋洋地浮在海面上,打算休息一會兒。

  忽然,一個巨大的陰影罩住了她!

  依蘭下意識地轉動眼睛望向天空——難道遇上風暴了?

  月光朗朗,並沒有烏雲。

  『咦?』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陰影不是來自天空。

  難道……

  她緩緩轉動眼珠,望向身下的黑色海洋。

  好像也沒什麼異常……哦不,太異常了,視野中的整個洋底,全部變成了異常!

  一個無比巨大的,根本看不出形狀的怪物,正從深海潛來!

  它的速度是那麼快,整個海平面在它的衝擊之下,已經開始凸起,但因為受影響的範圍實在太大,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察覺。

  『海山』越隆越高,依蘭驚恐地發現,她需要仰視那一隻遠處的漁船了。

  所以海底那個東西的目標……是漁船!

  「嗚嗡——」

  沉重無比的震嘯聲從海面下傳來,視野範圍內,整個洋面都在震顫。

  漁船發現了不對勁,它加足馬力,正從『山峰』向著『山腳』疾駛。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依蘭小毛線的心中不斷發出尖叫,這樣的力量就像是山崩、海嘯,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她被巨浪捲出了很遠,她必須拼盡全力,才能讓自己不被可怕的暗潮捲到海底去。

  終於,海底上來的那個『東西』,撕破了洋面,暴露在月光下。

  依蘭緊張地繃起尾巴,收縮起渾身的毛毛。

  她無法形容那是個什麼東西。它有觸手,有無數奇形怪狀的眼睛,它像一團虯結在一起的老樹根,它揚起一條觸鬚,觸鬚尾端展開了一張血盆大口,一口就把那艘漁船吞噬進體內!

  那根揚起來足有幾百尺長的觸手上,傳出了恐怖的吮吸咀嚼聲。漁船碎裂的聲音就像人嚼碎了脆豆子。

  依蘭又驚又怕,她默默祈禱,希望漁船上的人已經跳船逃生了。只不過在這麼可怕的海嘯中,生還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

  這是一場恐怖的災難!

  怪物很快就把漁船徹底吞噬。它身上的眼睛開始發亮,那些眼睛看起來十分眼熟。

  依蘭猛然想起來了。

  那些眼睛雖然形狀各異,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呈黃綠色,好像是無數面破碎的玻璃鏡子拼湊出來的,有種詭異繁複的美感。

  和剛剛那隻怪魚額頭正中的複眼一模一樣!

  想起怪魚的複眼盯住自己的那個眼神,依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該不會……這隻巨大的深海怪獸,是為她而來吧?

  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很快,這頭不知名的怪物發出了震耳的咆哮——

  「哪去了……」

  觸鬚狂舞,掀起滔天巨浪。

  「虛弱的黑暗神神格……是克蘇爾特掌中之物……怎能……叫它溜了……」

  古老奇怪的腔調,將空中的幾縷薄雲徹底震散。

  依蘭頭皮快炸了,她覺得此刻如果有人會透視,一定會看見她的心臟跳出了殘影。

  果然果然果然!它是來找她的!

  黑暗神神格?她這個身體是他的神格?!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敢靜悄悄地藏在漆黑的洋面,隨著巨浪起起伏伏。

  這個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揮動著它的觸鬚,在海洋中掀出一個又一個直徑達到千尺以上的大漩渦。

  幸運的是,這股力量反倒把依蘭小毛線推遠了一些。

  「吼……」

  它開始四處找她。

  「在哪裡……在哪裡……黑暗神神格屬於克蘇爾特……吞噬它……吞噬它……」

  依蘭非常害怕。

  她知道,如果被這個怪物捉到,她就死定了。

  她悄悄探出了尾巴,拼命游水,身體鉚足了勁,順著海浪的力量向遠處蹦Q。

  她不敢召喚元素,因為她不太確定,是不是元素魔法引來了一開始那條怪魚。

  嗚嗚嗚好可怕……

  依蘭覺得自己的腦海裡充斥著一種奇怪的『嚶』聲,那應該是有一根弦,緊緊地繃著、繃著……

  那個名叫克蘇爾特的恐怖怪物時不時就躍出海面,展開觸鬚,像水母一樣從高處轟隆砸進水裡。它沒有放棄,仍在搜尋依蘭小毛線。

  就像一個人在一汪小小的積水裡面四處亂踩,遲早會讓他踩到水裡漂浮的一隻螞蟻。

  『要不要潛到水裡去?』

  依蘭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知道海裡還躲藏著多少怪物?看起來,那隻怪魚就像是克蘇爾特的分身,只要被它任何一個分身碰到就完蛋了。

  找了一會兒沒有結果,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忽然撕開了身體,整隻怪物變成了一張恐怖的蠕動巨嘴,它張開嘴巴,用力一吸!

  附近的洋面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漩渦,向著怪獸的口中湧去。

  恐怖的吸力襲來,依蘭嚇得魂飛魄散,她神經緊繃,拼盡全力往外遊。

  游啊游啊遊啊……可憐的小依蘭精疲力竭了。

  她的身體就像水面上一個小小的泡沫,被拽向漩渦中心。

  『不!不!不!』

  脫力的身軀中再次擠出一絲絲力量,她拼命掙扎,拼命搖晃著向前遊……

  海水泛起了白色。天亮了。

  *

  依蘭猛地起身,捂住胸口大喘氣。

  交換發生的時候,漩渦的吸力正拉扯著她,要將她拉進怪獸的口中。

  天哪,魔神他猝不及防之下,會不會吃虧?

  那個怪物說她是虛弱的黑暗神神格。

  虛弱。

  是啊,她昨天就已經知道了,現在的他非常虛弱。

  她本來還很心疼,立下宏願要幫他找回身體……結果,兩個八字不合的人又翻臉了。

  依蘭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額頭。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和他只要湊在一起,就那麼容易摩擦出火花呢?自己明明是個溫柔的淑女,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那麼容易炸毛?

  而他,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紳士!他就是個無賴!

  哦不,現在想那些已經沒有用了,他出現在那裡,會不會被克蘇爾特發現?那個東西、那個東西……

  「依蘭‧林恩!上學時間到了!」

  依蘭扶住腦門。

  天哪,這種情況,她怎麼可能還有心思上學?

  「喂,你不是會瞬間移動嗎?你出現啊……」她凝視著面前的虛空。

  「你快回來啊……」

  「依蘭‧林恩!你還在上面磨蹭什麼!」

  依蘭只能下樓洗漱、吃早餐。

  她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家門。

  海在東南方向,她抬頭去望,發現那邊電閃雷鳴,明明沒有什麼烏雲,轟隆聲卻一陣陣連綿不斷。

  很多人都在駐足觀看。

  連學院的學生們都在議論這陣非常奇怪的雷暴。

  只有依蘭,憂心如焚。

  很顯然,這是魔神在和深海怪物克蘇爾特打鬥。

  他被它纏住了,所以走不了嗎……

  過了中午,雷暴仍然沒停。

  連導師都無心上課了,乾脆帶領學生爬上鐘樓,遠遠地欣賞自然奇觀。

  看起來只是規模特別巨大的海上雷暴而已。學生們都非常激動,這樣的奇景,恐怕從他們祖父輩開始,就沒有人有幸見過。

  遙遠的半邊天幕游走著雷龍,蜿蜒閃電暴像是爬在巨球表面的藤蔓一樣,不停地分出枝杈來。

  和別人的興奮激動不同,依蘭擔憂了一整天。

  她覺得自己應該只是擔心和他命運相牽連的自己,但事實上,她心中隨時閃過的畫面都是他不敵、他受傷、他重傷、他瀕死……

  這一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

  到了放學的時候,雷暴終於停歇了。依蘭激動得渾身都發癢,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

  她飛奔回家,飯也沒吃,回到閣樓上等他。

  怎麼還沒來?

  怎麼還沒來?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他一直沒出現,她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怎麼辦?他會不會出事了?

  萬一他死了……

  噢,萬一他死了,她也不用難過,因為到了晚上她也得一起死。

  依蘭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從革包裡摸出一張廢羊皮紙,開始給父母寫遺書。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們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已經不在了。月底記得去學院領取我的出差補貼,足足一百五十枚銀幣。]

  她自言自語:「得安撫爸爸媽媽,讓他們不要為我太難過才行。」

  她彆彆扭扭地提起了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愛的人,因為他死了,所以我才會死的。就像你們一樣,一個死了,另外一個也無法獨活,這麼說你們應該能夠理解吧。]

  [不要為我悲傷,因為我和他只是提前去了幸福的天堂。]

  「噢!」依蘭捂住了臉,「雖然是令人羞恥的謊言,但是應該能讓爸爸媽媽稍微好受一點。但願他們不用看見這封信吧……」

  「什麼信?」身後忽然傳來了低沉熟悉的聲音。

  依蘭蹦了起來。

  她回過身,看見他像平時一樣,坐在她的衣箱上。

  她撲上去,激動地攥住了他的斗篷:「你怎麼樣!那個、那個東西……」

  「呵,深淵領主克蘇爾特。」他漫不經心地垂眼看她一下,扯起唇角,「我想殺它很久了,可惜它見我就跑。這次多虧了你這個孱弱的傢伙把它引出來。擊殺這種東西,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唔……」依蘭整個人都脫力了。

  「讓我看看,你在寫什麼?」他眉梢一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10:14 PM

第三十五章 貼心的她

  讓他看她剛才寫的那封『遺書』?

  噢,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依蘭飛速把手背在身後,用小指頭勾住羊皮卷,將它扔到了桌子底下,再用腳後跟重重一踢,踢到公主床下面。

  「是……是歷史課的作業,用古老的奧瑪丁語法寫一封信。」

  他眯起眼睛:「你說謊的時候右邊耳朵會紅。」

  「啊?」

  依蘭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摸了摸右耳,發現一點兒都不燙。

  「沒有熱啊。」

  他唇角一勾:「所以你承認你在說謊。」

  依蘭:「……」

  她果斷岔開話題:「你剛才說,那隻自稱克蘇爾特的怪物是深淵領主?就是海底的霸王嗎?」

  他的眼角輕輕跳了兩下:「什麼東西從你嘴裡出來都能冒土氣。真是一種獨特的本領。」

  依蘭瞬間又想炸毛。

  這個傢伙,根本就不會好好交流。

  她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正要和他針尖對麥芒地吵上一架,忽然看到他胸口正中滲出了一縷奇怪的黑霧。

  它不是純黑的,黑中帶著金色和紅色,出現在空氣中的一瞬間,它『嗤』一下蒸發無影。

  他以為她沒看到,逕自走到她的公主床邊上坐下,懶懶地倚著她的鴉絨被,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雖然他掩飾得非常好,但依蘭還是看出來了,他一定很累,而且受了傷。

  她蹭過去坐下,和他保持一尺距離。

  「那個深淵領主克蘇爾特,是不是很厲害?」她問。

  他微眯著眼看了看她。

  見她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他不禁勾了勾唇:「人類真是神奇的物種。身體過分孱弱,好奇心卻過分旺盛。」

  看在他受傷的份上,依蘭大度地不跟他計較,只眨巴著自己的大眼睛凝視他。

  他很不自然地把視線投向窗外:「克蘇爾特是偽神,源起於一切生靈對深淵的天然恐懼。對於你們人類來說,那是不可戰勝的存在。」

  依蘭點點頭:「和你相比呢?」

  他轉回了眼睛,盯了她一下。

  她這是被他強大的力量征服了嗎?果然人類本質都是慕強的。不過,既然她一定要崇拜自己,也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小小的信徒。

  他的唇角勾出了三分得意:「呵,若是我全盛,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它。不然你以為它為什麼要像隻老鼠一樣常年躲在海溝裡?」

  依蘭默默在心中對比了一下『同時讓全世界信徒成為分身』和『操縱一個路易得親自跑到莊園去』之間的差距,心裡大概有數了。他擊殺克蘇爾特,一定是拼盡了全力。

  目光落向他掩在衣袖中的右手。

  自從他找回右手之後,這隻不聽話的手總是會見縫插針地蹭她。但現在,她已經距離他不到一尺,它卻依舊安安靜靜地放在他的膝蓋上,一動也不動。

  擊殺克蘇爾特,一定消耗了太多本體的力量。

  如果沒有找回這一部分軀體的話,他和克蘇爾特的戰鬥誰輸誰贏還說不準。

  依蘭抿住嘴唇,心中有些難以言說的難過。

  「你感覺到其他的軀體在哪裡了嗎?」她問。

  他不動聲色把右手徹底縮回了斗篷裡面。

  「北方有一部分。在移動。」他說,「有力量干擾它的準確位置。」

  他去看過幾次,都落空了,只發現幾個全是屍體的村莊,附近只有已經逸散的少量黑暗力量。

  「噢……」依蘭失望地垂下頭。

  天快要黑了,依蘭並不打算戳破他受傷的事實,決定等到交換之後再親自檢查他的身體。

  讓她意外的是,交換還沒有降臨,他竟然靠在她的鴉絨被上面睡著了!

  她吃驚地看著他。

  這是第一次,他毫無防備地在她面前倒下。

  睡著的魔神大人看起來就像一件特別精緻脆弱的瓷器,完美而蒼白的容顏好像一碰就會在指尖碎裂。她看著他的臉,腦海中甚至可以清晰浮現他碎掉的樣子。

  他的胸口再一次滲出金紅的黑霧。

  依蘭抿住唇,湊上前去,輕輕用手指剝開他的領口。

  他這件斗篷是用『裹』的方式穿在身上的,輕輕一拉,領口就敞開了一大片,露出他漂亮結實的胸膛。

  他不像貴族男青年那樣以瘦為美,也不像健美先生們那樣肌肉虯結。

  他肌膚蒼白,弧線介於結實和修長之間。

  依蘭沒敢往兩邊望,她繼續拉開他的斗篷,望向滲出霧氣的胸口正中。

  『唔!』

  她憋住了一口冷氣。

  只見他的胸口赫然裂開了一道非常駭人的撕裂傷,向下延伸,看著形勢像是波及整個腹部。

  他的身體並不流血,而是滲出那些霧氣來。

  傷口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很有節奏地震動,看不清楚是什麼。

  她顫抖著指尖,輕輕碰了碰傷口邊緣。他的皮膚一點溫度都沒有,像大理石一樣冷冷硬硬的。

  依蘭抿住唇,正想把手收回來時,腦海猛然一痛,刺耳的靈魂尖嘯席捲而來,像一隻石磨砸在了她的腦仁上!

  整個靈魂好像被轟出了身體,眼前的世界猛烈搖晃,感覺就像在海上遇到了風暴。

  是……他肌膚下面震動的那個東西!

  【啊啊啊啊!克蘇爾特絕不會滅亡!】

  【虛弱的黑暗神!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來吞噬克蘇爾特了!】

  【只要再給克蘇爾特一些時間,一定可以反噬他!反噬!】

  依蘭心神劇震。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頭在沉睡中皺了起來,體溫驟降,克蘇爾特的靈魂尖嘯被扼止。

  依蘭低頭去看,發現他的傷口下面不再有任何動靜。

  他看起來就像一具完美的標本。

  『他撕開了自己的神格,用來吞噬克蘇爾特。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徹底消滅它了。這樣下去,他會被反噬的。』

  依蘭捂住嘴巴,顫抖著手,掩上了他的斗篷。

  她鬼使神差地輕輕掀開衣袖,查看他的右手。

  只見整個手背上全部是裂紋,裂紋是石膏般的材質,從手上一直延伸到小臂中段。

  依蘭輕輕把手覆了上去。

  「對不起……」

  他的尾指忽然動了下,非常順手地勾住了她的小指,就像平時捲住她的尾巴一樣。

  非常不爭氣的小依蘭抿住了唇,眼睛裡大粒大粒地瘋狂掉落金豆子。

  交換。

  依蘭毛絨球陷在鴉絨被裡。

  奇怪的是,她原以為的撕裂疼痛並沒有到來。毛絨球身體裡面完全感覺不到克蘇爾特的存在,除了非常虛弱之外,她沒有任何不適。

  怎麼不痛?

  她抬起一對小黑豆眼,望向他。

  他恍惚了一會兒,然後不自覺地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擴了擴胸,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飄。

  依蘭緊張地盯著他,她想,這的確像是一個人剛剛擺脫劇痛的反應。

  他瞥了她一眼。

  只見這隻毛絨球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她任憑自己陷在鴉絨被裡面,一對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起來非常虛弱。

  他挑著眉,輕飄飄地說:「看什麼,覺得身體不適?呵,這是輕的。因為克蘇爾特實在太弱,擊殺他的時候我過於大意,不小心受了一點小小的皮肉傷,知道你孱弱又嬌氣肯定受不了,所以我消耗少少的力量,替你封印了痛覺。」

  依蘭毛線球又掉了金豆子。

  這個傢伙,真是要面子不要命!要不是她已經知道了真相的話,單看他這副欠揍的樣子,還以為一切真像他說的這麼輕描淡寫。

  她的胸腔裡很酸很澀。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要浪費力量在她身上。

  這麼一想,眼淚更是洶湧澎湃。

  「嘖。」他滿臉嫌棄,把她抓了起來,「哭什麼?真難伺候。」

  「嗚……」她痛痛快快地大哭,「我就是難受!」

  一對圓溜溜的黑豆眼擠成了兩條彎曲的縫,眼尾的絨毛全都皺了起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被她這副蠢樣逗得愉快大笑。

  依蘭透過一片模糊淚光,凝視著他的臉。

  她抽抽噎噎地想,真是有趣,承受了所有痛苦的那個在哈哈大笑,被庇護的那一個反倒在嚎啕大哭。

  她又想,下次想要發火之前,記得回憶一下他今天的好。

  她再也不想和他吵架了!

  依蘭下樓吃早餐時,聽到妮可站在門口,和幾個鄰居嬸嬸們聊北方的黑巫之亂。

  「黑巫經過的村莊啊,連一個活人都留不下來!黑巫們對著村莊撒出瘟疫的種子,風一吹,每一個人都會染病,不到半個小時就會痛苦地吐著黑血死去!死掉之後,皮肉馬上枯萎,變成一具乾癟的黑屍!只要離那些黑屍稍微近一點,都會感染上瘟疫的!」

  「噢天哪!這到底是謠言還是真的?這麼可怕的黑巫,為什麼國王還不出兵消滅他們!」

  「聽說是軍費不夠。哎呀真糟糕,再這樣下去,黑巫們遲早會跑到我們這裡來!」

  「那可怎麼辦才好啊!天哪天哪,這可真是太可怕了,嗚嗚我可憐的小瑪菲,她才三歲呀,就要面對這樣的災難嗎!」

  「只是軍費問題的話,貴族們怎麼就不掏錢出兵呢?他們那麼有錢!」妮可的嗓門特別大。

  「他們又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憲兵、騎士、私人軍隊,都會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再不濟,他們還能坐船、坐車到其他地方避難去!黑巫要是真的過來,死的只會是我們這些平民!國王出兵,為的是我們平民呀!」

  「噢!我願意給軍隊捐一些錢,但願趕緊出兵吧……」

  依蘭憤怒地重重一拍桌子。

  「嘭!」

  三位聊天的婦女被嚇了一跳。

  「小依蘭,你怎麼了?」

  依蘭把革包往背上一甩:「沒事,我上學去了。」

  她悶頭向前走。

  很顯然,這就是貴族們的輿論戰。

  依蘭已經預見了他們的成功。

  這才剛剛開了個頭,平民就已經願意慷慨解囊了。

  可想而知,等到新稅令真正頒佈下來時,平民們早已自己說服了自己,說不定還要慶祝終於可以發兵平亂呢。

  她生氣地把史蒂文森街道裡的青苔踢得亂飛。

  這不是平民的錯,他們勤勞、隱忍,甘願捧出自己的勞動果實,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忍耐,噢,忍耐。』

  依蘭來到學院時,整個人處於炸毛狀態。

  她覺得自己快要裂開了,既憂心著魔神的那件事情,又被糟糕的現狀氣到漚血。

  「噢我的甜心!是誰惹你生氣了?」保羅一扭一扭地湊了過來,「跟我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依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把你亂花的錢都省下來,充作軍費。聽見沒有!」

  保羅捂著嘴巴誇張地笑了起來:「噢!這點小事當然沒問題!都聽你的!今天回去就辦!」

  他無條件的服從和配合,讓依蘭怔了一會兒,心裡不禁萌生了一個念頭——

  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信徒……

  那該……多好啊……

  擁有強大的力量,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到……

  在她發愣時,詹姆士導師正好走了進來。

  看到這位禿頂導師,依蘭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給澆醒了。

  不,不不不,像詹姆士導師這樣令人尊敬的人,應該永遠保有自己的靈魂。

  自己無意之中把他變成信徒,這是一個錯誤。

  直覺告訴依蘭,剛剛短暫萌起的那個念頭非常可怕。

  她一陣心驚,緩緩坐回自己的座位。

  十五歲的依蘭還想不明白那些過於複雜深奧的道理,她定了定神,抬起眼睛望向導師。

  如今,詹姆士導師已經成了大忙人,學院每個班級都會邀請他前去表演元素魔法,激勵學生們。

  他也樂於將魔法的光輝灑向更多的人。

  只不過學生們還是沒有太大的熱情。因為導師本人是一位研究了幾十年元素魔法方程的老學究,埋頭苦讀幾十年才換來了靈光閃現的頓悟。想到詹姆士這些年啃過的書和吃過的苦,學生們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大家只想一步登天,不願砥礪前行。這是很基本的人性。

  依蘭出了會兒神。

  忽然聽到詹姆士導師說:「從下個禮拜開始,瑪格麗特小姐會代我來上元素魔法課,她美麗風趣,平易近人,相信你們會和她相處得非常愉快!」

  依蘭一愣,下意識地問道:「那您呢?」

  「我收到了霍華德大公的召喚,要跟隨他出門一陣子,研究一些與魔法相關的課題!」

  依蘭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聽到的消息。

  霍華德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亂,還要抓幾個活口回來給路易研究。

  北方?

  奇怪而恐怖的瘟疫?

  依蘭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魔神不是說,他感應到一部分軀體在北方移動,但是被奇怪的力量干擾,無法鎖定準確位置嗎?

  會不會……正是和黑巫有關!

  依蘭的腮邊躥動著絲絲麻麻的電流,她心情激動地舉起手來:「詹姆士導師,如果您需要一位魔法助手同行的話,請第一個考慮我!」

  詹姆士導師第一反應是要拒絕,但看著女孩的眼睛,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類似『命運』的東西。

  他撓了撓禿頭:「噢,這得看霍華德大公允不允許。不過我答應,如果可以帶一個人同行,那一定是你。」

  「謝謝導師!」

  三天後。

  依蘭完完整整地見識了一次金字塔的手段。

  從黑巫之亂的風聲放出來,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新稅令順利頒佈,僅僅用了三天。

  恐怖的稅率並沒有讓西區的人們哀嚎。

  大家談興都非常濃,往常天快黑街上就見不著人,但如今,平民們在晚飯後總是滿懷一腔熱情,聚在某一家的屋簷下面愉快地聊天,交換那些貴族們故意放出來的信息。

  比如黑巫很有錢,等到打完勝仗,那些金子將獎勵給戰爭中的英雄。

  比如黑巫聽到王國在整軍出發的消息,嚇得放棄了一座城池直接逃跑,那座城裡面居住著無數可憐的平民,他們就這麼得救了。

  比如前線的士兵又覆滅了一整支,強大的黑巫只有王國最強的光明騎士才能克制。為了供養這支消耗巨大的軍隊,貴族們被迫取消了所有的聚會,連阿爾薩斯王子都在吃乾麵包了。

  依蘭心想:『可憐的叔叔嬸嬸,你們都被騙了。這不是戰爭,是他們在用金湯匙在刮我們的骨髓。』

  她快步回家。

  今天詹姆士導師那裡終於有了消息,霍華德大公同意導師帶上一名助手,很顯然,依蘭是詹姆士的第一人選。

  她迫不及待地趕回家,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妮可、老林恩,還有他。

  最近她和魔神幾乎不說話。每次得到她的身體之後,他總是默默地做一會兒體能訓練,然後就躺下睡覺。

  她知道他不是在和她冷戰,而是在沉默地養傷,以及壓制克蘇爾特。

  這個人,真是驕傲過頭。

  依蘭權衡之後,沒有讓他知道她已經發現了真相。她知道他一定會大發雷霆,說不定她連他的面也見不上了。

  她心裡不好受,這幾天都懨懨地蹲在枕頭後面。

  今天有正事,她不得不找他。她居然有一點緊張,就像要到講臺上去即興演講一樣。

  趁他剛開始做俯臥撐時,依蘭小毛線慢吞吞地挪到了枕頭上,仰起兩隻小眼珠。

  他垂下眼睛來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渙散。

  「詹姆士導師今天通知我,隨他出差去北方。」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跟著霍華德大公的軍隊去平定黑巫之亂,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我懷疑,你沒找到的那一部分軀體很有可能與黑巫有關,所以打算去看一看。」

  她一定會幫他把身體找回來!

  他的眼神緩緩聚焦。

  動作沒停,他仍在她的頭頂起伏。

  他半眯著眼睛,唇角危險地勾了起來:「怎麼,你是想說一支人類的軍隊比我更管用?我找不到的東西他們可以?你的腦子呢?扔在學院裡沒帶回來?」

  依蘭:「……」

  大度,大度,不計較,不吵架。

  她細聲細氣地解釋:「當然不是。你不是有潔癖嗎?也許黑巫把東西藏在很髒很臭的地方,神明當然不能踏足那樣的地方,所以你才找不到。你就待在首都吧,最近用你的身體時,我都沒什麼力氣,去外面太危險了。」

  她非常體貼地替他找好了不能同行的理由——不是因為他不行,而是因為她虛弱。

  他停下動作,懶洋洋地仰倒在床上,把她拎過來。

  用的是左手。

  依蘭故意問:「你的右手最近聽話了嗎?」

  「一般。」

  他伸過右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捋她的絨毛。

  完全沒有右手本手那個勁道。

  依蘭心酸酸,溫順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不得不承認,兩個病患這樣窩在一起,居然詭異地有一點相依為命、歲月靜好的錯覺。

  「確定要去?」他問。

  「嗯。因為是軍方的行動,所以出發之前就可以拿到一部分補貼。」她輕輕晃動著絨毛,「加上上次出差的工資,應該有五百銀幣。妮可和老林恩的生活不會出問題,他們還可以幫助一下困難的西區家庭。」

  他的胸膛輕輕地顫動起來。

  「等我封印了艾麗絲之後,不如就讓你來做光明神吧。」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你這副救世主的樣子,倒很適合被當成聖母供起來。」

  「艾麗絲?」依蘭吃驚地看著他,「光明女神竟然有名字嗎?」

  他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她:「為什麼不能有名字。」

  依蘭繼續問:「那為什麼你沒有名字?」

  「……」

  「身為先天神靈,任何音節都沒有資格冠於吾身。」他望向一邊,傲慢地說。

  「可是光明女神不也是先天神靈嗎?她為什麼有名字?」

  他一巴掌摁扁了她。

  「廢話太多。」

  依蘭偷偷探出一隻眼睛,發現惱羞成怒的神明大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裝睡。

  她用尾巴尖撓了撓被摁扁的腦袋。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嗎……』

  忘記了和『七邪』的淵源,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落敗,忘記了被封印的往事,忘記了怎麼衝破的封印……

  還忘了什麼呢?

  她感覺眼眶酸酸的,又有點想哭。

  算了,等到找回他的腦子,應該就能記起來吧。

  她一定會做到的!

  就要走了,有好一陣子,看不見爸爸媽媽……和他了。

  她悄悄把自己癱成一灘薄薄的絨毛餅,整個糊在他的胸脯上。

  老林恩把以前從軍時穿過的皮革找了出來,和妮可合力鼓搗了整整兩天,替依蘭改造出一身戎裝。

  棕色的軟皮甲非常合體,護肩、護肘、護腕、護膝,處處一絲不苟。

  皮帶一繫,又威風又精神。

  「噢!真棒!小依蘭真是繼承了我的一切優點!」老林恩開懷地大笑。

  依蘭額角直跳。

  她難道忘了告訴他們,她不是戰士,而是魔法師的助手嗎?

  她咧嘴笑著,上前擁抱了父母。

  「不用擔心,我和導師只是在後方工作,不會上前線的!」

  老林恩一巴掌拍在她後心:「不上前線也給我拿出軍人的氣勢來!」

  「是!長官!」依蘭啪一聲立正行禮。

  妮可撲上來擁抱她,偷偷把眼淚擦在了她的肩膀上。

  依蘭其實也有點兒想哭,她抿住唇,背好大革包,逃跑一樣奔出了家門。

  唔,靴子也改造過,封上了一層防水皮革。

  她的心窩暖暖的,眼窩燙燙的。

  來到寬闊的皇后大道,遠遠就能看見光明騎士列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黃金鎧甲光輝燦爛,高頭大馬訓練有素。他們都戴上了聖光加持的黃金面罩,足以抵抗普通瘟疫的侵襲。

  依蘭望向軍隊後方,一眼就看見了詹姆士導師。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位高傲無比、不近人情的霍華德大公,居然就站在詹姆士導師的身邊。

  他穿著一身白色戰甲,純白的頭髮在風中微微拂動,浮著薄冰的雙眸沒有任何溫度,像一尊冰封戰神。

  依蘭上前行禮。

  霍華德皺起了眉頭:「詹姆士,這就是你的助手?」

  「噢,是的!」禿頂導師眉開眼笑,「她是我任教以來,教過最棒的學生!我確信,她一定會成為比我更優秀的魔法師!」

  霍華德扯了扯薄削的唇,露出一個毫無感情的笑容:「但願。」

  「小依蘭,你就和我乘一輛車吧,我保證,練習魔法召喚的時候,一定沖著窗外!」詹姆士用一副自己也不信任自己的語氣發誓。

  依蘭笑著點點頭。

  正要上車,一名近侍匆匆過來,對霍華德說了幾句話。

  「等等,」霍華德叫住了依蘭,臉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有位朋友隨軍而行。他生性挑剔,不滿意我安排的侍女,他說需要一位在正規學院學習過的年輕女士共乘,照顧他的起居。」

  詹姆士導師臉色大變:「大公,依蘭是我的助手!」

  「路途中不需要助手。」霍華德偏頭,「帶林恩小姐過去,這是我的命令。」

  詹姆士導師當場抓狂。

  依蘭攔住暴跳如雷的詹姆士,笑著打圓場:「導師,沒事的沒事的,照顧長輩我很在行!」

  「可是……」

  「既然是大公的朋友,那麼人品一定值得信賴。」依蘭笑著說。

  詹姆士揚著鼻孔:「那……行吧,你記住,要是有人膽敢勉強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你只管揍他一頓,然後來找我!我帶你走!」

  依蘭失笑:「好好好!」

  魔法師就是那麼硬氣,當著霍華德的面,說放狠話就放狠話。

  不過依蘭並不覺得自己有機會揍人。在霍華德開口的一霎那,她的心臟已經像是裝了彈簧一樣亂蹦起來。

  她跟著近侍,走向一駕非常醒目的黑蓬大車。

  它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光芒都透不進去。

  近侍打開車門,掀起一重重遮光布幔。

  依蘭在布堆裡穿梭半天,終於呼吸一暢,眼前一亮。

  龍晶燈罩著厚重的磨砂燈罩,車裡的光線像黃昏時分。精緻的大躺椅上,懶洋洋地斜倚著一個身穿暗紫色大袍子的人。

  路易‧溫莎。

  他微眯著眼睛,語氣散慢:「畢竟是我要用的身體,隨隨便便死在外面可不行。我得親自看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5 10:40 PM

第三十六章 那封情書

  他懶懶地倚在寬大的臥椅裡面,百無聊賴地眯著眼。

  終於,厚重的布幔被人一重一重掀開,他在等待的那個人鑽了進來。

  兩個人視線相對,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眼睛裡亮起了兩點星光。

  他的心情愉快極了,他想,『這個東西果然愛我愛到無法自拔。等她看到我為她準備的驚喜,還不得樂掉了牙?』

  他微眯著眼,想著心事,隨便和她打了個招呼。

  依蘭非常不客氣地走過去,把他拱開了一點,也坐到那張巨大的躺椅上。

  他沖著前方的金屬小矮桌揚了揚下巴:「都是吃的。」

  依蘭眼睛放著光撲了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層層銀抽屜,發現每一層裝盛的美食都不重樣!

  有蜜汁雞翅、手撕牛霖乾、烤羊腿肉、芝士蛋捲、奶油小丸子……

  依蘭熱淚盈眶,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撲上去親他一口的衝動。

  『不,這個身體是路易‧溫莎,我不可以褻瀆一位生病的長者。』

  她吞著口水,虛偽地邀請他:「一起吃啊?」

  他呵地一笑:「神明……」

  「才不會被低等欲望束縛!」依蘭早就會背了。

  她開始大快朵頤,時不時偷眼打量他,發現他真的是一副全無興致的樣子。

  雖然她非常懷疑他使用本體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出去偷吃各種美食,早就吃膩了,但她沒有任何證據。

  「太好吃了……」她的眼角掛著淚花。

  他壞笑:「想做貴族了?」

  依蘭愣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搖頭:「不。」

  「哦?」他挑起眉梢,顯然不信。

  「我希望有一天,每一個辛勤勞動的人都可以買得起這些好吃的。而不是蛀蟲專屬。」

  「天真的夢想。」

  她扮了個鬼臉:「你管我?」

  「哈,」他笑了,「管不了你。我只管得了,這一路你吃什麼。」

  依蘭:「……」

  車隊出發了。

  到了中午,當藥師把一罐又黑又黏,還散發著刺鼻的辛辣酸臭味的藥汁端進馬車時,依蘭和魔神的地位立刻就顛倒過來了。

  路易‧溫莎大人的身體得靠藥物養著,每天兩次服藥,雷打不動。

  藥師把罐子放到金屬矮桌上,將碗勺交給了依蘭,特意叮囑說:「在莊園裡,有最嚴肅的威廉管家盯著,大人還是動不動把藥偷偷倒掉。管家交待過,這一路,大人要是少服了一次藥,就要砍掉我一條胳膊!林恩小姐,我這條老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對大人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啊!」

  依蘭接過碗勺,鄭重其事地說:「我發誓,一定嚴格完成任務!」

  「那就拜託林恩小姐啦!」

  「應該的。」依蘭的尾音已經邪惡地變成了升調。

  轉過身面對魔神大人時,她臉上的壞笑收都收不住。

  「來,」她挑了挑眉梢,「該吃藥了大人!」

  他:「……」

  路易‧溫莎的身體比依蘭孱弱一百倍。

  依蘭對他用強,他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她壞笑著把他摁在躺椅上,擺出一個非常奇怪的造型,舉著那一勺可怕的半固態湯藥,往他嘴裡面灌。

  他本來可以抽身而退,讓路易‧溫莎本人來服藥,但是依蘭的手摁著他的胳膊,膝蓋也頂著他,他實在無法容忍她和別人距離這麼近——畢竟這是他自己要用的身體,他有潔癖。

  萬般無奈之下,他終於張開嘴,不情不願地吞下一口藥。

  「嘔——」

  「不許吐!」依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瞪她,試圖用眼神殺死她。

  依蘭辛苦地憋住了笑,惡狠狠威脅他:「你如果不配合,我只能捏住你鼻子給你灌藥,你想試試那個滋味嗎?」

  最終,他乖乖喝完了藥,用一句常見的話說,就是他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

  依蘭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她讓藥師收走了藥罐,然後坐到他的身邊,沖著這位臉黑如鍋底的神明討好地說:「我就知道,你才不怕這一點小小的困難!」

  他很無力地瞪她,心中給她安排了一百種死法。

  「對了。」她取過薄荷蜜水來,幫助他漱了口,然後問他,「夜晚怎麼辦?你用我的身體和路易‧溫莎本人相處,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會讓他每天夜裡睡得像死豬。」

  依蘭嘴角抽了抽:「這話,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

  她是見識過魔神大人狂放不羈的行事作風的,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他哪句話沒說對,讓別人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她的臉可真是丟到比亞迪海溝去了。

  路易‧溫莎身邊的人倒是沒有用奇怪的目光看依蘭。

  雖然女孩和路易大人相處得實在是過於愉快,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位大人的身體完全不行,根本碰不了什麼女色。

  他和林恩小姐就是忘年交。

  詹姆士導師明著暗著打聽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把心臟放回了腔子裡,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車上練習魔法去了。

  下午,再次給黑暗神大人餵過藥之後,依蘭開始盼望天黑。

  虛弱狀態的毛絨球幹不了別的,正好可以在家裡陪父母。剛剛出門小半天,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們了!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

  他漱口之後,優雅傲慢地拿著一塊絲帕,輕輕揩拭嘴角。

  目光似笑非笑,時不時瞥她一下。

  「專心照顧病人。」他意味深長地揚起了唇角,「這一路,你只有我。」

  「誒?什麼?」

  「呵,沒什麼。」

  終於天黑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依蘭小毛線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密閉的空間,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動。

  『什、什麼啊……這是哪裡!』

  一層又鬆又軟的鵝絨被包裹著她,躺在這裡無論用什麼姿勢都非常舒服。

  她鑽鑽鑽、鑽到被子外面一看,發現四壁全是合金金屬,一絲絲縫隙都沒有。

  這是……一隻焊死的金屬盒子!

  像個監牢!她被關起來了!依蘭四處拱了一遍,發現它是徹底密閉的。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嗚……媽媽……我要回家!」心神錯亂的小依蘭委屈地哭泣起來。

  「噹噹噹。」牢房上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好好享受你的安樂窩。」他的聲音帶著笑,愉快極了。

  隔著合金壁,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

  「你不會又躲在裡面哭吧?」他可惡地大笑起來。

  啊哦,被他猜中了。

  依蘭狠狠把眼淚擦在了鵝絨被裡,她沒吱聲,讓他自己唱獨角戲。

  本來白天餵藥的事她還有那麼一絲絲愧疚,現在沒有了!他居然造了個籠子把她關在車裡!

  明天她要找醫師談談,為了路易大人的身體,能不能試著把湯藥加重劑量?

  她正在恨恨地動腦筋,聽到他那可惡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好好找找,我可是給你留了驚喜。」

  「誒?」

  依蘭拱起身體,用尾巴左戳戳、右戳戳。

  難道有什麼開門的機關嗎?

  忽然,她發現兩層鵝絨被中間好像夾了個半軟不硬的東西。

  這是什麼?

  依蘭好奇地把尾巴探進去,鉤鉤鉤鉤……

  終於鉤出了一個角。

  一張老舊的羊皮紙。

  「什麼啊?」她疑惑地眨巴著她虛弱的眼睛。

  『噌、噌、噌。』

  她一點一點把它拖了出來。

  等……等等!

  一行熟悉的字體露了出來——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們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已經不在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愛的人……]

  依蘭:「!!!」

  她聽到腦袋裡傳出『嗡』一聲巨響。

  這是她那天寫的那封『遺書』!

  她發現他受傷之後,終日心神不寧,完全忘記了這封被她踢到床底下的信。

  他居然把它找出來了!

  還這樣……這樣對她!

  「啊啊啊啊啊!」依蘭小毛線炸起毛,發出憤怒的奶氣音波。

  她根本沒有勇氣再看一遍那些羞恥的內容,如果這個身體有嘴,她一定會把它吞下去,永久銷毀!

  她狠狠瞪著它,就像瞪著魔神那張可惡的臉。

  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

  他怎麼這樣,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嘲笑她羞辱她?

  「你出來!滾出來!」她細聲細氣地咆哮。

  可惜那個傢伙徹底沒了動靜。

  他肯定是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無恥!

  她廢掉了自己腦海裡那張單方面的友好協議,見鬼去吧!她再給他半點好臉色,她就不姓林恩!

  她兇狠地把這封羞恥的信塞進了鵝絨被最深處,然後輾轉反側,足足翻滾了一夜。

  盼到天亮交換,她氣勢洶洶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四仰八叉睡在躺椅上,而馬車主人路易‧溫莎卻蜷著身體,可憐兮兮地縮在躺椅下面的長踏板上。

  依蘭:「……」

  她甚至能想像出他一腳把人家路易踹下去的樣子。她憋了一夜,滿肚子準備向他傾瀉的怒火一下子癟了下去。

  眼前這位是可憐的路易大人,而不是那個傢伙。

  她得壓著怒火,等他操縱了路易再找他算帳。

  路易‧溫莎剛剛醒來時,還沒有被魔神佔據意志。他茫然地轉動著銀色的眼睛,一抬頭,正好和俯身下來的依蘭望了個對眼。

  「……」

  他發現,依蘭小姐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

  他眨了眨眼,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求饒。

  「請不要再強行灌黑暗神大人吃藥了,太嗆喉嚨,整個夜晚都像是火燒火燎一樣。」

  依蘭:「……」

  她心虛地把這位病人扶回了躺椅上:「噢,抱歉,我不該那樣粗魯。」

  他垂著頭,閉了閉眼睛,然後開口:「知道錯了?」

  語氣懶散傲慢。

  依蘭抬眼去看,發現他眼神中的老態不翼而飛。

  正主來了。

  依蘭盯著他,醞釀情緒。

  他也在觀察她的表情。

  依蘭詭異地發現,他的神色有點矜持,有點傲慢,好像還有點……害羞?

  不過此刻她怒火沖頭,顧不上照顧他的什麼鬼微妙情緒。

  憋了半天,她狠狠憋出一句:「我討厭你!」

  他的眸光閃了兩下,勾起唇,擺出一副輕佻的樣子:「你說什麼?你沒看到我留給你的東西嗎?」

  「那封信嗎?」依蘭咬牙切齒。

  他矜貴地點了點頭。

  依蘭氣得胸膛起伏:「也許我在你眼裡只是螞蟻,但是,螞蟻也有自己的尊嚴!你可以輕易殺了我,但那不代表你可以隨便踐踏我的尊嚴!」

  他眯起眼睛,動了真怒:「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說的是人話!」依蘭沖著他咆哮,「你這個不懂得尊重人的自大狂!你就得意吧!一個人慢慢得意去!」

  依蘭跳下了馬車。

  厚重的層層布幔在她身後掀起又落下。

  她討厭死他了!

  她才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一眼都不想看見他!

  跳下車,她發現軍隊已經遠遠離開了故土。一夜行軍之後,隊伍來到了一片巨大的荒原上,四周長滿了膝蓋那麼高的野草,放眼望去,一片遼闊。

  「林恩小姐!」車旁隨行的近侍急忙迎過來,「有什麼需要搖鈴叫我們就可以了,還勞動您親自下來。」

  依蘭抿了抿唇:「我有急事,要去導師那裡。」

  馬車上的布幔再次被人掀開,那位不能見陽光的路易大人暴露在了陽光裡。

  「給我回……嘶——」

  蒼白的皮膚立刻泛起了大片紅色。

  近侍們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推回了車裡。

  「大人,您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要拿下她?」幾秒鐘之前還對依蘭萬分客氣的近侍們,立刻用駭人的眼神盯住了她,將她的退路全部堵住。

  依蘭抿住唇。

  隨便他吧!反正他都已經把她關起來羞辱過了!大不了白天也被他當犯人!

  隔著布幔,聽不見車廂裡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近侍長臉色難看地走下車:「滿足林恩小姐一切要求。速度把醫師叫來。」

  依蘭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堆裡。

  她擰開了頭,邁著大步追向前方的車隊。

  她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下意識地去找師長。

  一路小跑,一路偷偷抹眼淚。

  詹姆士導師正在進行魔法訓練。

  依蘭推開車門跳上車,只見一個巨大的浪花兜頭蓋臉砸下來。

  隔著洶湧的水花,她看見詹姆士導師呲起了嘴,兩隻手像是抽風一樣,拼命想要收回這一蓬潑出去的水。

  依蘭閉上了眼睛,心想:『淋一下正好,導師就看不出來我哭過!』

  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來水花撲面。

  呼吸裡明明還有很重的水汽……依蘭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眼縫。

  只見這一簇浪花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詹姆士導師滿面通紅,吃力地舉著兩隻手,正在不停地沖著她眨眼睛。

  依蘭:「?」

  依蘭:「!」

  她驚喜地大叫起來:「詹姆士導師!您領悟精準操縱元素了!天哪!」

  召喚元素是魔法師入門的門檻。

  通過勤奮的訓練,有天賦有魔法師們可以不斷提升魔法強度,還有機會獲得遠距離操縱、精準操縱、元素變異這三種晉階能力。掌握了這三種特殊能力的,通常被稱為大魔法師。

  比如那個港口故事裡面,邁吉克把海水凍成冰、讓烈焰直接出現在敵人的炮膛,就是同時使用了三種特殊能力。

  導師他領悟了精準操縱!依蘭失落的心情立刻興奮起來。

  禿頂導師瘋狂地眨眼睛,額頭迸出了青筋。

  「您怎麼了?」依蘭沉浸在興奮中。

  詹姆士的睫毛眨出了殘影。

  他費力至極地歪了下頭。

  依蘭也歪了頭,隔著浪花和他對視。

  詹姆士一副快哭的樣子,終於,那兩隻顫抖的爪子無力地垂了下去。

  「嘩啦啦——」

  凝滯在半空的浪花兜頭摔下來,依蘭被澆了個透心涼。

  依蘭:「……」

  詹姆士導師無力地抱怨:「一直示意你走開走開,你這個孩子怎麼該聰明的時候腦筋這麼死板!」

  依蘭抹了把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詹姆士導師也樂了。

  他敲敲車窗,讓近侍遞上來一塊大毛巾,讓依蘭擦頭髮。

  她身上的小皮裝是老林恩特製的,防水。

  師生兩個坐到了車窗下面,詹姆士終於後知後覺地激動起來:「我剛才就想著不能澆你一頭水,居然就把它們停住了!天哪小依蘭!你真是我的幸運星!頓悟召喚元素是因為你,頓悟操縱元素還是因為你!」

  依蘭搖頭:「不,那是因為導師您付出了無數時間、精力,以及辛勤的汗水,是您努力耕耘的收穫。」

  「嘿嘿嘿嘿,」詹姆士大樂,「這你就錯了小依蘭,我愛魔法,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和它泡在一起,怎麼能叫辛苦呢!」

  「您說得對!」她微笑。

  「嗯?」詹姆士臉色一沉,「你臉色很難看——路易‧溫莎欺負你了嗎?」

  依蘭趕緊搖搖頭。

  這可不關人家路易‧溫莎的事。

  「我就是有點想家。本來以為……」她咬了咬嘴唇,「以為夜裡做夢能回到家裡看看爸爸媽媽,誰知道卻做了個噩夢。」

  詹姆士導師溫和地笑了起來:「傻孩子。來,先吃早餐。」

  他從抽屜裡取出了牛肉乾,然後拎起矮桌上的大銅壺,給依蘭倒了一碗牛乳。

  「儘管吃,我給你準備了單獨一大包牛肉乾,回去的時候讓你帶回家!」詹姆士豪爽地說。

  「誒?」

  依蘭反應過來,上次她偷偷把牛肉乾藏在懷裡想帶回去給父母嘗鮮的事情被導師知道了。

  真是丟臉啊。

  又丟臉又感動。

  「別哭別哭,」詹姆士擺擺手,「上次還有維納爾陪著你,這回遠行千里,身邊又沒有年輕小夥子,可想而知多麼寂寞。我這個做長輩的也照顧不好你,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不用不好意思。」

  依蘭有點窘迫:「導師……才不是因為什麼小夥子。」

  等等。

  遠行千里……

  此刻依蘭腦海中的怒火已經平息了,她可以冷靜理智地思考那件事情了。

  以魔神現在的狀態,不可能遠在千里之外控制路易‧溫莎,他只能隨軍而行。

  這裡都是光明騎士,如果他遠遠跟在後面的話,到了夜晚,虛弱的她獨自在野外會非常危險。他必須保證交換之後,她身處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也得供他白天容身,不能被那些聖光感知。

  所以他打造了一個能夠隔絕黑暗之力的金屬牢籠,他不是要關她,而是要關他自己。

  依蘭的心臟輕輕蹦了起來。對,這樣才對,她是被氣昏了頭,才沒有想到。

  咦?等等。

  關他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在白天打開那隻金屬盒子,是不是就會看到他真正的樣子?!

  在那個小小的地方,他肯定不能保持著人形。

  難道……他也是一隻毛球球嗎?那樣一個傢伙,如果變成毛絨絨的球球……

  依蘭猛地瞪起眼睛。

  『我這是在想什麼!就算他也是一隻可愛的毛球那又怎麼樣!那封信的事情,我永遠無法原諒!』

  她氣呼呼地想。

  嘴裡咬著牛肉乾,總覺得牙根酸酸的、癢癢的。

  她想起他追著她下車,被陽光灼傷的樣子。

  噢,那是路易‧溫莎的身體!

  那位可憐的病人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依蘭還沒吃完早餐,詹姆士導師已經開始忍不住在車裡召喚水元素,練習剛剛領悟的精準操縱。

  『我得去看看路易‧溫莎的情況,也避免再被導師潑一身水。』

  憤怒出走的依蘭在一個小時之後彆彆扭扭地回到了黑篷大馬車那裡。

  『信的事情,絕不原諒他!對,我還在生氣!非常生氣!』

  她握了握拳,爬上車。

  遺憾的是魔神並不在,躺在車上的是路易‧溫莎本人。

  看到依蘭,這位神秘、威嚴、令人忌憚的病人委屈地說:「兩位請好好相處吧!」

  不要再殃及池魚啦!

  依蘭:「……」

  她選擇沉默。

  到了吃藥時間,自覺的路易大人捧著藥罐,咕咚咕咚喝得痛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痛飲美酒。

  依蘭眼角直跳。

  真是……太欺負人了啊!

  「抱歉,我一定注意,儘量不要再讓您受到傷害。」依蘭歎息。

  「噢,其實也沒事。」路易‧溫莎搖擺著雙手。

  路易大人不太健談。依蘭能感覺到他其實很寂寞。

  生了這樣的病,整天只能躲在黑暗裡,難免會變得自卑古怪。

  他情願讓別人忌憚他、害怕他。

  出於補償心理,依蘭給他講了一些導師們的趣事。

  路易大人對那位古板固執的瓊斯老小姐很有興趣,說到她的事情,他忍不住笑得拍座墊。

  兩個人其樂融融。

  天很快黑了下來。

  依蘭再次出現在金屬小方格裡面時,情緒已經不那麼激動了,她在鵝絨被裡面拱了一會兒,發現它的蓬鬆度和柔軟度,與她的那床鴉絨被幾乎一模一樣。

  『他有那麼好心照顧我?一定是因為他自己用慣了我的鴉絨被!』依蘭彆彆扭扭地想著。

  猶豫了一會兒,她決定把那封信拿出來。

  她,堂堂依蘭‧林恩,還能被一封小小的信給打敗嗎?

  他想欺負她,不過就是欺負她臉皮薄,如果她對那封信無感,他就完全傷害不了她!

  對,就是這樣!

  她再一次用尾巴鉤鉤鉤,鉤出了它。

  「咦?」

  這張羊皮紙昨天還是完好的,但現在,它的頂端赫然被撕裂了一條大口子。

  它被揉成了一團。

  依蘭可以想像出,他想要撕碎它,卻及時收手,把它揉起來塞進角落的樣子。

  『呵,你還有臉生氣?我才該生氣好嗎?我要是有手,還輪得到你撕嗎?』

  她翻著小黑豆眼,用尾巴把它一點一點攤平。

  羞恥,辣眼睛。

  想撞牆。

  咦……

  唔……

  哦……

  依蘭滿身絨毛全部僵住了。

  她看見,在這封羞恥信件的最下方,畫著龍飛鳳舞的單字——

  「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9:43 AM

第三十七章 黑巫之亂

  「允」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一瞬間自己心裡的感受。

  他……他是誤會了吧!

  他一定誤以為這是自己向他表白的情書……

  天哪!

  怎麼辦怎麼辦?

  她環過尾巴,擋住了眼睛,全身的毛毛都縮到了身上。過了一會兒,小心地從尾巴底下探出眼睛,偷偷看一眼他寫的那個『允』。

  太羞恥了。

  他難道不覺得這封信有什麼問題嗎!他居然認為這是情書?他還寫了個字,認為這是給她的『驚喜』?!

  真是個自大狂!

  這一次罵他自大狂,和昨天早晨罵他自大狂的心態截然不同。

  依蘭皺著眼睛,身體裡面的羞恥感無限放大,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她可憐的小心臟。

  『不不不,這只是個誤會!』

  她把兩隻眼睛都鑽到了鵝絨被裡,拱著身體,整隻團了進去,只留下一點尾巴尖尖鉤著那張羞恥的羊皮紙。

  她就這麼睡著了。

  這一次她是被盯醒的。

  眼睛一睜,直直對上了一雙銀色的瞳眸。

  雖然眼睛顏色不對,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直挺挺地杵在躺椅邊上,雙臂環在胸前,居高臨下睨著她。

  「在做什麼美夢?」他傲慢地揚著下頜,「你的傻笑吵醒了我。」

  依蘭趕緊壓平了唇角。

  她也不記得剛剛在做什麼夢了,不過肯定不是噩夢。

  突然就這樣和他面對面,她一時半會兒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昨天誤會了他?說自己看到那封信了?還是解釋那封信並不是情書?

  「我看到你在那封信上寫的字了。」她的眼睛一閃一閃,「可是那封信……」

  他抬了抬手,打斷了她。

  「我能理解。」他如果有尾巴,那一定已經翹到了天上,「人類根本不可能抵抗神明的魅力,你愛上我,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允許,也不會為此發怒。」

  依蘭:「?」

  他驕傲地坐到她的身邊:「你昨天沒看到我的回復,所以惱羞成怒?人類的自尊真是脆弱啊。」

  依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生氣是因為我以為你囚禁我、羞辱我。」

  他輕輕笑了下,明顯不信。

  看著他這副尾巴掛在車頂上的臭屁樣子,依蘭很無語地解釋:「那並不是情書。你沒看到是寫給妮可和老林恩的嗎?那天,我擔心你被深淵領主殺死,為防萬一就給爸爸媽媽留一封遺書,除了出差補貼之外,其他那些全部是我瞎編的。」

  他盯著她。

  依蘭一點也不心虛地回視。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哼笑:「你就繼續自欺欺人。」

  「我才沒有。」依蘭弱弱嘀咕。

  「無所謂。」他揚起臉來,「愛上神明的人不知凡幾,反正,神明永遠不會回應人類的愛情。你可以一直嘴硬。」

  依蘭偷偷撇了撇嘴。

  無所謂的魔神大人直到中午都沒理她。

  醫師把藥送上來,他二話不說就捧起藥罐喝了個乾淨,擺出一副和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不過車廂中的氣氛一點兒都不尷尬。

  依蘭從固定架上取出一本《魔藥傳說》,饒有興趣地起來。

  她很少有的機會。老林恩年輕時的幾本藏書都被她翻過一百遍,幾乎倒背如流——它們就是她的啟蒙讀物,老林恩用那幾本軍事、歷史書教她認字,學詞組和語法。

  如果不是有一定讀寫基礎的話,就算有人舉薦,艾維學院也不會收下一個不識字的學生。

  她熱愛讀書,進入學院之後,連教科書上乾巴巴的故事都讓她愛不釋手。

  路易‧溫莎大人帶來的這些讀物可真是太對她胃口了!

  魔神不跟她說話,她樂得自在。

  依蘭開始了愉快的看書之旅。

  三天之後,大軍開到了瘟疫區的邊緣地帶。

  先鋒進入了前方的城池,確認安全才會繼續前行。

  畢竟黑巫散播的黑瘟疫實在是太可怕了,它無影無形,染病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異常,半小時之內突然發作,一個人從鮮活的生命到躺在地上的一架黑色腐爛皮包骨,只需要短短一分鐘的時間。

  現在誰也不確定光明騎士軍的黃金面具能不能防禦黑瘟疫,所以需要慎之又慎。

  兩個小時之後,大軍開進了城裡。

  依蘭鑽出厚厚的布幔,坐到車架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看看能不能獲得一點消息。

  這是一座比較簡陋的石頭城,和繁華的首都大不一樣。黑瘟疫的陰雲籠罩著這裡,街上非常冷清,偶爾看到人,也只有老人和小孩,幾乎沒有壯年的男人和女人。

  難道年輕人都逃走了嗎?

  也不對啊,為了防止黑巫潛到內陸,北方防線現在封鎖非常嚴密,一路上設置了無數鐵荊棘防禦圈,平民根本不可能穿過防線逃難到內陸。

  往北方逃?北方黑巫鬧得更厲害啊!

  她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撐著車轅跳下了馬車,從口袋裡取出一塊車上的糖果,剝開玻璃紙,遞給路邊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瘦女孩。

  「嘿,寶貝,你的爸爸媽媽呢?」

  瘦女孩被她勾住了鼻子,她伸長了脖頸嗅著依蘭手上的糖果,猶豫了一會兒,卻把腦袋縮了回去,沖著依蘭搖了搖頭。

  目光仍然黏在糖果上,瘦女孩用力咽了幾次口水,把腦袋轉走了。

  依蘭呆呆地看著她的後腦勺。

  瘦女孩背後的小土房裡跑出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哇』地哭起來:「要吃糖!」

  女孩把弟弟抱了起來,磕磕絆絆走進屋子,把門摔上。

  隱約聽到她對弟弟說:「他們是強盜,來搶我們金子!」

  依蘭無語地看著緊閉的破爛木門。

  她走在馬車邊上,時不時就找路人問上幾句,果然,只要提起城裡的年輕人,所有土著都會擺著手快速離開,一句也不願多談。

  怎麼回事?

  「這一片區域是加圖斯親王的封地。」路易‧溫莎的私人騎兵隊長走到依蘭的身邊,向她介紹,「從前是由總督巴提‧坎貝爾負責,當然現在也是,因為加斯圖親王鞭長莫及。」

  「總督是坎貝爾家的人?」

  「正是坎貝爾伯爵的親弟弟。」

  依蘭點點頭。

  坎貝爾伯爵就是莎麗和保羅的父親。

  所以這裡的總督是保羅的叔叔。

  依蘭曾分別從莎麗和保羅的嘴裡都聽說過,他們那位伯爵父親是個混蛋。

  此刻看著城裡的怪狀,依蘭已有預感,這位總督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依蘭望向身邊久經官場的騎兵隊長:「剛才我找人問話,您應該已經看在了眼裡。」

  「是的。」

  「您有什麼看法?」

  近侍長微笑著搖了搖頭:「或者路易大人可以解您的疑惑也說不定。」

  依蘭腦海裡頓時浮起了那個傢伙嘲諷的模樣。

  他一定會說,『神明為什麼要關注螞蟻搶一塊餅乾的事情?』

  依蘭聳了聳肩。

  和他待得太久,她覺得自己身上都已經出現做作的『神性』了。

  她去找詹姆士導師。

  遺憾的是,像詹姆士這種把所有的天賦都加在了魔法上面的老學究,對政務更是一竅不通。

  「噢?沒有年輕人嗎?也許他們都去學習魔法了,想要以此來抵抗黑瘟疫!」

  詹姆士導師吃力地控制著一坨腦袋大小的水珠,讓它懸浮在半空。

  依蘭默默退出了魔法師的馬車。

  找不到人聊。

  她耷拉著眼角走出了幾步,聽到身後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一匹雪白的大馬停在了她的身邊,冰雪戰神霍華德跳下馬背,穩穩落在她的身旁。

  霍華德沒有戴上面具,連頭盔都沒戴,一頭雪白的長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冰湖瞳眸看起來沒有任何溫度。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不過他用了很濃的熏香,是老派貴族喜歡的華貴沉重的味道。

  他的佩劍是細長的指揮劍。戰無不勝指的不是大公親自上陣,而是他出色的指揮能力。

  他在領軍方面的本事是老林恩最為津津樂道的。

  依蘭趕緊立定,行禮:「霍華德大公。」

  「依蘭‧林恩。你在城裡到處打聽。」他冷冰冰地說。

  她愣了一下。

  難道他是特意來問她這個?

  她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復:「這應該不違反紀律。」

  「的確。」他牽著馬走在她的身邊,影子像一座沉沉的大山,壓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穿上戎裝的霍華德,看起來非常可靠。

  「你怎麼看?」他問。

  依蘭驚奇地偏頭看他。

  她今天已經問了好幾個人『你怎麼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拿這個問題來問她。

  兩個人目光相對,霍華德的冰湖瞳眸溫度漸冷。

  他對女性有種天然反感。尤其是試圖用性別賦予她們的一些優勢來刻意勾引男人時,他尤為厭煩。

  看著女孩水潤透亮的眼睛,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蠢的決策,竟然會停下來,和她多說廢話。

  正要上馬離開,聽到她問:「您是不是已經見過坎貝爾總督了?」

  霍華德決定看在老林恩的份上再給她一點點耐心:「是。」

  「如果您沒有在總督那裡找到答案,那麼,我想這一定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她非常嚴肅地說。

  霍華德眸光微微抬起少許:「嗯。」

  他上馬離開。

  軍隊補給之後,很快就離開了城池,繼續前往北方。

  這一路行軍非常謹慎,如果有不明人士接近大部隊,在兩次警告之後,將被毫不留情地射殺。

  進入黑瘟疫區,黑巫隨時可能現身襲擊軍隊。

  讓依蘭感到意外的是,就在當天下午,厚厚一疊軍事情報居然送到了路易‧溫莎這裡。名義上是給路易大人看,但依蘭知道,這是霍華德故意遞來給她的。

  難道中午短短幾句問答,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老部下喬‧林恩嗎?

  噢,當然,老林恩的女兒,和她的父親一樣優秀!

  依蘭看著那疊軍事情報,眼眶忽然熱熱的。

  還有什麼,能比延續父親的榮光更令人驕傲呢?這不是她依蘭‧林恩的榮耀,而是老林恩的榮耀。

  魔神大人掀起眼皮瞥她。

  「你不會連霍華德那老頭子都看得上吧?」他問。

  「噢!」依蘭彷彿又回到當初和他鬥嘴的時候,「你不是認為我能愛上幾萬歲的老祖宗嗎?和偉大的神明比起來,霍華德大公一丁點都算不上老吧!」

  他:「……」

  依蘭得意地晃晃腦袋,繼續翻看手中的情報。

  這些來自坎貝爾總督的軍事情報和首都流傳的說法並沒有太大的出入。

  黑巫是一支非常正規的軍隊,他們人數眾多,行動迅捷又神出鬼沒,總督的軍隊遇上黑巫時,每次都是全軍覆沒。

  沒有辦法活捉到任何一名黑巫,因為只要近身,他們就會開始散播黑瘟疫。

  解決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之後就地焚燒。

  坎貝爾總督的軍隊傷亡慘重,就算國王撥下再多的軍費,短期之內也不可能恢復元氣了。當然,在黑巫之亂解決之前,也談不上什麼恢復。

  翻遍手中的情報,滿目都是『傷亡xxx』和『殲滅xxx』的字樣,觸目驚心。

  而霍華德大公附在情報之後的,則是一份國王的撥款記錄。包括軍費和撫恤金。

  魔神大人忽然伸過一隻慘白的手,『刷』一下奪走了依蘭手中的羊皮紙。

  他瞄了兩眼,輕飄飄地笑起來:「呵。螞蟻的命真不值錢。」

  依蘭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

  她的眼睛裡冒出了亮光,她撲上前,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擁抱。

  「噢!我知道了!」

  「放開!」他惱羞成怒,「你連路易都……」

  依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別說話,別說話我們還是朋友。」她彎著眼睛,笑得像隻狡猾的百靈鳥。

  他僵硬地瞪她。

  她鬆開了手,靈活地躥出馬車,請騎兵隊長載她去見霍華德大公。

  大公乘的是戰車,整駕車由純金屬打造,需要八匹駿馬來拉車。

  凜冽的金屬寒氣讓依蘭十分精神,她努力挺直了自己的小脊背,端端正正向霍華德行禮。

  「說吧。」他埋在高高的情報堆裡,沒抬頭。

  依蘭拉了拉皮甲下擺,感覺就像是在課堂上發言一樣:「我懷疑,坎貝爾總督用平民充數,騙取軍費和撫恤金!」

  霍華德翻完兩頁情報之後,抬起頭來,平淡地看了她一眼。

  「這麼簡單的話,我為什麼想不到?」

  「啊?」

  他合上手中的羊皮卷:「每一個士兵的身份都登記在冊,若非如此……」

  他動了下唇角,姿態冷酷:「平民早就被拉上前線充新兵,屠光了。」

  依蘭瞳仁微微收縮,為他話中之意感到一陣心驚。

  「還有事嗎。」霍華德態度冷淡。

  「沒有了,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依蘭點點頭,「我會繼續尋找答案。」

  霍華德大公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

  冰湖瞳眸捉住她的每一絲情緒。

  他這樣盯著她,她不好直接離開,只能奇怪地問他:「大公還有別的事嗎?」

  「你,」這位冷酷嚴厲的軍事領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很少一點茫然,「你不難過?不慚愧?不受打擊?」

  依蘭眨了眨眼睛:「當然不。」

  「為什麼?」他真心實意地表示不解。他見過太多興奮邀功的人,他們在被打擊之後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因為我和您一樣憂心著這件事情。想到任何可能,當然要第一時間向您彙報,說不定就能給您提供一些思路,挽回許多生命。再說,學生也不能因為害怕答錯就不在課堂上發言啊!」她神情坦率。

  霍華德的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了微不可見的笑容。

  他忽然覺得,要是生個女兒,好像也不賴。

  依蘭見他神情緩和,自己也輕鬆了不少,很自然地說:「況且我只是一個學生,不懂士兵的編制問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您教我一次,我就記住了,下次無論遇到任何問題,都會將這個因素考慮進去。這是很好的事情啊。」

  他哼笑:「難怪維納爾那小子喜歡你。回去再動腦筋好好想想!想不出答案別來見我!」

  「是,長官!」依蘭裝作沒聽到前一句,端正行了個禮,飛速逃離大公的戰車。

  那個慈愛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明明答錯了問題,怎麼反倒討了霍華德大公歡心的樣子?

  她憂鬱地歎了口氣,心想,『難道我真那麼人見人愛?』

  她看了看遠處的那座石頭城,默默咬住了唇。

  那些下落不明的人也許處境非常危險……

  糟糕,她忘了問霍華德一個問題——坎貝爾總督是怎麼向霍華德解釋城裡沒有青壯年的呢?

  念頭剛剛閃過,只見霍華德身邊的近侍追了上來。

  「林恩小姐,大公讓我告訴您,坎貝爾總督說,很多人四處逃難,有些在附近的村莊找到了,另外的那些懦夫,現在也無法分心去尋找他們。」

  依蘭點點頭:「明白了。謝謝。」

  「不客氣。我陪您回去。」

  依蘭摸著下巴往回走。

  坎貝爾也不是蠢材,早就準備好說辭了。

  那麼多失蹤的人,去了哪裡呢?

  如果只是需要勞動力的話,平民是真的非常廉價了,而且現在局勢緊張,完全可以免費徵用他們,根本沒必要冒著風險讓他們『失蹤』。

  依蘭想破了腦袋。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剛越過詹姆士的馬車,看到石頭城的方向塵土飛揚,一隊騎兵奔馳而來。

  他們順利通過了軍隊的檢查,直奔後勤軍。

  「穿紅甲那個就是坎貝爾總督。他追上來幹什麼?莫非有什麼重要情況?」近侍奇怪地說。

  「坎貝爾?」依蘭皺起了眉頭。

  她以為這位做賊心虛的總督會離霍華德遠遠的,沒想到人都離開了,他還敢湊上來。

  幾十人的騎兵隊,看起來個個都是好手。

  這一騎高頭大馬停在了依蘭面前。

  他們帶起的塵土像一陣沙暴,落在隨行近侍的盔甲上,發出細細碎碎的『簌簌』聲。

  「總督大人,就是她!」坎貝爾身邊一名騎士環視一圈之後,忽然伸手指著依蘭,高聲大喝。

  依蘭眯起被沙迷住的眼睛,循著聲音望過去。

  只見那名騎士端端正正地指著自己,目光篤定。

  「殺。」身穿紅甲的坎貝爾冷冷地下令。

  坎貝爾黑、瘦,看起來並不像那種腦滿腸肥的貴族老爺。他眉心有豎紋,唇角有下撇的紋路,看著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護送依蘭的那位霍華德近侍擋在了她的身前。

  「林恩小姐是合法隨軍出行的人,總督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坎貝爾揚起下巴,「城裡有人死於黑瘟疫,調查之後發現,死者今天唯一接觸過的外人,就是這個混在你們隊伍裡面的黑髮平民!幸好發現及時,整座城池才免於一場大禍!這個女人肯定是黑巫派來的奸細,必須立刻處決!」

  「什麼?!」

  附近所有的人都齊齊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黑瘟疫有多恐怖這裡每個人都知道。軍隊剛剛經過的城池裡出現了黑瘟疫?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殺!」坎貝爾握住劍柄,「黑巫肯定會負隅頑抗,不想死的就站遠點!」

  依蘭冷冷地盯著這位總督大人。

  這樣的栽贓也太明顯了。

  很顯然,這是殺雞儆猴的手段。經此一事,再也不會有人多事去和當地的居民說話了。

  她揚起了臉蛋:「總督大人親自前來,還靠這麼近,這是篤定我不會散播黑瘟疫吧!您就沒想過,萬一我真是黑巫,您寶貴的生命可就要斷送在這裡了。」

  「為了保護這片土地,我何惜己身!」坎貝爾跳下馬背,『鏘』一聲抽出劍,大步走向依蘭。

  依蘭差點兒吐了。

  她知道貴族虛偽無恥,但卑鄙得這麼大義凜然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總督大人,您退後,讓我來!」那個指認依蘭的騎士雙手握著劍,衝到了最前方。

  因為涉及黑瘟疫,後勤隊伍的侍衛們都在遲疑,不敢靠近。

  霍華德派來的近侍拔出了寶劍,護住依蘭。

  「大公令我保護林恩小姐,總督大人是不是先問過大公的意思?」他沉聲說。

  坎貝爾冷笑:「一個卑賤的平民而已,噢,聽說是艾維學院的人?事後我會補償學院,一座新的圖書館如何?士兵,你再不讓開的話,我就確定你和黑巫也是一夥的!」

  「總督大人,不必和他們多費口舌!」坎貝爾身邊的紅甲騎士邀功心切,舉起劍砍過來。

  「鐺——」兩柄重劍架在了一起。

  「跑!去大公那裡!」霍華德的近侍偏過頭,低低地沖著依蘭吼道。

  「囂張的小子,你一個人能擋得住誰!」和他長劍相抵的紅甲騎士呲著上唇,「我可是斯坦薩克最強的劍士!專心點,否則我下一秒就要削掉你的腦袋!」

  另外一名紅甲騎士從左邊繞向依蘭。

  對付一個瘦弱的平民女孩,實在沒必要大家一起上。

  他抽出了劍,金屬冰冷沉重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他瞄了瞄女孩柔弱的胸膛,舉起劍來,預備進攻。

  忽然,乾燥空曠的場地中突兀地響起『嘩啦』的水聲,一隻比腦袋大一點點的水球罩住了這個紅甲騎士的頭。

  他瞪圓了眼睛,張開嘴巴,結結實實嗆了滿滿一口水。

  他擺出咳嗽的動作,然而卻嗆進了更多的水。

  依蘭驚喜地回頭去看,只見詹姆士導師站在馬車邊上,抬著雙手遠程操縱水球,表情兇惡猙獰,像個邪惡魔法師。

  溺水騎士驚恐地扔掉了劍,抬起手來,在臉上亂抓,身體瘋狂搖擺。

  然而無濟於事,那隻水球就像個頭盔一樣罩著他的腦袋,根本不可能擺脫。

  坎貝爾總督揚起了劍:「愣著幹什麼!給我上!殺了那個巫妖!」

  幾十個紅甲騎士一起拔出了劍,疾奔過來。

  依蘭退到詹姆士導師身邊,從大腿右側的皮革鞘裡面抽出了老林恩當年用過的短劍——老林恩讓自己的老夥計陪著依蘭出門時,還真沒料到女兒能用得上它。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神經緊繃到了極致。明明是不該分神的時候,她卻忍不住想:『坎貝爾一定是發現哪裡暴露了破綻才這麼著急要滅口!是哪裡呢!』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前方和後方同時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住手——」

  「住手——」

  銀甲的是霍華德大公的護衛隊。

  黑甲的是路易‧溫莎的私人騎兵。

  兩支隊伍衝了過來,用一場沙塵風暴逼退了坎貝爾總督的士兵。

  「大公有令,此事由他親自處理!」

  「路易大人說,誰敢動他的人,殺無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0:04 AM

第三十八章 殺戮之神

  銀、黑兩支騎兵隊擋住了坎貝爾的士兵。

  兩支隊伍的首領看了看對方,一起皺起眉頭。

  口徑不統一,而且好像有衝突的樣子。

  霍華德大公要親自處理,肯定得把依蘭帶到他那裡去,但聽路易大人那邊的意思,是要無條件護短,不許任何人動林恩小姐。

  坎貝爾總督的那張瘦長馬臉隱隱發青,他抽搐著眼肌說:「我手上證據確鑿!黑巫極度危險,我絕不能容許這個可疑的巫女再接近尊貴的大人們!還有那個巫妖!難道你們看不見他用巫妖之術殺人嗎!」

  霍華德的侍衛長扶胸行禮:「林恩小姐的事情大公會親自處理,總督大人請不要讓我等為難。另外,詹姆士導師是經過法師塔認證的魔法師,也是大公親自邀請的隨行魔法師,總督請慎言。」

  路易那邊的人像一群黑色幽靈,無聲地擋在依蘭面前:「林恩小姐,大人現在就要見您。」

  整個王國,恐怕也只有這位神秘古怪的『吸血鬼伯爵』會讓自己麾下穿上黑色的戰甲。

  這隊非常不講理的私人騎兵逕自就把依蘭帶走了。

  霍華德的人忙著應付坎貝爾,這種時候也不能和路易起內訌,只好看著他們離開。

  依蘭回到黑篷大馬車上,看見魔神懶洋洋地倚著椅背,手中捧著她剛才放下的那本《魔藥傳說》。

  見她進來,他把厚重的書本『嘭』一下扔到了車廂邊上,很嫌棄地說:「這種謊話連篇的故事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真是沒見過世面。」

  依蘭的心跳還沒徹底平復,剛才的緊張、憤怒和激動仍然殘留在她的血液中,此刻看著他露出熟悉的嘲諷模樣,心裡居然詭異地感覺到一種回家般的溫暖。

  「謝謝你派人來接我。」她說。

  他臉上譏諷的笑容略微一僵。

  她不朝他炸毛,他一時半會居然有點無法適應。

  他彆扭地轉開了眼睛,扯起一點唇角說:「天就要黑了,我可沒興趣和那些傢伙打交道。」

  才不是因為擔心她!

  依蘭快速點點頭,坐到小椅子上,繼續翻看那些資料。

  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見她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撇著嘴角,把一碗玫瑰粥推到她的面前:「吃。」

  依蘭隨手撥開:「現在沒空。」

  他:「???」

  依蘭在忙正事。

  坎貝爾總督的表現,讓她萌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她可能在無意間接近了坎貝爾的秘密。

  線索說不定就隱藏在這些官方文件中間。

  可惜翻了半天一無所獲。回憶和居民們的對話,也沒想出什麼疑點。

  天就要黑了,出去探聽消息的侍衛回來稟報——坎貝爾總督因為不放心大公的安全,決定隨軍同行,到前方的主城伊斯卡布裡再細查依蘭這件事情,查明真相之前坎貝爾會貼身保護好大公,這是領地總督的職責。

  仍然是那副正氣凜然的嘴臉。

  依蘭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這是防著我向大公透露什麼信息。他這麼著急對付我,更是讓我不得不多心。可是他這樣做,不就正好暴露了自己有鬼嗎?」

  魔神冷笑:「死人什麼也透露不了。他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沒有我的話,他會成功。」

  依蘭覺得他太自大了:「霍華德大公也會保護我啊。」

  「保護?」他嘲諷地挑起了唇角,「霍華德不可能真正在意你的安危。你認為他會防備對你的暗殺?」

  依蘭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對於霍華德大公來說,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她的死活他並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如果沒有路易‧溫莎,霍華德會多派兩個侍衛到依蘭的身邊,也僅限於此。對於高級刺客來說,這種程度的保護完全不夠看。

  「幸好你跟來了。」她沖著他微笑。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燙了一下,別開頭,抖著肩膀去找那本剛才被他扔掉的書。

  撿回了書,裝模作樣看了兩頁,這才輕哼一聲,懶洋洋地說:「要是我不在,你也沒膽子惹事。仗著有我,你越來越無法無天。」

  依蘭的小心尖莫名其妙就輕輕地顫了一下。

  「唔……這倒也是。」她點點頭,「你不在,我肯定不會那麼冒進。」

  氣氛有那麼一點點詭異。

  不和他吵架,還真是讓人不適應啊。

  依蘭正想再翻一翻那些軍情資料,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她又被關到了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裡面。

  她把自己的身體攤在鵝絨被裡,總感覺有些奇奇怪怪的情緒在噬咬她柔軟的心臟。

  『不知道這隻盒子藏在什麼地方……』她輕輕甩著尾巴,心想,『他一定不會讓我找到它,要不然我就有機會看到他真身是什麼模樣。那個傢伙,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噢,那個傢伙的毛線球形態……還真是讓人好奇得貓抓心啊!』

  如果也是一個球、兩隻眼睛、一條尾巴的話,這個傢伙還能擺得出臭屁的表情嗎?

  她打了兩個滾。

  『不想了不想了,從進城開始再回憶一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遺漏的線索。』

  剛進入那座城時,她試圖用一塊糖果引誘兩個小孩子,結果卻被無情地關在門外。

  他們居然認為依蘭是強盜,是來搶金子的。

  青壯年被抓去挖礦?可是徵用平民採礦本來就是貴族的合法權利,挖出來的金子也和平民沒有半個銅幣的關係。

  依蘭小毛線很無奈地甩著絨毛,思緒繼續向前……是那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老頭子有問題,還是那個拎起籃子來趕她走的老太太有問題?或者是那個特別胖的胖老頭?那個胖老頭說了句什麼來著,『別煩我,我又沒有兒子,什麼好事都輪不著!』

  這樣的線索遠遠不夠。

  依蘭想來想去,思緒越來越沉重,虛弱的身體墜入了夢鄉。

  這一夜依蘭醒了很多次。

  夢境零零碎碎,最開始夢見軍隊成功端了黑巫的大本營,挖出一個宮殿那麼大的藏金窟,裡面金光閃閃,全是金幣和寶石……

  依蘭在金山上打了兩個滾,忽然往下墜,墜到了一張黑色的巨嘴裡面,它有點兒像克蘇爾特的嘴,但整個形體都是黏稠的半固態,生生把她嚇得睜開了眼睛。

  再睡,又夢到了坎貝爾,他揚著鮮血淋漓的劍,沖著她大喊:「我要殺了你!」

  還夢到了那些失蹤的人。遺憾的是這個夢境並沒有任何提示作用,那些陌生的眼睛只是毫無情緒地凝視著她,一直凝視著她。

  詭異淩亂的夢境一直持續到交換身體之後。

  依蘭在大躺椅上皺著眉頭輕輕發抖,再一次陷入噩夢中。

  「不——」

  身體在搖晃。

  「小依蘭,醒醒。快醒醒。」

  依蘭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了路易‧溫莎的臉。是他本人。

  「路易大人,現在幾點了?」她問。

  「十二點了。」

  她居然一覺睡到了十二點。

  依蘭驚奇地張大了嘴巴:「為什麼我一覺睡到現在?難道他昨晚沒睡嗎?」

  路易‧溫莎彎起銀色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說:「黑暗神大人昨夜真是太酷了!」

  依蘭眨巴著眼睛,揉著額頭坐了起來:「哦?」

  肌肉有點酸疼,看來昨夜他進行過劇烈的運動。

  路易‧溫莎站了起來,不擅言辭的他抬起雙手,在胸前比劃:「大人告訴我,他要出去殺人。噢,無論大人要殺誰,我當然是無條件地配合!我正在召集人手,大人卻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任誰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讓手下先把所有的魔藥、毒藥、炸藥都取出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我的手下剛剛在劍刃上淬好劇毒,大人他就回來了。」

  「他從夜色中顯出了身影,手裡提著一把染血的劍,氣勢就像一座大山,他就這麼走過來,我底下這些好手誰都不敢呼吸……」

  路易‧溫莎比劃了一下,「大人非常冷酷地把劍拋到地上,說,『把它扔到東南野地裡,別留足跡』。」

  依蘭眼睛睜大,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看起來更加激動:「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能替大人處理這件小事,真是我的榮幸。天亮之後,消息傳了過來,小依蘭你猜大人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依蘭緊張地問。

  路易‧溫莎神秘地笑了笑:「巴提‧坎貝爾死了。一劍斷喉。」

  依蘭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巴。

  她是真的沒想到,魔神大人行事竟然這麼直接狠辣。

  「可是,總督身邊不是有很多護衛嗎?而且他就在霍華德大公附近……」

  魔神用她的身體,是怎麼通過層層防禦取了坎貝爾的性命?

  路易‧溫莎的表情更加愉快:「吾神,無所不能。」

  「總督死在這裡,會不會有很大的麻煩?」依蘭面露擔憂,「會牽連到您嗎?」

  「噢,當然不會。」路易‧溫莎笑著說,「霍華德震怒,嚴令徹查。一查就查到了一個資深刺客,他潛在坎貝爾總督身邊已經好幾年了,昨夜得手之後,他試圖逃走,結果因為體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野中,在附近也發現了他染血的佩劍,與坎貝爾總督屍體上的傷口完全吻合。」

  「當然這位刺客絕不會承認自己殺害了總督。他聲稱自己是總督心腹,昨夜悄悄離開營地是為了刺殺依蘭小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昏迷在荒野中,同時對總督之死毫不知情。這種話誰信呢?霍華德下令嚴刑逼供,可惜這位刺客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堅決不肯招認是誰指使了他。」

  依蘭歎息:「本來也不是他殺的,當然招不出什麼名字。」

  她能想像到當時的情景。魔神能夠夜視,發現這名偷偷靠近的刺客之後,他潛出營地,襲擊了這名刺客,把他弄暈扔到荒野裡,然後取走他的劍,用它殺死了坎貝爾總督,隨手嫁禍給這位倒黴的刺客。

  可憐的刺客根本就沒有辦法辯解。

  曾經給魔神背過不少黑鍋的依蘭頗有一點感懷。

  路易‧溫莎微笑著,壞氣地說:「反正證據確鑿。除了總督貼身的人之外,誰能穿過重重防禦刺殺一位要員?霍華德已經定案,將結果傳回首都,誰也不會再查這件事情。」

  依蘭笑著搖了搖頭:「巴提‧坎貝爾死了,不知道他隱藏那個秘密會不會暴露出來。」

  「難。」路易嘖了一聲,「這是利益集團的事,那些人什麼德性,我最清楚不過。」

  「嗯……」

  「只能靠外力來掀開他們的頭蓋骨。」路易大人陰險地笑著說。

  依蘭心不在焉地吃午飯。

  她開始擔憂魔神大人。

  他今天沒有使用路易的身體,是不是因為昨夜消耗了太多力量?

  一想到他的神格中還封印著一隻蠢蠢欲動的克蘇爾特,她的五臟六腑就像是被扔到了油鍋裡面一樣,十分煎熬。

  她惴惴不安,時不時就瞄一瞄路易。

  路易都被她看樂了,他從書本裡抬起眼睛:「小依蘭,雖然我能感覺到你在用目光驅逐我,但我一個凡人,實在是有心無力,無法召喚大人降臨啊……」

  「我沒有……」依蘭羞惱地解釋,「我只是發現您翻頁的速度特別快。」

  「噢,一個無法離開房間的人,也只能幹點這種事情打發時間。」

  依蘭可不會真以為他是個讀書養老的普通病人。上次她親耳聽到霍華德說要捉幾個活的黑巫給他研究呢。而且他的古堡裡分明養著藥劑師,能夠分離、製造魔藥試劑的那一種藥劑師。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解剖屍體,研製魔藥也在房間裡進行?」

  「哈哈哈哈,」路易大笑,壓低了嗓門,皺著鼻子陰森森地說,「當然不!那得在血淋淋的黑暗地下室。」

  這才有點吸血鬼伯爵的樣子。

  依蘭咯咯咯地笑起來。

  午飯之後,魔神終於控制了路易。

  他若無其事地瞟了她一眼:「路易‧溫莎都告訴你了?嗤,屁大點小事也值得誇耀一上午。他根本不懂殺戮的藝術。」

  依蘭發現他的神情很不滿意。

  她有理由懷疑,他不滿意的是路易大人的口才——沒能把他昨夜的風姿精準描述出來。

  所以他其實是故意給路易留出時間替他吹噓,因為他不可能自己吹噓自己。

  還害她白白擔心了一個上午,以為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依蘭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瞭解這位神明大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怎樣穿過重兵封鎖,殺掉了坎貝爾?」

  「這有何難,」他不屑地眯眼笑,聲線平淡慵懶,「在我上次沉睡之前,人們更喜歡稱為我『戰爭之神』、『殺戮之神』。」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個混亂的時代。」依蘭皺著鼻子說。

  現在沒人崇拜戰爭,人們都崇拜象徵著和平的光明女神。不過……如果維護和平是為了剝削和掠奪的話,這樣的和平毫無意義。

  「混亂?」他倚在躺椅裡,隨口說了一句,「天上的風,何時也不會循規蹈矩。」

  依蘭忽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風總是從每一個方向來,大自然的造物也都是多樣的,既然自然界裡都是這樣的存在,那麼『混亂』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依蘭及時打住了思緒。

  再想下去,就要進入哲學的領域了。坦利絲王國的人們都確信,哲學是最難填飽肚子的學科。

  窮怕了的依蘭對這門學科有著最天然的恐懼。

  「殺死坎貝爾的時候,你沒逼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嗎?」依蘭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很不屑地瞥她:「我有那麼閑?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依蘭歎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和他講道理:「抓住壞人,肯定要逼問他的同夥什麼的啊,直接殺了多浪費。」

  他嫌棄地嘖了一聲:「全殺光不就好了。」

  肯定不能承認這樣的刺殺還是有一點冒險的。也就是因為坎貝爾帶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夠,而且這附近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便於藏身,這才一擊得手。

  依蘭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沖著她招了招手:「過來,教你一點東西,省得每次都要我親自出手。」

  依蘭激動地蹦了過去,擠到他的身邊,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在課堂上那樣。

  他非常嫌棄地用兩根手指點著她的腦殼,把她推開。

  「別擋我。」

  依蘭老老實實退到躺椅旁邊,乖乖地蹲下來,黑眼睛發著光,腦門上寫著四個字——求知若渴。

  他好笑地輕嗤一聲,把一塊大絲綢鋪在躺椅上,用手指沾著藥師剛才端進來的黑色湯藥,開始寫寫畫畫。

  依蘭:「……」

  他這是用一個她無法阻止的方式在逃避吃藥嗎?

  手指沾著藥汁,畫得飛快。大絲綢上很快就有了一個雛形。

  依蘭驚奇地睜圓了眼睛:「咦?這不是元素魔法方程嗎?不過,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他瞥她一下:「這是真正的真名。閉嘴。」

  依蘭趕緊交叉兩個食指,把一個『x』貼在自己的嘴巴上。

  一個散味著辛辣藥味的黑色真名徹底出現在絲綢上。

  它簡略了那些數字和符號,直達本質。

  依蘭發現它的邊緣並不是平滑的,兩頭尖尖,看起來有點像回旋鏢。

  他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試試吧,學不會也不要緊,我也沒指望短期之內能擺脫你這個麻煩。」

  他沒有告訴她這是哪種元素的真名,他托著腮倚在椅背上,驕傲地撇著唇角,心想,『一會兒她實在學不會,哭哭啼啼向我請教時,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手把手教她。這個小東西哭起來的樣子實在是令人愉快……』

  依蘭並不知道這個傢伙在故意用難題算計她,想讓她哭,還想『手把手教』。

  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的元素真名中。

  看著這個圖案,她忽然有一種很奇異很恍惚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經夢到過這一幕,他和她,還有這個元素真名。一點縹緲的笑聲在腦海裡飄遠,抓握不住。

  她搖搖頭,沉下心神細細地感悟它,憑著本能,讓自己沉浸,再沉浸……

  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才把她離竅的靈魂喚了回來。

  依蘭迷迷糊糊抬起眼睛來看他,視野中彷彿還殘留著真名的形狀。

  他皺著眉頭,伸手過來抓她的肩膀,想把她搖醒,別擺出這副傻裡傻氣的樣子。

  他的身體和她視野中的真名幻影重疊。

  依蘭一個激靈,眸光驀地一凝。

  真名幻影上閃過一道無色的光,依蘭胸口湧動著召喚的激情,她下意識地啟唇:「風。」

  「刷——」

  一道肉眼看不見的風刃刮了過去,他非常及時地低下頭,卻還是飄落了一縷銀色的長髮……

  「噢!」依蘭捂住了嘴巴。

  他抬起手指碰了碰發涼的頭皮,猙獰冷笑:「你可真出息!」

  「抱歉……」依蘭撿起了那縷指頭粗細的銀髮,「噢!真是太對不住路易大人了!這是多麼美麗的頭髮……」

  她尷尬地抬起頭,望著他右側額角上方的那一道禿線,眼角一通亂跳。

  她無法想像將來魔神大人要怎麼那些囂張猖狂的話。

  「等等!」依蘭忽然睜大了眼睛,「這是元素變異!召喚元素之風,不可能有理髮的威力!」

  雖然他知道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但是這個『理髮的威力』還是成功讓他暴跳如雷。

  「滾出去!」

  他神情兇狠,只是配上這樣的髮型,實在是非常色厲內荏。

  依蘭不敢再觸他黴頭,她老老實實地滾下了車,跟在馬車的旁邊步行。

  本來應該很激動,但是剛幹了那麼一件『頭等大事』,她覺得現在開心有點對不住可憐的路易,所以就把那顆歡欣的小心臟摁了下去。

  還是先研究魔法吧。

  她仔細觀察意念中新生的風元素幻影。

  她所知的元素魔法方程都是規整的圓形,所以這個回旋鏢形狀的真名……它本身就是變異的!

  依蘭驚訝地看了看一直存在於意念裡的水元素幻影。

  她發現它已經徹底凝實了,每一處細節都非常精緻。這樣看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並不是數字和符號組成的方程,而是一種玄奧的圖形,方程只是用人類可以理解的方式來還原那些奇異的內涵。

  『真名。所以是因為它徹底成型,詹姆士導師才通過它領悟到了精準操縱?』

  雖然詹姆士導師確實非常勤奮,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在剛剛頓悟元素召喚之後立刻就覺醒晉階能力。這樣看來,她和詹姆士導師是互惠互利的。

  「哇哦!」

  她看看水元素,又看看變異風元素。

  總覺得有什麼若隱若現的靈光就要被逮到了……這個變異的風元素,直達風刃的真意……

  依蘭沉溺於魔法汪洋,她目光呆滯,行屍走肉一樣行走在馬車後面。

  車內,魔神大人把大背頭改成了中分,成功湮滅了禿跡。

  完全看不出來那個地方少過一綹頭髮。

  他滿意了,準備把依蘭叫回來。

  他用特製的曲筒鏡照向車外。

  找了一圈,發現那個小東西失魂落魄地跟著車踉蹌行走,小小的肩膀耷拉著,腦袋低垂著,模樣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本來要讓近侍叫她上來,但看著她這個模樣,他不禁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這個可憐的東西愛他愛得要命,他讓她滾,她會不會想多了,以為他不允許她繼續愛他?

  她這是以為失戀了吧?要不然怎麼會擺出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嘖,真是敏感又脆弱的東西。好吧,看在她對自己一片狂熱癡戀的份上,自己就略微垂憐一二,拯救一下可憐的少女之心吧。

  反正只是舉手之勞。

  魔神大人勇敢地取過一件厚重的斗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決定親自下車,把這位愛慕者接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0:13 AM

第三十九章 同道中人

  依蘭垂著頭,跟在馬車後面行走。

  靈光在腦海裡一閃一閃,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但每次她薅過去時,它都像是水中的月亮倒影一樣,散成一片模糊的波光。

  『風……』

  她見過風元素的真名。那些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拼湊成一個正圓的形狀。

  『變異……』

  她對比風元素真名和腦海中的變異風元素。

  漸漸地,一個動態的過程開始生成。風元素拉伸、扭曲、凝出兩邊利刃……

  她屏住了呼吸,在腦海中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越來越純熟、越來越純熟。

  直到……

  意念中那個剛剛生成的變異風元素幻影,跟隨著她的意志緩緩收起鋒刃,扭曲變形,回復成基礎風元素的真名。

  依蘭的心臟在胸腔中瘋狂打鼓。

  她再接再厲,把魔爪伸向了那個凝實的水元素真名。

  『冰。』

  與柔和的水相比,冰要更加冷冽、鋒銳。

  將象徵著柔、暖的那一部分抽離,冰層在上,熱量蘊於其內……

  意念中的水元素真名開始變形,很快,圓圓的弧線消失,呈現出雪花一樣冷銳的邊紋。

  成功了!

  依蘭激動不已,剛回過神,發現一個陰影籠罩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地抬頭,看見一整團黑乎乎的東西直直杵在面前,像一隻黑色的大幽靈。

  驚恐萬分的小依蘭根本來不及轉動腦筋,直覺支配著她,轉動意念中的兩個真名,風和碎冰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呀!風刃剛剛被我轉化成了普通的風!』懊惱一閃而過。

  而面前這個從頭到腳包裹在黑布裡的傢伙,完全被殺了個猝不及防。

  他正矜持驕傲地等待依蘭驚喜的歡呼,沒想到迎面撲來的是一陣夾著碎冰塊的風。

  風掀開了他遮臉的斗篷,幸好冰塊砸了上來,替他擋掉了日光。

  他:「……」

  在掀開斗篷的霎那,依蘭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她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的愧疚一下子翻了倍。

  天哪!她剛剛弄禿了路易大人的頭髮,又要害他受日光之苦。

  蒼天在上,這一刻的小依蘭,心中真的只惦記著可憐的路易。她撲了上去摟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臉摁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撩起斗篷遮住他。

  少女的馨香撲了他一臉。

  被碎冰砸得發懵的腦子裡,後知後覺地續上了他本來的念頭。

  『她興奮難抑,撲上來擁抱我。冰?冰是什麼,那一定是她激動的淚水。』他緩緩轉動著眼珠,任她把他摟回了馬車上。

  驚魂未定的魔神大人和滿懷歉疚的依蘭整整齊齊地坐在躺椅上。

  一時之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

  依蘭小心地偷眼瞄他,看見他左邊眼眶下面被砸出一塊淤青,鼻樑也微微發腫,嘴唇還破了一點。

  她不禁口舌發乾,一聲也不敢吭。噢,可憐的路易大人!

  他直視前方。感覺到她在不停地偷看他,他驕傲地想,原來戀愛就是這樣的感覺嗎?倒也不會令人反感。就滿足一下她可憐的少女之心,反正只是讓她欣賞欣賞自己的美色,自己也不會損失任何東西。

  暫時倒也不覺得厭煩,反而有一點愉悅……哦不,這只是憐憫!

  魔神大人壓根沒想起來這是人家路易的身體。

  沉默持久了很久,直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前方村莊遭遇黑瘟疫!」

  依蘭瞬間活了過來。

  她緊張地蹦起來,回眸看他,見他懶洋洋地擺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輕輕揮揮手掌:「去看吧,好奇心過度旺盛的人類。」

  依蘭點點頭:「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

  這個小村莊位於兩座大城之間,居住著一百二十人左右。

  它的南邊是軍隊剛剛經過的石頭城,北邊是軍隊即將前往的主城伊斯卡布里。

  黑巫怎麼會突然襲擊了夾在兩座城池中間的這個小村莊?

  這怎麼看都像是一種挑釁——向揮軍前來平叛的霍華德挑釁。

  溫莎家的私人騎兵護送著依蘭,來到前方安全的地點。

  霍華德大公就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一身冰霜色的戰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凜冽寒光。

  他看到依蘭,偏偏頭示意她過去。

  依蘭走到他前方停下了腳步:「大公,在我的嫌疑徹底洗清之前,最好還是和您保持距離。」

  「過來。」平淡的語氣,卻蘊藏著不可抵擋的威勢。

  依蘭只好蹭了過去。

  他平抬手臂,指向前方的村莊。

  「村裡只有老人和小孩,全死了,無一倖免。都死在村裡,生前位置無異常,周圍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依蘭微微張開了嘴巴,細細琢磨這些信息。

  也就是說,所有的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染上了黑瘟疫,而且對此一無所知,在染上瘟疫到瘟疫發作的那半個小時裡,他們仍在繼續在做自己的事情。

  這麼看來,不是黑巫大軍動手將人驅趕到一起的。

  而且周圍也沒有痕跡。大軍過境無論再怎麼神出鬼沒,也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難道寥寥幾個黑巫就有這麼大的威力嗎?」依蘭長長吸了一口氣,頗有一點驚心。

  一直以來,想像中的黑巫大軍都是整整齊齊地騎著黑馬,像風一樣席捲聚居地,把人們驅趕到一起,然後撒下瘟疫。

  沒想到他們居然可以只派出很少的人,悄無聲息就滅掉一個村子。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難怪遇上黑巫的軍隊時,地方軍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要隨便幾個黑巫衝過來,軍隊就是團滅的結局。

  「只能遠程作戰。」霍華德語氣依舊平靜,「坎貝爾肯定會給隊伍裝配勁弩,為什麼傷亡還是那麼慘重。」

  「也許黑巫的速度非常驚人?」依蘭遲疑地回答,「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一眨眼,就帶著殘影來到面前。」

  霍華德把視線側向她。從側面看,他的眸色幾乎是純白。

  他說:「你中了路易的毒。」

  依蘭擠了擠眉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不對,如果黑巫有那麼強大的話,他們早就攻下全境了。」

  地方軍傷亡慘重,但是黑巫也付出了代價,被殲滅了不少。

  「我要進去查探。你敢同行嗎?」霍華德問。

  依蘭笑了笑:「您都敢進去,我有何不敢?」

  嚴厲冷酷的大公居然低聲開了個玩笑:「我有繼承人。」

  依蘭:「……」

  沒有繼承人的依蘭還是跟隨霍華德進入了村莊。

  因黑瘟疫而死的屍體有個特點,被火一燒就會徹底消失,只在地面留下一個黑印子,連骨頭渣都不剩。可見黑瘟疫有多麼兇猛,銷骸蝕骨也不過如此了。

  士兵們站在幾十尺之外,把一枝枝燃火箭射向那些黑屍。

  『轟』一聲點燃,熊熊烈火升起,片刻之後只剩一點餘燼、一個焦印。

  看著一個個焦印,依蘭心中又驚駭又難過。

  沒進來之前偵查兵已經用望遠鏡探查過,知道村民生前還在正常生活,但聽到情報和親眼目睹是兩回事情。

  比如左邊一間矮土屋門前,用泥土砌了一隻小灶台,灶臺上放著一隻老舊的鐵鍋,鍋裡煮著一鍋麥殼湯。火還沒有徹底熄滅,水幾乎被蒸乾,麥殼底下露出一隻拔了毛的麻雀。(吃野味是錯誤的行為!這是饑荒狀態下的古代西方)

  這是一鍋有『驚喜』的湯。

  灶台下面躺著一把只剩下禿杆杆的蒲扇,熏得焦黑,是用來生火的。

  依蘭視線一轉,看到了遇難者留下的痕跡。

  從地上的焦印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名駝背的老者帶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孩子知道中午能嘗到肉湯,一定激動壞了,他倒下的地方離灶台實在是太近,瘟疫發作之前,他被肉香味勾住了鼻子,幾乎爬上灶台。

  地上的黑血痕跡潑向遠離鐵鍋的方向。

  很顯然,剛開始嘔血的時候,一老一小都下意識把頭轉向了外面,他們擔心弄壞了這鍋湯。

  依蘭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黑巫真是太壞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對於常年嚼麥殼、啃又黑又硬的乾麵包的貧民來說,一碗肉湯有多麼重要。

  就算……讓這一老一小先嘗嘗麻雀肉的味道也好啊!

  「憤怒是最沒用的情緒,它會讓你錯過線索和良機。」霍華德的聲音冷淡地在耳旁響起。

  依蘭緊了緊拳頭:「是,長官。」

  她移開視線,繼續勘察四周。

  騎士們舉著弓,弦上搭著點燃了箭頭的火箭,遠遠地將新發現的黑屍點燃。

  隊伍繼續向前推進,坑窪不平的泥土地上分佈著村民們的足跡,從腳印裡,找不到任何隊伍經過的痕跡,甚至沒有三人同行的痕跡。

  將瘟疫散播進來的黑巫只有一兩個人!

  從村民屍身的位置來判斷,所有人身上的黑瘟疫是同時發作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試圖逃跑。

  這就意味著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染上的瘟疫。無論屋內屋外、村頭村尾。

  黑巫難道會飛嗎?

  「會不會有超自然的力量?」依蘭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排除這種可能。」霍華德皺起了純白的眉毛,「也許,魔鬼再度降世也說不定。」

  依蘭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她想:『霍華德猜對了一半!魔神確實回來了,不過這事可不是他幹的!』

  小小的村莊很快就排查完畢。村子外面是一條土路,通往北方。

  土路的右手邊孤零零地立著一間土屋,距離村莊大約有六十尺。土屋的主人也沒逃過一劫,他趴在距離家門十尺的地方。屍體頭朝著自己的家,腳對著村莊的方向。他是在即將到家的時候發病死去的,一頂很別致的草帽蓋住他的腦袋。

  一名騎士嫺熟地拉弓,對準了地上的黑屍。

  正要放箭,忽然看到土屋裡面跑出來一位少女。她看起來年紀比依蘭還小一些,圓圓的蘋果臉,臉上有雀斑。

  「祖父!」

  少女飛撲向地上的屍首,毫無防備地掀起了草帽。

  「啊!祖父!嗚嗚嗚……」

  騎士們齊刷刷地抽了一口涼氣。

  靠近因瘟疫而死的屍體,是會被感染的。

  誰也沒想到村裡居然還會有活口,少女出現得太突然,等到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距離屍體太近了。

  「沒救了。放箭。」霍華德冷酷地下令。

  「等等!」依蘭著急地看著他,「說不定她沒有被感染。」

  霍華德不為所動。

  依蘭急道:「她也許是知情人!」

  霍華德面露沉吟,抬手制止了準備放箭的士兵。

  依蘭上前一步,沖著少女大喊:「快!快點離開那兒!」

  悲傷失措的少女茫然地抬起頭,看到利刃凜凜,箭弦緊繃,嚇得癱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

  一支燃火的箭矢像流星劃過,落在了黑屍上面,將它點燃。

  熊熊烈火逼迫著少女,她不得不手腳並用地爬出了十幾尺。

  「祖……祖父……你們殺了我的祖父……還要殺我……為什麼!」少女驚恐又絕望地大喊。

  依蘭望向冷漠的霍華德,勸道:「說不定她會知道什麼線索,我想和她談一談,如果半個小時之後她沒有發病,那就證明她沒有感染到瘟疫。」

  雖然可能性並不算大,但此刻的少女仍然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看起來無比健康。

  這樣把她射殺,實在是太殘忍了。

  萬一呢?

  持弓的騎士們也有些不忍,他們把箭尖微微地放低了一些。

  霍華德一言不發。

  依蘭就當他答應了。

  她小心地走到軍隊前面,默默估算了一下距離。根據情報來看,距離感染黑瘟疫的活人或者死人十尺,就有被感染的風險。

  依蘭停在了三十尺外。

  「你的祖父不是我們殺死的,」依蘭開門見山,「你應該能看得出來,他死於黑瘟疫。很不幸,我必須告訴你這個消息,你們村莊裡,已經只剩你一個人了。」

  少女瞳仁顫抖,緊緊地盯住依蘭,眼淚嘩嘩地流。

  她把嘴唇抿得發白,能看出來牙齒正在打架,喉嚨裡溢出『嗚嗚』的哭泣聲。

  依蘭殘忍地說:「剛才你已經聽到了,因為你靠近了祖父,很有可能已經感染了黑瘟疫,所以這位長官下令要將你射殺。」

  少女的瞳孔緊緊收縮。

  依蘭緩和了聲音:「我為你爭取了這個機會,如果你能冷靜下來仔細回憶一下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向我們提供線索的話,弓箭手們就暫時不會放箭。你想不想抓住這個機會,讓長官們知道你並沒有染病,你現在很冷靜、很健康?」

  少女的眸光劇烈地閃爍。

  她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沖著依蘭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

  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她知道,霍華德絕對不會有耐心聽一個少女哭哭啼啼,長達半個小時。

  「很好,現在你不要著急,慢慢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情。早晨,你幾點起床的?」依蘭循循引導。

  圓臉少女的臉色和緩了一點,她乾巴巴地說:「七點……哦不,應該是六點多,天剛亮。」

  依蘭鼓勵地看著她。

  「父母不在,家裡只有我和祖父。」想起死去的親人,少女的眼眶泛起了紅色,但她很快就壓住了情緒,回憶著說,「我們去地裡耕作,不到中午,我先回來準備午餐,噢,午餐做的是粗麥麵包糊,祖父看到火還沒開,抓了塊乾麵包就出去了,他說不用等他回來吃飯。」

  依蘭心頭一動:「為什麼?」

  黑瘟疫發作的時間,差不多正是午餐之後。

  「他說有人請他帶路,要去索蘭嬸嬸的家。」少女說,「火爐點著火,我沒走開,叮囑他當心一點外人,他很不耐煩,說,『能有什麼事!』」

  依蘭回眸,和霍華德對視了一眼。

  「你祖父沒提到向他問路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沒有。」少女搖搖頭,接著說,「祖父可能覺得語氣太重,出門之前有點不好意思,特意戴上了我親手編的草帽。您不知道我祖父的脾氣,像他那種愛面子的大男子主義者,做這樣的事就算是跟我和好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還會向別人炫耀我為他編的草帽。」

  兩位少女一起轉過視線,望向地上那頂別致的草帽。

  它躺在一個人形焦印的旁邊,風吹著帽檐,輕輕晃動,感覺非常淒涼。

  少女吸了吸鼻子:「我煮好了麵包糊,自己吃完,睡了一會兒中午覺,然後出門就看到祖父躺在那裡……」

  她捂住嘴巴抽泣了幾聲。

  「別太難過。」依蘭等她稍微回復,然後問道,「你剛才說的那位索蘭嬸嬸,她家在什麼位置?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嬸嬸。她家就在村子正中,屋頂上鋪著一張白松皮的就是索蘭嬸嬸家。讓我祖父帶路的人就是黑巫嗎?難道黑巫和索蘭嬸嬸有關?」少女睜圓了眼睛。

  「暫時不知道——這位索蘭嬸嬸有什麼特別的人際關係嗎?」依蘭反問。

  「沒有啊。」少女的眼神透出茫然。

  「她的親人呢?她有沒有兒子、女兒?」依蘭若無其事地問。

  「有個兒子,名叫奈利亞,他並不在村裡。」少女毫不設防地回答。

  提到奈利亞,少女圓圓的蘋果臉上飛起酡紅,有點不太自然地說:「說起特別……奈利亞他特別英俊,遠近聞名,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大家都叫他『特別英俊的奈利亞』。」

  「他人呢?」依蘭快速追問。

  「去挖……」少女猛地住了嘴,非常不自然地改口,「不知道去哪裡了。」

  依蘭腦海裡閃過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他們是強盜,來搶我們金子!』

  坎貝爾一定要取自己的命……

  依蘭靈光一閃,淩厲地開口:「去挖金子對嗎!」

  少女面露驚恐:「不、不是……」

  依蘭福至心靈:「所以你的父母也去挖金子了!」

  少女的眼神裡流露出警惕。

  「不是!沒有!沒有什麼金子!」她搖晃著雙手喊道。

  依蘭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謊。

  所以『失蹤』的青壯年們,真是去挖金子了?

  「沒有就沒有吧,」依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是來找黑巫的,不是來淘金。說別的吧,村裡還有什麼特別的人嗎?」

  「也、也沒什麼特別的……」

  半個小時就快到了,少女明顯有些慌亂,她時不時抬起頭來看看太陽判斷時間。

  汗水滲透了她棕色的頭髮,黏在頭皮上,她臉色隱隱有一點發白,下意識地不斷去瞟士兵們手中的箭和劍,那些金色和銀色的鎧甲反射出的陽光特別冰冷。

  一切都令人恐懼,除了不遠處的黑髮女孩看起來柔弱無害一些,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少女語無倫次地說著話,不斷向依蘭靠近:「噢,村子裡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我會想起來告訴你。」

  三十尺、二十尺……

  「停下。」依蘭拉下臉,冷冰冰地說,「你再往前走,我不保證你的安全。」

  少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我只是害怕而已。你不是相信我沒有染病嗎?那為什麼不讓我接近?」

  「我沒有相信。」依蘭盯著她,「你沒有必要拉著我,如果你沒有感染,他們會放過你。」

  少女見依蘭神色認真,抿抿唇,停在了原地,不忿地說:「你很虛偽!如果你真的好心,這個時候就該陪著我不是嗎。再說,不是十尺才會傳染嗎?我現在離你還有二十尺,你也太膽小了!」

  依蘭能夠理解少女的驚慌和恐懼,但她也明白,溺水者往往會憑著本能,把另一個人也拉進水底。

  「再向前一步,我會請長官放箭。」依蘭冷酷地說,「請待在原地不要動。」

  少女有一點崩潰地喊:「我根本沒染上瘟疫!我一點事都沒有!」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的鼻孔裡流出了一條黑黑的血。

  她抬起手把它擦掉,但血卻流得更多了。

  她的眼神一片驚慌,她下意識地邁開了腳步,想要衝向依蘭。

  她把依蘭當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依蘭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咻——』風聲擦肩而過,烈風拂起了一縷碎髮。

  一枝弩箭釘進了瘟疫少女的額心。

  少女仰面倒下,嘴裡湧出大量的黑血。黑瘟疫發作了。她未能倖免。

  霍華德大公把弩弓遞給身邊的侍衛。

  是他親自動的手。

  依蘭走回他的身邊。

  「她的祖父帶進村莊的那個應該就是黑巫。時間很吻合。而且村裡的黑屍中,沒有哪一具是旅者的打扮。」

  霍華德點點頭:「繼續。」

  「黑巫接觸過她的祖父之後,她的祖父曾回家取過乾麵包和草帽,當時她並沒有被感染。也就是說,黑巫是進入了村莊之後才釋放了瘟疫,地點很可能就是索蘭嬸嬸家。」

  「另外有個細節,她叮囑祖父當心這個外人的時候,祖父的第一反應是不耐煩。這就意味著黑巫看起來非常無害,甚至還比較討人喜歡。」

  依蘭把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整理出來。

  霍華德終於動了動他的薄唇:「這些都是老林恩教你的?」

  依蘭眨眨眼睛:「爸爸媽媽送給我聰明的腦袋,也教過我認真和細心。」

  「還有並存的柔情和冷酷。真是很好的家庭教育。」霍華德轉身,「去索蘭家。」

  村子正中,屋頂鋪著一張白松皮……這也是依蘭打聽到的細節。

  霍華德忍不住想道:『也許可以考慮培養一個女副官?女孩的確是心細,這是很好的優勢。』

  兩個人並肩向村莊裡走去。

  依蘭幽幽地說:「不知道索蘭嬸嬸的兒子——特別英俊的奈利亞長什麼模樣,遠近聞名呢,真是讓人好奇。」

  霍華德轉過頭,怪異地看著她。

  「怎麼了?」依蘭奇怪地問。

  「你提供了一條珍貴的線索——黑巫很可能與你一樣好色。」霍華德面無表情地說。

  依蘭:「……您的意思是說,黑巫特意打聽了索蘭嬸嬸家的地址,然後害死了整村的人,就是為了騙奈利亞回來?」

  霍華德驚訝地側眸瞥著她。

  噢,老天,他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只是看到她提起『特別英俊的奈利亞』時,兩隻黑眼睛一閃一閃地發光,他有點兒為自己的兒子維納爾鳴不平罷了。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順著他隨口說出一句話,分析出了一個殘忍黑巫的心態?!

  霍華德感慨:「你果然是同道中人。」

  依蘭皺起鼻子:「您這是污蔑!是誹謗!」

  真奇怪,霍華德大公明明也在狗嘴不吐象牙,可是和他鬥嘴,依蘭一點兒都沒有炸毛的感覺。

  她的小脾氣,似乎只有在那個人的面前才會特別大。

  索蘭家,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24 AM

第四十章 危機四伏

  村子正中,屋頂鋪著一張白松皮。

  這個特徵很好辨認,霍華德一行輕鬆地找到了索蘭嬸嬸的家。

  在一堆土屋裡面,整整齊齊的木板牆顯得特別清爽。

  依蘭環視了一圈,發現這間屋子正好位於整個村莊的中心,以它為圓點畫一個大圓的話,正好可以圈住整個村子,除了正北方那間獨立的木屋——那個女孩沒有和村裡的人一起染上瘟疫,應該就是地理位置的原因。

  這麼看來,釋放瘟疫的地點恐怕正是索蘭嬸嬸家。

  騎士們拱衛著霍華德和依蘭,小心地進入了屋中。

  依蘭還記得這個屋子,也記得屋子的兩位主人都死在飯桌上。當然現在已經只剩下兩道焦印子了。

  「老兩口是對坐。」依蘭摸著下巴,「說明客人已經離開了,並沒有留下來用午餐。」

  坦利絲王國的民間習俗是這樣,如果家裡來了客人,那麼用餐的時候男主人應該和客人對坐,女主人坐在側邊。

  霍華德輕輕點頭。

  這不是貴族的習慣,所以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條線索。

  『這個女孩能彌補我一些欠缺。』他認真地分析,『是個有用的人。』

  依蘭在屋子裡踱了一圈,然後指著左手邊的側間說:「這間就是奈利亞的房間。他獨身,沒有交往對象。」

  「為什麼?」霍華德的冰湖瞳眸中流露出一絲好奇,他沖著滿屋子小玩意點了點下巴,「屋子裡這麼多東西,不是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嗎?」

  依蘭神秘地笑了笑:「這些手工製品風格都不同啊,一看就是不同的女孩子做的。如果有女朋友的話,她怎麼可能允許他的臥房裡擺著別的女人送的東西?您居然連這個都不懂。」

  他揉了揉眉心,心想,『那些湊到我面前晃的女人,從來不會想給我送東西,而是只想送上她們自己的身體。』

  依蘭隨手拿起一隻非常精緻漂亮的水晶瓶,對著窗外的陽光瞄了瞄。金色細絲綁著瓶口,非常巧妙地勾出一個愛心的形狀。

  是一件比較貴重的禮物。

  「這麼看來,奈利亞是真的很迷人。」依蘭環視屋子裡密密麻麻的愛心禮物,眨了眨眼睛,「如果黑巫真是沖他而來的話,肯定會留在這附近等他回來。」

  好像已知的線索都能對得上。

  從圓臉少女的祖父當時的反應來看,屠殺了這個村莊的黑巫很可能是一個外表非常無害的人,很可能就是個姑娘。

  黑巫要找索蘭嬸嬸家,老兩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人際關係,整個家庭唯一的特別就只有特別英俊的奈利亞。

  奈利亞和所有的青壯年一樣,已經失蹤了很久,想要找到他,殺掉他的家人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對於心狠手辣的黑巫來說。

  依蘭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霍華德揮了揮手:「搜這附近。尤其是地窖,給我仔細檢查。」

  「遵命!」

  騎士們舉起光明之劍,散向屋前屋後。

  黑瘟疫從感染到發作有足足半個小時的間隔時間,只要找到黑巫,在瘟疫發作之前足夠騎士們把『她』剁成肉泥。

  跟隨霍華德進入村莊的有身穿黃金甲的光明騎士,也有身穿白銀甲的家族精兵。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無畏。

  在明知道黑巫也許就藏在附近的情況下,他們依舊毫不猶豫地掀開床板、劈開木櫃,頭也不回地爬進那些黝黑的地窖。

  「他們比我勇敢太多了。」依蘭小心翼翼地站在空曠的地方,心中十分感慨。

  「不必妄自菲薄。」霍華德大公再次開了個玩笑,「如果你是我手下的兵,你會知道我比死亡更加可怕。」

  依蘭很無語:「您真是比我想像中風趣了一百倍。」

  「要看對誰。」他拄著指揮劍,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點淡淡的笑容。

  依蘭嚇了一跳,悄悄向旁邊挪了兩步。

  不是吧!她可不敢招惹什麼桃花!魔神會拿她去煉魔藥的。

  她這副警惕緊張的樣子逗樂了霍華德。

  從來都是他厭惡貼上來的女人,這還是人生第一次明晃晃地被人嫌棄。

  『難怪維納爾那小子無力招架。』他歎著氣,心想,『小依蘭這不是欲擒故縱,她是畏我們如蛇蠍。』

  依蘭並不知道自己在霍華德大公這裡已經成功洗白。

  她暗暗地想,以後還是稍微藏拙,不要表現得太過鋒芒畢露才好。

  有什麼點子,不如告訴路易讓他轉達。

  「傻丫頭!」霍華德哼笑,「你的年紀足夠做我女兒。滾回來!」

  依蘭半信半疑:「可是老牛吃嫩草的貴族也為數不少啊。」

  霍華德眼睛重重抽了兩下:「霍華德家族從不找情婦。」

  依蘭更加狐疑:「可是您的兒子維納爾卻不止一次邀請我。」

  霍華德:「……」

  那個小兔崽子!真是丟人現眼!還連累老子被人質疑!

  大公狠狠在自己的心裡面給繼承人記上了一筆。

  「有發現!」地窖裡忽然傳出驚喜的喊聲。

  霍華德和依蘭對視一眼,匆匆走過去。

  士兵舉著一枚亮閃閃的東西爬了出來。

  「金塊?!」依蘭瞪圓了眼睛。

  雖然不久之前從少女那裡『騙』到了情報,知道青壯年們都去挖金礦了,但是她絕對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就看到了真金白銀。

  好大的金塊,托在士兵寬厚的手掌裡,足足佔據了半個巴掌!

  這麼大的金塊得多值錢啊。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冒出了綠光,視野一片綠瑩瑩。

  「藏得很深,還用一大堆爛白菜蘿蔔埋了,差點兒錯過。」士兵笑著說。

  依蘭:「……」眼前的綠光可能是被這股腐植臭味熏的。

  霍華德瞥了兩眼,平淡地說:「切開。」

  「是!」

  士兵拔出隨身佩戴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割開了手中的大金塊。

  「這……」依蘭吃驚地盯住斷面,金塊裡面的色澤和外面完全不同。

  「銅胎。鍍金的。」霍華德對她說,「這方面的知識,林恩小姐就欠缺得厲害了一點。」

  依蘭:「……」所以他這是被激起了老人的好勝心嗎?

  幸好仍然年輕英俊的霍華德聽不到她的心聲,否則肯定又要漚一口老血。

  「有人用假的金子,把青壯年全騙去挖礦了。」依蘭咋舌,「無風不起浪,難怪首都有傳聞說,黑巫藏著金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霍華德眯了眯眼睛:「到伊斯卡布里之後,抓幾個高官,用私刑。」

  伊斯卡布里是主城,坎貝爾利益集團的大本營。

  依蘭悄悄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就喜歡這種乾淨俐落的硬漢作風。

  士兵們把整個村莊的地皮都掀起了三層。

  陸續又發現了一些假金塊和金豆子。

  最讓人生氣的是,就連表面鍍的那層金也是假的,根本不值錢。這就是欺負平民不認識真金。

  原本還惦記著刮金粉的依蘭氣成了一隻豚魚。

  「搜遍了,沒有發現黑巫。」侍衛長前來彙報。

  「夠聰明的話,肯定不會躲在這裡。」霍華德眯著眼望了望遠方,「出發,前往伊斯卡布里。」

  他向依蘭使了個眼色。

  這附近都是原野,生長著半人高的野草,在茫茫草原中搜尋一個有心躲起來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駐軍在這裡的話,黑巫根本不敢靠近。

  想要把『她』引出來,就得假裝一無所知,把軍隊先調走。

  「是抽調一些好手,夜裡悄悄潛回來埋伏嗎?」依蘭小聲問霍華德。

  「嗯,你也同行。」

  依蘭趕緊搖手:「我還是不參加了吧,我覺得死亡比您更可怕。」

  她可不敢讓魔神和霍華德相處。霍華德是隻老狐狸,肯定會被他看出端倪。

  「這是命令。」

  依蘭愁腸百結。

  發現改變不了霍華德的心意,她只好開始認真地考慮該怎麼勸說魔神大人,在霍華德面前裝成她……

  噢,這可真是太要命了!

  依蘭頭痛無比地踏出村莊。剛回到軍中,就看見前方塵土飛揚,一支騎兵迅速趕來。

  是紅甲騎士。

  紅甲騎士就是這塊被稱為斯坦薩克的封地中的正規軍,封地主人加圖斯親王不在場的情況下,他們聽命於總督坎貝爾。

  坎貝爾遇刺的消息已經飛速傳向封地各個角落,此刻調動紅甲騎士的,應該是他們的直屬上級。

  霍華德的監察員查看了這支紅甲騎士的通行件。

  他們是從附近的駐紮營過來的,收到信報,前來處理這個出事的村莊。

  路程只有十多分鐘。

  通過了檢查之後,這支紅甲騎士來到了霍華德面前,下馬見禮。

  「尊敬的霍華德大公,見到您是我的榮幸。我是中尉烏瑪絲‧卡爾,剛被抽調過來,負責這一片區的安全。」帶頭的騎士有一把清甜的好嗓子。

  依蘭吃驚地看過去。

  這是一位女性!身姿非常窈窕!

  烏瑪絲中尉抬起了臉。

  她有一雙淺金色的眼睛,盔甲邊緣露出一縷同色的金髮。她長得非常漂亮,因為長期被日光暴曬,她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

  「卡爾?」霍華德挑起了眉梢,「大衛‧卡爾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父親。」烏瑪絲微笑著再行了一個禮。

  「屠魔者的後人。」霍華德說,「風采卓然。」

  「大公過獎。」烏瑪絲問,「您已經檢查過村莊了嗎?」

  「除了一些假金塊之外,沒有任何發現。」霍華德遺憾地說,「也許黑巫只是不小心端了一處製造假金的據點。」

  依蘭慢吞吞地轉動視線,望向霍華德。

  她心裡暗想,『原來美麗的女士可以激發大公的幽默感。』

  霍華德詭異地讀懂了依蘭的目光,他閉了閉眼睛:「不耽誤中尉辦事了。」

  烏瑪絲瀟灑地跳上馬背,率著紅甲騎士碾進了村莊。

  「我只是不想暴露任何發現。」霍華德說,「卡爾家族身負榮耀,對他們客氣點是應該的。」

  依蘭點點頭:「我明白。」

  『屠魔者』是一個可以世代相傳的頭銜。

  當初拿到這個稱號的,就是光明聖戰中最傑出的幾位騎士王。

  他們世世代代受人尊敬,保留著屠魔的榮耀。

  而烏瑪絲的父親,大衛‧卡爾,曾在二十年前的王位爭奪戰中堅定地站在霍華德的陣營中,支持當今的國王奧登六世。

  對於霍華德來說,也許……卡爾家族可以算作榮耀貴族版的林恩家。

  「怎麼辦?」依蘭問,「天就快黑了,卡爾中尉很可能會留在村莊過夜,明天接著查。」

  霍華德揉了揉眉心:「如果天黑之前他們不走,那麼我就帶著你,以老朋友的女兒相見的名義去和她聊聊。」

  依蘭驚恐地吸氣:「不了吧……」

  「沒事,」霍華德安慰道,「你的父親當年的確和大衛‧卡爾有過一點交情,卡爾的妻子是平民,他對平民的態度比較友好。」

  依蘭:「那……請容我和路易大人說一聲。噢,沒有我照顧他,他可怎麼辦啊!」

  霍華德微笑:「別被他的外表欺騙,我那位老朋友,是隻黑心狐狸。」

  依蘭非常不贊同地看著他:「不!路易大人明明純良無害!」

  霍華德看她的眼神瞬間就像看白癡。

  依蘭心中幽幽歎息——他永遠不會懂,面對一位被灌藥、被削髮、被砸一臉烏青的可憐人,依蘭心中只可能有一片憐憫仁愛。

  依蘭回到車裡,把村莊裡面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告訴了魔神大人。

  說到晚上要進村的事,依蘭十分頭痛:「抱歉,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推脫。」

  他眯著眼睛,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說:「我曾感應到身軀的氣息。」

  依蘭愣了一下,然後頭皮猛地麻炸了:「是嗎!」

  她激動得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他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在瞎激動什麼。」

  「我我我,」依蘭吞了吞口水,「你說,我聽著。」

  她能不激動嗎?巴巴地跑到北方瘟疫區,不就是為了幫他找身體!

  「和之前一樣,很快就消失了,再也偵測不到。」他眯起眼睛,「而且……我軀體的力量在逐漸被削弱。」

  依蘭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是嗎?」

  「嗯。」他的表情有些不解,「有人發明了消滅神之軀的辦法?」

  他的語氣很平淡,依蘭卻感到一陣心驚。

  他被大卸八塊、被鎮壓、被封印,連光明女神都沒有辦法消滅他,只能用封印的方式阻止他回到世間。而此刻,他竟然感覺到神之軀正在被消滅?!

  「如果是,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勾起了唇角,「我得向他取取經,將來好對付光明神。」

  依蘭:「……」果然,大魔王的思路和正常人是迥然不同的。

  「你和霍華德,平時怎樣相處?」他問。

  依蘭撓了撓頭:「就是……他比較依賴我的聰明才智。你沒事就裝出一副正在認真思考的樣子,想到很棒的點子時開口告訴他。」

  他盯著她,眼角和嘴角一起抽搐。

  「你,聰明,才智?」他哈地一笑,望著天花板搖了搖頭,「知道了,把霍華德當白癡就行。」

  依蘭:「……」

  她還想多交待幾句,無奈夜幕無情地降臨,她滾回了鵝絨被窩裡面。

  『噢,黑暗神自己保佑一下自己,千萬不要露餡吧!』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可千萬別給我又惹什麼麻煩啊!』

  和他待久了,依蘭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個堅定的無信仰者——神?就這?信祂們?可省省吧!

  魔神大人驕傲地動了動肩膀,站起來,在車廂壁上鼓搗了一會兒。

  一隻金屬盒子彈了出來。

  他摁下暗鎖,一層層合金金屬像花瓣一樣依次綻開。

  層疊的金屬薄片分列左右,盒頂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

  他把手伸進去,捉出了依蘭小毛線,趁她還沒回過神時,他用手掌摁住了她的眼睛。

  依蘭:「!!!」

  她裝模作樣地在他掌心掙扎,其實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聆聽上面。

  她聽到他合上金屬盒子,把它推進一個狹窄的地方,然後『嘎吱』一聲,擺弄了一個像是開關的東西,『鐺』,暗門合起來了……噢!她牢牢記住了開關發出的聲音,下次只要在車廂裡仔細找一遍,肯定能把它找到!

  然後……她就可以逮住他的真身,玩他!

  依蘭美滋滋地盤算起來。

  他藏好金屬盒,走到車廂正中,放開了她的眼睛。

  「帶你一起去,省得你在這裡瞎擔心。」他驕傲地說,「不用你吱聲,你就靜靜欣賞我的表演。」

  「天亮之前得趕回來,把我藏進去才行。」她細氣地嘀咕,「要不然你的本體會被那些光明之劍偵測到。」

  「怕什麼,不是有黑巫嗎?」他不以為然,「就算偵測到黑暗力量,愚蠢的人類也只會以為是黑巫。」

  依蘭:「……」

  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個傢伙最擅長的技能就是甩鍋。

  皮甲沒有口袋,他把她揣在了懷裡,輕盈地跳下馬車。

  依蘭小毛線猶豫了一會兒,把自己的身體拉長,均勻地覆蓋在兩邊胸口。

  體驗不平胸的感覺。

  霍華德發現依蘭好像有心事。

  她異常沉默,垂著頭,叫了她兩次她都沒有聽見。

  其實魔神大人正在聽依蘭小毛線說話。

  她細聲細氣地向他介紹同行的人:「左邊那位亞麻色頭髮的,是霍華德的侍衛長,他是個友善勇敢的人,就是腦子比較笨,你可以離他近些,他肯定不會發現任何異常。右邊那個是光明騎士軍的團長,他不喜歡我的髮色,當然我也不喜歡他,對他不需要禮貌,按你平時的習慣來就可以了。」

  魔神:「……」她這是在暗指他沒有禮貌吧?

  「一會兒將要看見的烏瑪絲中尉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她有一頭金色的捲髮,漂亮的淺金色眼睛,身材玲……」

  他有點不耐煩:「不需要說那麼多。難道我能分不出男女嗎。」

  依蘭小毛線裝模作樣地捏起了嗓子:「噢!你真厲害,我可分不清螞蟻的性別。」

  他:「……」

  他沒再理這隻嘰嘰喳喳的毛球。

  他走到霍華德身邊,很平靜地說:「出發。」

  「我已讓大軍開拔。」霍華德望向他,「你覺得黑巫大概什麼時間會潛回村莊?」

  魔神瞥了他一眼。

  怎麼和霍華德相處來著?把霍華德當白癡隨便給出建議嗎……這個簡單。

  他動了動眼皮,很無所謂地回復:「說不定已經進去了。」

  伏在他胸前的依蘭小毛線差點翻了白眼。她曲起尾巴,用尖尖狠狠戳了他一下。

  大軍還在村莊外,烏瑪絲中尉的人駐在村莊裡面,黑巫這個時候進去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霍華德的瞳仁微微收縮起來。他白天見識過依蘭的心細如髮,聽『她』這麼一說,他不禁多心了,以為她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豎起手:「停,全級戒備。」

  隨行的幾位都是最得力的幹將,聽到命令,他們立刻祭出了勁弩,繃緊肌肉,一步三探地替大公開道。

  魔神:「……」霍華德確實腦子不太好。

  村中,烏瑪絲中尉帶來的人又把整座村莊底朝天地翻了一遍,一無所獲。

  霍華德一行接近的時候,烏瑪絲正讓副官帶著人先行回去覆命,她和兩個騎士留在這裡,明天繼續探查周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看到霍華德,烏瑪絲吃了好大一驚:「大公,您怎麼回來了?是發現了什麼遺漏嗎?」

  「噢,不是。放輕鬆。」霍華德抬抬手,「是這位依蘭‧林恩想要和你聊一聊,也許你父親曾向你提起過她父親的名字,她的父親是喬‧林恩。」

  很顯然,烏瑪絲的父親並沒有記住老林恩這個平平無奇的侍衛,更不曾向女兒提起。

  烏瑪絲的金眸中浮起一縷迷茫,她尷尬地笑著說:「噢,一定是位英雄人物對嗎?他一定非常厲害!」

  什麼樣的平民,值得霍華德大公親自跑一趟,替她作介紹?

  「總之,你們聊聊。」霍華德把雙手交叉在身前,拄著指揮劍,示意手下分散到四周,嚴密監視。

  烏瑪絲的腦門上皺起了幾道煩惱的抬頭紋,她走向魔神:「噢,親愛的林恩小姐,我們來聊點什麼呢?聊您的父親嗎?」

  依蘭小毛線尬得絨毛抽搐。

  謝天謝地,是魔神替她承受這一切。

  魔神大人眼皮不動:「你是『屠魔者』後人。」

  烏瑪絲挺起了豐滿的胸脯:「是的!繼承先祖榮耀,令無能的我十分慚愧。」

  「真是假惺惺。」不懂得聊天藝術的魔神大人一句話就把天聊死了,「既然慚愧,你何不放棄繼承權。」

  烏瑪絲:「……」

  霍華德:「……」

  「我要睡覺了。」魔神大人打著呵欠走向旁邊一間看起來最清爽的木屋。

  正是特別英俊的奈利亞家的房子。

  被撂在原地的烏瑪絲和大公都感到異常尷尬。

  「中尉,天色已晚,你不如回營去吧。」霍華德心中琢磨著『依蘭』的意思,開口趕人。

  「我……我沒事的,湊合一夜,明天再仔細檢查一遍周圍,否則很難死心。」烏瑪絲苦笑,「抱歉,您知道我們家遺傳的死心眼。」

  「好吧。」霍華德偏頭,「那我也在這裡將就一宿。」

  他帶著侍衛走進了奈利亞的家中。

  烏瑪絲無奈,招呼兩個手下,抱著劍靠坐在奈利亞家的屋簷下面。

  「大小姐,巴比克家故意為難您,折騰您的調令,讓您整整兩天忙得腳不沾地。而今天剛過來上任,您就露宿郊外,回去伯爵大人一定會打死我們的。」一名手下苦著臉,慘兮兮地說。

  「你不說我不說,爸爸怎麼會知道?」烏瑪絲調皮地眨眨眼,「你們兩個先睡,下半夜換你們守夜。」

  依蘭小毛線悄悄蹲在了奈利亞的木窗上,藏在少女們送給這位英俊青年的花環正中。

  一雙小眼睛透過窗縫,緊緊盯著夜色下的村莊。

  誰也不知道黑巫什麼時候會潛回來。

  總要自己盯著才安心。

  依蘭時不時轉動眼珠,看看一牆之隔的烏瑪絲。

  烏瑪絲時不時起身在附近轉上一小圈,雖然長得像個嬌軟美人,但其實她其實一點也不嬌氣,是個膽大心細的女戰士。

  依蘭一下就喜歡上了她。

  她轉著小黑豆眼,目光追隨烏瑪絲。

  黑巫出沒的地帶不能點燈,明亮的燈光很容易引起黑巫的注意。

  烏瑪絲借著微弱的月光在巡邏,走到一棵老樹旁邊時,她倚著樹,點起了捲煙。

  『噢,她居然吸煙,那就是傳說中的雪茄嗎?』依蘭小毛線好奇地睜圓眼睛。

  大口大口的煙霧向著烏瑪絲頭頂上方的樹枝彌漫過去。

  依蘭的目光漸漸僵直。

  她發現,煙霧漫過的地方,清晰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

  有人,蹲在樹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2:00 PM

第四十一章 睡過就甩

  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距離太遠,她無法看清藏在樹上那個人的樣子,很顯然,這個人鬼鬼祟祟、不懷好意。

  黑巫!黑巫來了!

  烏瑪絲毫無察覺,她倚著樹抽煙,噴雲吐霧,豐滿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看起來愜意極了。

  她是故意背著兩個手下,偷偷躲起來做這件事情。

  依蘭著急壞了。

  毛線球身體很虛弱,根本不可能蹦躂過去救援。

  她用尾巴鉤著奈利亞的禮物們,快速滑回了床鋪上。

  魔神大人睡得正香。

  依蘭爬到枕頭上,用尾巴掀他的眼皮,貼著他的耳朵急切地呼喚:「快醒醒!黑巫來了!快點!醒來!」

  魔神大人被吵醒了,他非常不耐煩地抓住依蘭小毛線,把她揉成一小團。

  「烏瑪絲!她在東邊的樹下,樹上藏著人!」依蘭急急報告,「她很危險!快救她!」

  魔神嘴角下垂,一臉暴躁。

  他跳出窗戶,隨手把依蘭放在肩膀上,抽出腿側的短劍,奔向那棵樹。

  依蘭再一次見識到了他神出鬼沒的身法。

  他貼著陰影前行,毫無聲息,迅捷如風。

  依蘭緊張地盯著樹下。烏瑪絲已經不見了蹤影,她製造的煙霧還沒有散,白茫茫一片,在夜色中特別醒目。

  樹上的影子也不見了!

  逼近那棵大樹時,魔神放慢了腳步,整個人更像是融進了夜色之中,就連蹲在他肩膀上的依蘭也會下意識地忽略他的存在。

  樹後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在那裡在那裡!」依蘭激動得絨毛發抖。

  「嗤滋——」

  耀眼的白光爆了起來。

  是烏瑪絲放了一枚信號彈。

  激烈的打鬥中,信號彈沒能成功發射,而是落在了旁邊的地面上,冒著白光『滋滋』作響。

  魔神眯起眼睛,身形像一道鬼影一樣,貼著樹,繞了過去。

  只見烏瑪絲和一個身材不算強壯的男人扭在地上,忽然爆起的白光讓兩個人都停下了動作,閉上眼睛。

  信號彈的強光很快就弱了下去。

  兩個緊緊挨在一起的人睜開了眼睛,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之後,他們一起驚呆了。

  就連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依蘭,也從這兩雙對視的眼睛裡看出了『一見鍾情』四個大字。

  魔神正要壓過去的身影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退後一步,靠在樹後,收起了手中的短劍。

  烏瑪絲率先回神,她猛地翻過身,把藏在樹上的這個男人壓住,揪著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你是黑巫?!」

  「不,不是。我不是黑巫,請聽我解釋。」男人的聲音很悅耳。

  他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把雙手抬到腦袋旁邊,擺出無害的表情。

  「那你是誰?為什麼偷襲我!」烏瑪絲問。

  「抱歉,其實,我也以為您是黑巫,才會對您動手的。」

  「那現在為什麼不動手了?」烏瑪絲依舊兇狠。

  「黑巫絕不可能這樣美麗……哦不,我的意思是說,照明彈照亮了您的鎧甲,我認出您是一位騎士。」

  「哼。」烏瑪絲壓著笑意,「油嘴滑舌,你可沒有擺脫嫌疑!」

  「我叫奈利亞,是一名平民,前面就是我的家。我可以說出藏在床板下面的東西,這樣能夠證明嗎?」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甩了甩尾巴,奈利亞!他是奈利亞!啊,果然和她想像中一樣英俊!

  魔神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拎住她亂搖的尾巴,把她捉下來,捏在手裡,捂住了眼睛。

  烏瑪絲把特別英俊的奈利亞拉了起來。

  奈利亞繼續拍馬屁:「您的身手真是好極了,我在同齡人中可是出名的格鬥王,您這樣美麗的女孩,居然可以和我打得不相上下。」

  烏瑪絲不動聲色地把胸脯挺得更高。

  解釋完誤會,奈利亞的情緒低落了下去:「聽說村子鬧了黑瘟疫,我急忙趕回來。遠遠地發現我家中好像有人,我就爬到樹上先看看情況。」

  「抱歉,你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還被我的煙霧熏了一通。」烏瑪絲有點不好意思。

  「沒事的女士,您很有個性,真的。讓人一見難忘。」

  夜色下,看不出美麗的女騎士有沒有臉紅。

  「你有一副好身手,奈利亞,」烏瑪絲勇敢地發出了邀請,「你……願意給我做副官嗎?從此跟隨我嗎?」

  「我的榮幸,長官。」

  「奈利亞,我剛才好像打破了你的嘴唇。」

  「噢,沒有關係,一丁點都不疼,不信您試試?」

  很快就有親嘴的聲音傳了過來。

  依蘭小毛線驚得炸毛。

  這也……太快了吧!

  魔神大人把她捏得更緊,他飛速後退,像退潮的海水一樣,無聲無息地退到遠處。

  「低等生物,真是令我無話可說。」他看起來有一點暴躁,「太隨便了。」

  依蘭小毛線很習慣地和他唱反調:「噢,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啊,神明永遠不會懂什麼是愛!難道你不覺得那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嗎?多麼令人嚮往啊!」

  「你也會這樣嗎?」他眯起了眼睛,聲音危險,「我絕不允許這張嘴親吻任何一個男人。尤其是剛認識一天的男人。」

  依蘭不解地問:「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擔心?」

  「呵,」他踱了兩步,「我從未料到,人類居然如此毫無底線。」

  「不是,我是說我不可能跟人相愛。難道你忘了我已經獻祭了愛情嗎?」她眨巴著小眼睛。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那是什麼?獻祭哪有……」

  眉梢忽然重重一挑,他恍然大悟:「救保羅那一次。對,沒錯,你已經把愛情獻祭給我了,除了我之外,你愛上任何男人,都是死路一條。」

  他的唇角勾了起來。

  依蘭:「……」

  她覺得他剛剛好像說漏嘴了。

  那一次他只是用手指碰了碰她的額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莫非……根本就沒有獻祭愛情這種事?

  他故意那麼說,只是為了不讓她擁有甜甜的戀愛?

  真是很有魔鬼風範。

  她扭開了眼睛,嘀嘀咕咕地說:「當然,我記著那個契約呢。」

  心情略有一點美麗的魔神大人踱了回去,一腳踢開了木門。

  幾名侍衛正在守護沉睡的霍華德,他們被突然出現的魔神嚇了好大一跳:「林恩小姐?您不是在裡屋休息嗎?」

  「奈利亞找到了。」魔神好脾氣地說。

  霍華德恍惚回神,睜開眼睛,整個人仍處於迷糊狀態:「誰?」

  魔神用看白癡的眼神盯著他。

  侍衛長俯身說:「奈利亞‧加德,這間房屋的主人。黑巫很可能以他為目標。林恩小姐說找到奈利亞了,您要不要聽聽情況?」

  霍華德徹底清醒過來。

  他並沒有忘記奈利亞,只不過確實上了一點年紀,不像年輕人一樣能熬夜了,精力終究是差了很多。

  「他在哪裡?」霍華德揉著額角,沙啞著嗓子問。

  魔神撇著嘴,指了指那兩個人接吻的方向。

  很快,屋子裡點亮了燈火,紅著臉的烏瑪絲和奈利亞雙雙被侍衛帶了進來。

  「噢,十分抱歉,」烏瑪絲有些尷尬,「我、我也想不到,竟然就這樣遇到了真愛。」

  霍華德很不贊同地看著她:「卡爾中尉,你們只是第一次見面,而且他只是一個平民。」

  烏瑪絲羞澀地捂住臉:「我不是很在乎這些。我的媽媽也是平民啊,您不是知道嗎?」

  「你要讓他入贅嗎?」

  烏瑪絲驚訝地放下手來:「您怎麼會想到那麼遠,我們只是戀愛而已。」

  奈利亞倒是神色坦然:「親愛的烏瑪絲,我發誓,和我在一起不會讓您的生活變得太糟糕。」

  「你指的是藏在地窖中的金塊嗎?」霍華德冷冷地說,「那只是一些廢銅爛鐵而已。」

  奈利亞臉色大變:「什麼?不可能!」

  侍衛一擁而上,很快就從奈利亞的靴子底下找出了幾塊味道很不美妙的小金塊。

  當著他的面,侍衛用短劍剖開了這些假金,露出裡面的鐵胎。

  「看看吧!這就是你的金子!」

  奈利亞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蹲倒在地,雙手捧起那些一文不值的碎塊,痛苦地摩挲:「怎麼會這樣……」

  「也許你不介意告訴我是從哪裡找到的假金塊,來消除你故意造假的嫌疑。」霍華德扶住指揮劍。

  奈利亞眸光閃爍。

  霍華德平淡地問:「是說出實情,然後跟隨你的中尉得到前程和愛情,還是現在就以製假之名將你投進大牢?」

  烏瑪絲焦急地看著他:「親愛的奈利亞,快點把事實說出來吧,你也看到了,這些金子都是假的!」

  奈利亞掙扎了一會兒,頹喪地開口:「比奇山。很多人都在那裡偷偷採礦,趁著現在鬧黑巫,貴族們分不出精力來管這件事,我們挖到金子就可以自己藏起來,不用上稅,也不會被沒收……」

  霍華德嘲諷地彎了彎唇角。

  烏瑪絲捂住了腦門:「噢天哪,大家都以為很多年輕人扔下父母和兒女,自己去逃難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還是秘密嗎。」霍華德疲憊地揮揮手,「卡爾中尉,帶上你的新男友離開這裡吧。我的建議是把他藏好,畢竟他這張臉足以引發戰爭。」

  烏瑪絲的俏臉『刷』一下漲得通紅:「那……親愛的奈利亞,你看看需要帶走什麼紀念品,再收拾幾件衣服。」

  她像逃命一樣躲進了奈利亞的房間。

  很快,小情侶拎著一隻小小的包袱出來了。

  匆匆道別之後,烏瑪絲帶上兩個手下和特別英俊的奈利亞連夜離開了村莊。

  「比奇山。」霍華德把光明騎士團團長叫到身邊,「回去帶一支千人隊伍直奔比奇山,給我查個清楚明白,然後到伊斯卡布里會合。」

  「遵命!」

  「騎馬到比奇山需要一天,查案,來回,至少需要三天時間。」霍華德悠悠對魔神說,「三天,大軍已經抵達伊斯卡布里,審訊過一兩個蛀蟲了,到時候兩邊得到的信息正好可以相互驗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們也逮到了黑巫。」

  魔神一臉不感興趣。他走回臥室,關上門。

  依蘭小毛線鑽了出來,綿軟地趴在他的身上,兩隻黑眼睛一眨一眨,像是被什麼問題困擾住了。

  「我在想……」她一甩一甩地搖著尾巴,「這個事情不太對啊!從這裡到比奇山,就連騎馬都需要一天,可是黑瘟疫是今天中午的事情,為什麼徒步的奈利亞晚上就回來了!他在撒謊嗎?」

  魔神毫無興致地闔上了眼睛:「傳消息的人在撒謊。」

  「對哦!」依蘭睜大了黑豆眼,「半天時間,根本不可能把消息傳到比奇山啊!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聰明的腦袋瓜子裡面就像裝滿了咕咚晃動的漿糊,整個腦子都被糊住,轉不動了。

  「是誰要把消息傳給奈利亞?」魔神懶洋洋地問。

  「那個釋放瘟疫的黑巫啊!」依蘭轉了轉眼珠,恍然大悟,「你是說,黑巫放出風聲之後,因為某種原因耽擱了幾天,沒能按照原定的時間釋放瘟疫?」

  「不排除這種可能。」

  「噢!」依蘭在他胸前打了兩個轉轉,「你真聰明!」

  他不屑地嗤了一聲,不再理她。

  耳朵尖卻悄悄地紅了一點。

  『原來誇他還是會臉紅嘛。』依蘭偷偷想著,憋住了『噗噗』的悶笑聲。

  她轉動著自己的小黑豆眼,裝模作樣地望向四周。

  『咦……』依蘭盯住了木桌桌面。

  奈利亞的桌面上,擺滿了女孩子們送來的小玩意。

  等等,是不是少了什麼?

  依蘭記得,在一堆手工製品中,有一隻非常精緻漂亮的小水晶瓶,瓶口還繫著金色細絲,環成一個愛心的形狀,它非常醒目。

  現在它不見了。

  『噢!奈利亞居然帶走了其他女人送他的東西!他不是有了烏瑪絲嗎,為什麼難忘舊情?天哪,愛情真是太不可靠了!』

  她把小眼珠轉回來,盯著沉睡的魔神。

  『還是這個沒有感情的傢伙讓人安心。』

  天快亮時,沒有感情的傢伙及時醒了過來,他抓著依蘭小毛線來到窗戶邊上,像甩一隻鐵餅一樣,把她遠遠地拋了出去。

  飛到半途,交換降臨。

  依蘭站在窗前,看到幾位騎士的寶劍上紛紛爆發出神聖之光,那些光芒『刷刷刷』地向著鐵餅的落點飛過去,引起一陣騷動。

  「黑巫出現了!」

  「一定是黑巫出現了!」

  騎士們如臨大敵,拱衛著霍華德尋了過去。

  當然一無所獲。魔神大人早已經遁走了。

  依蘭很心虛地關上了窗戶。

  等到霍華德無功而返時,她湊上去,把魔神昨夜的分析說了一遍:「……所以黑巫早早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霍華德重重一拍腦門:「這麼明顯的疑點我居然忽略了!」

  果然上了年紀睡不夠就是不行啊。

  不過仔細一想就發現這條線索並沒有什麼大用。

  黑巫很顯然並不知道奈利亞在哪裡,放出這個消息用的是廣撒網的方式,不可能找到原始傳播者。

  「至少確認了一點,」依蘭安慰他,「證明我們的想法是對的,黑巫就是沖著奈利亞這個美男子而來。現在他被烏瑪絲中尉截走了,不知道黑巫會不會得到消息?如果黑巫追著他們而去的話,那整個軍營可能都有危險。」

  「我這就派人過去,把這對情侶叫回來!」霍華德揉了揉額角:「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真是讓人操心。」

  依蘭一臉無辜單純。

  霍華德瞥了她一眼:「噢,真希望你永遠不要陷入愛情,愛情令人愚蠢。」

  依蘭撇嘴:「……另一位也是這麼說的。」

  「聰明的人都知道這個事實。」

  依蘭忍不住吐槽:「難怪您與夫人不合。您看不起愛情。」

  霍華德:「……小孩子不許議論大人的事情。」

  兩個人走到門外,霍華德搖頭歎息:「政治聯姻都是這樣。依蘭‧林恩,直覺告訴我你將有遠大的前途,你拒絕維納爾是對的。那個孩子我瞭解,他的性格上有些缺陷繼承自他母親,改不掉的。將來,他或許配不上你。」

  他已經在這個女孩身上看到了無限的潛力。

  依蘭:「……您過獎了。這話說出去,我肯定會被首都的貴女們用唾沫淹死。」

  「那也太噁心了。」

  「……」

  霍華德派往附近軍營的騎士很快就回來了,他帶回了一個不怎麼友好的消息。

  伊斯卡布里的巴比克家和卡爾家一向不怎麼對付,巴比克家的那位大小姐在主城做市政官,她看烏瑪絲中尉一向不順眼,處心積慮地給烏瑪絲添堵。

  前陣子烏瑪絲‧卡爾升職,巴比克大小姐拼命在烏瑪絲的調令上面做手腳,把烏瑪絲弄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才擺平了那些繁冗的手續。

  誰知道剛出來一天,巴比克又揪到了一處漏洞,說烏瑪絲的調令還是違規,必須回伊斯卡布里去重新申請。

  霍華德派出的騎士抵達軍營的時候,烏瑪絲和奈利亞已經離開了。

  可憐的被針對的烏瑪絲必須快馬直奔伊斯卡布里,因為遲到的話,那位巴比克大小姐可以告她擅自離職。

  霍華德再一次摁住了額角:「又是這些小女人的勾心鬥角。」

  「另外,卡爾中尉與一名平民男子一見鍾情、將他帶回軍營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連路上遇到的農民都在談論。」騎士報告了另一個糟糕的消息,「都很羨慕奈利亞,人們在說,雖然他失去了家園,可是卻一步登天騙走了卡爾伯爵的獨生女,從此躋身貴族之列。」

  「黑巫應該也知道了。」霍華德深深吸氣,「出發,全速前往伊斯卡布里!」

  伊斯卡布里是封地的主城。

  「主城城牆高達三十尺,」霍華德向依蘭介紹,「城牆上裝有重型火炮,黑巫暫時沒有嘗試過衝擊主城。」

  依蘭皺了皺眉頭:「不止主城,根據軍事情報來看,黑巫並沒有攻擊過任何一座規模較大的城池。所有戰鬥都發生在野外,或者是軍營駐紮地。總之,沒有留過一個活口。」

  「哪裡不對嗎?」

  依蘭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不上來。但是感覺不太好。」

  要確保不會跑掉任何一個人……這意味著什麼呢?

  不讓人看到他們的真面目?可是黑巫已經被殲滅了許多,並沒有查出什麼東西來。

  「無論如何,現在必須全速趕往伊斯卡布里。」依蘭歎息,「一個女人為了見到一個男人,可以殺掉他的所有親人,滅掉他生長的村莊……這樣一個女人,在知道自己想找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一定會發瘋的!烏瑪絲有危險,整個伊斯卡布里都有危險。」

  霍華德搖頭冷笑:「真沒想到,追查黑巫居然變成了一起情色事件。」

  依蘭聳肩。

  誰能想到會這樣呢。

  依蘭不會騎馬,霍華德大公親自載著她。

  她覺得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公如今已經有那麼一點兒像她的老父親了。

  夜幕降臨之前,依蘭藉口太累,要求原地紮營休息。

  再往前跑的話,她怕自己拖著虛弱的毛球身軀追不上來。

  她可不敢在這片荒野中獨自過夜。那些草叢裡生活著巴掌那麼大的螳螂,她親眼所見!

  她才不要被夾住尾巴。

  夜幕降臨。

  交換之後,依蘭發現魔神把她藏在了一個泥洞裡。

  除了髒一點之外,好像沒什麼不妥。

  暖暖的,泥巴軟軟的。

  她放下懸了好一會兒的心臟,舒服地伸展著絨毛,癱在了泥巴堆裡。

  好像……不出去會更好一點。

  她在軟泥裡打一個滾,再打一個滾,裹一身泥巴,舒服極了。

  得過且過的依蘭很快就被人掏出了巢穴。

  他盯著她,眼角直抽。

  「我把你放在這裡,不是讓你做屎殼郎。」

  依蘭:「……」

  這個人真的有一種魔力,一開口就讓人炸毛。

  依蘭小毛線憤怒地甩毛!

  她這身絨毛根本就不會髒好不好!一甩就乾乾淨淨了!

  一通撲棱之後,依蘭發現自己倒是乾淨了,他卻被甩了滿滿一身泥巴點子。

  白皙的臉蛋也變成了麻臉。

  依蘭小毛線愉快地咯咯大笑起來。

  「蠢東西!」他笑著咒道,「這是你自己的身體!」

  「反正是你用!」她細聲細氣又囂張十足地回嘴。

  他帶著她回到了簡易行軍帳篷裡。

  小小的三角帳篷,只能縮著腿側躺,依蘭窩在他的身前,感覺十分溫馨。

  「我喜歡這個帳篷。」她輕聲嘀咕。

  「嘖,什麼眼光。」

  依蘭把白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所以現在烏瑪絲和奈利亞有危險,說不定還會把危險帶給伊斯卡布里!」

  「我看過了,」他懶洋洋地說,「那對亡命鴛鴦周圍沒有任何黑暗力量,也沒有人在追蹤他們。」

  依蘭這才想起來,白天的魔神大人,是神啊!

  雖然現在暫時比較虛弱,可他還是比人類強大太多了。

  「哇哦!」她感歎萬千,「你好厲害!」

  這種時候,她可不會傻乎乎地嘲諷他、問他為什麼要管螞蟻搶親的事情。

  白天有他盯著,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輕嗤一聲,閉上了眼睛:「不用重複太過明顯的事實。」

  依蘭偷偷甩了甩尾巴,心想,『那你臉紅什麼啊?』

  她左躺躺、右躺躺,感覺自己身上的皮甲硬硬的,有點硌人,於是往他的臉旁邊拱了幾下,絨毛輕輕觸著他的臉頰。

  『唔,我的皮膚真是光滑。』依蘭又拱近了一些。

  他抬起手,一把捉住她,把她塞到耳側當枕頭墊著。

  依蘭:「……」

  她把自己癱成了一個高矮適中的小靠枕。

  第二天,他早早醒來,跑到遠處扔了依蘭小毛線。

  劃出長弧的依蘭:「……」

  睡完就被甩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1:35 PM

第四十二章 誰在撒謊

  霍華德一行抵達伊斯卡布里的時候,大軍早已進入了城池。

  望著高聳的城牆,兇猛的火炮,密聚的人群,依蘭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小依蘭,」霍華德大公的語氣卻比平時嚴肅了很多,「記住一個事實,災難降臨時,從來不管人數。」

  依蘭回味著他的話,慢慢地又吸入一口氣,懸在胸口。

  是的,是這樣的。

  就像在危險海灘上玩,如果有很多人在那裡,那麼大家總會下意識地覺得很安全。

  其實大浪捲過來的時候,根本不管這裡是有一個人,還是有一百個!

  「進城。」

  依蘭驚奇地發現,伊斯卡布里的青壯年並沒有『失蹤』,城裡的一切井然有序,熱鬧非凡。

  雖然整塊封地都籠罩著瘟疫疑雲,但是因為主城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誰都相信瘟疫不會降臨在這裡。

  霍華德進城,與大軍會師。

  依蘭忽然意識到,霍華德這位軍事領袖並不是徒有其名,他真的和那些官僚主義濃重的貴族老爺不一樣,他敢帶著十來個人在瘟疫區穿梭,進入瘟疫村莊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猶豫,此刻知道伊斯卡布里有危機,他更是毫不遲疑地趕來了。

  這才是真正的身先士卒啊。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想,老林恩沒有說錯,霍華德大公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愛戴的長官。

  「先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已來到伊斯卡布里。」霍華德下令,「查,烏瑪絲‧卡爾在哪裡?」

  「遵命!」

  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烏瑪絲解決了調令的事情,趁著週末,準備在自家的莊園裡辦一場舞會,向城裡的貴族青年們展示她剛剛從野地裡面淘回來的金疙瘩——特別英俊的奈利亞。

  很顯然,她這麼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氣氣那位特別愛和她作對的巴比克大小姐。這兩家歷來都不對付,同樣美麗的兩位大小姐更是把對方當成了命中的宿敵。

  現在,美麗的烏瑪絲找到了特別英俊的男朋友,想想都知道巴比克大小姐會氣成什麼樣子。

  巴比克氣不氣暫且不知道,霍華德倒是氣笑了。

  「很好。舞會,爭風吃醋,很好。」

  「我們也去參加舞會嗎?」依蘭眨巴著眼睛。

  霍華德怪異地看著她:「你是想見烏瑪絲,還是想看奈利亞?」

  依蘭:「……您可真是小看我的眼光了!」

  雖然奈利亞確實特別英俊,只論五官的話,他的英俊程度甚至超過了維納爾和阿爾薩斯,但是這位英俊的男青年卻欠缺一些氣質。

  放在邊遠的封地倒是勉強夠看,但經不起對比。

  就算把幾位大貴族中容貌最為遜色的加圖斯拉出來,整體觀感也要遠遠甩奈利亞好幾條街。

  霍華德裝模作樣地歎息了一聲:「是啊,我們小依蘭,可是連維納爾也看不上啊。」

  依蘭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是看不上啦,只是平民和貴族不合適。」

  霍華德用鼻子笑了兩聲:「走吧,參加舞會。你得換一身衣服,我可從沒帶過髒兮兮的舞伴。」

  依蘭:「……」

  她,要做大公的女伴嗎?

  霍華德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套小禮服。雪白的公主裙,蓬鬆的千層裙擺,雲朵一樣的團團肩,連鎖骨都遮蓋得嚴嚴實實。

  他自己則換上了成熟穩重的紳士燕尾服。

  這是……父女的搭配方式。

  依蘭感到心窩暖暖的。

  她挽住霍華德的胳膊,一點兒都不會覺得尷尬。

  這對不請自來的客人走向卡爾家的莊園。

  門口的迎賓男僕攔住了霍華德:「閣下沒有請柬,不能入內。」

  依蘭眨巴著大眼睛,攤開雙手對男僕說:「先生,難道您沒有看出來,這位大人的氣質非常卓越嗎?」

  迎賓男僕優雅地笑了笑:「當然,這位大人一看就是大人物,但是很抱歉,就算是巴比克伯爵親自前來,沒有請柬就是不能進入莊園。您或許可以和我們卡爾伯爵做一個預約,要我幫您做個登記嗎?」

  原來是防著巴比克家過來搗亂。

  看來這兩家的矛盾要比想像中更激烈一些。

  霍華德挑了挑眉:「這是小孩子之間的友誼,並非公事。我的女兒依蘭,是烏瑪絲的朋友。」

  依蘭揚起笑臉:「請代我向烏瑪絲通傳。她聽到我的名字就知道啦!」

  男僕將信將疑地回復說:「非常抱歉,其實大小姐剛才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她去了哪裡?」依蘭奇怪地問,「不是在辦舞會嗎?」

  男僕有一點為難,但還是照實說了:「去市政,處理露婭表小姐的事情。」

  「那我們在這裡等等她!」

  「悉聽尊便。」

  依蘭悄悄把霍華德拉到一邊,沖他嘀咕:「您怎麼能自稱我父親!一會兒叫別人知道了,那可怎麼辦?」

  「別人知道了,將來我就必須給你留一份遺產,這樣難道不好嗎?」霍華德心平氣和地回復。

  依蘭張大了嘴巴:「請不要用萬惡的金錢腐蝕我。」

  霍華德大笑著,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他心想:『誰說天使就不能是黑色的頭髮?』

  烏瑪絲很快就回來了。她是騎馬回來的。

  三天不見,這位大小姐憔悴了不少。看來雖然有愛情的滋潤,但還是架不住巴比克大小姐的百般刁難。

  「噢,天哪,讓您站在門外,我真是萬死難贖!」看到被拒之門外的霍華德,烏瑪絲難以置信地捂住了額頭。

  整個王國還真沒有第二個人敢幹這事。

  她皺著鼻子,兇狠地瞪著那個男僕:「你可是幹了一件前無古人的大事!我都不知道要什麼樣的責罰才能襯得上你的壯舉!」

  烏瑪絲的幽默成功逗樂了霍華德和依蘭。

  氣氛變得歡樂,烏瑪絲引著這對『父女』走進莊園,讓男僕逃過了一劫。

  烏瑪絲解釋說:「我的表妹露婭不小心被巴比克拿到了一個小錯誤,巴比克借機發難,為這事,我今天已經跑了三回市政了!」

  依蘭歎息:「難怪人家說,寧願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烏瑪絲攤手:「可不是嗎?就算得罪了大公,恐怕也不會受這樣的折磨。」

  說話時,三個人來到了舞會會場。

  舞會設在一間紅木大廳,乍一看還算是華貴,但細看就能發現,裝飾、擺設都只是平平無奇的手工藝品,產出普通木匠之手。這裡畢竟是邊遠的封地,和首都的繁華相比遠遠不及。

  烏瑪絲的客人們已經在翩翩起舞,木地面被踩得『咚咚』地響。

  在烏瑪絲離開的時候,特別英俊的奈利亞被另一名貴族少女邀下了舞池。

  那是一位看起來特別清純可人的女孩,她穿著一件貼身的淡綠長裙,襯得嬌羞的臉蛋像是剛剛冒紅的蜜桃一樣。

  她羞澀地笑著,低低地對奈利亞說些什麼。

  奈利亞好脾氣地垂下頭細心聆聽,兩個人的腦門幾乎碰在一起。

  他唇角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他偶爾開口,逗得綠裙少女更加羞澀。

  依蘭皺起眉頭。

  果然她的直覺沒有錯,奈利亞和馬丁牧師一樣,都不是什麼可靠的男人。難怪離開村莊之前還要特意帶上別人從前送他的水晶瓶,原來他就是個花心大蘿蔔!

  依蘭擔憂地望向烏瑪絲。

  烏瑪絲緊緊抿住了唇,握緊的手背上迸出青筋。

  奈利亞並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經回來了,他正專注地和懷中這位名叫露婭的少女調情。這位貴族少女讓他大開眼界,她比烏瑪絲更香、更軟、更嬌嫩,她的聲音那麼秀氣,就像一朵一碰就折的真花。

  「露婭!」烏瑪絲揚聲喊道,「你過來。」

  擁在一起的男女慌忙分開,奈利亞緊張地匆匆走過來:「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我等得好苦。」

  烏瑪絲一眼都不看他,她盯住臉頰通紅的露婭,緩慢地說:「市政官請你過去一趟,露婭。」

  露婭臉色微變:「哦不,表姐,你不能把我扔給那個可怕的羅蘭‧巴比克!」

  「怎麼?」烏瑪絲嘲諷地挑起眉毛,「我幫你擺平巴比克的麻煩,你替我擺平我的男朋友嗎?」

  露婭知道自己真的惹毛了烏瑪絲,慌忙解釋:「不,不是的表姐,是這位奈利亞先生非要邀請我跳舞,我只是以為貴族們讓他感到難堪,所以才……」

  「不是這樣的!」奈利亞驚慌地說,「是她主動邀請我!」

  「去。」烏瑪絲抱起胳膊,「巴比克在等你,露婭。」

  露婭眼眶泛起紅色:「你不是答應我,一定會幫我解決地契的事情嗎?」

  「我幫的是我親愛的表妹,不是勾引我男朋友的婊子。」烏瑪絲偏偏頭,「自己去解決那件事。」

  露婭哭著跑了。

  「烏瑪絲,我……」奈利亞緊張得聲音顫抖。

  「噢,親愛的奈利亞!」烏瑪絲對著他露出笑容,「來,見一見霍華德大公。」

  奈利亞腿在抖。

  剛才露婭說了烏瑪絲不少壞話,她說都是因為烏瑪絲粗魯野蠻不懂變通,才會惹得巴比克小姐那麼生氣,遷怒於可憐無辜的露婭。奈利亞順著她的話安慰了半天,也向露婭抱怨烏瑪絲脾氣暴躁,不懂得理解和尊重。

  現在知道害怕了。

  『噢,完蛋了,露婭回來一定會向烏瑪絲告密的!那個婊子,肯定會把我剛才的話添油加醋,出賣給烏瑪絲!』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在閱人無數的霍德華面前,透明得就像一張紙。

  霍華德絲毫也不掩飾眸中的鄙夷。

  他那雙冰湖般的瞳眸,冷起來的時候就像是真的結了冰,輕紗般的白翳凍結起來,寒冽襲人。

  奈利亞連頭都不敢抬。

  「烏瑪絲‧卡爾,」霍華德緩緩開口,「你確定這個人真的適合你嗎?」

  烏瑪絲抿住了嘴唇。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她垂下頭,「我願意給他改正的機會。也許,他只是覺得露婭是我的表妹,不願傷害她的自尊心……」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奈利亞麻溜地滾下烏瑪絲遞給他的臺階,「我也從來沒有愛上過任何人,我的第一次心動就是烏瑪絲,我敢保證這也是最後一次!我的眼睛裡從來沒有別人,從來沒有!別人對我來說,毫無任何意義!」

  依蘭毫不留情地拆穿:「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特意帶走別人送你的禮物?」

  「什麼禮物?」奈利亞吃驚地望著依蘭,「我沒有帶那種東西,只帶了幾件衣服。」

  「撒謊!你明明帶走了一隻有愛心的水晶瓶子!難道不是哪一位女孩送你的禮物嗎?」

  依蘭性情耿直,根本無法容忍這樣一個花心的傢伙欺騙可憐的烏瑪絲,她憤怒地炸著毛,恨不得把這個危險的騙子一腳踢出伊斯卡布里。

  可憐的烏瑪絲根本不知道和這個傢伙在一起要承擔多大的風險!

  「嗤——」烏瑪絲手一抖,撕裂了裙子旁邊的紗層,踉蹌著退出一步。

  「沒有,我沒有!」奈利亞著急地衝上前,沖著依蘭揚起了拳頭,「你這是污蔑!你這個卑鄙的女人,你為什麼要撒這種謊!」

  霍華德把他推到了地板上。

  「真是這樣嗎?」烏瑪絲轉過身,她的肩膀在不停地顫抖,聲音也變形了,「奈利亞,我那麼相信你。」

  「沒有!真的沒有!」奈利亞焦急地說,「那些村裡的女孩,她們怎麼可能買得起什麼水晶瓶!」

  烏瑪絲垂著頭,整張臉都被淺金色的頭髮遮蓋住,她的聲音低低地溢出來:「所以是因為貴重,你才留著它,是不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請不要跟著我,讓我獨自、獨自待一會兒……不要跟來!誰也不要跟來!」

  她大步向外面跑去。

  大廳裡的青年們發出了鬱悶的歎息聲。

  一個愉快的週末就這麼被攪黃了。

  可以想見,等到那位巴比克大小姐知道今天舞會上的事情時,一定會用多麼尖刻無情的語氣嘲笑烏瑪絲。

  「噢——」一個胖胖的貴族少女聳著肩膀,模仿巴比克的聲音,「像烏瑪絲‧卡爾那種最虛偽卑鄙的傢伙,活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我早就說過她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噢,你們難道都聞不到,她裙子底下全是腐爛苔蘚的味道嗎!」

  「我敢賭一百個銀幣!巴比克一定會說這句話!」胖少女抖著肩對身邊的人說。

  旁邊的男青年無奈地歎氣:「巴比克她總是那麼刻薄。」

  「她其實就是嫉妒!」

  「對,像烏瑪絲小姐這種出身高貴,卻願意從軍的女孩子是值得敬佩的。而巴比克呢,驕縱任性,只會躲在城市裡面享福——噢,當然,我也只懂得吃喝玩樂,只不過我願意正視自己的懶惰,不像巴比克,一天到晚和烏瑪絲作對!」

  貴族青年們一邊議論,一邊向外走去。

  奈利亞不敢去追烏瑪絲,他跌坐在地板上,從他身邊路過的貴族們總是有意無意地踹他一下,他抱著頭,一雙眼睛裡轉動著恨意,時不時偷偷用餘光掃依蘭一眼。

  「公然把他帶出城怎麼樣?」依蘭問霍華德。

  伊斯卡布里人群實在是太密集了,那個瘋狂的黑巫如果真的追進來,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倒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大張旗鼓地把奈利亞帶出城去,然後放出風聲,留下陷阱等黑巫自投羅網。

  「是個不錯的主意。」霍華德冷淡地說。

  他走上前,拎住奈利亞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提起來。

  奈利亞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他也不敢。

  他憤恨地盯著依蘭:「我和你有什麼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依蘭皺起眉頭:「烏瑪絲不在這裡,你不如說實話。」

  「實話就是,你這個婊子挑撥離間,想毀掉我和烏瑪絲的關係!」奈利亞恨聲說。

  霍華德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記下勾拳,然後把他拖到了廳外的過道裡。

  依蘭吃驚地望著霍華德。

  他居然會親自出手打人。

  奈利亞狼狽極了,頭髮散亂,嘴角流著血,身上還彆扭地套著禮服,看起來非常不搭。

  「向我的女伴道歉。」霍華德冷冷冰冰地說。

  奈利亞掙扎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對依蘭說:「對不起我不該罵你。但是你也不該那樣污蔑我!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什麼水晶瓶,更不可能帶著別的女人送我的東西到烏瑪絲家裡來——我還沒那麼蠢。」

  依蘭無語地望著他:「如果你像你自己以為的那樣聰明,那就不會在烏瑪絲的舞會上和她的表妹曖昧!」

  奈利亞懊喪地抱著了腦袋:「我也不想這樣……我只是想跳一支普普通通的舞而已……」

  只是野外長大的窮小子,根本無法預料到軟玉溫香的殺傷力,不知不覺就和露婭靠了那麼近,明知不對,還是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現在恍惚回神,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心思浮動,越過界限了。

  依蘭盯著他。

  「我知道我錯了,以為絕對不會再犯。」奈利亞認真地說,「能不能請你告訴烏瑪絲一句實話,我真的沒有什麼難忘的舊情,更不會留戀什麼該死的鬼信物!」

  依蘭抿住了嘴唇。

  『我對這個人是不是也有一些偏見呢?』她想,『只是一隻水晶瓶而已,說不定我記錯了它的位置?』

  「不用再說了,」霍華德冷酷地說,「現在你得罪了卡爾伯爵的女兒,她將你驅逐出城,這個消息很快就會人盡皆知。」

  奈利亞張大了嘴巴。

  「跟我走。」霍華德眸光不動,「或者死。」

  霍華德邁開大步,走向莊園大門。

  「走吧,」依蘭向奈利亞偏了偏頭,「為了你的生命安全。」

  奈利亞歎了口氣,垂著頭跟在她的身邊。

  「我知道,你們只是看不起平民而已,費盡心機想要拆散我和烏瑪絲。」

  這話依蘭不愛聽,她皺著鼻子:「沒有誰看不起平民,我只是看不慣有了姐姐還要勾搭妹妹的傢伙!」

  「我和露婭絕對不會做更過分的事情……」

  依蘭根本不信,他和露婭臉貼臉跳舞說悄悄話的樣子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像這樣的兩個人,只要逮到機會,百分之一百會滾到床單上去!背叛就像堤壩上的缺口,只要有一個小洞,肯定就要一泄千里。

  三個人離開了莊園。

  沒想到的是,莊園外面的大街上已經亂套了。

  「市政廳裡爆發了黑瘟疫!」

  「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天哪!黑巫攻進來了!」

  人們驚恐地叫喊著,推推攘攘地四散逃跑。

  莊園外面的大街上,混亂正在瘋狂擴散。

  紅甲騎士出動,在人潮大浪裡面費力地維持著秩序。

  「不要慌張!不要擠壓!」

  霍華德的人也趕了過來,他們分開人流,像是海浪中一道堅不可摧的鐵橋。

  軍隊整整齊齊分列兩旁,迎接霍華德。

  「報告長官!市政廳爆發黑瘟疫!」

  霍華德把依蘭帶上了他的戰車。

  「去市政廳。」他的面容依舊冷靜,只不過銀眸裡徹底結了冰。

  「不要帶我走,我得去找烏瑪絲!她一定躲在哪裡哭泣……」被兩名侍衛抓住胳膊的奈利亞焦急地掙扎起來。

  依蘭現在聽到他的聲音就煩躁,她隨口甩過一句:「說不定烏瑪絲就在市政廳呢。」

  「對,對哦……」奈利亞訥訥,「像她那樣英勇的騎士,百姓有危難她一定衝鋒在前。」

  「是啊,」依蘭說,「可惜某些人不懂得知足,有了堅韌的烈火玫瑰,還要被柔弱的小白花迷住了眼睛。」

  「我錯了!」奈利亞認真地歎息,「我真的知錯了!」

  市政廳很快就到了。

  這是一座巨大的尖頂建築,十八尺高的黑色大木門敞開一半,門口和門外的環形大臺階上各躺著幾具黑屍,透過敞開的木門,可以看到大廳裡全是密密麻麻的屍體。

  環形大臺階距離外面的黑色鐵柵門有三十尺,這一塊空地沒有任何屍體。

  現在,紅甲騎士已經隔離了整棟建築,禁止出入。

  情況倒是比依蘭預想中好了一萬倍。

  她吃驚地望著霍華德:「這裡人來人往,從染病到發病有足足半個小時的時間,為什麼黑瘟疫居然沒有擴散?」

  霍華德剛剛已經接到了一份報告,他抬起眼睛,把這份報告遞給了依蘭。

  原來是市政官羅蘭‧巴比克的功勞。

  就是那位從小到大和烏瑪絲作對的巴比克大小姐。

  她很突然地下令關閉了建築的大木門和外面的鐵柵門,禁止任何人出入。

  這位大小姐時不時就會做一些抽風的事情,反正有她擔責,官員們樂得清閒,把公告一貼,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

  再然後,他們整整齊齊地死在了這棟建築裡面。

  瘟疫發作的時候,有官員試圖開門往外逃,那位巴比克大小姐就坐在大廳主位上,蹺著腳,抱著一把火銃,把逃到門口的感染者一個個打死。

  依蘭看得心驚肉跳,眼前晃動著一位大小姐兇殘的風姿。

  「她是怎麼知道這裡要爆發瘟疫的?」

  霍華德搖搖頭:「答案應該在裡面。」

  騎士們已經裝備好了燃火箭,他們打開鐵柵門,遠遠地焚毀了臺階和門口的黑屍,謹慎地接近那裡。

  一道熟悉的身影躍進了視野中。

  這麼短短的一會兒,烏瑪絲已經換下了禮服,穿上了戎裝。

  不愧是榮耀的屠魔者後人。哪怕失戀傷心,也要第一時間奔赴前線。

  「我必須和你們一起進去!」烏瑪絲雙眼通紅,站在紅甲騎士的首領面前,「我的表妹露婭在裡面,是我讓她過來的,都是我的錯,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噢,真是不幸,卡爾中尉,請節哀。」

  「對付瘟疫,我肯定比你有經驗。我帶頭!」烏瑪絲接過一張火弓,衝到了最前面。

  騎士首領揮揮手:「跟上中尉的腳步!小夥子們!」

  霍華德緩緩戴上了一對銀絲手套:「走近看看。」

  依蘭點點頭,剛跳下車,她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了一道光。

  黑巫為奈利亞而來……

  早早就放出消息引誘奈利亞回家,卻因為不明原因被耽誤了幾天,沒有在預定日期把瘟疫釋放到村莊……

  被反復耽擱的調令……

  釋放瘟疫的地點確定是奈利亞的家……

  失蹤的水晶瓶……

  她拽住了霍華德,她白皙的小臉更是白得沒有任何一絲血色,她的腮幫子絲絲發麻。

  「如果,奈利亞沒有說謊呢。」她顫抖著聲音,「如果水晶瓶不是他帶走的,而是……」

  烏瑪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2:00 PM

第四十三章 真相大白

  如果奈利亞沒有說謊呢?

  那隻昂貴的水晶瓶不是奈利亞帶走的,而是……烏瑪絲呢?

  黑巫沖著奈利亞而來,而最終結果是烏瑪絲得到了奈利亞。

  居然,誰也沒有懷疑過她。

  霍華德絞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讓人調來了烏瑪絲的通勤記錄。

  他取出兩張羊皮紙地圖,把一支鵝毛筆扔給依蘭:「你把爆發過瘟疫的地方全部畫出來。按照時間順序,顏色從淺到深。」

  他自己則咬著另一隻鵝毛筆,照著烏瑪絲的通勤記錄上的時間和地點,在另一張地圖上畫出一個個由淺入深的圈——圈起烏瑪絲停留過的地方。

  依蘭歎氣:「您就這麼相信我,認為我看一看情報就得能記住那麼多遭受瘟疫的地點嗎?」

  霍華德皮笑肉不笑:「這可比默書一個完整的元素魔法方程簡單一萬倍。」

  依蘭:「……」難怪他給她機會一起查案,原來是因為上次在路易莊園的『表演』。

  很快,兩個人的地圖上都圈出了一塊塊小小的地域。

  兩張地圖放到一起……

  密密麻麻的黑圈幾乎完全重合,包括深淺程度!也就是說,烏瑪絲到哪裡,附近很快就會爆發瘟疫。

  依蘭和霍華德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這用『巧』字是無法解釋的。

  「烏瑪絲,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任何一支隊伍,毫不引人懷疑地留下那隻水晶瓶,事後再憑藉豐富的善後經驗衝在最前面,收走它。」依蘭屏著呼吸說,「如果烏瑪絲是黑巫,那隻水晶瓶是她釋放瘟疫的工具,那麼她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消滅一支又一支軍隊。」

  「還變成了衝鋒在一線的功臣。」霍華德眯起了眼睛,「屠魔者最終變成惡魔?」

  「這就是不能留一個活口的原因。」依蘭目光呆滯,「因為只有認識的人,才能在別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潛到隊伍的正中央。」

  霍華德居然彎起了嘴角:「所以超自然力量的謎底揭開了,不是眨眼就能移動到面前的吸血鬼伯爵。」

  依蘭攤手:「這件事在您這兒怎麼就過不去了似的。」

  「你是怎麼開始懷疑烏瑪絲‧卡爾的?」霍華德好奇地問,「你很欣賞她。欣賞,往往叫人盲目。」

  依蘭思索了一下:「也許,也該感謝巴比克大小姐。」

  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在離開莊園之前,她無意中聽到一個胖胖的貴族女孩說過一句話,正是巴比克評價烏瑪絲的話。

  「像烏瑪絲‧卡爾那種最虛偽卑鄙的傢伙,活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我早就說過她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噢,你們難道都聞不到,她裙子底下全是腐爛苔蘚的味道嗎!」

  「偏見。」依蘭抬起眼睛望瞭望臺階上的市政大廳,「一開始,我就對巴比克抱著偏見。但是剛剛看到您給我的情報,見識了這位大小姐的俐落果敢之後,我擯棄了偏見,試著……重新審視烏瑪絲。」

  「巴比克死了。」霍華德說,「大廳裡人太多,她不可能不被感染。」

  「是的。」依蘭的眼底閃動著熱淚,「也許她手中那把火銃上,全是自己的血。」

  這位被所有人認定驕縱跋扈的女官員,其實是一位真正的戰士。

  霍華德凝視著半敞的黑色大木門。

  誰也不知道,大公就在此時此刻,做出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決定。

  他擯棄了對女性的偏見,用另一種客觀的、公正的目光去發現她們,將她們擺在了與男性相等的地位去考量。

  『羅蘭‧巴比克,雖然未曾謀面,但我心裡已經有了你鮮活的影子。』依蘭抿住了嘴唇,咽下心口泛起的酸澀。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霍華德平靜地說,「黑巫很危險。先查清楚她的手段。」

  「嗯!」依蘭重重點頭。

  很快,整棟建築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騎士們打開了所有的門窗,在臺階下的空地上隔離了一個小時,然後才接近人群。

  「表姐!」一個穿著淺綠裙子的少女飛撲到了烏瑪絲懷裡,「對不起,表姐我錯了,我錯了,我沒敢去找巴比克,我躲回家裡了。他們告訴我說,你以為我在裡面,衝進去救我……嗚嗚表姐,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在大家面前掙點面子,我真的沒想和你搶奈利亞,真的!只有你對我最好,只有你!」

  「好啦,沒事就好。」烏瑪絲摸著她的頭髮,「露婭,以後我們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

  「巴比克真的死了嗎?」露婭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烏瑪絲歎息,「她在最後,做了一個英雄,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露婭紅著眼眶,把下巴擱在了烏瑪絲的肩膀上。

  烏瑪絲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不遠處,響起一個悅耳又有些怯懦的聲音:「烏瑪絲……」

  烏瑪絲回頭一看,看見奈利亞被兩名侍衛鉗住胳膊。

  「親愛的烏瑪絲,我知道自己錯了,請讓我用時間來證明一切!我發誓,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摯的,絕對沒有半點異心!」

  「嗯,我相信你。」

  霍華德平靜地揮揮手,讓侍衛放開了奈利亞。

  這對小情侶擁抱在一起。

  十分鐘之後,兩道高大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霍華德身邊,他們是霍華德剛才派出去的資深偵探。

  「報告長官,市政廳每一個角落都搜過了,沒有發現水晶瓶。」

  霍華德揮手讓他們退下。

  「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手段釋放瘟疫,貿然逮捕很危險。」他煩惱地皺起眉頭,「如何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先從她身上搜走那隻水晶瓶呢?」

  依蘭聳肩:「也許只有她的男人可以。」

  霍華德挑了挑眉:「好提議。我這就把軍隊裡最帥的小夥子們挑出來。」

  依蘭:「……」

  伊斯卡布里恢復了平靜。

  人們都知道,是巴比克家的大小姐當機立斷封鎖了市政廳,這才避免了一場大禍。

  只是誰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件事,也許永遠也不會再有答案。

  「難怪我提起水晶瓶的時候,烏瑪絲慌得撕壞了身上的裙子,急匆匆地離開……」依蘭歎息,「我們注意到了它,所以她不敢讓它留在市政廳被任何人看見。」

  「嗯。」

  「而且,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依蘭的黑眼睛裡面發著光,「他們在撒謊!我是說,總督以及他的心腹在撒謊!他們送來的情報上面不是說黑巫身上都帶著黑瘟疫嗎?他們說黑巫根本無法俘虜,只能像對付那些黑屍一樣,將他們殺死之後就地焚毀,可是烏瑪絲身上根本沒有黑瘟疫!」

  霍華德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

  終於,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依蘭望向他。

  霍華德的眼睛裡結起了冰層:「從來也沒有什麼黑巫大軍。」

  依蘭:「?」

  「呵,」霍華德冷笑,「如果烏瑪絲一直是用這樣的手段殺人的話……軍隊是白死的,國王不會發放補償,沒有軍費、沒有撫恤金,更沒有什麼殲敵的獎賞。相反,總督以及他的心腹們,將會因為無能而被問責。」

  依蘭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所以,他們需要一些無名屍體,來充當『黑巫大軍』!」

  「不錯。」霍華德捏住了額心,「放出假消息,利用假金礦,成功讓無數平民神秘失蹤,而且所有的人都在幫著坎貝爾掩飾那些『失蹤人口』的行蹤。就算有人失蹤了太久,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不知道哪個軍師給他出的『天才主意』。」依蘭憤怒地攥起拳頭。

  「真相如何,很快就有答案。」

  剛說到這裡,只見一隊金甲騎士威風凜凜地踏馬而來。

  騎士團長躍下馬背,將一份詳細的調查記錄捧到了霍華德面前。

  霍華德草草翻看了一遍,望向依蘭:「很不幸,我們完全猜中。比奇山的礦工與失蹤人口之間的數量缺口,與『被殲滅的黑巫』大致吻合。」

  依蘭咬住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霍華德揉了揉額角:「真是該讓學生大膽發言啊!當初給你的情報上就兩個數字——傷亡、殲敵。你都猜到傷亡了,怎麼就束手束腳,沒想另一個可能?」

  依蘭面無表情:「用古老的東方俗話來說,您現在的行為叫做『馬後炮』。」

  霍華德難得地大笑了幾聲,把依蘭帶到指揮所。

  「我會讓人嚴密監視烏瑪絲。」他握起了戴著銀絲手套的大手,「礦工的事情,該收網了。」

  這一夜,伊斯卡布里血流成河。

  霍華德並沒有驚動烏瑪絲。

  那天奈利亞供出比奇山假金礦的時候烏瑪絲也在場,她知道霍華德肯定會著手調查,現在有了調查結果,霍華德動手抓捕涉案的官員們,也在情理之中。

  審訊之後,發現霍華德和依蘭果然猜中了真相。

  當初坎貝爾總督查不出瘟疫的原因,為了逃避責任,他編造了一支根本不存在的『黑巫大軍』——反正見過黑巫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同時故意用假金子把平民引到比奇山去挖礦,時不時捉走一批,作為『黑巫預備役』。

  他帶兵追殺依蘭,就是因為一個小女孩無意中向依蘭透露了金子的事情。

  在依蘭之前,坎貝爾已經處理過無數多嘴的外人了。

  坎貝爾死後,負責這些事情的人是副總督凱希,這個腦滿肥腸的傢伙眼見事情敗露,急忙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坎貝爾的身上,聲稱自己清清白白。

  「沒有關係,」霍華德目光冷酷,「我的刑官會把你撈的油水一點點刮出來。」

  ……

  依蘭是在魔神大人的懷裡聽到這些消息的。

  他趁著市政廳裡鬧瘟疫的時候潛回了路易的馬車,天黑之後他帶著依蘭參與了霍華德的突襲抓捕審訊行動。

  依蘭能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些血糊淋拉的場面。

  是個純天然的暴力狂。

  「喂,白天你在附近吧?感覺到你身體的力量了嗎?」她小聲問他。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路邊的陰影裡:「短暫出現過。」

  「時間?」

  「兩點半。」

  依蘭輕輕搖晃著絨毛:「瘟疫爆發的時間是三點。也就是說,只有在瘟疫開始感染的一霎那,你才能感應到你的身軀……」

  他彎起了唇角:「不錯。」

  「秘密就在烏瑪絲的身上!」

  「出發。」他在陰影中疾速前行,話音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他很快就抵達了烏瑪絲家的莊園圍牆外,他後退幾步,奔向圍牆,蹬蹬蹬就衝了上去,力竭之前一把抓住了牆頭,輕輕巧巧地翻進去。

  依蘭驚歎不已——真是出神入化的做賊本領啊。

  她細聲細氣地嘀咕:「你這身手,連皇冠都偷得到吧?」

  「嗤,」他譏笑,「神明能看得上那種東西?」

  他落在了一堆鬱金香中間,安靜地蟄伏,等待一列巡夜的侍衛經過。

  依蘭四下一看,發現這裡的鬱金香品質實在很一般,連皇家墓園裡栽的那些都比它們好上十倍。

  難怪在霍華德剛才的大清洗中,波及整個封地的廉政風暴並沒有捲進卡爾家。

  屠魔者的後人守衛著榮耀,沒有和那些貪官同流合污。

  「可是烏瑪絲為什麼要做黑巫呢?」依蘭十分不解,「會不會被什麼瘟疫之神控制了?」

  「你指的是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他嘲諷地說,「偽神不能控制人類,只能控制畸形的爬蟲。」

  依蘭眨了眨小黑豆眼:「瘟疫領主?和深淵領主一個物種嗎?」

  「源起於人類對疾病的恐懼。」

  「噢!」依蘭感慨萬分,「還是我們人類最厲害,我們能造神。」

  「偽神不是神。」他很嚴肅地糾正,「它們沒有神格,只是一灘灘汙臭的爛泥。」

  依蘭遲疑地問:「如果人類能夠戰勝恐懼,是不是偽神就會消亡?」

  「或許?」他嘲諷地勾著唇角,「這種事,聞所未聞。」

  巡夜的侍衛離開了花園,魔神迅速潛向主建築。

  他順著外牆向上攀爬,那些雕花的窗戶和平臺讓他如履平地,依蘭蹲在他的肩膀上,感覺自己就像貼著牆壁在飛。

  三層樓上有一個房間亮著燈,他從六尺外的露臺跳了過去,張開雙臂的時候,依蘭甚至以為他要跳樓。

  他抓住了窗臺。

  依蘭膽戰心驚,不敢發出聲音來打擾他。

  她全身的絨毛都齊刷刷地刺向身後,像一隻神經緊繃的刺蝟。

  他輕輕笑了一聲,鬆開了一隻手。

  身體微微向下一墜,依蘭的尾巴都繃直了。

  他把她捉住,用牙齒叼著她的尾巴,然後輕輕鬆鬆地抬起手,抓穩窗臺,翻了上去。

  依蘭弱弱地嘀咕:「我不會掉下去的。」

  他悄無聲息地打開窗戶跳進去,藏身在厚厚的大紅絲絨窗簾後面。

  依蘭聽見了烏瑪絲的聲音。她和她的父親卡爾伯爵正在交談。

  「父親,我明白的,巴比克值得尊敬,我會拋開積怨,認真準備一份悼詞。」

  「唉,」一個渾厚的男中音歎息著說,「你們兩個明明都是好孩子,可惜少年意氣太盛,沒有辦法好好相處。」

  「……她不喜歡我。」烏瑪絲說,「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父親,您知道我從來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我在意的,向來也只有家族榮耀。我會堅定地走下去,讓『屠魔者』這個封號再度發光!」

  「傻孩子,」卡爾伯爵又歎息了一聲,「你媽媽死得早,自從我腎衰竭之後,你背負了太多的壓力,總想著振興家族的榮光。其實不用這樣,輕鬆一點,你跟那個奈利亞不是挺好嗎?好好享受人生啊孩子!巴比克不在了,你也不用再和她賭氣老往危險的地方跑。歇一歇吧孩子,和奈利亞結婚,給我生個小繼承人怎麼樣?」

  「爸爸!」烏瑪絲的聲音有點羞惱,「我和他認識還不到一個禮拜!」

  「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想親手把你交到一個健康強壯的男人手裡。」卡爾伯爵說。

  「噢,別說那種鬼話!您會長命百歲的!時間很晚了,我扶您上床睡覺。」

  「呵呵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著急去做什麼!趁著年輕,愉快地玩,不需要太節制!」

  「爸爸!」

  烏瑪絲離開了卡爾伯爵的臥房。

  依蘭小毛線輕輕搖晃著身體,心想:『他們的談話一點問題都沒有,完全不像邪惡黑巫家庭的秘密聚會。』

  魔神大人順著原路返回,他坐在露臺的圍欄上,平靜地注視著燈光亮起的方向。

  很快,他來到了烏瑪絲的窗臺。

  依蘭驕傲地想:『和他在一起,這個世界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坐在陰影中,把她捏在手裡,她的尾巴繞在小指頭上,然後上上下下地拋著玩。

  「喂,我不是溜溜球!」依蘭悄聲抗議。

  「噓。」他說。

  月光下,他側臉冷白,眯起的眼睛奇怪地同時具備慵懶和鋒銳兩種特質。

  依蘭斜眼盯著他,不禁再一次感慨——我自己可真是太好看了!

  屋子裡,奈利亞和烏瑪絲開始了甜蜜的交談。

  「伯爵大人罵你了嗎?真是抱歉,烏瑪絲,為了和我在一起,你得承擔那麼多!」

  「親愛的奈利亞,你就是上天按照我的心意,專為我而造的完美情人。從你的名字,到你的容貌身材,每一樣,都叫我一見鍾情!」

  氣血旺盛的小夥子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情話撩撥。

  屋子裡很快就傳出了非常不和諧的聲音。

  依蘭小毛線敏銳地感覺到魔神拋她的動作變得僵硬。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故意打岔:「她暴露了,暴露了,她說對奈利亞的名字一見鍾情!證據!這就是證據!」

  魔神大人居然贊同了她這個毫無邏輯性的論斷:「不錯,這就是證據。」

  「嗯,嗯,」依蘭一板一拍地說,「為了得到更多的證據,只能稍微忍耐一下。」

  他鄙視地說:「真是像野獸一樣原始。體液交換,多麼骯髒。」

  「就是!」依蘭毫無節操地贊同,「我這輩子都不會做這種事情!」

  「很有覺悟。」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她兩隻眼睛的中央。

  依蘭小毛下意識地縮下了球。

  半個小時之後,屋子裡終於只剩下大喘氣的聲音。

  「親愛的奈利亞,你真棒!」

  「噢,寶貝,你好美!」

  「爸爸建議我們快點結婚。」烏瑪絲的聲音懶洋洋的,透著一股饜足,「奈利亞,如果想要承襲爵位的話,你只能入贅。」

  沉默。

  「烏瑪絲,」奈利亞的語氣很堅定,「那樣不行。加德家已經只剩我一個人了,我不想讓家族姓氏終結在我的手上。」

  「奈利亞!」烏瑪絲強勢地說,「現在什麼局勢你也很清楚,如果沒有我,也許你根本不可能活到娶妻生子,你難道沒有想過嗎?這種時候你還在乎什麼姓氏!」

  「生死不由人,如果我死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爸爸媽媽會原諒我。但是如果我活著卻弄丟了自己的姓氏……抱歉,烏瑪絲,我做不到。」

  「難道你準備和我分手嗎?」烏瑪絲難過地說。

  「不,當然不是!」奈利亞懇切地說,「嫁給我,烏瑪絲,我知道你有很多表哥表弟,甚至表妹,他們任意一個都可以繼承爵位不是嗎?我想過了烏瑪絲,我沒辦法融進貴族的圈子,不如我們帶著財產到鄉下,做富足的莊園主怎麼樣?」

  「不可能!」烏瑪絲情緒激動,「你永遠不會明白,為了家族榮耀,我付出了多少,放棄了什麼!」

  「可是烏瑪絲,」奈利亞慢吞吞地說,「如果你嫁給一個和你門當戶對的男貴族……你也不可能保留自己的姓氏啊。」

  「不然我為什麼找你!」烏瑪絲口不擇言。

  「什、什麼?」奈利亞難以置信,「烏瑪絲,難道我們不是一見鍾情嗎?」

  烏瑪絲憤怒地咆哮:「你把我氣糊塗了!」

  「噗通!」

  有人被踢到了地上。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奈利亞委屈地道歉,「是我不好,這件事,我們再好好想想吧。」

  「今晚你就睡地板。」烏瑪絲冷冷地說,「不要再和我說話,也許太陽出來時我還能恢復好心情。」

  「好的,好的。」

  屋裡再沒有聲音。

  看來這一夜不會再有任何收穫了。

  依蘭小毛線悄悄地問:「我們要不要進去偷那隻水晶瓶?」

  「不,一定藏起來了。」他抓著露臺邊緣,像長著翅膀一樣往下跳。

  依蘭的小心臟都懸到了腦門上。

  他反手抓住了下一層的窗臺,噌噌幾下就滑到了地面,然後順著陰影潛回花園,輕輕鬆鬆翻騎到圍牆上。

  「我就留在這裡吧!」依蘭小毛線勇敢地甩了甩絨毛,「明天交換之後,你在這裡引動了聖光,烏瑪絲肯定以為是她的問題,說不定她會去查看那個秘密,露出什麼破綻。」

  「我不放心。」停頓一下之後,他補充說,「不放心我自己的安全。」

  「沒事的!」依蘭眨巴著眼睛,「你就把我放在圍牆上,沒人看得見我。」

  他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噢對了!」依蘭小毛線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到白天,你可以幫忙收集死在市政廳的那位巴比克大小姐的靈魂嗎?」

  「嗯?為什麼。」

  「這是烏瑪絲第一次把瘟疫釋放在城市裡!說不定正是因為巴比克發現了些什麼,烏瑪絲不得不殺她。而且,巴比克為什麼會知道市政廳將要爆發瘟疫?修復她的靈魂,說不定可以得到重要的線索。」依蘭眨巴著小黑豆眼。

  「可以。」他半眯著眼睛,「不過已經過去了一天,靈魂未必還能找得回來。而且,你想好用什麼來交換了嗎?」

  「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情!」依蘭抗議,「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幫你找身體耶!」

  「呵,你就是圖我身體。」他輕飄飄地說著,把她往圍牆上一摁,撐著她跳了出去。

  依蘭被摁成一隻小薄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3:04 PM

第四十四章 靈魂歸屬

  勇敢的依蘭小毛線像一名氣宇軒昂的哨兵,她蹲在牆頭,準備度過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沒想到的是,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更加無聊。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得很努力地撐著眼皮才沒半途睡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迎接她的又是一個無聊的白天。

  明明是風雨欲來的時節,一切卻平靜得那麼詭異,就連霍華德都用一本兵書蓋著臉在戰車上睡覺。

  卡爾莊園風平浪靜,聽說早晨那裡短暫地爆發過黑暗力量,引發一陣小小的騷亂,不過一切很快就平息了,光明騎士團以此為藉口將莊園暫時封鎖了起來。

  名為保護,其實是嚴密監視。

  依蘭到市政廳轉了一圈。

  帶著霍華德的專屬通行令,她到哪裡都暢通無阻。

  她想:『說不定魔神能夠成功收集到巴比克的靈魂,今夜就會得到什麼線索。我事先到這裡來轉一轉,到時候講出線索,好歹師出有名。』

  看過巴比克大小姐的辦公室之後,依蘭發現這位大小姐是個很刻板的人,她工作的地方除了文件和光明女神的小雕像之外什麼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來這是一位貴族小姐的書桌。

  當然,別人家的貴族小姐也不會出來上班。

  巴比克和烏瑪絲都是特立獨行的人,或者說,是有理想有野心的人。

  依蘭無功而返,不過並不沮喪。

  這本來就在預料之中——市政廳早已被搜索隊查過一百遍了。

  今天實在無所事事,依蘭想起了元素變異的事情,腳步一拐,去見詹姆士導師。

  她給自己硬性規定了一條準則——除非危及詹姆士導師本人的生命,否則無論任何情況,她絕不利用元素真名來偷窺他、影響他。

  來到馬車上,發現禿頂導師果然在練習魔法。

  「噢,親愛的小依蘭,」他煩惱地撓著沒剩兩根頭髮的腦殼,「我總覺得有什麼靈光就快抓住了,可是就是差那麼一點點……」

  依蘭微笑著坐在了他的魔法盲區,以免又被淋一身水。

  「元素變異嗎?」她隨口說,「您已經掌握了遠距離施法和精準召喚,只要再掌握元素變異,就可以獲得大魔法師的稱號,進入法師塔。」

  「天哪!我可不敢想那麼遠!」詹姆士難得地露出了幾分羞澀,「法師塔,那可是每一個心向魔法的人心中的聖地,我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您就妄自菲薄吧!」依蘭狡黠地說,「我倒是覺得,您那天用來圈住壞人腦袋的水球,邊緣已經有點雪花的質感啦!我覺得您很快就要領悟結冰的魔法。」

  「噢天哪!」詹姆士一聲怪叫,「小依蘭!這就是我隱約感覺到但是一直沒抓住的靈光!你真的是我的幸運星!你你你,你快點回你自己車上去,我要開始鑽研了!」

  依蘭:「……您真是過河拆橋啊!」

  「哈哈哈哈哈!」禿頂魔法怪根本不跟她客套,他揮著手把她趕下了馬車。

  依蘭繼續獨自寂寞。

  噢,還有路易大人!

  無人聊天的依蘭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馬車上,發現路易大人捧著一隻小口徑的寬底玻璃瓶,裡面裝著一些奇怪的溶液。

  下面一半是紅色的透明液體,看起來像水,水上面浮著厚厚一層油脂。

  「路易大人,您在做什麼?」

  「噢小依蘭你終於回來了!快來看,這是一個偉大的魔藥試驗!」

  「哦?」依蘭開心地蹦過去,蹲到了矮桌邊上。

  「下面是混了魔藥的水,上面這一層嘛……」他賣了個關子,「待會兒告訴你。」

  「油比水輕,所以會浮在水面上。這個學院裡教過。」依蘭得意地說。

  「嘿嘿。沒這麼簡單!」路易取出一枚藥片,「它會迅速溶解,產生大量氣泡,把水和油脂混合攪拌。準備看火山!」

  他把手中的藥片扔進了玻璃瓶裡。

  依蘭好奇地盯住了瓶子。

  只見藥片飛快地開始溶解,產生密密麻麻的氣泡,氣泡從水底往上沖,鮮紅的魔藥之水沸騰起來,湧到了油脂層上方。因為水比油重,它們迅速往下降落,鮮紅的魔藥和油脂不相融,在油層中凝成一團一團的紅色,很像火山爆發時噴射到半空又降落下來的熔岩。

  「哇哦!」依蘭睜大了眼睛。

  藥片持續溶解,魔藥和油脂的攪拌越來越充分,漸漸地,魔藥和油脂的界限變得不太分明,不融於水的油脂漸漸化在了鮮紅的魔藥裡。

  等到玻璃瓶中的沸騰結束時,油脂消失了,只剩下一瓶淡紅色的水狀物。

  「路易大人……」依蘭嘴角抽搐,「如果您的發明是把水變成油,那它會非常有價值,可是把油變成水……這樣的發明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重大!」他瞪圓了眼睛,指著玻璃瓶,「這不是普通的油,是來自凱希的油!」

  「什麼凱希?」依蘭不解。

  「就是那個肥胖的副總督。」路易激動地搖晃著雙手,「我的魔藥,成功把他的體重從兩百磅減輕到了一百磅!」

  依蘭:「……您發明了速效減肥藥!」

  「當然!」路易驕傲極了。

  「噢天哪,您一定會發大財的!」

  「呃……暫時還有一點小小的缺陷。」路易乾笑著說,「那就是減完肥之後,人也死了。」

  依蘭:「……」

  雖然減肥藥完全不成功,但它成功地幫助依蘭打發了很多時間。

  她終於捱到了天黑。

  魔神把毛球狀態的小依蘭藏在平民區的一隻泥罐子裡面。

  他來找她時,她早已經搖著尾巴等得很不耐煩了。

  「怎麼樣怎麼樣,有什麼發現?」他剛把她捉起來,她就嘰嘰喳喳地吵個沒完,「烏瑪絲露出破綻了嗎?巴比克的靈魂收集到了嗎?真相大白了嗎?」

  「閉嘴。」

  他一指頭戳在她兩個眼睛正中。

  「唔。」

  這個地方戳上去有點酸酸麻麻的,她閉上嘴巴,討好地搖了搖尾巴。

  「巴比克的靈魂屬於艾麗絲。」他嘲諷地勾著唇角,「她是光明神的虔誠信徒。」

  依蘭張大了嘴巴:「……光明之力讓巴比克能夠感覺到烏瑪絲有問題,但她找不到任何證據,所以只能不停地和烏瑪絲作對,盡可能地刁難。」

  「是的。光明神的狗嗅覺總是過分靈敏。」他冷冷地笑。

  直覺。這一切都是巴比克的直覺。

  因為她有純正的光明信仰,所以對黑暗非常敏感,甚至感應到了瘟疫降臨。

  依蘭捂住了額頭:「我真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

  說實話,光明神在依蘭的心中已經是一個徹底偽善的形象。在她看來,那些貪婪、虛偽、面目可憎的傢伙,才應該是光明神的走狗。

  比如神眷者西芙。

  而巴比克……依蘭喜歡她。

  『我是不是又帶著偏見看待一些事物了?偏見,總是很容易蒙住眼睛,讓人看不清事實的模樣。』依蘭這樣想。

  這個消息讓依蘭懵了好一會兒。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被他帶到了卡爾家的莊園外。

  他語氣怪怪地說:「另外那件事你完全不關心,這無所謂,反正孱弱的你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依蘭小毛線猛地回過神來:「什麼什麼?另外的事?你……找到身軀了對不對!」

  「呵。」他冷冷地笑,不理她。

  依蘭:「……」啊哦。

  她轉了一會兒眼珠,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那麼一丟丟過分——對一個不曾見過面的巴比克,都比對他更上心。像他這種小心眼的傢伙肯定要發脾氣!得哄他!

  她悄悄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衣領,把毛絨絨的身體蹭到他的耳朵上,細聲細氣地解釋:「你提到光明女神,我當然得仔細想想啊,她畢竟是我們將來最大的敵人嘛。」

  『我們』這兩個字詭異地取悅了他。

  他輕笑出聲:「等我恢復力量,光明神算什麼東西。這種事也值得想?」

  依蘭小毛線偷偷翻了個白眼:「唔……那我就不想了!說說,你發現了什麼?身軀嗎?在哪裡?」

  「沒有感應到身軀,但是我發現了克爾蘇德拉。」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那麼一點耳熟,依蘭回憶了一下,想起是他昨天提到過的瘟疫領主。

  「瘟疫領主。」他說,「我的本體引動聖光之後,烏瑪絲去了密室,然後我就感覺到了克爾蘇德拉的氣息。短暫地出現,很快就消失了。」

  依蘭:「我怎麼感覺事情變得更複雜了?明明是來找你身軀的,怎麼會找出一個新的怪物首領?不過……有一點是共通的,無論是瘟疫領主的氣息,還是你身軀的氣息,在正常狀態下都可以阻隔你的感知。」

  「我用本體無法靠太近,如果和那些聖光動手,這座城將被夷為平地。」他驕傲地說,「要不是顧忌著你,我早把這裡掀個底朝天。」

  依蘭悄悄地想:『然後很有可能引來光明女神,再把他切成十八塊。』

  這種話當然只能想想,現在可不是吵架的好時機。

  而且那句『顧忌著你』,讓她的心情有一點點愉悅。

  「所以只能晚上偷偷潛進去,一探究竟!」依蘭挺起了圓滾滾的小胸脯。

  他帶著她,輕車熟路地爬上了牆頭。

  正要往下跳,忽然發現主道上傳來了動靜,烏瑪絲匆匆出行,在莊園門口被光明騎士擋下了。

  光明騎士團的團長向她行禮:「很抱歉,卡爾中尉,因為早上的黑暗力量事件,大公下令讓莊園處於封鎖保護狀態,為了您的安全,請暫時不要出行。」

  跟在烏瑪絲身後的家族侍衛很生氣地說:「到底是保護還是監視?又是查大小姐通勤記錄,又是封鎖我們的莊園,你們到封地都是這樣為所欲為嗎!」

  騎士團長表情平靜:「抱歉,只是奉命行事。」

  烏瑪絲焦急地說:「我有急事!很急!爸爸腎衰竭,只能靠著藥物維持生命,可是有一種特殊藥草就快用完了,我打聽了很久,只有今晚藥劑公會的拍賣會上有一盒,我必須親自去一趟!要不這樣,如果不放心的話,不如派人跟著我一起去?拍賣會九點開始,我不能遲到!我買了藥就回來!」

  「卡爾伯爵的病確實比較麻煩。」騎士團長猶豫了一會兒,想起大公的命令『盯緊但是不要起任何正面衝突』,於是點點頭,「艾倫,你帶上你的小隊,陪卡爾中尉去一趟藥劑公會的拍賣場。」

  「遵令,長官。」一名騎士立正行禮。

  「當心些。早去早回,不要節外生枝。」騎士團長轉向烏瑪絲,微笑著叮囑,「另外,祝你低價搶到藥草。」

  「謝謝您。」烏瑪絲跳上了馬背。

  依蘭勾在魔神的衣領上,目送烏瑪絲策馬遠去。

  「這倒是個非常好的機會,」依蘭說,「不用擔心在密室裡撞到主人了。」

  「呵。我的字典裡沒有『擔心』。」他跳下了圍牆,潛向主建築。

  進入房屋內,難免會遇到僕傭,很多地方根本不可能避開人。

  他一路把遇到的人敲暈,隨便扔在桌子下面或者窗簾後面。

  這只是權宜之計。

  很快就會有人發現莊園裡出了問題,他們只能打這個時間差。

  「知道密室在哪裡嗎?」她轉動眼睛,緊張地觀察著四周。

  「大概。」他在偌大的廳堂中疾行了一會兒,停在一個空空的大房間裡。四壁空空,不像有任何機關密道。

  他蹲下去,用指節叩擊地板。

  回聲有些奇怪,像是有夾層。

  「應該就是這下面。」他從腿側取出小短劍,開始撬地板。

  依蘭聽到外面已經隱隱傳來了驚呼聲。

  她知道一定是某個昏迷的女傭或者男僕被人發現了!

  「馬上就會有人進來!」她拉長了身體,把兩隻眼睛遞得高高的,透過窗戶往外望。

  他把木板撬出一道縫隙,然後抓住斷口邊緣,掀起了一塊長度一尺左右的木板,撕出參差不齊的齒狀裂口。

  然而下面並沒有出現通往密室的通道,而是一層層灰白色的乾砂石棉。

  「這是什麼東西。」他皺起眉頭。

  依蘭看到外面的侍衛已經拎著龍晶燈跑過來了。

  「糟糕,打草驚蛇卻什麼發現都沒有……今天之後他們一定會加強防備的!」

  「把人殺光?」他眯了眯眼睛,「你體力不夠。」

  依蘭快速地轉動眼珠思考。

  「啊!」她忽然蹦了起來,「我知道了!這乾砂石棉是用來吸收水分的,下面,下面肯定有酒窖!密室在酒窖裡!」

  「酒窖。」他閉著眼睛回憶了一下,「剛才路過了。」

  他『刷』一聲收起了短劍,像一道影子一樣閃出了這個除濕間,在侍衛們擁過來的前一秒鐘,他閃身進了酒窖,順手合上大木門背後的插銷。

  「這下我們真要被甕中捉鼈了。」依蘭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嘭——」侍衛們在撞門。

  「快快!」依蘭小毛線細聲催促,「我們必須在他們把門撞開之前找到那個密室!」

  他抿著唇,專注地環視四周。

  酒窖的大木門並不算結實,畢竟很少有賊會專門偷人家的藏酒。在侍衛們的合力猛烈撞擊之下,木質的大插銷很快就出現了裂紋,看起來撐不了太久。

  依蘭緊張得不敢呼吸,她緊緊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嘭——嘭——」

  每一次撞擊,都讓兩扇大木門之間的門縫變得更寬。

  魔神看起來倒是一點都不緊張,他很鎮定地在酒架中穿梭,終於在木插銷斷裂的前幾秒鐘,被他找到了牆壁上的暗門開關。

  是一個看起來很平凡的燈架。

  「吱——嘎——」

  依蘭驚奇地發現,這個開關發出的聲音和他用來裝他自己的那個小暗格的開關一模一樣。

  「唔……」她慢慢地轉動著眼珠。

  所以,是車廂壁上的銅燈架。

  破案了。

  一扇門在面前打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通道。

  他閃身進去,拉下通道裡面的機關,合上了暗門。

  「嘭——」

  外面正好傳來了酒窖大木門被撞開的聲音。

  「呼——當心點。」依蘭緊張地提醒他,「小心有陷阱什麼的,外面的人應該不知道這個密室,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他走下臺階。

  臺階是向下旋轉的石階,繞過一個小半圓之後,依蘭發現牆壁上映出了模糊的金光。

  「下面藏著金子!」她的小黑豆眼睛裡冒起了綠光。

  腦海裡已經自動生成了一幅畫——密室裡堆滿了金砂、金幣、大塊的金鑽,還有一串串珍珠瑪瑙翡翠……

  噢,真是太讓人激動了。她把眼睛長長地從他肩膀旁邊探出去,想要先睹為快。

  「誒?」

  看清密室中的景象時,她愣住了。

  他繞下了石階,站在密室入口。

  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密室,整個房間裡掛滿了光明勳章,牆壁上存放著交叉的聖劍,來自很多代『屠魔者』,另外還有一些被聖光浸透的鎧甲、族徽等零散的物件。

  密室正中有一個砌起來的石檯子,上面端正地擺放著一隻金色方盒,依蘭怎麼看都覺得有些面熟。

  雖然此刻的魔神不會被聖光主動攻擊,但忽然來到這麼一個針對性十足的地方,還是讓他略微遲疑了一下。

  依蘭問:「會不會是陷阱?我們一踩進去,就會被關進籠子裡面,然後到了白天被這些聖光切成一百片?」

  他猶豫了一下,抬起手,從附近牆壁上抓下一柄光明之劍,扔了進去。

  「鐺——」

  無事發生。

  他跳了起來,踩著牆壁上那些琳琅滿目的聖物,迅速攀到了密室頂部。

  它們叮叮鐺鐺掉了一地。

  「不像有陷阱。」他鬆手,落在了密室正中。

  近距離看,那隻放置在石臺上的大金盒顯得非常厚重古樸,它的表面雕滿了明暗的圖紋,非常玄妙精緻。

  「這個盒子,我想起來了!」她激動地說,「裝你的手,就是這樣的盒子!只不過那只是長方形,這只是正方形!你說裡面會不會是你的腦袋!」

  他眯著眼睛,盯了一會兒。

  「聖金雖然能夠隔離黑暗力量,但距離這麼近,我沒有道理感應不到身軀。」他皺著眉頭。

  「你不是說有什麼力量妨礙了你的感知嗎?也許就是它,打開看看吧!」

  他遲疑著,把手掌放了上去。

  找不到任何明或暗的鎖。

  金盒沒有任何破綻,短劍的劍尖根本撬不進去。

  「你的右手是用蠻力把金盒摔開的!」依蘭抖著絨毛,在他肩膀上瞎蹦,「飛得高高的,房頂那麼高,然後重重砸下來,尖角對著地面——嘭,開了!」

  他嘴角微抽,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他環起了胳膊:「你以為你孱弱的身體能抬得動這隻盒子嗎?」

  依蘭:「……啊哦。」

  她蹦到盒子上,用尾巴尖『篤篤篤』地叩盒子:「喂!你醒醒啊!醒來!不要再睡了!」

  當初他那隻野蠻的右手很有求生欲,是自己越獄出來的。

  而這次……如果這裡面裝的是他的腦袋,那可能說明他的腦子並不怎麼好用。

  金盒裡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依蘭非常憂鬱地蜷起了尾巴:「怎麼辦啊……」

  他眯著眼睛,把整隻大金盒檢查了一遍,指尖輕輕地叩了叩一處小小的凹槽,那裡殘留著一點乾涸的血漬。

  「血脈密鑰。」

  依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開心地說:「所以『屠魔者』後人的血就可以打開它。烏瑪絲……噢,還有卡爾伯爵,只要取來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血就行。很簡單!」

  他點點頭:「如果出得去。」

  依蘭甩過尾巴,『啪』一下捂住了眼睛。

  在這裡待得太過安逸,她都忘了兩個現在是被困在甕中的鱉。

  一人一球都想不出任何辦法。

  正在盯著這隻金盒子發呆時,他的臉色忽然猛地一變,右手抓在了盒子上,握緊。

  依蘭吃驚地望向他,只見他的臉色非常嚇人,瞳仁緊縮微顫,牙根緊咬,抓在金盒上的手背迸出了青筋。

  「感應到了,是在這裡。」他咬牙切齒地說,「力量再度被削弱。」

  依蘭小毛線驚得絨毛僵直。

  他的身軀果然在這裡!而且,當著他們兩個的面,就這樣再一次被削弱!

  可是……這隻盒子裡根本沒有任何動靜啊!

  滿屋子的光明之力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等等!」依蘭呆呆地轉過眼珠,「上一次你感應到身軀,正是市政廳感染瘟疫的時間。」

  「是,怎麼?」

  「上上一次,村莊瘟疫,你也感應到了。」

  「對。」

  「拍賣場!」依蘭倒吸了一口涼氣,「烏瑪絲,在拍賣場裡釋放了瘟疫,所以你又一次感應到了!現在是九點半,如果拍賣會十點之前結束……感染者會把瘟疫帶遍整個伊斯卡布里!夜晚,根本無法有效及時地阻止瘟疫擴散!查通勤記錄的事讓烏瑪絲感覺到了危機,她要先下手為強,除掉我們的軍隊!」

  他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得殺出去,阻止這件事情發生!」依蘭把身體拉長,一對小黑眼直視他的眼睛,「你可以做到的!」

  「你的身體很可能會受傷。」他冷冷地說。

  「沒有辦法了!等到烏瑪絲回來,一切只會更糟!」依蘭下定了決心,「趁著那些侍衛不知道密室的位置,你衝出去,一定可以做到的!得讓霍華德封鎖拍賣場,遲了就來不及了!我就留在這裡等烏瑪絲回來,知道有人入侵密室,她一定會打開這個金盒查探,到時候我想辦法把你身軀帶出來!」

  「也可以。」他眯起眼睛,「不過我的建議是,你藏在那些鎧甲裡面,等到天亮。我來蕩平這個地方。」

  「嗯,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我就按你說的做!」她非常配合地爬到了一具聖光鎧甲裡面,蹲在金甲的眼洞那裡催促他:「你快去!」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別死。」

  「你也是!」她彎起了小黑豆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7:25 PM

第四十五章 絕地拯救

  為了讓他放心地去,依蘭把身體整隻縮回了鎧甲裡面。

  鎧甲裡面空空的,有一股濃濃的舊金屬味。

  她緊張地豎著耳朵,等待上面戰鬥打響。

  他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旋轉臺階。

  「錚——」一聲利器的銳鳴,是他抽出了短劍。

  依蘭的心懸在了喉嚨上,她緊張地縮起了身體,繃起全身的絨毛。

  機關轉動的聲音。

  「吱——嘎——」

  她屏住了呼吸,一根絨毛都不敢動。

  「在這裡!」有人大喊。

  亂七八糟的拔劍聲、腳步聲、血液噴灑的『嗤嗤』聲同時傳了下來,再下一秒,只聽沉重的『鐺』聲響起,暗門關閉了。

  上面的聲音再也傳不下來。

  依蘭的緊張沒有緩解,反倒更加焦心。

  能聽到聲音也好啊!

  依蘭忍不住一直用尾巴尖尖去摳這具鎧甲。

  噌噌噌噌……

  好焦慮。

  他會不會有事?能不能逃出去?有沒有受傷?

  身體縮成了小小一隻球,絨毛豎著,就像一隻海膽。

  她的忐忑不安一直持續到密室的暗門再一次被人打開。

  高跟皮靴的聲音『咚咚咚』急速走下了樓梯。

  依蘭把一隻眼睛掛在黃金鎧甲的眼洞裡,緊張兮兮地注視著外面。

  進入密室的人是烏瑪絲。

  依蘭小毛線心髒亂跳,她把身體徹底藏進頭盔裡面,只露出一絲絲眼縫。

  滿地淩亂的聖光之物讓烏瑪絲狠狠罵了一句髒話。

  「一群廢物,居然讓她跑了。依蘭‧林恩,」烏瑪絲咬牙切齒,「你可真是霍華德養的一條好狗!」

  烏瑪絲飛起一腳,洩憤一樣,把擋在她面前的聖物踢到角落裡。

  依蘭『刷』一下豎起了絨毛,心情沖上雲霄。

  跑了跑了跑了!他跑了!

  他跑掉了!

  他一定可以阻止瘟疫蔓延到全城,一定可以!

  依蘭甩了甩尾巴,暗暗祈禱:『黑暗神啊,你一定要自己保佑自己,阻止災難,拯救大家!』

  烏瑪絲環視整間密室。

  她非常警惕,走向陳列在周圍的每一件鎧甲,掀起頭盔來看裡面有沒有藏著人。

  依蘭小毛線嚇了一跳,趕緊把身體縮到了金甲的手臂裡面。

  幸好她個子小,而且能屈能伸。

  烏瑪絲檢查了一遍,確認密室裡沒藏著人。

  「真是愚蠢!就憑你們,這輩子都猜不到我在做什麼!」烏瑪絲哼笑著說,「不過沒有關係,現在整個會場的瘟疫攜帶者已經分散到全城了,一級感染……二級感染……三級感染……四級感染……明天,駐紮在城裡的你們,將會全軍覆沒!查到我的頭上又怎麼樣,只不過是來送肥料而已。我做的一切是絕對正義的,任何阻礙我的人,都必定會被我消滅!巴比克如此,霍華德也如此!」

  依蘭小毛線鑽回了頭盔裡面,探出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烏瑪絲,心想:『別做夢了!魔神他,一定會成功阻止你!一定會!他!神明!無所不能!』

  烏瑪絲蹬著高跟鞋,走到密室正中。

  「外人不可能打得開聖金箱……不過為防萬一,我還是檢查一下好了。」

  依蘭的心臟再次高高懸了起來。

  要開箱了要開箱了要開箱了!

  烏瑪絲那一頭淺金色的長髮,與密室中的聖光之物交相輝映。只看她的外表,真的很難看出來她居然有一顆邪惡的心腸。

  她刺破指尖,把一粒小血珠擠進金盒上的小凹槽。

  一陣陣金屬旋轉開合聲響起,只聽聲音就能感覺到這把暗鎖設計得玄妙精密。

  終於,清脆響亮的『哢嗒』聲傳來。

  烏瑪絲雙手捧住盒箱,輕輕開啟。

  一股陰風從盒子裡面吹出來,拂起了烏瑪絲金色的長髮。

  恐怖的吸嗅聲響起,整間密室中的聖物都被引動,聖光像海浪一樣卷過去,烏瑪絲掩上盒蓋,讓第一波聖光攻擊消彌在聖金盒壁上。

  趁著聖物沒來得及發起第二波攻擊,烏瑪絲再次掀開盒蓋,急切地問:「有沒有人打擾過你?」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盤旋在整個密室裡:「克爾蘇德拉……嗅到了……陌生的味道……」

  依蘭小毛線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它在盒子裡面!

  「有人入侵。」烏瑪絲很快速地說,「已經解決了。入侵者沒有發現你的存在對不對?」

  「煩死了!」沙啞的重音吼道,「吾有沒有說過,除了交還瘟疫之瓶外,無事不要打開這個盒子!」

  「我必須得確認一下。」面對瘟疫領主,烏瑪絲並沒有露出怯色,「這很重要。一旦讓人發現我把瘟疫領主放進封印魔神的盒子,我所守護的榮光將會毀於一旦。」

  「呵呵……那又如何!待吾徹底吞噬了黑暗神下半部分的身軀,吾就能把瘟疫灑到每一個角落,消滅你的一切敵人!而你,則因為成功消滅真神的身軀,而被所有的人崇敬!你,必須一切以吾為重!」瘟疫領主囂張地說。

  「別忘了你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自保之力!」烏瑪絲冷笑著說,「包裹侵蝕魔神已經花去了你全部的力量!要不是有我幫助你,替你將融合過的瘟疫種子種到人類的身上,用他們的生命之力來抵消魔神的黑暗力量反噬的話,你早就死過八百回了!克爾蘇德拉,別忘了,現在是你求著我。」

  依蘭小毛線偷偷環視一圈,明白了。這些聖物是烏瑪絲用來制約克爾蘇德拉的。

  她這是在與虎謀皮!

  「噢,女士,我當然知道這一點。」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非常能屈能伸,「抱歉我剛才沒睡醒,說話的語氣不太好,但是你總是打開這個盒子,很容易讓某些東西感知到我的存在,那可就大事不妙!」

  交談的間歇,烏瑪絲必須及時地一次一次合上金蓋子,替瘟疫領主擋住來自聖物們的聖光攻擊。

  「你指的是光明女神嗎?」烏瑪絲把手掌放在心口,「我相信,如果女神發現我在做什麼,她一定只會默默地看著我,絕對不會阻止。我做的是消滅魔神的壯舉,是絕對的正義,我將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噢,女士,在我虛弱的時候被你撿到,真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你的偉大事業一定會成功的!好啦,現在可不可以請你先關上盒蓋?最近我總有些心神不寧,你就體諒一個老人家吧……」克爾蘇德拉非常虛偽地說。

  烏瑪絲滿意地蓋上了蓋子。

  這一下,依蘭小毛線徹底明白了。聖金盒子可以阻隔瘟疫領主的氣息,所以,烏瑪絲開啟盒蓋的時候,魔神可以感應到瘟疫領主。

  而魔神的身軀被瘟疫領主包裹侵蝕,雙重隔離之下,徹底無法感應到任何氣息。

  瘟疫領主侵蝕竊取魔神的力量之後,無法直接據為己有,必須將它轉化成瘟疫種子撒到人類身上去,將黑暗力量的反噬轉嫁給人類,經過這樣的「淨化」,瘟疫領主就可以毫髮無傷地吸收掉魔神的力量。

  難怪威力這麼強。

  這是竊取了神的力量來殺人!

  所以在感染的一霎那,魔神能夠感應到屬於自己的力量,也能夠感應到自己正在被削弱。

  原來如此。

  依蘭小毛線憤怒地盯著烏瑪絲。她怎麼可以這樣,以「正義」之名,做最邪惡的事情!

  烏瑪絲合上了聖金盒蓋,等待那些暗鎖層層關閉。

  依蘭小毛線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力,把意念中的風元素真名轉成了風刃,然後把水元素真名轉成了冰。

  她緊緊盯著烏瑪絲的耳垂。

  烏瑪絲有耳洞,戴著一朵小小的珍珠花。

  『凝聚成一點,只攻擊一個點……』依蘭轉動風刃,將回旋鏢一樣的尖尖角對準了烏瑪絲的耳洞。

  在烏瑪絲轉身的那一瞬間,依蘭眯起了自己的小黑豆眼睛,連續吐出了兩個嫩聲嫩氣的單字——

  「風!」

  「冰!」

  一縷細若遊絲的風刃直直切向烏瑪絲的耳洞。

  「嘶——」她抬手一摸,摸到了那隻珍珠花耳墜。

  「頭髮勾到耳環了?」

  烏瑪絲沒有把這點小疼痛放在心上,輕輕推了一下耳墜,撩了撩頭髮,然後大步向密室外走去。

  一枚小小的冰塊包住了從烏瑪絲耳垂上掉下來的小血珠。

  它落到地上,發出的小聲響掩在了烏瑪絲高跟鞋發出的『蹬蹬』聲中。

  依蘭側耳聽著,聽到密室的門『咣鐺』一聲合起來之後,她迅速爬出了黃金鎧甲,拱著尾巴遊到了小冰塊面前,捲起它,費力地爬上了密室正中的石台。

  嗚……這種高度的檯子,從前她一蹦就能蹦上來。

  現在得搖頭擺尾地拱半天。

  這具毛球身軀實在是太虛弱了,如果不是那麼虛弱的話,她甚至可以嘗試直接用風刃切斷烏瑪絲的頸動脈。

  不過這種糟糕的狀態就快要結束了!

  只要把他的下半身救回來,他一定就有足夠的力量吞噬掉那個囤在神格裡面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

  「唔……」依蘭小毛線臉紅紅地把冰塊遞到了那個凹槽中,等著它融化。

  它半天不化,她把風刃轉成了風,呼呼呼地沖著它吹。

  終於,那滴包裹在冰中的『屠魔者之血』,落進了暗鎖中。

  依蘭屏息凝神,呲著絨毛緊張地等待。

  金屬鎖扣運轉的聲音漸次響起,非常有節奏感,它厚重、玄妙、精密無雙。

  「噠!」

  盒蓋彈了起來。

  「為什麼又要打擾我!」瘟疫領主憤怒的咆哮聲凝成了音浪,差點兒把依蘭小毛線掀下了石台。

  她用尾巴勾住鎖扣,把尾巴當成一根伸縮皮筋,身體用力向後拽拽拽……蓄足了力道之後,她閉起一雙小眼睛,猛地彈射過來。

  「噗!」

  她撞中了盒蓋的邊緣。

  金屬盒子無比厚重,但是因為設計精巧,開啟盒蓋並不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依蘭這一撞,成功把盒蓋撞開了,它自行向後翻開,開到了九十度。

  「你在做什麼!」瘟疫領主無限憤怒地喊起來。

  這個人類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挑戰它的底線!

  可憐的克爾蘇德拉暴露在了聖光的攻擊之下。

  只見滿牆閃爍起了金光,一道道聖光轟向敞開的金盒,毫不留情地疾射在了瘟疫領主的身上。

  「啊啊啊啊——吼——」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拱著身體爬遠了一些,眯著雙眼,看到金盒裡冒出一陣陣帶著焦糊味道的白汽。

  用光明女神的力量來對付瘟疫領主,真是美滋滋。

  她倒是不擔心魔神的身軀,因為她記得那隻手是不會觸發聖光攻擊的。

  一波攻擊過後,聖物們平靜了下來。它們需要重新蓄力積累聖光,無法持續一直地攻擊。

  依蘭小毛線遺憾地爬了過去。

  她剛才聽得清清楚楚——為了對付魔神的身體,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需要拼上全力。經歷一波聖光的洗禮之後,依蘭覺得對方應該比自己還要更虛弱。

  她悄悄順著盒蓋攀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眼睛。

  唔……

  又是一蓬白汽迎面撲來。

  她有點緊張。

  瘟疫領主剛才說這是魔神下半部分的身體,她有點擔心會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白汽散去。

  呼……還好。

  和想像中不同,這並不是一雙人類的腿。

  它同樣是石膏般的材質,像是盤起來的蛇尾,不過比一般的蛇粗了很多,腰部和他化成人身時勁瘦的腰一樣粗細,然後漸漸往下收縮,盤成一團,尾巴尖尖懶洋洋地搭在正中。

  『他像個美人蛇。』依蘭這樣想著。

  咦?瘟疫領主呢?

  依蘭仔細一看,看出了端倪。

  有一層黑紗一樣的東西罩住了魔神的身體,一些地方已經侵蝕出了孔洞,像是被附上一些黴斑的石膏像。

  「醒來!醒來!」依蘭壯了壯膽子,把半個毛球身體探到了盒子裡,沖著這條尾巴細聲細氣地喊道,「快點醒來!」

  只見那層黑紗詭異地蠕動起來。

  依蘭炸著毛,隨時準備逃跑。

  她相信瘟疫領主一定不敢追出來,否則在下一次聖光攻擊中,它將遭受全方位無死角的打擊。

  「神格!」一層黑紗猛地揚了起來,凝成一個變幻不定的黑骷髏,「幼崽態的神格!」

  它瘋狂地咆哮:「吞噬!」

  依蘭小毛線早有準備,在它撲過來的一瞬間,她對準了面前的盒壁:「風!」

  風把她推向後方。

  她飛在半空,看到那隻虛幻的黑骷髏拔出了聖金盒,剛巧,下一波聖光攻擊來襲!

  這一回她眼睜睜地看著這隻出頭鳥被聖光插成了篩子。

  聖光落在黑骷髏上面,就像是滾油灑在棉花上一樣,『嗤』一下一個洞,蒸騰起一股白汽。

  「咯咯咯……」飛在半空的依蘭挑釁地朝著它甩尾巴。

  黑骷髏張開了大嘴,發出淒厲的咆哮:「啊啊啊啊啊——」

  無情的聖光讓它灰飛煙滅。

  依蘭落到了地上,她打了兩個滾,再接再厲,向著石台爬過去。

  這一回,那層黑紗一樣的東西緩緩在魔神的軀體上游走,不敢再貿然變成骷髏攻擊依蘭。

  她有恃無恐,繼續扒在盒子邊上叫他:「喂!醒來!快點醒來!」

  忽然,盤在盒子裡面的尾巴尖輕輕地甩了一下。

  依蘭激動地瞪圓了眼睛:「你醒啦!快點,快點出來!跟我走!」

  它吃力地向著她伸過來,伸到一半,無力地墜了回去。

  依蘭發現,瘟疫領主把那層黑紗變成了膠一樣黏的絲線,把魔神的身軀黏在盒底。

  它要阻止她把這條尾巴帶走!

  『得把他的身體弄出來……』依蘭轉動著眼珠。

  尾巴尖尖再一次抬了起來,然後墜了回去。

  依蘭覺得好像有一根針紮中了自己柔軟的心臟。

  噢,她好心疼這條尾巴!

  她吸了吸氣,當它再一次伸向她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探出自己的尾巴尖尖,鉤住了他!

  就在這時,一聲粗啞冰冷的笑聲響了起來:「抓住你了!」

  是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

  上當了!

  原來不是尾巴動了,而是瘟疫領主故意抬起尾巴來騙她!

  依蘭心裡倒是一點兒都不後悔。

  她覺得,眼睜睜看著他向她伸出手卻不施以援救的感覺太糟糕了,糟糕到她根本無法容忍。

  她的全部意志都要求她這麼做,絕不後悔。

  而且……她其實有一個打算。

  依蘭小毛線瞬間就被拖進了盒子裡面,那層黑紗像水一樣湧過來,裹住了她。

  絨毛的尖尖上傳來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風!」

  一道道風刃胡亂切割。

  她知道克爾蘇德拉現在也非常虛弱。

  它只能不斷地用那些瘟疫黑紗來淹沒她。

  反倒把她送到了尾巴的邊上——中間沒隔著黑紗。

  她的絨毛『刷刷刷』地刮,刮在他這具石膏一樣的身軀上。

  「醒來!快點醒來!」

  「給……我……吞!」瘟疫領主開始了恐怖音波攻擊。

  更多的黑紗襲擊依蘭的絨毛,絨毛尖尖傳來了火辣辣的刺痛。

  瘟疫領主在用侵蝕魔神身軀的辦法對付她!

  「風!」「冰!」「風!」「冰!」

  依蘭瞪著她眼睛,鼓起身體,拼命反抗。

  只要撐過去,聖光攻擊一波一波降臨,瘟疫領主就會越來越弱!

  只是……絨毛尖尖真的好痛好痛……

  「嗚嗚嗚……風!」小奶聲漸漸變得沙啞。

  「醒來……嗚……快醒……風!」

  又一波聖光攻擊降臨。

  瘟疫領主發出了淒慘刺耳的咆哮聲。

  依蘭鬥志昂揚,用力把那些黑紗頂出盒子,讓聖光烙穿它們。

  眼看著依蘭就要成功了,那層黑紗變得越來越薄,有些地方甚至都覆不住魔神的整條尾巴。

  『再加把勁!』依蘭皺著眼睛,蓄足了全部力量。

  沒想到的是,一波聖光攻擊結束之後,瘟疫領主忽然怪笑起來:「可憐的小東西,你以為你要成功了嗎?不不不!……我終於叫醒了我的好兄弟,深淵領主克蘇爾特!兄弟!你還不動手嗎!與我聯手……一起吞噬這個弱小的神格……」

  噢!

  依蘭狠狠甩了甩尾巴。

  連深淵領主都被喚醒了,魔神的尾巴還在睡!

  「喂!」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尖叫,「他們要聯手啦!你怎麼還不醒來!」

  『刷刷刷刷!』絨毛瘋狂蹭魔神的身體,尾巴戳戳戳戳,戳到了他的尾巴尖尖。

  忽然像過了電一樣。

  她猛地一抖,身體下面的尾巴也重重一抖。

  瘟疫領主再一次化成了黑骷髏。

  張開大口,從上往下一口吞掉了依蘭小毛線。

  天哪,這和她在來的路上做過的那個夢多麼相似!

  那個噩夢真的變成了預兆。

  依蘭感覺到毛絨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動。

  是被魔神封印在神格裡面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

  魔神封住了她的痛覺,她能感覺到這個毛絨身體正在從內部撕裂,但是她絲毫也感覺不到痛。

  依蘭壓著眼睛,靜靜地等待。

  終於,毛絨球正中被『刷』一下撕開了一道裂縫,她清晰地感覺到,那隻無比龐大的深淵怪物正在撕裂空間封印,想要從神格裡面爬出來和瘟疫領主聯手!

  依蘭的小心臟『怦怦』亂跳。

  其實……最壞的情況她已經預料到了。雖然真發生了有點糟糕,但是她早有準備。

  她是一隻留了後手的毛絨球!

  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尖利的小奶聲:「這就是你們全部的本領了嗎!現在該輪到我了!呀啊啊啊啊——」

  她順著毛絨球正中的裂縫,猛地把自己向兩邊撕開。

  圓圓的毛球球『呼啦』一下就張成了一隻很大的風口袋。

  她猛然向上一吞,把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凝成的黑骷髏反吞進了毛球裡面!

  克爾蘇德拉愣了一下,然後狂笑起來:「愚蠢的弱小神格……想吞噬我?你這是……自尋死路!」

  這樣吞下瘟疫領主當然是自尋死路。

  只吞一個深淵領主就已經難以消化,再把瘟疫領主吞進去,一定會被這兩隻怪物聯手反噬的。

  不過,依蘭自有打算。

  張開的毛絨大口袋吞下瘟疫領主之後並沒有合攏,依蘭順勢繼續往下一吞——

  「嗷嗚!」

  她把魔神的那截斷尾也吞了下去!

  *

  「啪。」

  一個鮮紅的手印印在了霍華德的車廂壁上。

  他從滿桌文件中抬起頭,看到黑髮少女跳上了戰車。『她』渾身是血,喘著粗氣倚在車壁上。

  「藥劑公會的拍賣場,全部,感染。」沙啞的聲音伴著白氣從『她』嘴裡冒出來。

  霍華德的腮幫子上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他踢開面前的文件桌,一邊大步走向戰車外,一邊轉頭上下掃視了『她』一圈:「傷在哪裡?」

  腳步一頓也沒頓。

  魔神大人啞聲說:「不在要害。行動。」

  他用手撐著車廂壁,和霍華德一起走出戰車。

  「拍賣會一般是九至十點。」霍華德看了一眼鐘錶,「還有八分鐘——如果拍賣沒有提前結束的話!」

  「做好清洗全城的準備。」魔神冷冷地說。

  「是啊!」霍華德從牙縫中吐出一絲濁氣,「凡事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全員——聽令!」

  騎士們『刷』地立正,緊張地注視著這位軍事領袖。

  霍華德下達了命令,騎兵團迅速出動,戰車轟隆隆地駛向拍賣場。

  「情況緊急來不及叫醫師,傷在哪裡?我先替你包紮一下。」處理完正事,霍華德的眸光中流露出擔憂,他望向魔神身上那些血。

  「包過了。」魔神平靜冷淡地說,「身上這些是別人的血。」

  「傷在哪裡?」

  「左肩下面。跳牆的時候被輕弩射到了。」

  霍華德驚訝地看著他的傷處:「弩呢?」

  魔神看白癡一樣看他:「當然拔掉了。」

  霍華德眼睛裡的薄冰徹底化開,湖藍的瞳眸中一片驚歎:「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有自己斷弩、拔箭的勇氣!」

  「不然留著當裝飾?」魔神沒好氣地說。

  他隨手把皮甲拉開了一點,看了看裹住肩部的那些細麻布。

  他是用牙齒咬著繃帶打的結。

  倒是沒滲血。

  傷口很疼,不過這種疼痛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事。

  他有一點鬱悶,心想:『明天那個嬌氣的傢伙肯定要哭鼻子,想想就讓人無比暴躁!』

  「你哪來的繃帶?」霍華德忍不住問。

  「屍體上撿的。」

  霍華德捏了捏雙眉中間:「老林恩真是……什麼都教啊!」

  魔神沒吭聲。

  拍賣場,到了。

  因為剛開場的時候烏瑪絲直接用高價拍走了一盒草藥,導致拍賣會比原定時間提早了兩分鐘結束。

  第一個離開會場的人是被騎士們押回來的。

  現在拍賣場已經被封住了,參加拍賣會的都是有身價的人物,他們擠在拍賣場前方的空地上,對著士兵們破口大駡,有的甚至試圖衝擊士兵們的防線。

  面對這些看起來正常而健康的貴族,士兵們下意識地沒怎麼注意距離,有的地方甚至被人衝到了五尺以內!

  霍華德立在戰車上,目光暗沉。

  他揮手下令:「每個人,原地退後三十尺,上弩。從現在開始,任何人只要走動一步,射殺。」

  「遵命!」

  命令下達的第二秒,就有一個瘦高的貴族邁開大步向前走:「我是利茲安家……」

  「嗖。」一枝弩箭紮在他的額心。

  瘦高的貴族難以置信地睜著眼睛,倒在地上。

  「啊——」一個嚇破了膽了年輕貴族往後跑,也被無情射殺。

  大公的命令是,走動一步,死。

  軍令如山。

  瘟疫很快就發作了。

  空地變成了人間煉獄,華貴的衣裝包裹著一具具黑屍,倒伏遍地。

  火弩落進去,點燃了一大片。

  事情還沒完。

  剛才有士兵和感染者接觸過!

  二次感染在半個小時之後爆發在軍隊裡。染病的士兵們淒聲慘叫著,光明鎧甲中的身體萎縮成一具具黑屍——黃金面罩和鎧甲根本無法防禦黑瘟疫。

  這還是來自首都的騎士們第一次親眼目睹瘟疫爆發的全過程。

  只是稍微大意了一點,瘟疫就被帶回了軍中,傳給了大片同僚。

  幸好在第一波瘟疫還沒有發作的時候,霍華德已經當機立斷讓所有的人原地退後了三十尺。

  三十尺的距離,隔絕了第三次大爆發。

  一枝枝火弩射過去,火光閃爍在黃金鎧甲中間,異常耀眼。

  悲痛、驚心、後怕、憤怒……

  騎士們的眼睛裡含著淚光,凝視這一片火焰。

  軍隊離開拍賣場的時候,人數足足減少了三分之一。

  衝到最前面的這一批戰士,都是身手最俐落,也最為勇往直前的。

  而前排的戰士們,一個也沒能倖存下來。

  霍華德沉默著,揮軍直奔卡爾家的莊園,將這座『屠魔者』的宅邸團團圍住。

  「烏瑪絲從來沒有連續釋放兩次瘟疫的記錄。」大公的聲音又冷又沉,「我猜她現在暫時無法再次用瘟疫攻擊——我願賭上自己的命。」

  他大步踏下戰車,出行以來,第一次鄭重地戴上了純白的頭盔,只露出一雙冰湖般的眼睛。

  「士兵們!」他走了最前方,舉劍,「跟隨我!進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7:35 PM

第四十六章 最後一搏

  霍華德大公親自領兵,攻擊卡爾家的莊園。

  戰鬥持續了小半夜。

  卡爾家蓄養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作為『屠魔者』的後人,他們引以為傲的向來都是強大的武力值和不懼死亡的榮耀精神。

  烏瑪絲離開密室之後,及時發送信號彈把家族士兵全部召回來,血洗了在莊園外面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騎士分隊,然後囤兵莊園,等待最後一搏。

  此刻,卡爾家的精兵固守著很像堡壘的主建築,依託著地形與裝備,抵禦光明騎士團和霍華德家族精兵的瘋狂攻勢。

  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

  霍華德的胳膊上被流矢刮了一道血口子,他咬牙切齒地盯住坐在戰車頂上的魔神:「這麼久了,你居然沒喊過一聲痛!小依蘭你難道不是血肉之軀嗎!嘶——」

  魔神可沒功夫和他閒聊。

  他盯著密室的方向。

  他感應到了。

  他的身軀、深淵領主克蘇爾特、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還有……撕裂的神格。

  那裡的戰鬥非常激烈。

  這裡,也是。

  他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幾層地板,盯住那個絨毛東西。

  「真不讓人省心。」

  他很暴躁。

  如果現在在用的不是她的身體,他已經奪過霍華德那把細長的劍直接衝殺進去了。

  可是這是她的身體。

  她這麼孱弱嬌氣,他不能再讓她受到更多的傷害,要不然她肯定沒完沒了地嗚嗚哭泣,把他吵到爆炸。

  女人可真是麻煩啊!

  他垂下頭,隔著皮甲和繃帶凝視著肩膀下方的傷,隱隱有些心虛,心口那裡還咕咕地冒酸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這裡怎麼還沒打完!沒完沒了,半夜都拿不下來!

  他暴躁地用腳踢了踢金屬板,吸引了霍華德的注意。

  「拖什麼,強攻。」他說。

  霍華德點點頭:「知道。」

  很顯然,拖得越久,對己方越是不利。

  雖然那隻水晶瓶已經從拍賣場中心搜出來了,但拖久了,難保烏瑪絲還能用其他的方式釋放瘟疫。

  從她以往釋放瘟疫的範圍來看……

  足夠首都軍全軍覆沒。

  「強攻!」霍華德咬緊牙根,狠心下令。

  這次出行有個致命缺陷。

  因為封地總督故意提供了虛假情報,導致軍方一直認定黑巫並沒有任何物理攻擊手段,只靠著釋放瘟疫來殺人。為了輕裝疾行,軍隊根本沒有帶上光明聖盾。

  誰能想到會和經過過嚴格訓練的正規軍交戰呢?

  而卡爾家的精兵裝備齊全,一面面金屬盾擋住門窗,火弩也射不進去。

  強攻,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沒有選擇了!

  霍華德高高舉起了指揮劍。

  正要下達最終命令,忽然,一道虛弱又厚重的男中音從建築內部傳出來:「住手!給我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聲音沙啞,一聽就知道是剛剛被戰鬥的響聲吵醒的。

  是卡爾伯爵。

  烏瑪絲的父親。

  雖然因為腎衰竭的緣故,這位伯爵大人早已把權力下放給了女兒,但他只要一天沒有退位,他就一天還是家族的主人。

  「父親!」烏瑪絲嘹亮的嗓音響起,「請您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絕對正義的!我已無數次向光明女神祈禱,吾神並沒有任何反對!遲一些我再向您解釋好嗎?您快點回房間去,關上門好好休息!」

  「不管怎麼說,與國王的士兵戰鬥那就是謀逆!」卡爾伯爵痛心疾首,「放下你的兵器,給我投降!」

  「父親!」

  霍華德輕輕舒了一口氣——很好,比他想像中要好一點。

  「您不能這樣!父親!您會毀了我!毀了我所做的一切偉大事業!」烏瑪絲大喊大叫。

  「天哪烏瑪絲,你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

  霍華德放開了嗓門:「卡爾老朋友!你的女兒正是黑瘟疫的製造者!為了你自身的安全,建議你馬上捉拿繳械她!否則她隨時有可能弒父奪權。那樣的話,卡爾家的歷史榮耀將徹底毀於一旦。」

  「噢!霍華德!」卡爾伯爵的歎息聲傳了出來,「我聽你的。你在公事上,從來沒有出過錯。」

  「父親!你不能這樣對我!」

  一陣兵刃相交的聲音過後,封住建築大門的卡爾私兵退向了兩側,他們垂著頭,讓出通道。

  烏瑪絲已經被兩名家族士兵絞住了胳膊,她看起來有一點狼狽,高跟鞋都飛了一隻。

  「你們永遠不會明白,你們妨礙了多麼偉大的事業!將來魂歸天國,你們都是罪人!罪人!不!不不不不——我不允許你們毀了這一切!我不允許!父親!你一定會為自己的愚昧懊悔終生!我是對的!我才是對的!」烏瑪絲瘋狂地大叫大喊。

  魔神跳下馬車,大步向門裡走去。

  「依蘭!」霍華德輕輕沖他搖頭,「讓士兵們先控場。」

  魔神的速度完全沒有放慢。

  等?他不可能再等。

  他已經感覺到,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在瘋狂暴走。

  『嚶——』一股奇異的靈魂震盪卷過。

  克爾蘇德拉,即將消亡。

  「唔?」他剛把一隻腳踏上門檻,就感應到了這件怪事。

  那個毛絨東西居然有能力解決瘟疫領主?真是難以置信。

  就在這一剎那。

  被摁住的烏瑪絲猛地抬起了頭,不知向著哪裡大喊了一聲:「我同意把靈魂獻祭給你!我要你替我殺光這些叛神者!繼續我們未競的事業!」

  「如……你……所……願……」

  一道虛幻縹緲的冰冷嗓音回蕩在整座建築內。

  魔神的右腳停在了門檻上。

  他緩緩抬起了左手,制止霍華德帶人靠近。

  偽神,與人類結成了獻祭契約。

  即將消亡的瘟疫領主得到烏瑪絲這個祭品之後,將以降臨的方式逃離那間密室。

  被偽神佔據,會變成畸形的爬蟲。

  但是這樣的爬蟲也不是這些普普通通的騎士能夠應付的,來多少士兵都是送命。而此刻身處建築內的人……已經沒有機會逃離了。

  「關門。」魔神盯住輪椅上的卡爾伯爵。

  卡爾伯爵正在猶豫,霍華德已疾行幾步,踏進了門檻:「老朋友,照她說的去做。」

  「關門!」卡爾伯爵揮手下令。

  沉重的大鐵門被士兵們推上,落下精鐵插銷。

  「準備迎敵。」魔神冷冷地說著,從腿側摸出了短劍。

  就在大鐵門轟隆合上的那一瞬間,變化降臨了。

  只見烏瑪絲的身軀急速膨脹,一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紅色鎧甲就崩得四分五裂!

  鎧甲碎片飛濺四周,幾個捉住她的家族衛兵瞬間被擊殺,從腦袋到小腿,全身都紮滿了通紅的碎甲。

  崩碎了鎧甲之後,底下露出來的身軀已經不再是人類的軀體,它是深綠色的,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硬質疙瘩,一望就讓人頭皮發麻。

  「烏瑪絲!」卡爾伯爵驚恐又痛苦地大叫,「你到底做了什麼!你變成了惡魔!」

  烏瑪絲的身軀還在膨脹,很快,她的身軀就脹到了足足兩個成年人那麼高,身高與體寬幾乎相等,兩條胳膊比大象的腿還要粗,十指指尖冒出閃著黑光的鋒利長指甲,直直垂到了地面。

  神或偽神降臨在人類的身上,是不會被聖光主動攻擊的。

  這隻怪物發出了咆哮,把屋頂的灰塵都震落下來,封閉的大廳中,末日即將來臨。

  霍華德冷靜地退到了卡爾身邊:「快下令放箭!」

  卡爾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放、放箭!」

  不幸的是,那些箭矢根本就射不穿怪物烏瑪絲身上的疙瘩。

  她的體型還在繼續膨脹,最終穩定下來時,足有三個成年人那麼高!

  一腳踏出來,地面立刻出現一個深白色的腳印,蛛網一樣的裂紋向著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這個恐怖而又畸形的身軀之上,烏瑪絲的頭顱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就像是她穿進了一件龐大噁心的鎧甲裡面一樣。

  只不過她的兩隻眼睛徹底變成了深黑色,像兩灘淤積的污泥。

  她動手了。

  她壓低了身軀,隨手一掃。

  二十來個舉著劍慢慢靠近的她的士兵被利爪掃中了腰部,那些堅硬無比的鎧甲就像紙片一樣破碎,士兵們的身體斷成兩截,摔倒在地。

  一大片血泊洇開。

  「天哪!」卡爾伯爵倒吸了一口涼氣,「阻止她!攻擊、攻擊她的頭部!」

  他的聲音嘶啞痛苦。

  士兵們紛紛張弓,射向烏瑪絲依舊美麗的臉孔。

  她揚起十根黑色的利爪,擋住了箭矢。

  『叮叮鐺鐺鐺——』箭矢落了滿地。

  她高高跳了起來,撲向自己的父親。

  目的明確,先殺指揮官。

  霍華德眼疾手快,他一把將卡爾從輪椅中掄了出來,飛快地向著旁邊重重撲出去。

  「轟!」

  一隻巨足踩碎了卡爾的輪椅,在地上留下一個幾尺深的大坑!

  如果卡爾仍然坐在那上面,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

  「她已經不是烏瑪絲了。」霍華德喘著氣,貼在卡爾耳朵旁邊說道。

  「我知道……」卡爾老淚縱橫,「她是我見過的所有孩子裡面最棒的那一個,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我沒有教好她?」

  「不關你的事。」霍華德扛著他跑向一旁的柱子,躲過怪物烏瑪絲的環掃。

  而這個時候,魔神已趁著混亂,爬上一根圓柱,跳向大廳正中的枝形吊燈。他抓住吊燈邊架輕輕一蕩,靈活地攀爬上去,蹲在了晃晃悠悠的吊燈上面。

  他反手握著劍,微眯著雙眼,盯住了怪物烏瑪絲最脆弱的頸部——與龐大醜惡的身軀連接的地方,仍然留著半截小麥色的頸。

  只要砍掉她的頭,就能結束這一切。

  機會並不好找。

  怪物烏瑪絲在瘋狂移動,追殺她自己的父親。

  她隨便一跳就能從大廳一頭跳到另一頭,那些聚在一起的家族精兵被她輕易地一片片殺死,巨大的鐵拳轟下去,就像是人用拳頭砸進蟻群。

  慘不忍睹!

  一片混亂中,霍華德用手糊了卡爾伯爵一臉血,半摟半抱地把這位老朋友藏在了兩具破碎的屍體下面,推進了樓梯下面的三角小空隙中。

  「老朋友,祝你平安,我要去助小依蘭一臂之力!」霍華德如是說。

  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卡爾伯爵凝視著霍華德:「祝你平安,老朋友。我很欣慰,你也遇到了一位讓你收起偏見的平民女孩。」

  「你居然還惦記著當初那點事。」霍華德輕聲一歎,「是的,我承認,你當初娶的平民妻子確實美麗溫柔,不過也僅此而已。」

  「嘿!」卡爾伯爵的眼睛裡冒著光,「卡麗蓮的好,你才沒機會知道!」

  霍華德用鼻子輕輕笑了一聲,轉過頭,奔向戰場。

  心裡那塊小小的淤堵徹底散掉了。

  當初因為卡爾執意要娶一位平民為妻,霍華德憤怒勸說無果之後,幾乎與這位老朋友斷絕了聯繫。

  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沒想到兩個老夥計在死亡到來之前,還能冰釋前嫌。

  霍華德能看得出來,此刻的卡爾已經處於迴光返照的狀態。

  卡爾的病誰也無力回天,烏瑪絲是他掙扎著留在這個世間的唯一念想,現在烏瑪絲墮魔,卡爾的精神世界已經垮塌了。剛才為了逃命,殘破的身體被狠狠折騰了好幾下,衰竭的器官再也無法繼續維持他的生命。

  「老朋友,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見面。」霍華德握緊了指揮劍,衝向大廳正中。

  他一直留意著魔神,知道他爬到了燈架上,正握著短劍等待時機。

  身經百戰的霍華德當然也看出了烏瑪的破綻在哪裡。

  他要幫助『依蘭』,把這個怪物引到燈架正下方去!

  此刻,大廳裡的活人幾乎已經被殺光了。

  在怪物烏瑪絲的利爪面前,盾牌就像是紙紮的一樣。

  一群士兵跌跌撞撞逃向樓上,怪物烏瑪絲躬下腰,壓著身體奔到旋轉木梯那裡,雙臂一環,抱住了整段木梯重重搖晃!

  木材發出了恐怖的聲音,奔到半途的士兵們就像積木上的螞蟻一樣,一個接一個被甩了下來。

  終於在一聲刺耳的斷裂聲之後,樓梯連同著二層的木樓板,整塊被怪物烏瑪絲掀了起來!

  半層木樓傾塌,轟隆隆一下斷木亂飛,積塵彌漫。

  霍華德呆呆地望著一塊巨大的雕花木樓板底下滲出的血。

  那裡正是卡爾伯爵藏身的位置。

  終究,老夥計沒能熬到自然死亡。

  「你這個該死的怪物!」霍華德舉起了指揮劍,「來呀!來殺了我!」

  怪物烏瑪絲順手掄起半截木樓梯,甩向霍華德。

  「嗚——嗡——」

  霍華德返身奔跑,發現避不開之後,猛然撲身向前,就地一滾。

  斷木嶙峋的樓梯殘軀擦著他的背部橫掃過去。

  他爬起來,繼續奔向大廳正中。

  一個回合下來,他的喘氣聲就已經十分粗重了。

  畢竟還是上了一點年紀,不像從前做小夥子的時候。

  大公感慨著時光不饒人,箭步如飛地奔過枝形吊燈,轉身,雙手握住劍柄,斜指烏瑪絲,擺出了騎士決鬥的起手式。

  如果烏瑪絲還有那麼一點點騎士精神殘存的話,應該會停在吊燈下方,同樣擺一個起手式,然後再向對手發起進攻。

  不得不說,霍華德膽大、心細,並且無畏。

  蹲在吊燈上的魔神眯了眯眼睛,稍微鄭重地看了一眼這個人。

  三十出頭的男人,久居高位,身上那股氣勢咄咄逼人,臉依舊年輕,氣質卻已經非常穩重。

  『這樣的勉強夠看。』魔神懶洋洋地收回視線,投到怪物烏瑪絲身上。

  這隻怪物雖然還保留著烏瑪絲的臉,但很顯然,它已經喪失了騎士的精神。

  它揚起十根利爪,沖著霍華德開始奔跑。

  霍華德狠狠罵了一句髒話,扔掉指揮劍轉身就逃。

  開什麼玩笑,誰能頂得住一頭奔跑的犀牛?

  不過路線好歹沒出問題,怪物烏瑪絲被成功引到了燈架的正下方,就在它那個小山一樣的身軀帶著殘影從燈架下面越過之時,只見枝形吊燈輕輕地晃動了一下,彷彿有一陣微風吹過,身穿皮甲的纖瘦身影消失在吊燈上面,輕飄飄地落到了怪物的肩頭。

  霍華德跳到了一堆倒塌的木材上面,回過身,把雙手揚在身前。

  是死是活,端看是『依蘭』先割了怪物烏瑪絲的腦袋,還是怪物先把霍華德撕成兩片了。

  皮甲身影的動作異常利索。

  怪物烏瑪絲此刻是全速衝撞的狀態,但陡然落在它身上的魔神並沒有被慣性甩開,他用左手抓住了烏瑪絲的頭髮,右手反手握著短劍,架在了這隻怪物的頸側,毫不猶豫地切下去!

  就在劍刃剛剛切進那一段脖頸、烏黑的血液湧出來的霎那,魔神的眼神忽然呆滯。

  第一縷晨曦透過破碎的二層樓洞,照了下來。

  交換。

  依蘭迷迷糊糊回神,感覺到自己正在急速移動。

  噢!天亮了!

  她和魔神的尾巴剛剛合力消滅了瘟疫領主的身體,然後正在對付那隻囤在神格裡好多天的深淵領主。噢,那條尾巴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它非常強大!

  現在換成魔神自己,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依蘭剛要露出一點傻笑,忽然被左肩處傳來的劇痛刺激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不對,魔神他好像正在幹什麼大事!

  依蘭使勁眨了眨眼睛。

  她發現自己左手拽著一蓬淺金色的秀髮,右手握著劍,劍刃已經有一小半切進了一隻龐然大物的脖頸。她此刻蹲在這隻怪物的肩膀上,就像騎著一隻渾身長滿了大硬鼓包的犀牛!

  而這隻可怕的怪物,正在全力俯衝,衝向……霍華德大公。

  依蘭:「……」

  一換過來就這麼刺激的嗎!

  她順著手上殘留的力道,狠狠一切。

  短劍切入怪物烏瑪絲的脖頸中,直直抵到了頸骨。

  烏黑的血液再一次噴湧出來,怪物烏瑪絲吃痛,剎住腳步,揚起左邊爪子,一把抓向肩膀上的依蘭。

  倒是給了霍華德喘息的機會。

  不過依蘭就慘了,短劍卡在頸骨上,她無法憑空生出力量來徹底切斷它,為了躲避這一記恐怖的爪擊,她不得不把身體的重量壓到了那隻攥住金髮的左手上。

  這樣一來,左肩的弩傷立刻就被狠狠撕裂,她差點兒脫手摔落下去。

  這隻怪物足有三個成年男人那麼高,摔下去肯定要受重傷,然後被它一腳踩扁!

  依蘭不敢鬆手,眼角疼得冒出了生理淚水。

  她成功閃避了四根黑指甲,但是還有一根,卻避無可避。

  依蘭拔不出卡在怪物頸骨上的短劍,情急之下,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擋在面前:「冰!」

  身體帶著傷,形勢又危急,心神根本無法凝聚。

  就在依蘭以為自己召喚失敗的時候,一層炫美的堅冰忽然憑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不、不可能……』

  這完全是一位資深大魔法師的實力!這根本不是她召喚出來的冰!

  尖銳清脆的破碎聲響起,利爪和堅冰相撞,冰面上立刻出現蛛網裂縫,眼見馬上就要崩碎!

  不過它的出現已經為依蘭提供了足夠的時間,她迅速挪到了怪物烏瑪絲的左側肩膀上,當利爪抓破冰層、襲落下來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一爪落空!

  依蘭心神震撼,抬眸望去。

  只見破爛的木樓梯上,霍華德正在收回揚起的雙手,指縫中還冒著一點冰氣,他的眼睛裡,那層冰紗般的白翳徹底結成了一塊白色的冰。

  霍華德,居然是一位隱藏極深的大魔法師!

  依蘭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霍華德成功引起了怪物烏瑪絲的注意。

  它忽略了肩膀上了依蘭,撲向威脅更大的魔法師。

  依蘭咬牙忍住了劇痛,揚起左臂,把那頭淺金色的秀髮挽在了自己的左邊胳膊上,伸出右手,握住短劍的劍柄,繼續切割怪物的脖頸。

  它躍了起來,居高臨下飛撲霍華德。

  慣性把依蘭的身體也高高甩了起來,她的眼角冒出更多的淚花,緊咬牙關,全力切割!

  「呀啊啊啊——」

  她快要被甩飛了!

  而霍華德,也即將面臨滅頂之災!

  在這個魔法沒落的時代,哪怕是最強大的大魔法師,也沒有能力和偽神控制的墮魔者一戰。

  最危急的關頭,破碎大廳裡面的光線忽然暗淡了幾分。

  黑暗冰涼的身軀在依蘭身後凝聚成型,斗篷輕輕翻飛,一隻蒼白修長的右手覆住她的手背,她的右手五指被強勢握緊,他帶著她,優雅散慢卻又疾若閃電地將劍刃卡進了骨縫之間最脆弱的連接點,切割。

  結實的胸膛墊在她的身後,肩膀旁邊探出冰冷絕美的側顏,他貼在她的耳畔,輕笑吐息。

  「小東西。你真是一刻也離不了我。」

  「你看你,又在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8:24 PM

第四十七章 意料之外

  他從背後握著她的手,把短劍的劍刃切進了怪物烏瑪絲的頸骨骨縫。

  「喀嚓。」

  頸骨被輕易切斷。

  魔神大人鬆開了手,依蘭順著那股劍勢和力道,狠狠往下一斬!

  怪物的腦袋離開了畸形的身軀,滾向一旁。

  龐大的怪物之軀失去了力量,向前俯衝了一段之後,轟隆一下砸進了地板中。

  魔神帶著她,像落葉一樣輕飄飄地落到了後方的地面上。

  他扶穩了她,隨手抹掉她眼角冒出來的淚花。

  依蘭輕聲辯解:「我才沒哭。我剛才還特意滾出了密室,防著那些聖物傷害到你……你都不知道帶著那兩個怪物領主在地上打滾是什麼感覺!就像孕婦摔跤!」

  他呵地一笑,化成一蓬薄霧,從那具怪軀上一掠而過,然後消散在原地。

  揚起的濃塵漸漸落下。

  霍華德雙眸中那層白色的冰翳緩緩消散,剛剛恢復了一點視力,勉強能視物,他就摸索著爬下了倒塌的破木堆,踉踉蹌蹌越過地上小山包一樣的恐怖身軀,急促地尋找依蘭的身影。

  超負荷釋放魔法會令他短暫失明,他不確定怪物倒塌時有沒有把女孩壓在了下面。

  騰起的木屑和灰塵在晨光下狂舞,散落在廢墟中的聖劍和家族徽記後知後覺地爆起聖光,追向屋頂外的天空。

  金光迷人眼。

  一片金霧濃塵中,霍華德找到了那道纖瘦的身影。

  「依蘭!」他把雙手拄在了腿上,欣慰地呼出了一口長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依蘭仍然有些驚魂未定,她緩緩抬起眼睛,望向霍華德。

  「噢!」她有一點緊張,下意識地驚歎,「沒想到您竟然是一位大魔法師!」

  霍華德揚出了三道抬頭紋:「噢,我也沒想到,小依蘭居然是一位強大的戰士!」

  依蘭:「唔……」

  非常心虛。

  她小心地觀察了霍華德一會兒,發現他的神色並沒有任何異樣。

  他沒有察覺到魔神嗎?

  「您……」

  霍華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那本書是我送給路易的——魔法師邁吉克大戰亞里比克港。如果你往後翻翻那本書,你會知道在七邪之亂中,邁吉克站錯了陣營。」

  依蘭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提這個,她奇怪地偏著頭,凝視著他。

  霍華德很平靜地說:「邁吉克的全名其實是邁吉克‧霍華德。當然,在所有的記載裡面,他的名字只是『邁吉克』。」

  「噢天哪!」依蘭捂住了嘴巴,「邁吉克是您的祖先!」

  霍華德微笑:「可以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當然!」她猶豫了一會兒,大膽地問他,「不過,您剛才說您的祖先站錯了陣營……難道他選擇的是黑暗嗎?」

  霍華德繃起臉:「書裡就能找到的答案,為什麼要麻煩導師?」

  依蘭鼓起了臉頰:「……您可真是太會吊人胃口了!」

  「哈哈哈!」

  兩個一起轉頭,望向怪物烏瑪絲的屍體。

  地上那具醜陋的怪物屍身很快就化成了一灘污水。

  依蘭知道,瘟疫領主已經被魔神徹底吞噬了。

  「『屠魔者』的後代墮落成魔。」霍華德深深地歎息,「人類,總是如此。」

  依蘭詫異地望著他:「總是如此?」

  霍華德抬起淺藍的眼睛,眯眼望著屋頂破洞透下來的陽光:「是啊。總是如此。反抗暴政的人,最終也會變成暴君。因為活不下去而起義的王朝,最終也會變成剝削者。人類,總是如此。」

  依蘭張了張嘴:「……所以,這就是霍華德家族從來不願意登上王座的原因嗎?」

  霍華德垂下頭,沖著她擠了擠眼睛:「錯。你可以繼續思考正確答案。」

  依蘭:「……」

  「轟隆!」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依蘭和霍華德雙雙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兩扇大鐵門生生被外面的騎士們撞倒了。

  「噢,」依蘭聳了聳肩膀,「您知道我們平民都是怎麼談論憲兵隊嗎?」

  霍華德很有興趣地挑高了一邊眉毛:「嗯哼?」

  依蘭皺著鼻子說:「但凡有任何暴力事件,憲兵們總會等到衝突結束之後,再出來收拾殘局。」

  霍華德放聲大笑了起來。

  「走吧,讓他們留在這裡慢慢收拾。」他伸過胳膊,攙住依蘭的左臂。

  「嘶——」突然襲來的刺痛讓她皺緊了眉毛,「難道您的車上連止疼的藥物都沒有準備嗎?」

  「噢,抱歉!」霍華德換到她的右邊,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小依蘭真是鐵打的,不會喊痛。原來脫離戰鬥狀態就會恢復血肉之軀。」

  依蘭悄悄扮了個鬼臉。

  沒喊過痛嗎?魔神大人可真是個硬漢啊!

  醫師替依蘭換了繃帶,塗上了創傷藥。

  涼絲絲的,還是很疼。

  「您可得給我記個大功,這才對得起我的傷!」她毫不客氣地向霍華德提要求。

  「當然!平定黑巫之亂,當然是小依蘭的首功!」

  「首功?!」依蘭瞪圓了眼睛,「您要把首功給我嗎!」

  「那不然呢?」霍華德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首功!啊!首功!

  要不是肩膀上帶著傷,依蘭一定會撲到地上打兩個滾。

  黑巫之亂,論影響和傷亡人數,已經算得上一級戰爭事件。在一級戰爭事件中立首功的英雄,是要得到最大獎賞的!

  在首都廣場上,接受萬民的歡呼和敬意,以及國王親自賜予的榮耀。

  勳章、地位,而且,還可以向國王討一個不那麼過分的獨特獎賞。

  討賞,是坦利絲王國一個很有趣的傳統。

  首功英雄向國王討賞之後,如果國王點了頭,榮耀台下面圍觀的平民們就可以選擇「加倍」或者是「減半」。

  如果所有的人都發出了同一個聲音的話,國王就會賜予英雄雙倍或者減半的賞賜。

  這個傳統算是一種拉近國王與平民距離的形式主義。

  自從有這個傳統以來,那些搶奪了別人功勳的、劣跡斑斑的貴族如果登上榮耀台,就會被平民們集體喊「減半」,而每一任國王都會『順應民意』,從此不再重用這些貴族。在此之後,哪怕賦稅繼續加重,平民們依舊會認為國王是愛民如子的好君王。

  民意,從來就是這麼質樸。

  「小依蘭,你可是近百年來第一個拿首功的平民,想好要討什麼賞了嗎?」霍華德掰著指頭給她算,「爵位是一定會給你的,不過暫時只能是騎士。慣例的賞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一般來說,貴族英雄們討要的這個獎賞,都是比較有紀念價值又無傷大雅的東西,比如國王的一顆紐扣。」

  依蘭眯著眼睛笑:「我要的獎賞一定不會過分!它一定是理所應當的東西!」

  「好吧,容你賣關子,直到封賞那一天再向我揭秘。」霍華德交叉十指,放在文件桌上,「如果小依蘭不算太貪心,我會給奧登使眼色的。」

  奧登六世得看霍華德大公的眼色行事,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他這麼說,就是支持她狠狠坑奧登一筆。

  「我去路易大人那裡了。」依蘭笑眯眯地說,「您好好為我寫邀功報告。」

  霍華德瞪了她一眼:「敢命令我了?」

  依蘭咯咯笑著,離開戰車,回去找魔神大人。

  遠遠看著那架黑篷的馬車,居然有點近鄉情怯。

  她蹭上車,失望地發現坐在椅子上的是路易本人。

  「誒?」

  路易一看依蘭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捏了捏眉心:「小依蘭,不是我霸著身體不讓你見黑暗神大人……」

  依蘭趕緊否認:「您多慮了!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不必解釋,」路易大人眨了眨右眼,「我懂。」

  依蘭:「……」

  「黑暗神大人回首都處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路易微笑著說,「大人說,你有傷不可以亂吃東西,這一路只能喝粥。就算你哭,也不可以給你任何不健康的食物。」

  依蘭:「……您千萬別信他的話,我才不是愛哭鬼!您出去打聽打聽,這裡那麼多人,誰也沒見過我哭!」

  路易笑得慈祥:「在心上人面前當然不一樣!」

  依蘭無奈地扮了個鬼臉,站起來,在車廂壁上鼓搗。

  她把那些青銅燈架挨個扳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那隻合金匣子。

  可惜他並不在這裡。

  依蘭抱著它,盤腿縮在了躺椅裡面。

  路易湊過來,非常多嘴:「這就是你和大人的愛巢嗎?」

  依蘭:「!」

  「不是!」她紅著臉抗議,「我和他,才不是那樣!他!他非常可惡,您不知道那些內情!」

  路易油鹽不進,根本就不信。

  他裝模作樣地長長『喔』了一聲:「我明白,明白。」

  依蘭:「……」

  算了。

  當夜幕降臨,依蘭驚訝無比地發現,自己居然在家裡!

  他一整天不見蹤影,原來是跑到她家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蹦了蹦,發現毛絨球身體恢復了原先的彈跳力。

  他已經徹底解決了囤在神格裡面很多天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又吞噬了一隻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依蘭現在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力氣,她覺得蹦起來可以把自己的屋頂砸出一個大洞。

  開心無比的依蘭小毛線咚咚咚地蹦下樓。

  『我回來了!』她彎著眼睛,在心裡面大聲向妮可和老林恩宣佈。

  現在不到七點,妮可和老林恩的屋子裡還點著煤油燈。

  依蘭小毛線從門縫下面鑽了進去,偷偷拱到牆角陰影裡面,眨巴著眼睛盯住了爸爸媽媽。

  咦,眼睛有點熱熱的。

  想家!

  「你說今天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裡來的蟊賊把家裡的乾麵包全偷光了!真是太可惡!」妮可絮絮叨叨。

  老林恩在妮可面前永遠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算啦,最近你出手大方,引來了小賊也不奇怪。肯定是餓壞了才偷乾麵包,你放在枕頭旁邊的銀幣不是都還在嗎?」

  「哼!明明就是偷了芝麻漏了西瓜!」妮可叉住腰,「明天你可給我警醒些!家裡進了賊都不知道!小依蘭應該快要回來了,別讓奇怪的東西嚇著她!」

  「知道啦!」

  家裡居然進賊了嗎?依蘭小毛線擔憂地晃了晃絨毛。

  一定是那五百枚銀幣惹的禍。

  她溜回了自己的小閣樓。

  妮可把她的床單枕頭和鴉絨被都換洗了,有股香香的陽光味。

  依蘭鑽進被窩裡,無比期待回家的日子。

  *

  路途非常順利。

  依蘭的生活平靜得就像春天的湖面。她的肩傷不怎麼痛了,雖然換藥的時候傷口看起來依然嚇人,但疼痛感卻變得非常輕微。

  她白天在路易那裡看看書,偶爾見見詹姆士導師和霍華德,晚上蹲在父母的屋裡,聽他們聊聊家長里短。

  最近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妮可每天光顧的麵包店遭遇火災,暫時關門。

  附近幾個有名的惡棍大白天跑到護城河裡去游泳,全都淹死了。

  還有一架失控的馬車差點兒撞到妮可,幸運的是有人拉了她一把,幫她逃過一劫。等她回過神,那個好心人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依蘭聽著都覺得心驚肉跳。

  她開始給父母守夜。每天交換身體之後,她都蹲到屋頂上,沖著天空練習風刃,順便負責周圍的治安。

  交換之前魔神都會讓路易陷入沉睡,依蘭從路易那裡沒辦法得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只有一點是確定的——他仍然在鍛煉她的身體,因為肩膀有傷,所以他練的是腿部的力量,依蘭每次回到自己身體裡,都能感覺到腿部非常非常酸痛。而且他的睡眠時間明顯不足,依蘭每天中午都得補一個午覺。

  「他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啊?」依蘭滿心鬱悶,不小心就問了出來。

  路易了然地笑:「噢!當然不會,怎麼可能,黑暗神大人一定在忙重要的事情!」

  歸心似箭的時候,路途總會顯得異常遙遠。

  依蘭度日如年,感覺就像是熬了一個世紀之後,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光明神殿的金色尖頂。

  「啊!我第一次覺得光明神殿是那麼親切!」依蘭興奮地在車轅上轉圈。

  神殿是首都的標誌性建築。

  看到它,意味著到家了!

  「馬上就可以看見爸爸媽媽了!」

  還有那個傢伙。

  每次交換她都在自己的閣樓,這說明他一定會出現在那裡……吧?

  霍華德親自把依蘭送到家門口。

  老林恩看到自己追隨過的軍事領袖親自上門,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老夥計,你的女兒真是青出於藍!」霍華德豎起了大拇指。

  老林恩熱淚盈眶:「我們家依蘭沒給您添麻煩就好!」

  「噢!」霍華德搖頭,「你可太謙虛了老夥計,我現在只想重金聘請你回來,替我,操練那些新兵蛋子!」

  「我的榮幸,長官!」

  「那就一言為定!」霍華德揮手道別,「這件事我會儘快安排!」

  妮可聞訊趕了回來,夫婦輪番把依蘭抱了一遍,小臉都快被他們親破了皮。

  一通折騰之後,妮可發現了依蘭肩膀上的傷。

  「噢!天哪!我就知道貴族都不是好東西!看看,看看,把我們可憐的小依蘭拉到前面擋箭去了嗎!老林恩!這就是你心心念念吹捧的霍華德幹的好事!噢!我就要發瘋了!」妮可當場暴走。

  依蘭趕緊替無辜的大公說了一籮筐好話。

  好不容易解決了憤怒的母獅,依蘭終於抽出空來洗去了一身汗塵。

  妮可幫她擦乾了頭髮,一家三口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放她回閣樓休息。

  依蘭一進自己的小房間,就看到那個傢伙坐在她的衣箱上面。

  她的小心臟忽然『噗通』一跳,渾身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偏著頭,望向窗外。

  側臉就像是玉石雕刻的神像。

  「我回來了。」依蘭小心地打了個招呼。

  「嗯。」他轉過頭來,皺著眉,「這幾天,我替你處理了好幾批人。」

  依蘭:「???」

  「有試圖在麵包裡下毒的,有試圖綁架你父親的,有駕車撞你母親的。」

  依蘭睜圓了眼睛:「那些意外都是針對我爸爸媽媽的謀殺?!」

  「嗯。」

  依蘭憤怒地攥緊了拳頭:「是誰幹的!」

  「線索指向鬱金香莊園。」他抬著下頜,露出漂亮的喉結弧線。

  他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告訴她螞蟻的窩在哪棵樹下面。

  依蘭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

  她忽然撲向他,猛地摟住了他的腰,把臉蛋埋在他的懷裡。

  他嚇了一跳,驚恐地垂下眼睛,瞪她的頭髮。

  「謝謝你!嗚嗚嗚……謝謝你!」

  不爭氣的小依蘭再一次眼冒淚花。

  她抽泣著,把眼淚擦在他的斗篷上。

  她根本不敢想像,要是沒有他,等她歸來時將要面對什麼樣的噩耗……

  她沒有想到他『失蹤』這些天,原來是在替她看家。她太瞭解他了,因為偷偷在做這樣的『好事』,導致他不好意思面對她,所以這幾天他才會這樣故意避著她。

  「嗚嗚嗚謝謝你!謝謝你!」

  她只會重複這一句。

  「謝什麼。」他乾巴巴地說,「我只是不想被你吵得心煩而已。」

  他的右手很自覺地抬起來,撫她的頭髮。

  剛剛洗的頭髮,擦得半濕不乾,有點黏手,不過手感勉強還不錯。

  依蘭繼續往他懷裡拱:「嗚嗚嗚反正就是太感謝你了!」

  他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打開懷抱讓她拱,嘴上卻很嫌棄地說:「行了行了。幫你還哭。」

  「咦?」她忽然愣住,「你什麼也有佩劍了?」

  「哪有什麼劍。」他心不在焉地說。

  「劍柄都硌到我了。」依蘭低頭往下望。

  黑暗神大人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嘭』一聲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怎麼回事?莫非……又有壞人來了!」

  她疾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探頭四下張望。

  *

  榮耀大典就定在第二天。

  天還沒亮,妮可和老林恩就把滿臉起床氣的魔神拖了起來,給『她』換上了一身昨夜特意趕製的小紅裙。

  依蘭小毛線蹲在窗臺下面的竹籃子裡,非常同情被迫換裝的魔神大人。

  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最遺憾的是,他無法和她一起參加典禮,因為那裡全是聖光。

  當然依蘭知道他也不屑於螞蟻頒發的獎章。

  皇家馬車來接依蘭,因為是首功英雄,所以派的是一架威風凜凜的戰車,非常有男子氣概!

  妮可推著老林恩跟在戰車後面。

  英雄要先遊街。

  依蘭想讓父母也到車上來,卻被二老堅定地拒絕了。

  老林恩拍著輪椅扶手:「這是獨屬於英雄的榮耀!」

  妮可滿臉驕傲:「我當然要在人群裡面,不然我向誰吹噓!」

  依蘭勸說無果,只好拜託護送戰車的騎士們好好保護妮可和老林恩。

  戰車的設計非常故意。

  四面都是漏風的,方便大家把鮮花、水果或者雞蛋投上來。

  依蘭被扔了一身野花野草,還有奇奇怪怪的小果子。

  整個人飄在歡呼聲裡面,像做夢一樣。

  四面八方湧來的都是熱情和善意。

  她暫時壓下了鬱金香莊園那件事情。有魔神盯著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今天,她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辦。

  遊街從八點半持續到十點,戰車終於緩緩駛到了榮耀廣場。

  國王奧登六世高高坐在主席臺上,他戴著象徵至高王權的皇冠,看起來不是那麼適合他,因為他的腦袋偏小了一點。

  國王的身邊端坐著王后以及王子公主們,大家都笑得非常禮儀。

  左右兩旁的臺階上鋪滿了地毯,那裡是貴族們的位置。

  平民聚在高臺下面,密密麻麻,擁滿了整個廣場,一眼望不到盡頭。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渾身血液『嘩嘩』直流。

  緊張得有點兒手抖。

  國王奧登六世站了起來,他的聲音非常宏亮:「我們的英雄,依蘭‧林恩,她來啦!」

  貴族們整整齊齊地跟隨國王起立,矜持地鼓掌。

  底下的民眾爆發出歡呼聲,聲浪快把依蘭掀到半空。

  依蘭走到主席臺前,向國王行禮:「我的陛下!」

  「英雄不必多禮。」

  依蘭抬起頭,端詳了國王一下。

  奧登六世長得平平無奇,腦袋小,但是腦門和下巴很大,髮色普通,白雜著金。因為外形平庸、能力平庸,所以誰都沒想到最後是他坐上了王位。

  依蘭的餘光看到了霍華德。

  他坐的位置比幾位王子公主更高,他正凝視著她,目光飽含鼓勵。

  依蘭吸了吸氣,努力挺起自己的小胸脯,端端正正地站到一旁,面向榮耀廣場上的民眾,揮了揮她的細胳膊。

  「歐——」人群爆發出震耳的歡呼聲。

  冗長的典禮開始了。

  國王照著演講稿念了很久很久。都是些很官方的話,依蘭聽得神遊天外。

  她被那麼多目光注視著,有點飄飄然,又有點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整個後背上都是汗,頭皮的酥麻就沒停過。

  國王的演講結束,接下來輪到這一次出征的軍事領袖霍華德大公講話。

  霍華德的總結陳詞很簡單,重點突出了依蘭‧林恩憑藉出色的智慧的敏銳的洞察力,揭穿了幕後所有的真相,為王國挽回了不可計數的損失,拯救了深陷水火之中的平民與貴族。

  接下來就是授勳和賞賜。

  與霍華德事先的判斷一致,依蘭被授予了最小的爵位——騎士。

  從此正式脫離平民階層,成為小貴族。

  賞金是一百金幣,金燦燦沉甸甸的金幣裝在袋子裡面,捧在手裡特別讓人心滿意足。

  「接下來,該輪到最有意義的環節了!討賞!」國王再一次站了起來,「我們美麗又可愛的小英雄,你有什麼心願嗎?」

  站在依蘭身邊的年長禮官很小聲地提醒:「親愛的,獨特獎賞的價值最好不要超過一百金幣,否則略微會損害您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

  「謝謝您,」依蘭悄悄皺了皺鼻子,「放心,我不貪心的。」

  她把雙手放在身前,回身向國王行了個騎士禮。

  「國王陛下,我想要向您討要的獎賞,其實只是一件您本來就要做的事情,我只是讓它稍微提前幾天而已,今天就在這裡為大家討個開心!」

  「噢?」奧登六世驚奇地挑高了眉頭,「可敬的英雄,你真是讓我的好奇心熊熊燃燒!但願不要讓我當著大家的面徹底扔掉面子,哈哈哈哈!」

  一些英雄會把這個獎勵當作惡作劇,比如討要國王的一隻襪子。

  因為是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節目,所以國王們都願意愉快地出點小醜。

  「不會的,」依蘭笑得天真爛漫,「我發誓,大家對您只有感激!那——我就要說啦!」

  「請吧!」奧登六世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我的請求是,請您就在今天,將因為戰爭而調高的稅率恢復原狀,也就是下降百分之十五!」依蘭有些緊張,聲線略微有一點點顫抖,但是聲音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嘹亮,傳遍了屏息等待的榮耀廣場。

  一片寂靜。

  奧登六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依蘭搓了搓手,擺出無措的表情:「陛下……是我的請求太過簡單了嗎?」

  貴族席位上已經有人瞪起了眼睛。他們就指望著用多徵的這些稅款來彌補因為豪奢而造成的財政赤字,就在昨天,他們推杯換盞,在宴會上敲定了最終的稅率——百分之八十九。

  一個「特別聰明」的貴族認為,在那些愚昧的平民眼中,九十是高稅,八十九就還好。

  誰知道,今天會發生這種事!

  奧登六世也有點懵。

  當初因為黑巫之亂而調稅的時候,確實是暗示安撫過平民們,只要解決了叛亂就不會再繼續徵收重稅。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霍華德一眼。

  霍華德看著依蘭,冰湖瞳眸似笑非笑。

  接到老朋友奧登六世的目光,霍華德眼皮微動,淡淡地說:「本該如此。」

  反正王室的錢是永遠夠用的。奧登六世吞下了定心丸,揚起胳膊,高聲說:「噢!當然,我的英雄,我以國王之名,滿足你的心願,今天就讓大家更加快樂吧!稅率,下調百分之十五!」

  寂靜了好一會兒的人海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貴族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但是國王都發話了,還能怎麼辦?想辦法填窟窿吧!

  可以預見的是,將來一個月內吵架的貴族夫妻將會大幅度增加。

  歡呼聲持續了五分鐘才平息下來。

  就在高臺上的貴族們覺得塵埃落定的時候,廣場上突然整齊劃一地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雙倍!」

  噢!傳統!

  在國王答應英雄的請求之後,平民們有資格決定,獎賞是雙倍還是減半!

  稅率,再降百分之十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8:36 PM

第四十八章 異曲同工

  依蘭一直記得,妮可提起以前的幸福時光時兩眼發光的樣子。

  那時候平民的稅率是百分之六十五,勤勞肯幹的家庭每天都能攢下一小筆錢,雖不能算富足,但是生活無憂,每隔幾天就可以『瀟灑』一下,買肉回來燉湯,還能配上小酒。

  後來稅率漸漸升到了百分之八十,老林恩又出了事,雪上加霜,妮可迅速就蒼老了,變成了一朵乾癟的舊花。

  依蘭站在榮耀廣場正中,眼眶裡閃爍著細小的淚花。

  是,她得到了爵位,脫離了平民階層。

  是,她得到了霍華德這位權傾天下的大貴族的青睞,從此必定平步青雲。

  但她依舊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該做什麼。

  她今天的舉動會得罪所有的貴族,但是一想到整個王國的『妮可』和『老林恩』們,都將卸下一部分重擔,可以開開心心地喝上肉湯……依蘭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她沖著霍華德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說,『很抱歉。』

  她利用了他。

  霍華德吸了一口氣,站起來。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噢,大公要代表我們發話了嗎!」肥胖的坎貝爾伯爵高興地眯起眼睛,「只要大公發話,哪怕國王今天扔了面子,也得制止這出荒誕的鬧劇!把稅率調回百分之八十已經無法容忍了!更何況六十五!」

  「親愛的,大公當然會站在我們這邊。」坎貝爾夫人笑著說,「要不然我可憐的好友弗麗嘉夫人不是也得節衣縮食了?噢,她那個嬌氣的脾性,根本不可能接受兩千銀幣以內的內衣!」

  「我就說永遠不能給這些平民說話的機會!噢!他們真是像糧倉裡的老鼠,不要臉,並且貪婪至極!讓他們開口,一準沒有好事!」一個馬臉男貴族憤憤不平地說。

  「天哪!如果把稅率降到六十五,我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下去!不會吧不會吧?國王不會同意這種置我們貴族於死地的無理要求吧!」他的妻子尖叫起來。

  高臺上的貴族們交頭接耳,大家都認為霍華德一定是站出來撥亂反正的。

  國王也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能得到一個臺階。

  霍華德抬起兩隻手,放到身前壓了一下。

  榮耀廣場上立刻鴉雀無聲。

  「當年,作出《賦稅論》的彼德沃茲大師,曾在書籍末尾寫過一句話。」

  霍華德的聲音不緊不慢。

  《賦稅論》是一套很完整的稅學,各國都將其奉為圭臬,不過很少有人會真把整本又厚又枯燥的學說啃進去。書籍末尾寫了什麼,自然無從得知。

  「都不知道嗎?」霍華德走下自己的座位,站到了老朋友奧登六世的旁邊。

  「噢,你就別賣關子了!」奧登六世的額頭上已經隱隱冒出一點虛汗,他求助地望著這位手握重權的老夥計。

  他是霍華德一手扶上王位的,就算如今早已坐穩了屁股,但只要是稍微重要一點點的事情,他都會下意識地徵求霍華德的意見。

  霍華德抬起了目光,環視貴族席位:「彼德沃茲大師是這麼寫的——當人們把我的著作當作垃圾掃進糞坑的那天,意味著這個世界終於與我幻想中一樣美好。」

  「為什麼戰爭期間加重賦稅?」霍華德望著奧登六世,唇角難得地露出了微笑,「很顯然,高稅率意味著王國處於危急狀態。與之相對,低稅率正是王國安定和平繁榮的象徵。陛下,您是一位明君,在您的治理之下,坦利絲王國的穩定強盛肉眼可見。如今,我們確實有實施低稅政策的資本。」

  他抬起頭,神色沉斂,環視貴族們:「有異議可以提出。」

  眾貴族:「……」

  誰敢做這個出頭鳥?這個時候出頭,既要反駁霍華德,又要否認奧登六世是明君。

  幾條命才夠這麼糟蹋!

  貴族們不情不願地表態:「噢,當然沒有任何異議!」

  「親愛的霍華德!」奧登六世愉快地張開了雙臂,「不如我們一鼓作氣,把稅率降下五十吧!」

  霍華德的眼角重重抽了幾下:「陛下,操之過急了。」

  「噢,好吧!稅務大臣在哪裡?現在就頒佈我的王令——從明天淩晨開始,王國境內的稅收,統一為百分之六十五!」國王陛下摩拳擦掌,「親愛的霍華德,我會再接再厲的!」

  圍觀的民眾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許多人把帽子扔到了半空。他們很快就有錢買新的帽子啦!

  依蘭站在一旁,心裡也樂開了花。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什麼硬實力,想要正面和金字塔對抗,那是自尋死路。

  今天這件事情她已悄悄計劃了一路,在現有的條件下,這已經是一個比較出格的方案了。

  結果……比她預想中順利太多!

  她沒想到霍華德竟然會傾力相助,她原本認為憑著那一點生死與共的交情,剛好夠他不提出反對意見。

  她的眼眶熱熱的,胸口翻湧著興奮和感動。

  儀典結束之後,依蘭被帶到王宮的偏殿,接受了一大堆非常繁冗複雜的貴族基本禮儀科普。

  她聽得昏昏欲睡。

  而王宮的另一側,國王奧登六世被王后白薇娜拖著逛進了花園裡。

  「奧登!」王后白薇娜收起了那副標準的假笑,沖著自己的丈夫低吼,「在公眾面前,你能不能哪怕有一點點國王的威嚴!噢天哪,我真是替你尷尬得要死!有哪個國家的國王在自己的臣下面前像你一樣窩囊嗎!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有沒有看到弗麗嘉看我的眼神?天哪,我無法忍受!無法忍受!」

  奧登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親愛的白薇娜,不管我在霍華德的面前是什麼樣子,你的姐姐弗麗嘉每次看見你,不是也都得低頭行禮嗎?」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你怎麼能就這麼放任霍華德騎在你的頭上?那個稅……噢天哪!你難道沒看見,貴族們都非常不滿嗎?你就不能反駁霍華德一回來樹立你的權威嗎?貴族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一定!」

  奧登笑了笑:「親愛的王后啊,我為什麼要對付整個王國唯一一個對王位完全沒有野心的人?我瘋了嗎?」

  白薇娜呆呆地看著他。

  奧登背起手,向前走了幾步:「誰都知道,我無能、平庸。我的兄弟們個個比我聰明一萬倍,他們每一個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樣,結果你也看見了,他們現在在哪呢?這就是我成功上位的原因,也是我會在這個位置上一直穩坐下去的原因。」

  白薇娜張了張嘴巴。這一刻的奧登,平凡的面容上好像閃爍著大智若愚的光。

  「親愛的王后,」奧登微笑,「我理解你和你姐妹弗麗嘉之間的爭鬥,不過我的建議是,別太把她放在心上。弗麗嘉野心太大了,她已經在觸碰霍華德的逆鱗,遲早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如果你希望我們阿爾薩斯將來一切順遂的話,建議你看緊西芙,別再讓她和這位野心勃勃的姨媽來往,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等等,」白薇娜彷彿想到了什麼,「你順著霍華德的意思,給足了那個平民女孩面子……噢,我的天哪,我居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那個依蘭,她是霍華德的情婦對不對?他要把她捧起來,給她榮耀,幫助她上位……弗麗嘉是不是就快被掃地出門了!」

  奧登捏了捏額心:「雖然你的理解和事實大相徑庭,不過也無所謂,總之記住,霍華德既然要這麼做,我們就給予無條件的全力支持。」

  「我知道了!」白薇娜雖然及時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奧登還是能看出來她的心情愉快至極。

  弗麗嘉和白薇娜這對姐妹,好像出生就是為了打倒對方,把對方踩在腳下。

  奧登能夠理解這種感情,因為他和自己的兄弟們也都是這樣做的。

  他想:雖然可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不同——男人們為了權力,女人們為了虛榮心。不過異曲同工。

  順利說服了王后,奧登的心情也變得十分美麗,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土地和產業都分封在貴族們的手裡,他們從平民身上徵稅,我們再從他們身上徵稅,降低了平民稅率對我們的影響其實沒那麼大。再說,王室開支一直都被貴族們死死盯著,動不動就彈劾,反正錢都花不出去,少那麼一部分根本無所謂。」

  白薇娜心悅誠服地點頭。

  奧登寬大的額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讓貴族們捉襟見肘,少養些私軍,少閑得沒事幹,野心也會小很多。」

  「噢親愛的,你才是真正的智者!」

  國王和王后的談話圓滿成功。

  離開花園的時候,王后白薇娜緊緊挽著丈夫的手,夫妻感情甜蜜,看起來就像剛度完蜜月一樣。

  其他的貴族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

  這一天,王國的垃圾場裡不知道處理了多少瓷器碎片。

  許多官員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天養了貓,並且被貓抓花了臉。

  *

  依蘭離開王宮之前,再一次見到了國王和王后。

  她本來以為這兩位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沒想到的是,雍容典雅的王后白薇娜居然毫不見外地走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

  依蘭驚恐得關節僵硬。

  「噢,親愛的寶貝,放輕鬆,」白薇娜笑容甜美,「這裡又沒有外人!」

  依蘭:「……」她什麼時候成了王室的『自己人』嗎!

  國王奧登沖著她笑,慈祥得像是另外一位老父親。

  依蘭:「……」頭皮發麻。

  「親愛的,皇后大道上有一棟三層小樓房,是溫莎家的產業,你簽個字,我把它送給你。」白薇娜無比親熱。

  依蘭趕緊謝絕:「親愛的王后殿下,謝謝您,但是我不敢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您不用擔心我沒地方住,我有一百枚金幣,足夠爸爸媽媽挑選到合適的房子。」

  「噢,好吧!」白薇娜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頭髮,「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有什麼需要只敢大膽開口,把我當成親近的長輩就好。」

  奧登站在一邊,親切地緩緩點頭。

  依蘭:「……」一頭霧水。

  兩位親自把她送出了偏殿,然後目送她登上離開王宮的專用禮儀馬車。

  依蘭暈乎乎地被送回了家。

  她本來以為妮可和老林恩已經在準備慶功宴了,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等在門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看到依蘭從馬車上下來,妮可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老兩口迎上來,把依蘭又抱了一頓,就像她剛從瘟疫區回來的時候一樣。

  「天哪,你被叫進王宮那麼久,我都以為你是不是被找個藉口殺掉了!」妮可一邊哭一邊說,「我的傻女兒,你這下把人全部得罪光了!你還能活著回來真是謝天謝地!」

  老林恩趕緊阻止:「亂說什麼鬼話!」

  「嗚……」妮可把依蘭拖進家門,檢查了一遍,「他們有沒有拿針紮你?有沒有逼你吃藥?有沒有……噢天哪,你搶了他們的錢,他們怎麼可能會放過你!」

  「沒有啦媽媽!」依蘭無奈地捂住了額頭,「只是告訴我一些貴族的基本禮儀,國王和王后非常非常親切,還說要送我房子。」

  「千萬不能要!」妮可警惕地蹦了起來,「肯定沒好事!」

  依蘭點頭:「我已經謝絕啦。不用擔心,國王、王后和大公都很支持我,沒人敢對我做什麼。房子的事情爸爸媽媽看著辦吧,不想搬去東區的話就繼續住在這裡,反正都一樣。」

  她把那袋金幣放到了妮可懷裡。

  「嘭」一下,妮可的胳膊都被拉長了。她小心地隔著袋子捏了捏:「噢!金幣!金幣!就這樣摸一摸,我這輩子所有的心願都已經全部滿足了!」

  妮可抽泣著,抱著金幣撲到了老林恩的身上。

  「嗚嗚……小依蘭太有出息了,都是遺傳了你,遺傳得真好啊!嗚嗚,搬家還是得搬,西區畢竟治安太糟糕了,有了錢肯定會被盯上,太不安全了。」妮可一邊嚎一邊分析,「嗚嗚,而且依蘭該長身體了,西區的市場上根本買不到有營養的好東西,如果特意跑到東區把吃的帶回來,鄰居們看著會不舒服的。」

  「那明天我們就去挑房子吧。」老林恩拍板,「大公說不定很快就會給我安排訓練新兵的工作,到時候每天得出入鬱金香莊園,最好把房子買在附近,出行也方便些。」

  提到這個,依蘭悄悄抿住了唇。

  她已經約了明天上午到鬱金香莊園拜訪霍華德,解決掉那個可怕的隱患。

  很顯然,這段日子對妮可和老林恩下手的,和當初想要傷害她性命的就是同一個人。

  *

  依蘭匆匆吃過晚飯,回到閣樓上。

  魔神坐在衣箱上等她。

  「你又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他暴躁地轉過臉,咬牙切齒地說。

  依蘭下意識地沖他炸毛:「什麼做了什麼!」

  他恨恨地盯了她好一會兒,盯得依蘭有點毛毛的,小心翼翼地絞了絞手指:「你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嗎?」

  他的眼尾詭異地浮起了一抹紅色,漂亮的唇角輕輕抽搐了兩下之後,他冷下臉,乾巴巴地說:「沒有不對。」

  依蘭立刻就不答應了:「那你就是沒事找事和我吵架對嗎!」

  他冷冷地把視線轉向窗外。

  耳朵泛起了一點紅色,他很不自然地把身體向前傾。心裡像是燃燒著一把火,身體也是。

  她居然還有臉問!

  一定是她偷偷對他的下肢做了什麼手腳!昨天她故意撲過來勾引他的時候,他的身體立刻就不對勁了,而今天更是過分,她的聲音剛從樓下傳上來,他就開始坐立不安。

  等到她開始上樓梯的時候,他的斗篷下面又一次出現了『劍柄』。

  見鬼的劍柄!

  他快要氣死了。

  當然,依蘭同樣氣壞了,她跳著腳,憤怒地準備和他大吵一架——反正她知道魔神在的時候會隔絕掉閣樓的聲音。

  還沒開始動嘴,她的眼眶先紅了起來。

  「我本來想和你分享喜悅!」明明是想凶凶地說話,沒想到一開口就變成了委屈的聲音,「你為什麼要沒事找事!」

  他轉過臉來,臉色難看地注視著她。

  「誰說我沒事。」他一字一頓。

  依蘭瞪起眼睛:「你!剛剛自己說的!」

  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磨了磨牙,忽然輕輕挑了下眉梢。

  「你過來,我讓你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有種詭異的沙啞。

  依蘭的小心臟重重撲騰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心慌和心悸。

  她縮了縮肩膀:「你,你別嚇我,有什麼事,你說。」

  他輕笑一聲。

  身體消失在衣箱上。

  依蘭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後膝彎磕在公主床的床沿,沒站穩,摔了進去。

  他的身體果然凝在了她的面前。

  手臂一撈,勾住了她的小細腰,他的臉湊得很近,眯著眼睛,像一隻非常兇殘的、正要發起攻擊的掠食者。

  「呵,」他輕佻地勾了勾唇角,「你再說不是故意勾引我。」

  依蘭心慌氣短,抬起手來抵住了他的胸膛:「不是,我沒有。」

  「那你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嗯?」長長的眼縫裡流過暗沉的光,誘人的嗓音在她的兩邊耳朵之間飄來飄去,「你想要我對你做什麼?」

  依蘭嚇得心跳都快停了。

  「沒……有,我……沒有!」

  也許是因為驚恐過度,有那麼一瞬間,依蘭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就斷了。

  她靈光一閃,難以置信地問:「難道昨天頂在我身上的不是劍柄,而是你的……」

  他臉上的壞笑就像是摔在地上的石膏,一寸一寸碎裂了。

  眼角重重地抽搐,他氣急敗壞地鬆開她,猛然立起身體。

  後腦勺撞在了她的矮屋頂上,『嘭』一下十分響亮。

  依蘭:「……」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努力冷笑著,退回了衣箱那裡,「十五歲的腦子裡就裝著那種東西嗎!」

  她覺得他這是惱羞成怒了。

  「啊,」她非常體貼地說,「剛剛找回來的身體不聽話,這個,很正常嘛,我理解,就像當初的右手一樣。過一陣子就會好啦。」

  她簡直快要尷尬致死。

  天哪,為什麼要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來解釋這種事情!

  更過分的是,在這種時候,腦海裡面飄過的全是什麼馬丁牧師和拉爾沙、烏瑪絲和奈利亞……

  「對了,」她果斷轉移話題,「你有沒有注意到奈利亞哪去了?」

  聽她提及奈利亞,他下意識地擺出了一副嫌棄的樣子:「踢下床了。」

  依蘭:「???」

  依蘭:「!!!」

  踢下床什麼的……那不是他和她在窗臺上聽到的嗎?很顯然,他剛才的思路和她完全一致,他也在想那種東西!

  他發現自己說漏嘴了。

  魔神大人破罐子破摔,擺出一副『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聽不見看不見我只是一具沒有感情的雕像』這樣的形態。

  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夜幕降臨,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依蘭小毛線蹲在衣箱上面,半天沒敢動。

  直到他沖著她招了招手。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邊,抬起一對小眼睛。

  她神使鬼差地問了一句:「你用我的身體時,應該沒有那種需求吧?」

  魔神大人差點兒翻了白眼。

  「從、來、也、沒、有!」他差點兒咬碎了她的小白牙。

  他把她捉了起來。

  「說吧,」他的眼神已經有點呆滯了,「你和我的身體,到底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

  「倒也不算奇怪吧,」依蘭小心地眨巴著眼睛,「就是為了叫醒它,我這樣撓……」

  她蹦到了他的手上,抖著絨毛『刷刷刷』地撓他掌心。

  他的右手非常順手地繞住了她的尾巴,捏住她圓滾滾的身體。

  「然後尾巴尖碰了尾巴尖,」她甩了甩尾巴,戳了他一下,「就像平時你犯傻的時候,我提醒你那樣。」

  她忙著說事,沒注意到魔神大人的唇角浮起了冷笑。

  犯傻?虧他一直以為用尾巴戳他,是她獨特的撒嬌方式!

  他記住了。

  依蘭繼續說道:「再然後,趁著深淵領主把這個身體撕開時,我順勢把壞人連同尾巴一起吞下去了!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模一樣,吞下尾巴之後,我就可以使用它的力量啦!因為它本來就是你的嘛。」

  「還不算笨。」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依蘭不禁誇,她害羞得絨毛都縮了起來,嘀嘀咕咕地說:「快點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我要到鬱金香莊園去,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

  他仰在了她的公主床上,把她拎到面前。

  「我已經知道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慢條斯理地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8:49 PM

第四十九章 愛到瘋狂

  他知道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是怎麼回事了?!

  依蘭小毛線一下子來了精神,差點兒激動得趴到他的臉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好笑又好氣:「我讓你許願,你卻問我是誰。於是契約達成,持續到你知道我的真名為止。」

  依蘭瞪著他。既然是這樣,他為什麼不把真名告訴她?

  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我明白了!你丟了腦袋,所以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的真名了!等到找回你的腦袋,想起名字之後,這個詛咒就解除啦!」

  她懂了,契約是要讓她和他一起,為他找回真名。

  她激動地轉了兩個圈圈,小黑豆眼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這副迫不及待想要擺脫他的樣子,令他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呵,」他扯起唇角,「別高興得太早,你以為神明恢復了瀚若星河的記憶之後,還會記得起一隻螞蟻嗎?」

  依蘭眨了眨眼睛:「……這樣嗎?」

  「當然。」他冷酷無情地說,「神明活了數不盡的歲月,經歷過恒星的消亡,見證過無數物種的生滅。而你,在時間長河中連螞蟻都算不上。解除詛咒之後,我當然會忘了你。」

  依蘭小毛線緩緩垂下了滿身絨毛。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情忽然十分低落。

  解除詛咒……他就忘記她了。

  好和壞,開心和吵架,一起經歷的那些冒險……通通一筆勾銷。

  他不會殺掉她,也不會打擾她的生活。

  她將擁有美好的前程,有爵位、成為一名魔法師,和一名英俊善良的騎士結婚……

  這麼想著,眼睛裡卻不知不覺滾出了兩顆小淚珠。

  「嘖。」他嫌棄地別開了臉,「和你待在一起,我都快要被眼淚淹死了。」

  依蘭小毛線透過一片淚光望向他,看見他已經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面。

  她想:他肯定不可能躲起來哭吧?能擺脫掉這個糟糕的狀況,他不知道多開心。

  這一夜她沒有出去練習魔法,她靜悄悄地蹲在枕頭上,看著他的後腦勺發呆。

  她當然不會捨不得他!

  她只是……有點習慣了這個毛絨絨的身體而已。

  它多可愛啊!

  依蘭把自己團在枕頭上,自己蹭自己的絨毛。

  天亮了。

  他坐在她的床沿,聲音平靜得寡淡:「幾點去鬱金香莊園?」

  「十點,」依蘭的聲音很輕,「昨天請皇家騎士替我預約過。」

  「嗯,我會看著。」

  「誒?」依蘭抬起眼睛,「那裡都是光明聖物,你……」

  「保羅。」

  「噢……」她呆呆地點了點頭。

  保羅的靈魂獻祭給了他,就像路易那樣。

  她看他沒有要和她交談的意思,就下了樓去洗漱吃早餐。

  「噢,心肝,你是不是沒睡好!」妮可探出一隻巴掌,糊在了依蘭的腦門上,「天哪,你激動了一夜對不對!噢,我和你爸爸也是這樣!」

  依蘭抬起眼睛一看,發現妮可臉上掛著兩隻大大的黑眼圈。

  轉頭一看,老林恩也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為什麼不好好睡覺!都變成黑眼貓頭鷹啦!」

  妮可瞪了她一眼:「難道你以為你比我們強在哪裡嗎?」

  她把一面銅鏡子豎在了依蘭面前。

  噢,天哪,她也掛著黑眼圈!

  沒錯,昨夜她確實沒睡,不知道怎麼就天亮了……等等,不對,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魔神的問題!

  是他沒好好用她的身體睡覺!

  可是,她明明看他一夜沒動過啊……難道他就那樣把臉埋在枕頭上,一動不動地失眠了一整夜嗎?

  依蘭的小鼻子忽然變得有一點酸澀。

  嘴裡的早餐也變得酸酸的,直到吃完一整盤食物,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天哪,是三個煎蛋!我都沒注意味道就吃完了!」

  妮可和老林恩對視一眼,雙雙翻起眼睛,聳肩攤手。

  噢,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早餐已經可以吃三個煎蛋了呢!

  這種事情依蘭想都沒敢想過。

  *

  依蘭抵達鬱金香莊園的時候,保羅也到了。

  魔神並沒有控制保羅,只是通過保羅的眼睛來看著。

  「天啊!黑暗神大人讓我幫你認人,這是怎麼一回事,撞死我那個老頭居然是鬱金香莊園的管家嗎?噢!我還以為大公家的管家得比別人多長幾隻眼睛!沒想到竟然就是那麼一個平平無奇的狗腿子?」保羅擰著腰肢走到依蘭的面前,挽起了她的胳膊。

  依蘭一個激靈蹦開。

  「噢!噢!」保羅高高舉起雙手,「很抱歉親愛的!最近和我新交的朋友們在一起都是這樣,我都快忘記自己不是女孩子了。」

  依蘭煩惱地掐了掐眉心。

  「保羅,你將來可怎麼結婚啊?」

  保羅非常無所謂地聳聳肩:「當然不會結婚。我又不喜歡男人。」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抱歉,這件事我沒辦好。」

  保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噢不!親愛的!你不知道我和女孩子們混在一起有多快樂!至於另外那種快樂嘛,嘿嘿嘿嘿,以前我早就習慣自己給自己快樂了,現在當然也能自己找到快樂!」

  依蘭:「……」聽不懂,不過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她淡定地轉開了頭,走向莊園緩緩打開的大門。

  巨大的雕花大鐵門,開啟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打開了一個世界。

  依蘭和保羅站在大門前,就像世界之門下面的兩根小火柴。這扇巨大的門,在每一秒鐘被拉開的角度都是完全相同的,就像一台被精密操縱的儀器。事實上它是純人工活,兩邊大門各由五位身高、胖瘦、打扮都一模一樣的男僕拉開。

  霍華德戴著銀白的手套,親自站在門後面等待。

  他的左後方站著維納爾,右後方站著大公夫人弗麗嘉。

  在路易的莊園裡依蘭曾見過這位夫人。

  她依然年輕漂亮,保養得當,但是大概因為夫妻生活不太和諧的緣故,她經常皺眉,眉心有一道比較顯老的豎紋。

  她看依蘭的眼神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矜持不屑的。這位夫人眼高於頂,面對套著莎麗殼子的保羅,她同樣高高揚著下頜,只稍微紆尊降貴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而維納爾看依蘭的目光中,明顯多了一些複雜難言的東西。

  依蘭覺得他一定是想歪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總是喜歡想太多,大概是因為被父親壓制得太慘了。直覺告訴依蘭,與兒子相比,霍華德大公可能更喜歡女兒。

  依蘭和保羅行了標準的上門禮。

  霍華德扶著名貴的手杖,微笑:「請進,光榮的依蘭騎士,以及美麗的坎貝爾小姐。聽說你和依蘭不打不相識,已經成了閨中蜜友。」

  面對這位大貴族,保羅還是有一點點緊張的。

  從前他畢竟只是一名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子,根本不敢讓自己出現在大貴人的視野範圍。

  「噢,尊敬的大、大公,見、見到您很開心!」保羅緊張得有一點結巴。

  弗麗嘉夫人和維納爾雙雙保持沉默。

  霍華德邁著標準的步子,每一步都精準地踩著一塊貴重的地磚,用量過一樣的步伐把依蘭和保羅帶進了會客廳。

  這是一個很能彰顯身份的房間。

  它的規格和王宮不相上下,牆壁上陳列的那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壁畫出自最高級的畫師之手——旁人一畫難求,得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就是這種級別的畫師,踩著高低木架、繫著油畫裙,為大公裝飾他的屋子。

  木沙發非常沉,深深地陷在暗紋地毯裡面。

  貴族們的談話在第二道茶後開始——這是依蘭昨天臨時抱佛腳,在王宮裡記下的禮儀之一。

  一般貴族待客用的茶其實就是一種常見的小楓葉,但鬱金香莊園裡的卻是真茶。

  保羅驚奇地捧著熱茶,慢慢啜飲。

  其實它一點兒都不好喝,論味道還不如楓葉茶甘甜,但是因為價格的原因,入口的苦味,彷彿都苦得特別有格調。

  第二道茶剛剛添滿,弗麗嘉夫人就按捺不住了。

  「我覺得沒必要兜圈子,依蘭‧林恩。」她傲慢地交叉著雙手,揚起下頜,「也許對於你來說,受封騎士就是一步登天,有資格和我們維納爾談婚論嫁,但是我今天只能毫不留情地粉碎你的幻想——不可能。別說是你,就連你身邊的莎麗小姐,也不可能成為維納爾的妻子。噢,很抱歉莎麗,我沒有針對你,只是實話實說。」

  她這麼有底氣的原因,是因為昨晚和丈夫用吵架的方式談過這個問題。

  她聽出了丈夫的意思,她知道霍華德完全沒想讓維納爾和依蘭結婚。

  霍華德靜靜等她說完才慢悠悠地開口:「弗麗嘉,你的禮儀被你忘在房間了嗎?」

  他的指尖輕輕叩在茶杯上。

  第二道茶飲完之前開口說話是很不禮貌的。

  弗麗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眉心的豎紋刻得更深了。

  維納爾抿著唇,用一種無力的、悲哀的目光注視著依蘭。

  昨天晚上父母的吵架他都聽見了,他得到的結論和母親赫然相反——父親並不是看不上依蘭,相反,他過分欣賞她,所以才不願意讓兩個年輕人在一起。

  而今天,父親打開了正門,親自在門口迎接依蘭,這意味著什麼呢?

  遲鈍的母親居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在這個家裡,霍華德就是絕對的權威,如果他一意孤行,那麼除了點頭之外,別人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他、他和依蘭……

  維納爾痛苦地捏緊了手裡精緻漂亮的彩瓷杯。

  保羅第一個放下了飲空的茶杯。

  他回擊了弗麗嘉夫人:「很抱歉,夫人,我沒有針對您的意思,只是我不得不說一句實話——讓我嫁給維納爾,那還不如叫我去死。」

  保羅的情緒稍微有一點激動。

  蒼天啊,剛剛弗麗嘉用那種語氣暗指他倒貼維納爾的時候,他差點兒沒直接吐了出來。

  拜託,保羅‧坎貝爾怎麼可能嫁給一個男人!

  弗麗嘉的額頭迸出了青筋,精心修飾過的美麗長指甲掐進了手臂裡,她正要開口,霍華德輕輕放下了茶杯,發出很輕的『哢噠』聲。

  以霍華德的禮儀修養,當然不會犯這樣的小失誤,這是在警告她閉嘴。

  弗麗嘉忿忿地把薄削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霍華德終於抬起眼睛,注視著依蘭。

  「說吧。今天上門,打算給我帶來什麼『驚喜』?如果是為了榮耀廣場的事,那麼道謝和道歉都不必。」

  弗麗嘉驚恐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

  她嫁給他已經十七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對任何人說話。

  依蘭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昨天的事是該向您道謝,以及道歉。本該事先跟您商量一下,但因為您的階級立場,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只能選擇先斬後奏。我為自己對您的不信任致歉,我不該以我的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

  「哼,」霍華德笑,「馬後炮。」

  這一回,連維納爾的眼神都變得非常古怪。

  「瑞恩!」弗麗嘉臉色難看地叫了丈夫一聲,「你該不會真想促成什麼不對等的婚姻吧,我絕對不會允許。」

  「當然不。」偏頭看向她的時候,霍華德眼睛裡的笑容徹底消失,「通常我不會去管小輩們的婚戀,不過偶爾看到天作之合的良緣,我不介意稍微撮合一下。」

  「瑞恩!」弗麗嘉不悅,「身份不合適絕對不行!」

  「既是天作之合,一切當然是完美的。我已經替奧登作了決定,將西芙嫁給北冰國的王太子唐澤飛鳥——在他們的王國,習慣稱王位繼承人為王太子。遲一點我會進宮談一談細節。噢,抱歉我離題了,」霍華德平平靜靜地把臉轉向依蘭,「有什麼事,請直說。」

  弗麗嘉瞳仁震動,嘴唇抽搐顫抖。

  怎麼、怎麼可能!

  西芙是最受寵的女兒,奧登和白薇娜怎麼捨得把她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西芙是死人嗎?她不哭不鬧嗎?噢!她那麼愛維納爾,一定會拼死反抗的!

  弗麗嘉揪住華貴的蓬裙,還沒從西芙要出嫁的震撼中回過神,就聽到依蘭拋出了另一個炸彈——

  「您莊園中有一位管家,與雇傭殺手團有密切來往……莎麗‧坎貝爾曾親眼目擊。」

  「不錯!」保羅挺起了豐滿的胸膛,「那個傢伙駕車撞死了我……弟弟,我這輩子都記得他的長相!」

  弗麗嘉的臉由白轉青。

  手中的名貴布料被攥成了一團扭曲的波紋。

  「把管家叫來。」霍華德微側著冰雕一樣的臉。

  很快,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邁著標準的步伐走進了會客廳。

  保羅緊張地盯了一會兒,失望搖頭:「不是他。」

  「跟隨夫人從溫莎家嫁過來的私人管家。」霍華德冷冷地說,「他在哪裡。」

  「彼得邦病著!他根本就沒有出過門!」弗麗嘉的聲音異常高亢。

  「帶上來。」

  很快,一個身穿便捷出門裝的老管家被人拎了進來。

  「是他!就是他!」保羅激動得蹦出了沙發,「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就是他!他和那個殺手團團長血腥約翰在一起,商量殺依蘭的事情,沒想到被我……弟弟保羅撞見了!於是他們駕著馬車撞死了保羅!然後憲兵來了,血腥約翰故意上前攪亂視線,幫助他藏在了馬車底下!就是這個老頭!」

  一聽到『馬車底下』這四個字,本來就有些緊張的老管家彼得邦雙腿一軟,摔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根本沒看到周圍有什麼貴族小姐……」

  「哼!」保羅叉住自己飛速變成水桶的腰,「你不敢看我,我倒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保羅這副模樣,讓老管家彼得邦的額頭一下子爬滿了冷汗。他回憶起了那天晚上最恐怖的一幕——紅髮大個子躺在地上,嘴巴和鼻子裡像噴泉一樣湧出血來,身體不停地抽搐,那雙充血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盯著……馬車底下的自己……

  直到現在,他還會時不時做一個噩夢。當然這也不妨礙他繼續雇傭殺手對付依蘭的家人。他只是更加謹慎了,不再親自和殺手們接觸。

  沒想到……那件事竟然會有目擊者!

  「弗麗嘉,是你做的嗎?」霍華德淡淡地問。

  看著精神已經崩潰的老管家,弗麗嘉知道抵賴只會更失體面,於是強硬地承認了:「是我,那又怎麼樣?霍華德,你要把我交給憲兵嗎?你確定自己丟得起這個人?」

  「母親!」呆在一旁的維納爾如夢初醒,「為什麼!」

  保羅的額頭也迸出了青筋,憤怒地攥緊了拳頭。

  這就是……殺害了自己的兇手啊!

  弗麗嘉視線一轉,盯住了保羅:「哈,你擺這種假惺惺的樣子給誰看啊?現在出來指認彼得邦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撇清關係嗎?這件事,你也有份!」

  保羅:「……」原來莎麗也有份的嗎?

  「裝得真像。」弗麗嘉冷笑著,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面,「那天你湊到我馬車面前,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說你們班裡可憐的平民女孩走夜路很危險,幸好我的孩子維納爾心地善良願意送她回家。我可沒有讓你攔著平民女孩耽誤她回家的時間,是你自作主張。」

  這下依蘭徹底明白了。

  霍華德認為弗麗嘉愚蠢,其實並不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這種地方。

  弗麗嘉故意引導腦子不太聰明的莎麗,讓莎麗替她衝鋒陷陣。如果那天晚上依蘭真的被人殺害在巷道裡面的話,所有的譴責都會指向莎麗,這樣一來,順手就可以把莎麗這個覬覦維納爾的女人也解決掉——霍華德絕對不可能考慮一個心腸歹毒、間接害死過同學的女人做兒媳婦。

  霍華德冰冷的目光轉向保羅。

  保羅:「……」

  依蘭趕緊替他解釋:「事實上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帶我從後門溜走了。」

  「然後你和你弟弟就看到彼得邦和殺手在一起嗎?」霍華德問。

  在這位軍事領袖強大的氣場之下,保羅滿頭都滲出了冷汗。

  「是的。」保羅小心翼翼地回答。

  「為什麼他們只追殺你弟弟而不管你?」霍華德又問,「彼得邦和血腥約翰,都對你選擇性失明了嗎?或者你和他們就是一夥的?」

  保羅嘴唇發顫,被逼得滿腦子裡只有實話。

  他顫顫地動了動嘴唇,正要開口,眼珠忽然定了定,神色迅速平靜下來。

  「這種問題,你應該逼問兇手,而不是受害者。」『保羅』嘴角輕輕一扯,「揪住這種微末小事不放,是想替誰脫罪?」

  依蘭裝出一副認真聽他們聊天的樣子。

  噢,魔神大人說話實在是太有辨識度,她真擔心霍華德在保羅身上看到夜依蘭的影子。

  霍華德挑了挑眉。

  「確實,我無法把弗麗嘉送上法庭。」霍華德說,「如果我真那樣做了,所有的法官恐怕會在一夜之間集體辭職。」

  依蘭微微皺眉。

  維納爾鬆了一口氣。

  「只能我自己來審判。」霍華德的語氣很輕,「既然謀殺未遂,那就終身監禁在白塔裡面吧。」

  維納爾抗議:「父親!」

  「繼承人,」霍華德平靜地說,「恭喜你,以後不會再被禁足白塔了。」

  「那保羅失去的生命呢?」依蘭問。

  霍華德認真地看著她:「弗麗嘉的命令是殺你,而不是殺別人。保羅‧坎貝爾之死,是因為彼得邦和血腥約翰的自作主張。這兩個人,我會在今天之內處決。」

  依蘭點點頭。

  她知道霍華德已經決定了,沒有商量的餘地。

  「瑞恩‧霍華德。」弗麗嘉把頭顱仰得更高,「你從來都是這樣,任何事情都不過問我的意見。你明明知道我想讓維納爾娶西芙,你不同意,為什麼不直接對我說?你毫不尊重我,非但不和我商量,反而故意在維納爾的面前說什麼入贅的人沒有資格得到繼承權!你自己排斥我,還要讓我的孩子也排斥我!」

  按照霍華德從前的性格,已經讓人把弗麗嘉拖進白塔了。

  但是這一次出行的經驗讓他願意審視自己,看一看是不是對弗麗嘉的偏見左右了自己的思緒。

  「你繼續說。」他的神色稍微溫和了一些。

  弗麗嘉怪異地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說:「你那個野心勃勃的老侍衛,什麼林恩,費盡心機把女兒送到維納爾的面前,還能打什麼主意?本來這種事情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因為你的專制,維納爾不得不服從,他開始考慮接納這個黑髮女人做情婦來自毀聲名!我作為母親,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嗎!」

  霍華德皺緊了眉頭:「士兵對我的忠誠,不容你來置喙。其他的,你可以接著說。」

  「呵,那天擋在你面前的又不是那一個!那麼多人一起擋住了投石,只不過他運氣最差斷了腿而已,憑什麼讓你這樣上心?憑什麼覬覦我的孩子!你不就是為了維護自己愛惜下屬的聲名嗎,你做不了的事情,我當然要幫你解決!」

  霍華德發現了她話中的漏洞,他的眸光頓時冰冷:「你還對老林恩動手了?」

  「是!只可惜他們運氣太好!」弗麗嘉梗住脖子,「我知道,那個斷腿的活著一天,你就會縱容他的女兒一天!我當然要從根源解決這個問題。」

  這是真正的逆鱗。在徹底認識依蘭這個人之前,霍華德對她的死活其實半點都不在意。

  但是,誰敢對那些跟隨他出生入死過的老兵下手,他絕對無法容忍。

  霍華德深深歎息:「明白了。這件事我也有錯。弗麗嘉,因為你當初擅自闖進我的帳篷,導致這麼多年,我始終無法放下心中芥蒂把你當成親密的朋友或者妻子,這是我的錯。」

  弗麗嘉睜大了眼睛:「你終於知道自己這些年有多麼對不起我了?」

  「我當時應該堅定拒絕這樁婚事,哪怕被剝奪繼承權,也不該接納你成為我的妻子。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我得用餘生來承擔後果。」他的聲音平靜又冷酷,「維納爾,希望你能記住我的教訓,不要娶一個自己不愛,並且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女人為妻。」

  「瑞、瑞恩……」弗麗嘉感到一陣眩暈。

  是的,她貪心、她虛榮,她一心一意想要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對他的愛,從來都是真的!

  從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她的心就為他『怦怦』跳動。

  她愛他,愛到可以不顧一切脫了衣服睡到他的帳篷裡。天知道事情發生之後,她被父親溫莎公爵抽了多少鞭子!

  那時候她多麼瘋狂啊,傷口還沒好,她就跑到鬱金香莊園,求他的父母接納她……

  她為了他,把這輩子都賠上了。

  結果,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父親!」從來不敢正面頂撞父親的維納爾第一次握緊了拳頭,沖著霍華德大聲說,「您對母親太過份了!她縱然有錯,但您這樣說話,實在是令人寒心!」

  霍華德目光冰冷:「繼承人,我希望你能保有冷靜和理智。」

  「維納爾,不用為我說話。我要做的事,誰也別想阻止!瑞恩‧霍華德,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殺掉那個林恩,一定!」弗麗嘉搖搖晃晃站起來,揮開了擔憂地攙過來的維納爾,用力挺直了脊背,邁著最優雅的貴婦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莊園西部的白塔。

  霍華德平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瑞恩,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當天晚上,弗麗嘉就從塔頂摔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9:14 PM

第五十章 全身發軟

  維納爾看著滿地倒伏的鬱金香。

  它們的形狀,和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那一次,他在夢中摟著一個黑頭髮的女孩,在莊園的鬱金香花叢裡面翻雲覆雨,壓倒了一大片鬱金香花杆,周圍還有僕傭在行走。

  現在……

  他的母親從白塔上面摔下來,砸扁一片花苞之後,她的身體順著小小的斜坡滾了下去。

  眼前的痕跡和他夢中那些幾乎能夠重合,周圍也同樣有僕傭走來走去。

  他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耳朵旁邊響徹著海浪的聲音,龍晶燈把花叢照耀得如同白晝,生死和欲望混合在一起,他分不清。

  眼前破敗的花海晃動著,幻覺不停地來襲。

  一會兒是兩具不著寸縷的年輕身體,一會兒是弗麗嘉摔得破爛綿軟的殘軀。

  「少爺的褲子……怎麼回事……」

  「噢天哪,少爺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他怎麼能對著自己母親的屍……」

  「閉嘴!你們想死嗎!」女僕長壓低了聲音,朝著兩個交頭接耳的女僕咆哮。

  女僕們匆匆低下頭,躲到了另一邊。

  年長的女僕長輕輕歎息著,迅速找來了一條巨大的披風,披在維納爾的身上,遮住了他的全部身體。

  「想哭就哭吧少爺。」

  維納爾轉過眼珠,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彎起了唇角,露出他平時無可挑剔的、禮節性的假笑。

  「噢,我沒事,不必擔心。」維納爾看了看周圍,「父親呢?」

  「大公去了王宮,還沒回來。」

  「噢,好的。」維納爾繼續微笑,「一定是商談西芙和北冰國的婚事,他會順順利……」

  察覺到聲音發生了一些變化,維納爾閉上了嘴巴,微垂著頭,走向自己的房間。

  女僕長擔憂地注視著他瘦長的背影。

  依蘭在第二天知道了這個消息。

  連學院的學生們都在談論大公夫人意外墜塔的事情。

  「天哪,維納爾剛剛失去未婚妻,現在又失去了母親,我真擔心他撐不住啊!」坐在依蘭左後方的貴族女學生悲傷地說。

  未婚妻?

  依蘭很快就從兩個貴族女學生的嘴裡聽到了八卦。

  原來在她隨軍前往北方平定黑巫之亂時,西芙曾經跑到學院來找過維納爾,當著不少人的面自稱是他的未婚妻。

  很顯然,這樣的行事風格應該是弗麗嘉教給她的——趁著霍華德大公不在的時候,把生米煮成熟飯。

  可是一夜之間,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芙的婚事徹底敲定下來,就在弗麗嘉墜下白塔的時候,身在王宮的霍華德大公和國王夫婦正式向北冰國的使者遞上了金色文書——答應北冰國的王太子唐澤飛鳥的求婚,兩國聯姻。

  維納爾同時失去了『未婚妻』和母親。

  依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悄悄歎了一口氣,托著腮開始發呆。

  誰都以為維納爾近期不會來上學了。沒想到的是,在上課的鐘聲敲到最後一下時,白銀鬱金香小公爵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背著光,俊美的臉龐隱在了一片陰影中。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微笑著的。

  每一個人的視線都跟隨著他,依蘭也不例外。

  雖然她什麼也沒有做錯,但她知道,自己和維納爾之間不可能再有友誼了。

  維納爾卻徑直走到了她的課桌前。

  他垂下頭,湛藍的瞳眸一片溫柔:「依蘭,我有話對你說。」

  不等她答應,他轉身就往教室外面走,在門口遇上了煉金導師,維納爾很有禮貌地說:「抱歉導師,我和依蘭同學離開一會兒,請假五分鐘。請問您批准嗎?」

  「噢,當然!」煉金導師愣愣地點頭。

  依蘭離開了座位,快速跑出教室,追上維納爾。

  「依蘭,」他側過頭,「你別有負擔。」

  依蘭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維納爾歎了一口氣,「我父親親自審訊了彼得邦,得知……我母親做過的錯事,遠不止你那一件。這些年,她……對權勢走火入魔了。而且,是她要殺你和你的家人,你是完全無辜的,我但凡長了腦子,也不會遷怒於你。」

  依蘭抿住唇,垂手走在他的身邊。

  維納爾說:「她是因為知道事情全盤敗露,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和你沒有關係。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記恨你。依蘭,你知道的,我是冷血的繼承人,腦袋裡裝的只有理性。」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依蘭抬眸看他,「但是維納爾,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難過當然會有,但是,」他皺下了漂亮的眉毛,「依蘭你不明白,貴族之間的親情遠比你想像中淡薄。我現在必須開始考慮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等到我掌權的時候,與溫莎家的聯盟該用什麼來維繫……或許,我得盼望著路易舅舅儘快生一個女兒?噢,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會和一個嬰兒訂婚的。」

  依蘭歎息:「維納爾。」

  「我的表現太誇張了一點是不是?」他體貼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才比較適合。總之我想表達的是,這件事我完全沒有怪你,完全沒有。不過,另外一件事情我必須問清楚,就在此刻。它很重要,非常重要。」

  依蘭被他弄得有一點緊張,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他:「嗯?」

  維納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然後鄭重其事地開口:「你和我的父親,是不是情人關係?」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臉頰『呼』一下就燙了起來,她趕緊向他解釋:「不不不,絕對不是!維納爾,我可以用我的一切發誓,我和你的父親絕對沒有半點不正當關係。」

  「那他有沒有追求你?」維納爾歎息,「抱歉,這個問題我必須得問清楚,哪怕侵犯隱私。」

  「沒有!」依蘭趕緊替霍華德證明清白,「大公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軍事領袖,在個人生活作風上面,絕對沒有半點瑕疵。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問……」

  維納爾打斷了她:「我相信你。」

  「謝謝。」

  依蘭不知不覺放鬆了很多。

  「該回去了。」維納爾溫柔地開了個玩笑,「如果早知道談話會這麼愉快,我就向導師申請十分鐘缺席了。那麼,我們還像以往那樣相處吧!沒問題嗎?」

  最近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她和維納爾從前是怎麼相處的?

  「沒問題。」她暈乎乎地說。

  維納爾無奈地笑了笑:「依蘭,你有時候真像個小傻瓜。」

  她覺得她只是被他弄懵了。

  說實話,她覺得如果換了自己的話,肯定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對方。

  他偏偏頭:「走。」

  他走回了教室裡。

  這一天,依蘭忍不住偷看了維納爾好幾次,發現他一直在認真聽課,時不時地,那雙藍眼睛裡會蓄起一汪水霧,他總是飛快地沖著天空眨眨眼,讓那片氤氳的水汽消失。

  依蘭的小心臟不禁變得很柔軟。

  『如果和我做朋友能讓他好受一些的話,我願意和他好好相處。』

  也許是因為維納爾向她坦誠了打算和溫莎家聯姻的事情,依蘭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比以前更加和諧了。

  她悄悄在心裡攤了攤手,暗暗地琢磨:『路易大人恐怕沒有辦法滿足維納爾的心願。』

  溫莎家的上一代共有四個人。

  溫莎公爵、弗麗嘉、王后白薇娜,以及路易。

  溫莎公爵唯一的女兒早已經嫁人了,白薇娜的女兒是公主。維納爾要和溫莎家再度聯姻的話,唯一的指望就是路易大人老樹開花。

  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迷迷糊糊就到了放學的時間。

  依蘭背起自己的小革包,快速往外走。

  她知道今天妮可和老林恩會到東區去挑房子。三十枚金幣可以在東區永久買下一間三層樓房,比原本的房子大上一倍。

  她的閣樓小間連腰都直不起來,當然做夢都盼著搬進大房子。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合適的。

  維納爾追到她的身邊。

  「介不介意給我講講你去北方的故事?」

  依蘭眨眨眼睛:「抱歉,我趕著回家……」

  「路上說,我送你。」維納爾唇角的微笑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父親不在家,我想等他先回去——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個空蕩蕩的莊園。」

  「哦……」

  維納爾垂下頭:「也許在父親心中,公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依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身體稍微側了側,由著維納爾走到身邊。

  剛走出兩步,一個又香又墩實的身軀忽然從後面撞了上來,兩邊胳膊一頂,把依蘭和維納爾遠遠分開。

  依蘭:「……」

  保羅。

  「聽故事怎麼能少了我!」保羅搖晃著豐滿的胸脯,「依蘭你還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頭一偏,他擠眉弄眼,用口型悄悄對她說:「你不想活啦!大人會吃醋的!」

  「莎麗。」維納爾無奈地聳肩,「好吧,女士優先,今天就讓你聽故事吧。」

  他很瀟灑地轉身走了。

  「咦?」保羅奇怪地說,「這個傢伙怎麼不死纏爛打?」

  依蘭歎了一口長氣:「維納爾什麼時候也沒有死纏爛打過啊。」

  「這倒也是,」保羅恍然點頭,「喜歡他的女人太多了,從前我最嫉妒的就是他!當然現在不了,他再怎麼招人喜歡,也沒辦法左擁右抱,同時摟住一群姑娘——我就可以!」

  依蘭:「……你還挺驕傲。」

  依蘭回家面對魔神大人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腦袋裡老是轉著保羅那個賊眉鼠眼的表情。

  吃醋?

  她和維納爾走在一起,他會吃醋嗎?怎麼可能!

  「你知道弗麗嘉的事情了吧?」依蘭坐到床邊,「她昨晚墜塔而死。」

  他沒理她。

  「噢!」她攤手,「神明為什麼要管螞蟻的死活。」

  他終於轉過臉來睨了她一下。

  「下一部分軀體,在北。」他面無表情,「被你拖累,暫時無法去取。說吧,你什麼時候能有周遊各國的能力。」

  依蘭愣了一會兒:「我也得一起去嗎?」

  他冷笑:「那不然呢?留你在這裡講故事?」

  「什麼講故事?」

  他又把臉轉到了另一邊:「如果迫不及待想擺脫我,那就別貪一晌之歡。」

  依蘭一頭霧水,忍不住湊上前去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表情。

  閣樓實在太小,他坐在衣箱上,她伸著頭去看他,不小心就整個摔到了他的身上。

  「呀!」她隨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領。

  他這件斗篷像流水一樣絲滑,被她一扯,『刷』一下露出了半片胸膛。

  依蘭:「……」

  他眼角微抽,垂下頭來,見鬼一樣盯著懷裡的她。

  右手非常迅速地兜住了她柔軟的脊背。

  距離那麼近,她被他漂亮的胸膛弧線和獨特的氣息弄得有點頭暈。

  她的腦子開始不聽使喚,順著他剛才那句話說:「我沒有要貪一晌之歡……」

  他瞪著她,瞳仁放大、又收縮。

  他又一次深刻領教了這個東西的口是心非。

  黏在他懷裡,扯開了他的衣服,然後很無辜很禁欲地說,她不是來求歡?

  他的眸色漸漸暗沉。

  見鬼。剛找回來的身體,真是不聽使喚!

  他其實根本沒有被她誘惑!

  毫不動心!

  神明沒有低級欲望!

  只是……她這麼放肆,他必須給她一點懲罰。

  他抱著她,瞬移到公主床上,把她小小的身體整個攏住。

  「這是我每天晚上都在用的身體。」他嘶啞著嗓音說,「用它誘惑我,有什麼用!」

  暗沉的聲線令她耳朵發麻,心尖發抖。

  「我不是故意撕你衣服……」她弱弱地解釋。

  他眯著眼睛,用一根手指輕輕挑開了她的領口。

  「我也不是故意的。」

  右手緩緩移動,罩住她的後心。

  她的一雙小手可憐兮兮地抓著扯到半敞的斗篷,眼神在發顫,嘴唇也是。

  微微開啟的雙唇,就像是引人品嘗花蜜的緋色花瓣。

  依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蛇盯住的小雞崽。

  一根蒼白冰冷堅硬的手指摁住她的下唇。

  「這麼快忘了受傷的事,只記得故事了?」他冷笑著,歪了歪頭,「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依蘭心很慌:「我……」

  噢,一說話,就像在故意親吻他摁住她嘴唇的手指。

  他的指尖都碰到她的牙齒了!

  依蘭渾身都僵住了,她一動也不敢動,任憑那根冰玉一樣的手指越過她的小白牙。

  他在……幹什麼……

  上下牙尖分別擦過他的指甲蓋和指腹,讓她的後腦勺麻得更加厲害。

  他把指尖一摁。

  觸到了她的小舌尖!

  依蘭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錚』一下就斷了!

  她下意識地把牙齒猛然一合!

  噢,差點兒硌掉了她的門牙。

  這個傢伙的手指硬得像石頭,不,比石頭更硬一百倍。

  「呵……」

  他笑著,俯下腦袋,把嘴唇貼在她的嘴角,低低吐聲:「放開我的手。不然,我就自己奪回來。三、二……」

  他的嘴唇一動,就像是在親吻她。

  依蘭就像一台不怎麼聽使喚的舊機器,在他喊到『一』之前,老老實實地鬆開了牙齒。

  「過期作廢。」

  他無恥地毀約,猛然俯身,壓下了唇。

  好一陣天旋地轉!

  依蘭有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等到她緊張兮兮地想要閉上嘴巴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嘴巴了。

  她趴在他的胸前,癱成了一片薄薄的餅。

  絨毛軟軟地貼在身上。

  她、她居然沒炸毛……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雙眼去看他。他的眼睛裡正在飛快地閃過一抹懊惱。

  見她偷偷看過來,他冷笑著扯起了唇角:「正因為知道要交換,才故意嚇你。你以為我要做什麼?我才不會碰你!」

  依蘭小毛線悄悄把癱成餅狀的身軀收回來。

  可惜遲了一步,被他揪住尾巴整隻拎成了一片小薄氈。

  「呵,這就渾身發軟了嗎?」他無情地嘲笑她。

  委屈的依蘭小薄餅忽然發現了他話中的漏洞!

  她不動聲色,輕聲嘀咕著說:「難道你不軟嗎?」

  「哈,當然不。」他驕傲地坐了起來。

  依蘭彎起眼睛笑了:「所以我的身體沒軟,是你的身體軟啦!咯咯咯咯——」

  她本來是想『哈哈哈哈』這樣嘲笑他,遺憾的是這個身體發出來的聲音太嫩了,笑也只能咯咯咯。

  惱羞成怒的魔神把她拍扁在書桌上。

  依蘭鍥而不捨地探出眼睛:「噢!我明白的!都是你的某一部分擅作主張而已!」

  他:「……」

  他真是要被這個蠢東西給活活氣死了!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瞎說什麼?

  他把她當成一張小飛毯,從窗口甩了出去。

  依蘭蹲在對面的房頂,吵架贏過他的喜悅讓她心花怒放,她彎著眼睛,團成了球球,在三角形的房頂上滾來滾去,甩著尾巴沖他示威。

  那個傢伙摔上了窗戶。

  沒過多久,他不動聲色地推開一條窗縫,並且一整夜都給她留著燈。

  快樂的日子總是像流水一樣飛逝。

  一晃眼就過去了一年半,依蘭升到了高年級,學業只剩最後一年了!

  一家三口早就搬出了西區,住進了東區的新家。

  這是一間三層的小木樓,是一個小貴族閒置的老房子,位置靠近西區,就在艾維學院的旁邊。這邊沒有大貴族居住,聖光之力很少,方便魔神進出。

  在搬家之前,老林恩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獨自在新家裡鼓搗,把它的內部弄得和原本的房子幾乎一模一樣。他是個戀舊的人。

  依蘭的公主床現在放在了房間正中,習慣了靠牆睡的魔神不小心摔下去好幾次,他對新家只有一個態度——嫌棄。

  這一年半裡,依蘭的生活平靜得就像假的一樣。

  每天上學、放學,晚上和魔神鬥幾句嘴。上次那種親密的意外沒有再度發生——為了證明自己能夠完美控制住新找回來的肢體,魔神大人表現得就像瓊斯老小姐一樣,根本不讓人近身。

  連毛線球狀態的依蘭都被禁止上床。

  依蘭毛線球只好夜夜蹲到護城河邊上去練習魔法。她現在已經非常厲害了,把風刃真名和冰真名配合使用,可以扔出回旋鏢一樣的冰刃,看起來殺傷力十足,不過威力比較有限,擊穿鎧甲是不可能的,三尺之內剛好可以刺穿皮肉。

  不過依蘭已經非常滿意了。遠程精準操縱變異元素,這可是大魔法師的水平啊!

  當然她在畢業之前不敢暴露自己的能力,否則她就不是魔法師,而是魔術師。她已經和詹姆士導師商量好了,等到她畢業之後,就以魔法助手的身份跟隨導師一起去法師塔進修,在法師塔『頓悟魔法』,這樣就不會引人疑心了。

  依蘭的實力在穩步前行,家裡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

  老林恩進入了鬱金香莊園教導新兵,妮可也不再給人紡紗,而是跟著做了教官的丈夫進入莊園,照顧腿腳不方便的他。薪酬很高,現在只要依蘭提出要求,妮可就會為她煎一份牛排。

  夫婦二人時常提起小公爵維納爾,對他讚不絕口。

  自從弗麗嘉死去之後,維納爾性格裡像母親的那一面徹底消失了,最近一年,他越來越像自己的父親,展現出驚人的才能,以及冷靜無比的思維方式。

  大公對繼承人非常滿意,他更加堅信了從前的判斷——都是弗麗嘉帶壞了他的繼承人維納爾。

  西芙公主原本非常抗拒與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的聯姻,最終也是維納爾說服了她,答應開開心心地出嫁。

  這件事情讓霍華德確定,維納爾已經徹底擺脫了弗麗嘉的所有壞影響。如今,霍華德把手中的許多權力下放給了維納爾,而維納爾也絲毫沒有讓他失望,在任何一個方面都表現出了一位合格繼承人的樣子。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發展。

  這一天出了一件大事。

  保羅沒來上學,因為他家裡發生了一件足以驚動整個首都的事情。

  他的母親坎貝爾夫人(莎麗的生母,保羅的嫡母)居然在坎貝爾伯爵的書房裡面和一位外號『花花公子』的費拉克男爵偷情,被他父親坎貝爾伯爵逮到,伯爵一怒之下拔劍殺死了這對偷情男女。

  不幸的是,在爭鬥過程中,花花公子費拉克的劍也刺穿了坎貝爾伯爵的動脈,最終三個人都死在書房裡。

  坎貝爾夫婦唯一的女兒目擊了事件經過。

  這件事情成為了所有貴族和平民的談資,依蘭在放學後匆匆前往坎貝爾莊園探望保羅的時候,發現就連他家裡的僕傭們也在悄悄議論這樁桃色新聞。

  依蘭找到保羅的時候,他正被十來個女僕圍住安慰,他的嚎聲隔著兩間屋子都能聽得見。

  保羅用兩隻手攥住一位最漂亮的女僕的小手,另外一名女僕正在溫柔地替他擦眼淚,有人輕輕拍他的背,有人準備好了絲帕,甚至還有人端著小甜點和牛乳。

  依蘭:「……」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你們、你們都先出去吧,」保羅依依不捨地說,「我要和我親愛的小依蘭單獨聊一聊。」

  「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尊敬的女伯爵。」女僕們行禮退下。

  「為了你們,我會的!」保羅握住了拳頭。

  依蘭:「……」

  厚重的隔音大木門被輕輕關上。

  保羅拎著裙擺跳了起來,反鎖好房間門,一轉頭,沖著依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噢!親愛的小依蘭,以後請叫我女伯爵!」

  他是唯一繼承人。

  依蘭撫了撫額頭,感覺太陽穴突突突地跳著疼。

  「保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你擔心了一天。」

  保羅擰著腰肢走過來,坐在依蘭的身邊。

  「哼,那個花花公子費拉克,和我那個無良的父親、以及惡毒嫡母聯手,設了一個針對你的惡毒計劃!」

  「嗯?!」依蘭凝聚了精神。

  這一年半風平浪靜,她都以為貴族們已經放棄了對付自己。

  「他們模仿你的筆跡製造了很多假情書,然後買通了煉金導師。這半年裡,你不是經常被安排到煉金房去獨自做實驗嗎?」

  「是啊!」依蘭愣愣地點了點頭,「我以為煉金導師像詹姆士導師那樣,在拼命挖掘我的才能。」

  「噢天真的小依蘭啊!」保羅大大地歎息,「他們是在給你製造沒有人證的時間!那些偽造的情書上面,每一個幽會的時間都是你獨自在煉金房的時候!原本在今天,那個花花公子費拉克就要『不小心』暴露了你和他偷情的事情,然後他的夫人會大鬧到公眾面前,到時候拿出準備好的假情書,再由煉金導師出面指證並沒有讓你頻繁去做實驗,這個黑鍋你就背定了!」

  依蘭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

  保羅眯起眼睛:「費拉克會一口咬定是你勾引他,他只不過不小心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貴族找情婦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更何況他本來就被人叫做花花公子。噢!可憐的小依蘭,你知道的,貴族們控制輿論的本領無比高超,他們會拼命宣揚那些假情書上最不堪入目的內容,不出三天,小依蘭你的名聲就徹底毀掉了!真是殺人不見血啊!壞了你的名聲之後,他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羞愧自盡』。」

  「所以……」依蘭吃驚地看著他,「昨天費拉克男爵並不是和坎貝爾夫人偷情,而是來密謀這件事情的。」

  「對!他們的計劃就是今天!」保羅微笑著點點頭,「我怎麼可能放任他們這樣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在他們的飲品裡面放了麻痹神經的藥,然後殺了他們,偽裝成情殺。哼!他們想用這種手段對付你,我就讓他們自食其果!」

  「噢!保羅……」依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噢,親愛的!我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呢!當年我媽媽的死,一定和他們有關,我確定!還有這些年他們對我動輒打罵侮辱,順帶還羞辱我死去的媽媽……雖然我現在變成了莎麗,但那些過往我一件一件都記著!而且,他們正在給我談婚事,要把我嫁進比格勒家——就是專門發死人財的那個無恥家族。小依蘭,我等這個機會其實等了很久很久,要不然我為什麼要在家裡準備藥物?」

  「哼!這件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一個遞到我面前的機會!花花公子費拉克的壞名聲正好派上了用場。」

  他一秒鐘變了臉,兩隻手放到下巴底下,可憐兮兮地看著依蘭:「噢!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小依蘭你會不會因此討厭我。親愛的,我發誓,他們做過的那些壞事,按照律法夠死一百次!我只是提前一點把他們送到該去的地方而已。」

  依蘭目光複雜地望了他一會兒,輕聲說:「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對我的維護。」

  她垂下眼睛,腦袋裡亂糟糟的。

  「噢對了!」保羅抬起一根手指,「還得好好謝謝維納爾!」

  「嗯?」依蘭非常吃驚,「維納爾也參與了?」

  「他昨晚就過來了。你知道的,現在霍華德大公把很多事都交給了維納爾,這麼大一件事情,他當然得過來看看。結果,他一下就發現了我留下的好幾個破綻!我沒辦法,只好告訴他那三個傢伙想害你,被我殺掉了,然後他就幫著我處理了一遍現場。維納爾可真是個天才啊,他動過手腳之後,憲兵隊和檢察官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對了,維納爾告訴我,他也私底下處理過幾個潛到你家附近和學院門口想對付你的雇傭兵,只不過怕影響你學習,所以沒說。」

  依蘭的心情非常複雜,她輕聲說:「無論如何,謝謝你們對我的維護。」

  原來,從來都沒有風平浪靜過。

  「嘿!」保羅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開心點甜心!你想想我未來幾天還得嚎哭一百多場呢!」

  依蘭:「……」

  坦利絲王國與北冰國聯姻的婚期到了。

  西芙公主提出要求,希望坦利絲王國的戰神霍華德大公親自率軍送嫁,因為聽說北冰國最近國內有些小動亂,讓她感到害怕。而且有戰神撐腰,北冰國就不敢給她準備什麼下馬威了。

  這樣一件小事,霍華德當然是欣然應允。正好,他也想看看經歷這些日子的磨練,維納爾究竟能不能獨當一面,處理好他留下來的一切。

  依蘭沒有去看公主出嫁。

  她不喜歡西芙,而且西芙是神眷者,對於站定了黑暗陣營的依蘭來說,西芙出嫁就和送走了瘟神差不多。

  霍華德離開之後,維納爾被父親留下的大堆公務搞得焦頭爛額,將近半個月都沒能出現在學院。

  依蘭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他聊聊。

  這一天,維納爾難得地跑到學院來見依蘭。

  「父親已抵達北冰國地界,他讓人送來了兩隻北冰國特有的雪絨鳥幼崽,上午剛送到莊園。父親說,你和路易舅舅一人一隻,女士優先挑選。」

  依蘭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就是大陸通史裡面那種圓圓的、白白的,團起來像雪球一樣,並且非常聰明,很通人性的鳥類嗎?」

  毛絨絨的雪絨鳥,魔神他一定會非常喜歡。

  「就是那個。」維納爾無奈地聳聳肩,「可惜沒我的份。也許在父親看來,繼承人是不需要任何娛樂的。」

  依蘭很虛偽地說:「其實你可以先替我養著它,等到大公快回來的時候我再把它領走。」

  維納爾失笑:「我才沒那個精力!明天是週六,就約明天上午九點吧,我讓車接你來莊園。今天就不送你了,我還得跑一趟郊外莊園,親自邀請路易舅舅。」

  「噢!」依蘭雙眼發亮,「路易大人的身體終於有好轉了嗎?」

  從北邊回來之後,可憐的路易就病倒了,一直在臥床休養,拒絕見客。

  「是的,好轉了。」維納爾笑著點點頭。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依蘭欣慰地說:「太好了。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幫我向路易大人借一下那本邁吉克的故事,請他明天帶過來?」

  「當然可以。那我先走了,比較趕時間,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次日,依蘭穿上一件不太容易沾毛的亞麻裙子,準時乘車抵達鬱金香莊園。

  維納爾今天很難得地沒穿純白的衣服。

  他穿著一件鑲了紅色邊紋的長袍,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紮成一束。眉毛用沾了水的細刷子刷過,整個人看起來特別英俊精神。

  很有主人氣派。

  霍華德大公會把西芙公主送到北冰國首都,然後參加完婚禮再回來,至少還需要兩個月,這段時間裡,維納爾就是整座莊園說一不二的主人。不過這位繼承人的表現非常沉穩,一點兒都沒有飄飄然。

  依蘭被帶進了會客廳。

  她一眼就看見了蹲在銀色籠子裡面的那對小圓球。兩隻雪絨鳥都把腦袋埋在翅膀底下睡覺,看起來就是兩個圓溜溜的球。

  依蘭:「太可愛了!」

  管家端上了茶。

  維納爾微笑著輕咳一聲,示意依蘭,禮儀。

  依蘭皺著鼻子,飛快地幹掉了兩杯茶。

  「好啦,我可以看它們了嗎?」

  維納爾笑得無奈:「噢,當然。」

  依蘭小心翼翼地把銀籠子捧到了茶几上。

  「咦,路易大人怎麼還沒來?」

  維納爾聳聳肩:「遲到是他的常態。」

  依蘭深以為然。

  看著兩隻一樣可愛的毛團子,依蘭覺得自己的心都軟成了一團。

  「還是讓路易大人先挑吧。噢,他應該不會拿小鳥做實驗的吧?他也是像我一樣養著玩對嗎?」

  「是的。」維納爾失笑,「別信外面那些吸血鬼伯爵的謠言。路易舅舅他其實最喜歡小動物,可惜他容易吸入細毛,養不了貓和狗。」

  依蘭也笑了起來:「沒錯!路易大人很好。呀,他還不來,我腿都坐麻了。」

  「再等等吧。」維納爾笑得溫柔。

  「對了維納爾,坎貝爾家的那件事情……」

  莊園的管家忽然敲門,帶著一個士兵走進來。

  「抱歉打擾了少爺和客人。但是這裡有一封大公從北冰國送回來的急信,給依蘭小姐。」管家替信鷹站的士兵解釋。

  維納爾臉色微變。

  士兵小跑上前,把信遞到了依蘭手裡。

  依蘭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拆信的時候,手指感到一陣發麻。

  「刷——」

  信封被她用力扯成了兩半。

  一張從公文邊上撕下來的羊皮紙掉了出來。

  上面只有一句話——

  「當心維納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09:28 PM

第五十一章 鬱金花海

  「信到送了,你們都出去吧。」維納爾淡聲說。

  「是。」

  依蘭死死盯著那一行字——當心維納爾!

  力透紙背,筆鋒淩厲。

  羊皮紙邊緣,還沾著血。

  發生了……什麼?

  依蘭想叫住管家和送信士兵,但她發現自己的喉嚨也麻掉了,發不出聲音。

  嘴唇也是。

  她的身體變成了一截麻麻的木頭。

  天哪,茶水有問題!

  維納爾傾身上前,抽走了她僵硬地握在手中的那張羊皮紙。

  「噢,父親的筆跡。」他煩惱地皺著眉,「還能惦記著給依蘭送信……看來我的行動出了一點小差池,沒能一下殺死他。」

  依蘭用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的心裡翻起了驚滔駭浪。

  維納爾他要弒父!

  「不過沒有關係。遲幾天,早幾天的事情而已。」維納爾站起來,摘掉了白絲手套,「說不定他的魂魄會比信鷹更早一步回到這裡,也許已經到了?」

  他抬起了頭:「父親,你在聽嗎?」

  依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太冷靜了,他的表情和平時是一模一樣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非常可怕。

  「真是太給我驚喜了。本來這兩件事只是毫無關聯的兩件事而已,沒想到我尊敬的父親大人在死之前,居然惦記著我的小依蘭。」

  「噢,我的愉悅簡直翻了不止一倍!」

  他緊緊攥著那張羊皮紙,用指甲把邊緣沾的血跡一點點刮下來舔進口中。

  「嘶……」他眯起了蔚藍的眼睛,就像磕了魔藥一樣,雙目迷離。

  他扔開羊皮紙,緩緩走到會客廳正中,背對依蘭,仰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地方,開始了他的傾訴。

  「首先,感謝父親你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連人事調動的權力也徹底交給了我。」

  「在你對我井井有條的安排大加讚賞時,一定沒有注意到,隨你出征北冰國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當初跟著我母親嫁過來的私人衛隊吧?還有西芙,你以為她為什麼輕易就能被我說服,願意嫁到北冰國?」

  「當然是因為,西芙在配合我的全部計劃。」

  「母親屍骨未寒,你就開始踐踏她的理想是嗎?好啊,我把一切都告訴西芙,讓她知道是誰鐵了心不讓她和我在一起,讓她知道我每天都活在殺死我母親的兇手的陰影之下,噢,你一定能夠想像到,像西芙那樣單純又愚蠢的、陷入了愛情的女人會擺出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親愛的父親,這樣的女人你應該很瞭解才對。母親就是這樣愛著你啊!」

  「西芙帶在身邊每一個人,都是精心為你準備的,我的父親。」

  「噢對了,當然還有阿爾薩斯。他不像他無能的父親,願意仰你鼻息過活。阿爾薩斯野心大得很,他想做千古一帝。當然,將來我和他肯定會翻臉,不過那不重要,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除掉你才是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情。」

  「十七年了……我給出的這份冷血答卷,你應該非常滿意吧!」

  「反正我自己很滿意。」

  維納爾誇張地在會客廳中踱來踱去。

  「再加上小依蘭這個戰利品……沒想到我給自己精心準備的獎賞,居然是你掛在心上的人……噢,天哪,我已經激動得內心顫抖了。不過你一定看不出來,我早就學會了你的喜怒不形於色。」

  「真有意思,我找來了雪絨鳥,借著你的名義把小依蘭騙到莊園時,真沒想到你會給她送信呢。你真是太會給我驚喜了!」

  「我簡直迫不及待!」

  「那就開始吧!」

  維納爾朝著空無一物的半空,行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躬腰禮。

  右手橫扶著腹部,左手抬在身側,標準的九十度舞臺禮。

  隨後,他大步走到沙發旁邊,把依蘭打橫抱了起來。

  依蘭用眼神問他:『你要對我做什麼?』

  「噓……」維納爾笑容溫柔,「帶你去一個我準備了很久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他把她抱起來往外走。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陽光下的鬱金香莊園安靜得就像一座冰冷華麗的墳。

  他踏著厚重的名貴地毯,大步走向未知的莊園深處。

  「依蘭,」維納爾的聲音無比溫柔,「這是你早就答應過我的事情,你不用表現得這麼憤怒。說好的,週末白天,我的身體和靈魂都給你,不是嗎?」

  依蘭動了動渾身上下唯一還有知覺的眼珠,看向天空。

  『喂,他要你履行承諾,你聽到了嗎?』

  『看你給我惹的事!』

  魔神沒有出現。

  她為了給他驚喜,並沒有告訴他雪絨鳥的事情。而他沒事也不會到這附近瞎逛,因為這裡比鄰王宮和光明神殿,他討厭那股熏到半空的聖光味道。

  英俊逼人的青年抱著柔弱美麗的少女,徜徉在鬱金香花海。

  「這裡嗎?噢,不,」維納爾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雖然這裡也非常棒,但我更喜歡那些精心準備的驚喜。」

  明亮的光線、壓倒的鬱金香花海、黑髮的女孩……

  維納爾的喘氣聲越來越重。

  「噢,我親愛的依蘭,我知道你有一副好身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放心吧,魔藥會讓你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沒有任何知覺。對於你來說,這其實是一件非常非常仁慈的事情,因為我要對你做的那些事,可能會讓你有點痛。」

  「你沒有感覺……應該會更合適。我更希望做那件事情的時候,你一動也不要動,什麼反應也不要有,冰冰涼涼……噢,自從親眼目睹母親的死狀,我每一夜都輾轉難眠,只有你才能救我,依蘭。」

  「不過對你用了藥,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為我還得抱著你走上很遠一段路。耗費太多體力,也許會影響待會兒的發揮。」

  他向著西邊走去。

  這條路他走得很少,幾次被禁足白塔,母親弗麗嘉都會追在身後,不停地絮絮叨叨。

  而母親走進白塔的那一次,他卻沒有送她。

  他沒想到父親會做得那麼絕。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會拼命阻止她進入白塔,他會拋棄這個自己一點也不想要的繼承人身份,帶著母親回溫莎家去。

  可惜沒有如果。

  母親就像是一個繭,那個繭破碎了,裡面的幼蟲就必須飛出來。

  而他,帶著她的血,帶著自己的欲望,將用這雙染血的翅膀掀起風暴,吞噬掉那個自以為是、冷血無情的鐵腕男人。

  維納爾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其實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激烈地顫抖。

  終於來到了白塔之下。

  「我母親就是死在這裡。」維納爾溫柔地俯身,貼在依蘭的耳朵旁邊說,「看啊,那片斜坡,很美麗是不是?你知道嗎,在你答應和我約會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美妙的夢,夢見了青天白日,鬱金香花海,還有,極致放蕩的兩個人。」

  依蘭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她不想評價他母親的愛情悲劇。

  那些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從來都是無辜的,弗麗嘉暗殺事件的起因,也是因為維納爾拿她來擋箭。

  因為他的隨性之舉,她不知道承擔了多少惡意。莎麗、西芙、阿爾薩斯……而弗麗嘉,只是把惡意變成了實際行動。

  她把眼睛轉了回來,正正地直視維納爾那雙蔚藍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現在也依然很美。看起來純澈無害。

  他用這一年多的時間,騙取了她的信任,騙取了他父親的信任。

  『你錯了,維納爾。』依蘭用眼神告訴他。

  也許是因為這一刻整個世界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原因,維納爾居然看懂了依蘭的意思。

  「不,我沒錯。」他輕輕把落到臉頰的銀髮甩到了肩膀後面。

  斜坡上面多了一扇隱蔽的門。

  維納爾踢開門,抱著她走下臺階。

  到了嗎?

  依蘭凝聚了精神力,對著維納爾身後即將合起來的門縫扔出了一隻拳頭大小的水珠,圓溜溜的身體,拖著一根小尾巴。

  扔出水珠之後,她又扔出了風,把這隻長得和毛線球非常相似的水珠送上了天空。

  『我在這裡!』

  「砰!」鐵門重重合上。

  一整片耀眼的白光襲來。四面八方密佈著龍晶燈,把一間二十尺見方的地下室照耀得像是最酷熱的夏至日山頂。

  地面種滿了鬱金香。

  都是最名貴的品種。花簇種得非常密,拳頭大的花苞一朵挨著一朵,又美又豔。

  在這樣的美景中,牆壁上掛的那些斧、榔頭、鑿子、鐵鉤……就顯得非常不協調。

  維納爾注意到了依蘭的目光,他溫柔地一邊走下臺階,一邊向她解釋:「在那個過程中,我會借助那些工具,把你雕鑿成我母親最後那個樣子。不要怕,不會痛的,我給你用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麻痹魔藥,保證你不會有任何知覺。」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你的靈魂一定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切。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他的眼睛裡閃動著狂熱的光。

  依蘭憤怒地瞪著他。

  她用眼神譴責他。

  『你這個變態!你是個魔鬼!』

  維納爾微笑著搖了搖頭:「依蘭你錯了。我說過,這件事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獎賞,你只是我解決了父親之後,獎賞給自己的一件戰利品。我只是想要你而已,非常單純。可是沒有辦法,殺死你,這是西芙和阿爾薩斯開出的條件,他們並不給我商量的餘地。我只好把兩件事稍微整合了一下。」

  依蘭的瞳仁輕輕收縮。

  「我也不知道那兩兄妹為什麼對你有這麼深的執念,可憐的小依蘭,你何德何能,可以把他們得罪成這樣?」他歎息,「非殺你不可!」

  「噢,可愛的女孩,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情吧。『花花公子』費拉克那件事你大概還記得吧?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們要毀你的名聲,我沒有阻止,我本來想等到你聲名盡毀、跌落塵埃之後,悄悄把你藏起來的。真沒想到莎麗居然和我是一路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想,連她做到了手刃父親,我當然也可以!」

  他走到了鬱金香叢中,輕輕把她放了下去。

  依蘭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她只知道自己壓住了一大堆花苞。雖然魔神每天努力鍛煉,但她的體重還是很輕,應該沒有把它們壓扁。

  這會是一幅很美的畫面。

  維納爾的藍眸一片癡迷。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解開了外袍,扔在一邊。

  依蘭狠狠瞪著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你就不怕有人發現嗎!

  「哈哈哈哈!」維納爾笑了起來,「雖然沒人旁觀有一點遺憾,不過也無所謂了。父親不在,就算有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對你做什麼,也只會服從我的命令。」

  「不過你放心,這附近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經過,我都安排好的。」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條貼身的絲綢褲子。

  他返身從牆上取下了一把小鐵鉤,用手指刮了刮,測試鋒利程度。

  「嘶——」指尖冒出了鮮血。

  他把血珠抿進了嘴裡,染到血色的玫瑰色嘴唇更加豔麗。

  他走向她。

  依蘭的目光忽然僵硬。

  她在絲綢下面看到了劍柄。

  驟然闖入視野的畫面,把她剛剛凝聚好的精神力攪成了兩個圈圈。

  「!」

  維納爾已向她撲了過來!

  依蘭急忙再度凝聚精神力。

  視野中,風刃和冰的真言前後重疊,在他即將撲到她身上的一霎那,她狠狠發出了意念——

  「冰風!」

  兩枚形狀有些像回旋鏢的冰刃直直射向維納爾!

  他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左右鎖骨分別被一枚冰刃釘穿,他摔到了她的身邊。

  「啊——」

  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虛弱了很多。

  她的冰風刃只能紮穿皮肉,於是她選擇了用琵琶骨穿刺的辦法來讓維納爾喪失繼續傷害她的能力——這是魔神教她的。

  她學會冰風刃那天,他一臉嫌棄地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她的『暗器』,很不屑地告訴她:「像這樣的小威力,也就穿刺了琵琶骨,可以對付對付像你一樣嬌氣又孱弱的人。」

  依蘭自動忽略了那些她不愛聽的部分,把重點記了下來。

  沒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她現在只能向黑暗神大人祈禱,維納爾像她一樣,『嬌氣又孱弱』。

  眼睛有一點發黑。

  好累啊……

  眼皮越來越重。

  要不是維納爾在旁邊打滾呻吟的話,依蘭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昏睡過去。

  她一邊強行再度凝聚好了精神力,一邊分心地想著,『難怪運送沙丁魚的時候,要在它們裡面放上一條兇殘的大魚,這樣可以讓沙丁魚們精神起來。』

  終於,維納爾沒動靜了。

  依蘭轉動眼珠,發現維納爾已經滾到了她的視野盲區。她的餘光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鬱金香。

  上面灑到了維納爾的血,妖豔得像是傳說中的惡魔之花。

  她的心臟整個懸了起來。

  他是昏迷了嗎?

  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應該是昏迷了……吧?

  依蘭一丁點都沒有感到輕鬆,聽不到維納爾的聲音,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更讓她感覺到未知的恐懼。

  她不敢再對著外面扔『信號彈』了,她把風轉成風刃,水轉成了冰,緊張地轉動著眼珠,防備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敵人。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從小到大,這是她經歷過的最恐怖的場景了。

  尤其是周身這些美麗的花,更加令她毛骨悚然。

  她忐忑地等待了很久很久,汗水在額頭上爬來爬去,終於有一小股冷汗流進了她的眼睛。

  全身上下唯一有知覺的地方就是眼睛。

  依蘭感到視線一陣模糊,眼睛裡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她正在用力眨眼把汗水擠出去,忽然感覺到一個陰影籠罩了下來!

  維納爾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他垂著雙臂,悄悄繞到了她的後面。

  此刻,他通紅著雙眼,從她的頭頂上方探出了面無表情的臉。

  依蘭的瞳孔猛烈收縮,她凝聚了全部意志:『風!』

  「砰——」

  一陣狂風刮過,整扇門都飛了起來。

  黑色的身影捲過花叢,捲起的狂風把維納爾直直掀了出去,撞擊在牆壁上。

  身穿斗篷的魔神把依蘭摟了起來,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湧動著狂暴的殺機。

  一大片金色的聖光追在他的身後,在他停下身形的一瞬間,它們全部轟在了他的後背上。

  光芒閃耀,他的輪廓鑲上了一道燦爛金邊。

  就像是傳說中從天而降的救世神。

  一股股黑氣從他的後背冒出來,他摟著她,她的身體雖然沒有知覺,卻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快把她鉗成兩段了。

  這位救世神的眼睛裡流淌的是嗜血的凶光,他盯著摔到牆角的維納爾,毫不掩飾惡意滿滿的殺機。

  依蘭盯著他,盯盯盯盯!

  他緩緩垂眸看了她一下。

  視線相對,很勇敢又很不爭氣的依蘭,忽然眼睛一熱,視線一片模糊。

  她摁下心頭的激動和委屈,左右轉了轉眼珠。

  示意他,別殺維納爾。

  誰都知道今天她和維納爾在一起,要是維納爾出了事,毒蛇阿爾薩斯肯定會以此為藉口光明正大地對付她。

  到時候怎麼辦?難道掀了王宮,直接和光明女神開戰嗎?

  「好。」他勾起了唇角,望向維納爾的眼神裡,惡意濃得順著眼角淌下來。

  「我當然不會殺他。」

  維納爾狼狽無比地靠著牆壁爬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嘶吼:「你膽敢勾結魔鬼!」

  「呵……」魔神大人勾著唇,皮笑肉不笑,「我可愛的小信徒,在獻祭開始之前,你是想說上幾句口是心非的話嗎?」

  他抱著依蘭走到維納爾身前。

  斗篷陰影中的面孔美得非人,他單手捏住維納爾的脖子,把他拎高了一些。

  「你我的約定,今日就履行。」

  「我從來沒有和你這個魔鬼進行過任何交易……」維納爾咬著牙說。

  「出爾反爾也沒有關係。我們的契約,早就成立了。你的靈魂屬於我。」魔神的聲音冷酷又魅惑。

  下一秒,地下室裡回蕩起恐怖的靈魂尖嘯。

  維納爾的眼睛裡漸漸失去了神采,不過依蘭知道他沒有死。

  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什麼是靈魂獻祭,從此,維納爾就是魔神手中的提線木偶,被主宰全部意志。

  魔神把收割過的羔羊扔到一邊。

  他垂下頭,盯著懷中的她,臉色變得非常臭:「把我要用的身體弄成這樣,你想好怎麼死了嗎。」

  依蘭委屈地眨巴著眼睛。他!他對維納爾,都比對她溫柔一萬倍!

  她現在很焦急,很擔憂,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且她的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剛一放鬆,就沉沉地昏睡過去。

  路易很快就趕到了。

  維納爾確實也約了路易,不過約定的時間是十一點。他認為兩個小時之內,足夠他處理好依蘭,然後把這一切全部嫁禍給恐怖名聲在外的路易。不得不說,維納爾打了一手好算盤。

  打扮得像個木乃伊的路易大人匆匆趕到了花房,他抓住自己的頭髮,放聲怒吼:「維納爾你這個蠢貨!瞧瞧你都幹了什麼!」

  維納爾呆滯的眼神中閃動著暗影烈焰,魔神大人正在錘煉信徒的靈魂。

  路易衝上前來,撥開依蘭的眼皮檢查了一會兒,鬆了口氣:「是麻痹神經的魔藥,藥效二十四小時能解,沒有別的危害,大人可以放心。今天的事情,就說是一次魔藥事故吧,我的失誤造成。」

  魔神的表情冷得像個冰雕。

  路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這就把小依蘭送回去吧,大人願意的話可以親自照顧她。偶爾,也要來點不一樣的。」

  魔神眼角抽了兩下,臉色詭異地緩和了許多。

  「馬上把她弄回去。」他先行離開。

  這附近到處都是聖光之物,還會被光明神殿的金頂掃射到,他不方便直接帶走她。

  半個小時之後,依蘭被擔架抬回了家。

  妮可和老林恩的心一個比一個大,聽說依蘭誤服了魔藥導致二十四小時不能動彈時,老兩口居然開開心心地坐到了她的床邊,決定趁她沒辦法抗議時,把她平時不愛聽的那些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地好好給她說上百八十遍,借此機會好好教育一下越大越不聽話的女兒。

  迷迷糊糊剛醒來就被狂轟濫炸的依蘭:「???」

  這一年多來,因為營養充足的關係,小依蘭的個子躥得飛快,胸脯也有了鼓鼓的小饅頭。

  妮可的關注重點就變成了為她介紹合適的對象。

  坦利絲王國的年輕人一般會在十六、十七歲定下婚事,十八歲就可以結婚。

  這些話對依蘭說倒也還好,她嘴上嗯嗯嗯,心裡不以為然就糊弄過去了,可是有時候妮可非要在晚飯後和女兒談心,面對一個逼婚的老母親,魔神的惡劣態度可想而知。

  依蘭給他背了一個又一個黑鍋,都快把她壓成駝背了。

  可憐依蘭現在一動也動不了,被母親轟炸得兩眼發直。

  妮可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把準備好的相親名單拿出來,挨個向依蘭介紹那些小夥子們的優點,翻來覆去地介紹。

  老林恩倒是覺得那些臭小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不過他喜歡聽妮可說話——只要妮可不罵他,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愛聽。

  於是老林恩拄著輪椅扶手,托著腮,很有興趣地望望夫人、望望女兒。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坐在衣箱上的魔神,臉黑得就像鍋底。

  說好來點不一樣的呢?

  他無數次掀開窗戶,沖著老兩口吹陰風,都沒有澆滅妮可的談興。

  依蘭也很無奈。

  她非常焦急,心裡擔憂著霍華德的事情。

  直到夜幕降臨,公主床上的病人換成了魔神大人,妮可還在那裡嘮嘮叨叨。

  依蘭小毛線悄悄溜下衣箱,順著床腳偷偷爬上床,鑽進被窩裡面,拱拱拱,拱到魔神的手裡,用自己的絨毛安撫他。

  她知道他一定快要炸了。

  撓了一會兒,她想起自己的身軀什麼感覺也沒有,於是繼續偷偷往上爬,爬到了枕頭下面。

  她膽大包天地把自己拉成一根長長的線,混在頭髮裡面,爬到他的耳朵邊上。

  「你聽我說話,別理妮可!反正我是一定不會去相親的!」

  為了和母親大人恐怖的音波對抗,依蘭小毛線開始對著他的耳朵眼講正事。

  「霍華德大公被維納爾算計了,同時被維納爾、西芙和阿爾薩斯的人襲擊,現在非常危險!明天天亮之後,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要不然他真的要死了!噢!但願大公能撐住……」

  生無可戀的魔神覺得自己才是要死的那個。

  他完全無法理解,身為先天神靈,為什麼自己會淪落到這樣一個境地?

  被困在一具木頭一樣的身體裡面,一動也動不了,身邊還有個嗓門比鴨子還大的女人,在向他不停地介紹別的男人的優點?

  魔神大人覺得自己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情——毀滅世界。

  妮可和老林恩直到九點才離開了依蘭的臥室。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到了魔神大人的腦門上,勾下一對黑豆眼睛,膽戰心驚地去看他。

  唔,他的情緒看起來非常穩定!

  依蘭小毛線並不知道什麼叫做風暴之後最恐怖的平靜,她見他面容安詳,整個球立刻放鬆了下來。

  「我剛剛說的事情你一定記住了吧?」她左右搖晃著身體,「明天交換回來,你別管我,先去北邊救霍華德!」

  其實她也知道現在著急沒什麼用,信鷹從北冰國的方向飛回來要好幾天,這意味著,叛變刺殺事件已經發生在數日之前。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

  他在想,這個絨毛東西準備拿出什麼報酬來呢?

  她沖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聽見沒有聽見沒有!答應你就眨眨眼!」

  他:「……」

  很好,現在都已經開始直接命令他做事了嗎?

  哈!神怎麼可能聽從一隻螞蟻的調派!

  他眨了眨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06 PM

第五十二章 拯救之行

  看到魔神眨眨眼,答應了去救霍華德,依蘭開心地彈到了他的胸前,眼睛彎成月牙,尾巴搖啊搖。

  「你最好了!」她說。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得意地想:『這不是廢話嗎。』

  「噢!不知道該向誰祈禱……但願大公還活著!請千萬要撐住啊!明天,明天最厲害的魔神大人就會來救您啦!」

  她在他身上打了兩個轉轉,小尾巴拖在身後,在他身上掃過來,掃過去。

  他聽著她在那裡嘀嘀咕咕,心情變得愉快極了。

  依蘭蹦Q了一會兒,開始考慮另外一件事情。

  「阿爾薩斯和西芙想殺我。你覺得我現在悄悄溜進王宮去,用魔法幹掉阿爾薩斯怎麼樣?」依蘭轉動著小眼珠,「我趁他睡著,把水從他鼻孔裡面灌進去淹死他!我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的眼睛動了。

  狠狠瞪了她一眼。

  目光很有殺氣。

  依蘭甩了甩尾巴:「噢,知道知道,我不會衝動行事的!」

  魔神大人覺得抽空該向她多普及一點殺戮的藝術。

  太沒常識了。

  今夜他無法動彈,前陣子禁止她上床的規定當然也作廢了,她圍在他的身邊滾來滾去,偶爾蹦到他的身上甩甩尾巴,偶爾遊到他臉上看看他睡著了沒有。

  看著這個明顯喜歡賴在他身上的毛絨東西,他決定暫時忘記不讓她上床的規定。

  呵,今天就讓她趁機蹭一夜,滿足她的少女之心吧。

  依蘭小毛線在他的身上散了一會兒步,然後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噢,路易大人把那本書送來了呢,我差點兒把它忘了!」

  她蹦下床鋪,跳到書桌上,翻開了那本厚厚的魔法故事,整個身體都栽進了大大的書本裡面,壓根把他拋在了腦後。

  他:「……」

  好氣!

  她最好永遠也別回床上來!

  *

  依蘭看了大半夜,終於看完了魔法史。

  她呆呆地蹲在合攏的書殼上,尾巴一甩一甩,回想著書裡的事情。

  原來那個時代的魔法師可以和自然元素結下契約,那樣會大大加深魔法師與元素之間的感應,釋放出當今人們難以想像的強大魔法。

  在光明聖戰期間,神殿告知了人們真相——人類根本不可能和自然元素結下契約,那都是魔鬼的陰謀。所謂魔法師,使用的其實是魔鬼的力量。

  事實上,的確有許多著名的大魔法師加入了七位巫妖王的陣營,與神殿的聖騎士對抗。

  光明聖戰勝利之後,這些走上歧路的魔法師隕落殆盡,其中著名的大魔法師邁吉克,是被聖騎士們封印在他自己召喚的冰層中凍死的。

  而在魔神被鎮壓之後,人們發現那些和自然元素締結契約的咒語通通失效了,人類再也不能通過元素感應來獲取魔法力量,這也證明了一件事——所謂元素魔法的確是魔鬼的陰謀,魔法師們一直在使用魔鬼的力量。

  從此,魔法徹底沒落。

  數千年沒有復興過。

  看完了這部沒有在外界流傳的魔法史,依蘭腦袋裡的疑問非但沒有找到答案,反倒更加迷糊了。

  很顯然,和元素締結契約是通過『真名』。如今這個詞已經徹底消失在所有的記載裡,但它是真實存在的。

  她眨巴著小黑豆眼,暈乎乎地把意念裡面的兩個真名變來變去。

  難道……這是歷史再一次重演?難道數千年前,也有一個像自己一樣的人,和魔神走得那麼近,不知不覺就感染了他的力量,可以利用元素真名來召集很多信徒……

  這麼想著,依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有一點難過。

  有人曾和他並肩作戰,然後失敗了。

  那個人呢?她或者是他,在哪裡?魔神已經忘記了他/她,如果找回腦袋,他應該會想起那段過往吧?

  那一定是段硝煙彌漫、震盪人心的過往。

  她眨著眼睛,心酸酸的。

  她悄悄爬回了公主床上,發現他早已經睡著了。

  她蹭蹭蹭,蹭到他的胸口上,把自己癱成了一張小小的毛氈。

  她貼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

  『喂,你就算以後忘了我其實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她垂下一對小眼睛,緩緩閉了起來。

  很快,天亮了。

  依蘭回到了自己被麻痹的身體裡面,而魔神……

  交換之前她趴在他的胸前,所以交換之後她被他壓住了。

  他的身體很重,她完全不明白,明明是一堆黑霧組成的身體,為什麼會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說話,只能不停地瞪眼睛。

  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臉壓著她的鎖骨,斗篷裡面散出幾縷黑得瑰麗的頭髮,流淌到她的身上。他的頭髮比貴族們身上最好的綢緞都要更加順滑,光澤耀眼,讓她很想揪一揪。

  從她的角度望下去,可以看到帽沿下面挺直漂亮的鼻樑。

  她以為他還在睡,其實他剛剛交換就醒了。

  本欲起身,但他發現自己不聽調派的肢體不肯離開她。

  右手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攏住了整個肩頭,以及一段細細的手臂。他覺得手感很一般,但這隻右手可能是被封印太久了,變成了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呆頭呆腦的樣子,就是不肯挪動一下。

  而且……剛找回來的那部分肢體更是離譜,恨不得纏死在她身上。

  他知道她現在沒有任何知覺,乾脆讓自己不太聽話的軀體任性了一會兒,隔著鴉絨被,壞意地壓得更緊。

  反正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蹭了她一會兒,感覺有一點心虛。

  緩了緩神色,他擺出一副剛醒的樣子,撐起身體來,瞥了她一下。

  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眼睛,盯著她眼睛下方,若無其事的說:「知道了,救霍華德——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他就果斷消散在原地,逃離這個讓他變得非常不對勁的傢伙身邊。

  依蘭的新枕頭很高。

  她垂下眼睛,可以看到自己平躺的全身。

  這一看,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

  柔軟蓬鬆的鴉絨被上,非常清晰地印著一個下陷的人體形狀,最離譜的是,連『佩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依蘭的瞳孔狠狠抽搐了幾下,她飛快地移走視線,望著屋頂。

  『……』

  天哪,但願妮可和老林恩不要進來!

  噢!太可怕了,那把劍,也太……太大了吧!

  依蘭的身體雖然沒有知覺,但還是知道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門上面沖。

  這個傢伙!真是要了命了!

  捱到上午九點半,魔藥的效果準時解除。

  依蘭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蜈蚣,身體是一節一節活動的。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鴉絨被團成一團,在懷裡揉了一圈,消滅掉所有的痕跡。

  天哪,抱在懷裡的鴉絨被,就像一團燒紅的烙鐵,把她的耳朵都燙紅了。這上面清晰地印著他的形狀,她這樣抱著鴉絨被,四捨五入不就是抱著他嗎?

  他的身材可真好啊。

  依蘭呆呆地摟著鴉絨被,妮可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見。

  「不舒服嗎?」妮可拎著圍裙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摁在她的額頭上,「沒發燒啊,耳朵怎麼這麼紅。」

  依蘭轉動眼珠,看了妮可一下:「噢,我沒事。」

  「你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妮可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昨天送你回來的那位大人又來了,他說有急事要見你。」

  「路易大人?」

  「嗯。」妮可很不高興,「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和這些身份懸殊、年齡也不對的人多保持一點距離,他們又不可能成為你的丈夫,而且會妨礙你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我昨天跟你說的小夥子,你有沒有記在心裡了?約翰、唐納森和本傑明,你打算先見哪一個?」

  依蘭煩惱地捏住了額心:「見完路易大人再說吧,媽媽。」

  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起了鴉絨被上的凹陷。

  噢,就沖著這副不聽使喚的身體,魔神大人也絕對不會允許她相親的,絕對!

  路易不是來探病的。

  他要帶依蘭走。

  「大人找到霍華德了。」路易的臉色很不好,「霍華德的身邊還剩兩千位忠誠的戰士,現在他們奪下了一座小型要塞,正在勉力支撐。出發吧,時間緊迫!」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大公還活著!」

  「對,但是現在問題很嚴重,路上再細說。」

  依蘭飛快地收拾了幾身衣服,匆匆向妮可和老林恩道別。

  「抱歉,爸爸媽媽,你們的騎士得出差!」

  老林恩非常理解。

  依蘭跟隨路易上了馬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她最不想見的人。

  維納爾。

  「噢,小依蘭,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看見我這個該死的外甥,但是圍攻霍華德的那些人只聽從他的命令,有他在事情會容易很多。」

  依蘭抿著唇,坐到了離維納爾很遠的地方。

  維納爾鎖骨下面還纏著紗布。他的表情很僵硬,眼神中時不時流露出一些迷茫,他緩緩行了個點頭禮,說:「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曾給他們下過一道死命令——無視一切來自首都的軍令。所以,我現在無法通過信鷹來阻止他們的行動。」

  依蘭警惕地盯著他。

  昨天維納爾的表現,讓她到現在仍然心有餘悸。

  那些糟糕的體驗將會一直伴隨著她。

  「不要怕,我不會再對你做任何事情。」維納爾眼神直勾勾的,「雖然我現在還是想殺掉父親,但我知道那是不行的,我不會再讓自己繼續那麼做。」

  依蘭望向路易:「他這是……」

  路易聳聳肩:「因為他並非自願向神明獻祭靈魂,而是受到了美色的欺騙,所以契約並不完美,時不時會有一點口頭上的小小反抗。不過請放心,他會很及時地糾正那些錯誤的念頭,也不會做出任何對我們不利的事情。」

  「噢!」維納爾偏了偏頭,「路易舅舅,你這句話不對。心向光明才是正確,我現在正在犯錯,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能明知故犯。」

  「不用管他。」路易轉過頭,告訴依蘭現在的狀況,「除了西芙那個神眷者之外,北冰國那個王太子身邊還有個很不對勁的聖女,大人懷疑她有可能是行走在世間的光明神化身,正因為如此,大人不方便暴露黑暗力量去拯救我的好朋友霍華德。我和維納爾正在調集軍隊,下午大軍就會開拔,但是從這裡行軍到北冰國再快也要十二三天,在這段時間裡面,能夠幫助霍華德的只有不能動用黑暗力量的大人和你。」

  依蘭點頭:「我明白。我們現在實力不夠,貿然驚動光明女神的話,肯定會被一鍋端了。」

  「噢!」維納爾轉動著蔚藍的眼珠,果斷插話,「我真是盼望那一天的到來!」

  依蘭怪異地看著路易:「您確定這個傢伙不會出問題?」

  「不會的,他就是說說氣話。」路易從懷裡摸出一隻黑色的小瓶子,「喝吧,沉睡魔藥。」

  「不用聽你們談這些黑暗骯髒的事情,可真是太好了!」維納爾毫不猶豫地喝下魔藥,頭一歪,在長椅子上面睡成了一灘。

  依蘭歎息一聲:「所以對付霍華德大公的事情,連北冰國也參與了嗎。」

  「是的,」路易怪異地笑了笑,「據說唐澤飛鳥對西芙一見鍾情。」

  「怎麼哪裡都是一見鍾情!」依蘭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見鍾情到底是個什麼魔鬼咒語?」

  經過榮耀廣場的時候,發現道路堵得非常厲害。

  依蘭掀開一層層黑幔,探出腦袋去看。

  只見廣場正中的檯子上正在搭建高高的木架,下方圍了很多人,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大型魔法表演的事情。

  「噢!」依蘭拍了拍腦袋,「後天,詹姆士導師要向公眾表演大型元素魔法!我還答應了給他做助手,現在看來只能爽約了。」

  她望著漸漸被甩在身後的榮耀廣場。

  她有預感,這是一條分割線,自己將脫離平靜的生活,駛向血雨腥風。

  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首都。

  「我把你送到城外,大人很快就會來接你。」路易說,「聰明的小依蘭,你和大人必須在不動用黑暗力量的情況下,幫助霍華德堅守那座小小的要塞,撐個十幾天,我和維納爾會帶著軍隊用最快速度趕到。」

  「聽起來很像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依蘭微笑著說。

  「噢,神明無所不能。」路易把掌心放在胸口。

  依蘭抬起眼睛,望了望車頂。

  擁有依蘭實力的神明嗎?

  「對了,」路易沖她眨了眨眼睛,「肩傷好了嗎?」

  依蘭點點頭:「其實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不痛了,真是好神奇的藥物啊!」

  路易微笑著搖了搖頭:「噢,的確是神奇的藥物,我盤點魔藥的時候,發現少了一瓶特殊的——白天壓制疼痛,到了夜晚再雙倍釋放出來。」

  依蘭呆滯地看著他。

  所以……魔神是服了那樣的藥,把痛苦轉移到夜裡,由他來承擔嗎?

  依蘭捂住了嘴巴,把眼睛轉向另一邊,眨啊眨啊眨。

  路易把車停在了一棵光禿禿的枯樹下面,放依蘭下車,然後驅車離開。

  依蘭環視四周。

  真是個很糟糕的地方,枯死的樹歪歪扭扭,幾個小水池黑得冒泡,褐色的泥地裡面露出一些可疑的灰白色骨狀物,怎麼看都很像一個拋屍的好地方。

  真是……很符合黑暗神和吸血鬼伯爵的風格。

  她輕輕地踢著腳下的草根,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她再一次很沒有自信地發誓,下次無論那個傢伙再說什麼氣人的話,她也絕對絕對不要和他吵架了!

  有風從身後吹來,帶來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她的心臟先是『噗通』跳了一下,然後耳朵莫名其妙開始發熱,有點不敢轉身。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噢,又是那隻衝鋒在前的右手。

  依蘭回轉身。

  她眼睛裡柔軟的波光讓他僵了一下。

  他很不自然地把視線停在她的額頭正中,說:「如果想吐,趁早說。弄在我身上我會把你扔下去。」

  依蘭:「我為什麼會想吐?」

  下一秒鐘她就知道了。

  他把她打橫抱了起來,然後身後展開兩扇帶著羽毛的黑色大翅膀。在陽光下,他的羽毛呈現出金屬一樣冰冷的質感。

  羽翼一扇,直沖雲霄。

  依蘭:「啊啊啊啊啊啊——」

  她變成了鳥兒!

  他警惕地看著她,小心地把自己的胸膛往後面縮了一點。

  依蘭愉快地大喊:「我在飛!飛快一點!」

  他:「……你不害怕?不眩暈?」

  依蘭轉過眼珠,譴責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把我扔在一萬尺的高空時我是怎麼摔下來的?你忘了我可還記著!我都記著!」

  就是砸破了拉爾沙的屋頂,看到人前非常正直的馬丁牧師在和拉爾沙滾床單的那次。

  「呵。記著又怎麼樣?」他垂下頭,睨了她一眼。

  他就知道,這個東西非常小心眼,非常記仇,芝麻蒜皮的小事她能記一輩子。

  黑色羽翼輕輕一扇,下面的平原開始往後奔跑,一棵棵樹像是長了腿一樣,『嗖嗖嗖』就躥到了很遠的地方。

  依蘭被狂風糊了一臉。

  她不得不轉過頭,把整張臉蛋都埋到了他的懷裡。

  否則她的嘴巴一定會被空中的烈風吹成一隻布口袋的。

  她眯著眼瞪他。

  她十分確定,他是故意突然加速的。

  他的右手很自覺地環了上來,罩住她的後腦勺,替她擋風。

  斗篷裹住了她,這件奇怪的斗篷無視了物理規律,就那麼輕飄飄地懸在她的身前,她覺得自己就好像漂浮在了黑色的波浪上面,陽光從頭頂灑下來,讓人犯睏。

  她嘀嘀咕咕地說:「我睡一會吧,養好身體你才好用啊。」

  兩扇平穩飛行的翅膀莫名其妙地亂了一拍,兩個人猛地下墜了幾百尺,把依蘭的瞌睡都嚇跑了。

  她隨手摟住了他的腰。

  勁瘦結實,往上就是流暢的背部線條。

  「抱得很熟練啊。」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懷好意,「怎麼,自己偷偷幻想過很多次如何占我便宜嗎?」

  噢!這個傢伙!跟他在一起,根本就別想好好說話!

  依蘭羞惱地梗起脖子:「反正趁我睡覺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偷偷抱過我多少次!」

  他挑高了一邊眉毛:「呵,我……」

  依蘭無情地打斷了他:「今天早上你的形狀整個都留在了我的鴉絨被上!我都知道了!你!是你在偷偷占我便宜!」

  「你、說、什、麼。」他緩緩低下了頭,眼角微跳,嘴唇咧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噢!」依蘭皺起眼睛,「當然當然,當然不是你,是你不聽話的身體而已!你不聽話的身體,覬覦一隻小螞蟻!劍柄!劍柄!」

  她口無遮擋地沖他嚷。

  他很想炸她一身毛。

  *

  從遇刺到現在,已經到了第六天。

  拿下這座名叫凡爾賽塔的小要塞已有三天零五個小時。

  成功擊退了第十二次攻擊。

  久攻不下,唐澤飛鳥一定會到最近的城池去調火炮過來轟塌城牆。

  時間不多了。

  霍華德輕輕咳嗽了兩聲,跟在身邊多年的侍衛長林威爾立刻把一條灰氈披到了長官的肩膀上。

  「您傷勢未癒,不要太過操勞。」

  霍華德輕輕擺了擺手:「現在還怕什麼勞累,用不了多久,你我都將沉眠。」

  「長官……」林威爾的眼眶立刻就濕了。

  這位亞麻髮色的侍衛長嘴笨,腦袋也不算聰明,面對這樣的狀況,他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他沒辦法違心地說『一切都會好的』,或者是『您吉人自有天相』,因為他知道根本沒有任何希望了。

  凡爾賽塔是個最低級的小要塞,輕易就能被火炮夷為平地。

  而隊伍中唯一的一隻信鷹……霍華德沒有用它向任何一方勢力求救,而是匆匆給小依蘭傳了一封信。

  林威爾尊重長官的任何決定,雖然他覺得那樣不是很妥當,但他一句也沒有勸,而是最用快的速度替長官送出了那隻信鷹。

  林威爾知道小依蘭很聰明很厲害,但是他絕對不認為小依蘭能夠在千里之外提供任何幫助。

  新一輪的攻擊又開始了。

  霍華德平靜地垂視城牆之下。

  從白天到夜晚,攻勢連綿不斷。

  要塞裡的物資就快消耗完了,拿下要塞的時候,士兵還有接近三千人,現在已經只剩兩千出頭。

  霍華德估計,在減員到一千二百人的時候,防線將全面潰散。

  幸運的是對方也很疲倦了,這半天裡,減員的速度明顯變緩,只要北冰國的火炮一天沒到,這座要塞就還能支撐得住。

  「小依蘭啊,」霍華德遙望著南邊,「如果在收到信的第一天,你能成功搬來一隊騎兵的話……」

  也還得再撐十來天。

  不可能。

  就算沒有火炮,要塞裡的食物儲備也不夠了。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拍了拍侍衛長的肩膀。

  「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霍華德家族又出了一位能力卓越的領袖。」冰湖瞳眸輕閃,語聲微嘲。分不清是在自嘲,還是在嘲諷自己的繼承人。

  林威爾憤怒地咬住了牙齒:「小公爵不該這樣做!夫人根本不是您殺死的!」

  「那又怎麼樣呢。」霍華德眨了眨眼睛,「人類永遠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弗麗嘉想要我後悔,她真是一點都不瞭解我,我根本不會為這種事情後悔。」

  「只可惜連累了你們這些老夥計。」他抬起手,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願為您戰死!」林威爾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長官,我敢百分之百確定,這裡所有的人都和我是一樣的心願!」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望著天空的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18 PM

第五十三章 唐澤飛鳥

  夜幕降臨。

  霍華德剛剛走下城牆,心裡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攻擊持續了一整天,但是這一整天裡,根本沒有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對方看起來很疲倦,射箭無力,爬牆的動作也慢得像螞蟻,只要狠狠給他們當頭一擊,他們就會開始撤退。

  霍華德一路走下城牆,都能聽到戰士們輕鬆的談笑聲。

  所以……每個人都認為敵人已經到了疲憊期,可以放鬆警惕了嗎?

  問題是,圍住凡爾賽塔的敵軍人數,足足是守軍的數倍。

  輪番進攻的人,該有那麼疲倦嗎?

  家族戰士們認為是勇氣和信念給了己方無限的力量,但霍華德很清楚,精神給予的力量是有限的。

  「白天的攻勢,全部是佯攻。」霍華德輕輕合攏了五指,「真實的佯攻。」

  這是一招很妙的心理戰。

  他轉過身,環視城牆上方。

  這三天越打越輕鬆,尤其是今天,足足打了一整天勝仗。現在每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都有點發飄,如果這個時候知道了真相,整個軍隊的信心和士氣都將遭遇毀滅性的打擊。哪怕意志再頑強的戰士,也無法抵禦心理受到衝擊那一刻同時伴隨而來的生理疲憊。

  「唐澤飛鳥。」

  隔著要塞的城牆,霍華德準確無比地盯住了對方的主將營。

  維納爾派來的的統領是伯比‧溫莎,弗麗嘉的一個遠房親戚。阿爾薩斯的麾下戰將是光明騎士團的副團長大衛。雖然這一次的任務是暗殺,但說實話,這兩位都不是擅長陰謀詭計的人。

  這也沒有辦法,做這件事,忠誠比能力更加重要。如果用別的人,保不齊整個計劃早就擺在霍華德的辦公桌上了。

  比伯和大衛設計不出這麼以假亂真的心理戰。

  所以這幾天指揮攻城的是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

  這位王太子體弱多病,但是他卻成功當上了王太子,把健康強壯的兄弟們折騰得七零八落,足見手段高超。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他們向唐澤飛鳥許了什麼樣的重利。總之,對坦利絲王國肯定有損。

  這是霍華德最看不上的手段。

  他走上了城牆,戰士們看到長官去而復返,臉上都露出了一些不解。

  「把那批酒搬上來。」霍華德平靜地說,「今天幹得很漂亮。」

  城牆上爆發出了歡呼聲。

  如果他沒有料錯,決戰,將會提前到今晚。

  霍華德再一次望向了南面。

  誰也不可能來救援,除非長了翅膀。

  城牆上的歡呼飲酒聲,讓端坐在營帳裡面的男人皺起了眉頭。

  他的髮色和眸色都是淡紫,在陽光下面會反射出金色光芒。

  很漂亮很華麗,卻是因為疾病導致的。

  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自幼罹患血液疾病,需要長期服用藥物來維持生命。

  「坦利絲戰神,果然名不虛傳。」他舉起了面前的酒杯,用兩根手指捏著,端到額心。

  透明的水晶杯裡面裝盛的不是酒,而是藥汁。

  這些天,他都是以藥代酒,敬他的未婚妻西芙。

  他看得出來,西芙不喜歡自己。

  因為除了髮色和瞳色之外,唐澤飛鳥這張臉上再沒有別的可取之處。

  是一張寡淡的臉。

  西芙很敷衍地說:「什麼戰神,你不是說今天就可以攻破要塞嗎?」

  「本來可以。」唐澤飛鳥飲下了杯裡的藥汁,「現在看來,也許還要多花上兩三天。」

  「為什麼啊?」西芙皺起眉頭,「你不是要讓他們放鬆警惕嗎?他們現在都在喝酒了,這不是已經遠超你的預期?」

  唐澤飛鳥放下了杯子,微笑:「不說這個了。打打殺殺的事情容易敗壞美麗女士的心情。美好的心情一旦失去,就很難再找得回來。」

  西芙最不喜歡的就是他神神叨叨的樣子。

  這個『未婚夫』長得不好看,性格也有點陰陽怪氣,和維納爾根本沒有半點可比性。

  西芙相信維納爾,他說過,只要他的父親霍華德一死,他就會率著軍隊趕到,譴責北冰國害死了坦利絲的霍華德大公,向他們發出強烈抗議——當然,西芙公主的婚事必須作廢。

  關於這一點,阿爾薩斯也替維納爾作保。

  西芙對這兩個男人深信不疑。

  沒想到發生了一點意外。霍華德沒有死於刺殺,還奪下了一座要塞。

  這個時候,她的未婚夫唐澤飛鳥來了。讓西芙鬆了一口氣的是,唐澤飛鳥對她一見傾心,無條件地幫助她圍攻霍華德。

  西芙不知道這件事將如何善後,不過她也沒那麼擔心,因為這種事情都是男人們之間的事情,維納爾和阿爾薩斯當然會妥善處理。

  反正現在比伯‧溫莎和大衛‧克勞勃這兩個人都聽命於她,有軍隊在手,她也不怕唐澤飛鳥。只要利用唐澤飛鳥殺了霍華德,她立刻就可以下令掉頭回家。

  「今晚我親自出征。」放下酒杯之後,唐澤飛鳥很突兀地說了一句。

  西芙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我想了想,」他的笑容寡淡得毫無顏色,「無論如何,答應了女士的事情,還是必須做到。」

  他脫掉了身上那件墨綠色的大袍子。

  底下居然穿著緊身衣。

  他的身材非常瘦,套在黑色的緊身衣裡面,就像一根發育不良的蘆葦杆。

  西芙漂亮的淺金色大眼睛裡流露出了明晃晃的嫌棄。

  真是的……這樣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向自己提親?

  都怪那個霍華德,如果不是他逼迫的話,父王和母后絕對不會讓手中的明珠下嫁給這麼糟糕的一個傢伙!北冰國有什麼?吃不完的冰薊嗎?笑話,這種下等食物,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更別提唐澤飛鳥本人不英俊、不健康,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唐澤飛鳥起身,輕輕地沖著營帳更深處,溫柔地說:「請聖女祝福我。」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一位赤足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這是西芙第一次看到北冰國的聖女。

  她老早就聽說過,唐澤飛鳥的身邊永遠有一個女人,這也是她對這樁婚事極度反感的原因之一。

  西芙的瞳孔飛速收縮。

  面前的少女,居然和光明女神的雕像長得一模一樣!

  聖女走到唐澤飛鳥的身邊,抬起一隻手,撫住他的額心:「祝福你,不會死去。」

  唐澤飛鳥退後兩步,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聖女轉身走向營帳深處。

  西芙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你給我站住!」

  聖女無視她。

  西芙想要追上去,一隻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轉過頭,只見永遠掛著溫柔笑容的唐澤飛鳥換了一副冰冷的表情,他盯了她一下,然後轉身大步往外走,把西芙拖了一個踉蹌。

  她的手腕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他那枯瘦的手指就像鐵鉗一樣,毫不留情地鉗著她,把她拽到了她自己的馬車邊上。

  「對聖女不敬,死。」他冷冰冰地說完這一句,然後立刻換上了溫柔無比的笑容,「公主一定非常疲累了,好好歇息,靜待飛鳥的好消息吧。我願為你肝腦塗地。」

  西芙頭皮發麻,瞳仁顫抖,盯著他的背影,目光一動也不敢動。

  這個會變臉的男人,好可怕!

  「維納爾快來接我……」西芙握住了胸前的寶石項鍊。

  那是出發之前,維納爾送給她的定情禮物。

  唐澤飛鳥親自帶人突襲了凡爾賽塔要塞。

  有他在的地方,所有的北冰戰士都像是發了瘋一樣。

  面對這一波瘋狂的攻擊,霍華德麾下的將士們心驚之餘,對長官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不是有烈酒下肚,胸腔火燒火燎恨不得找個敵人來砍一砍的話,這一波進攻,絕對會最先擊潰戰士們的心理防線。

  幸好都喝了酒啊!

  夜幕下的戰鬥,遠比這三天中任何一場戰鬥都要激烈十倍。

  雙方的戰士都像是被收割的麥子一樣倒下。

  鮮血灑滿了城牆。

  本來這將是一場持續整夜的消耗戰,但是,自從被人團團圍住的唐澤飛鳥出現,戰局立刻發生了壓倒性的逆轉。

  為了保護唐澤飛鳥,北冰國的士兵根本就不要命。

  他一步一步走向城牆,不斷有士兵衝到他的身前,用盾牌或者身軀為他擋住城牆上方的箭矢。

  當他走到城牆下面時,士兵們把自己和同伴的身體墊在他的腳下,為他鋪起一條通往城牆的坦途。

  光是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就讓人心驚膽寒。

  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霍華德,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打法。

  根本不計性命。

  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鋪路石。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登上城牆,北冰戰士放棄了一切攻擊,全部湧向他。

  他就像是傳說之中踏浪而來的海洋之子,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自他出現開始,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沒有被城牆上的攻勢耽誤過哪怕十分之一秒!

  最詭異的是,那些擋在他身前和死在他腳下的戰士們,個個臉上都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月光下,一張張嘴角高揚的慘白的臉,就像是畫在白紙上的面具。

  太可怕了。

  霍華德站在城牆上,與唐澤飛鳥對視。

  這位敵國王太子第一次停下了腳步。

  在他駐足的一瞬間,十幾個北冰戰士死在他的身前。

  另外的人立刻把新鮮的屍身碼得整整齊齊。

  唐澤飛鳥微笑著行了個禮:「霍華德大公,很抱歉,今天我是來奪走你的生命的。」

  霍華德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唐澤飛鳥抬起腳。

  新鮮的「臺階」出現在他的腳下,他繼續邁著頻率一樣的步伐,堅定不移地走上城牆。

  在他腳下,屍山碼得整整齊齊。

  誰都知道,當唐澤飛鳥抵達城牆的那一刻,就是破城之時!

  月色下,唐澤飛鳥的面孔更加寡淡,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無面人。

  包括霍華德在內,城牆上方所有的人心中都不禁浮起了一上念頭——我們是在和人類戰鬥嗎?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霍華德親自取過輕弩,幾次射擊,都被滿臉幸福笑容的北冰國士兵擋了下來。

  就連心硬如鐵的霍華德,也感到輕微的毛骨悚然。

  三十尺……

  二十尺……

  十尺……

  霍華德可以想像到,登上城牆之後,唐澤飛鳥一定會繼續邁著這樣的步子,走下城牆,打開城門,把外面的大軍放進來。

  所有的人都能預見這一幕。

  『他真的不怕死嗎?』

  『他們真的不怕死嗎?』

  軍心已然潰散。

  八尺……

  五尺……

  替唐澤飛鳥擋下攻擊的士兵,已經踏著屍山登上了城牆!

  殺死他們,他們立刻就會變成唐澤飛鳥的踏腳石。

  霍華德的身邊也圍滿了戰士。

  他們個個表情緊張,圓瞪的雙眼略微有一點失態。和對面那些滿臉幸福笑容的送死者相比,自己人從氣勢上就顯得不堪一擊。

  『擋不住的……沒有什麼能擋得住這個可怕的傢伙……』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他緩緩摘掉了銀絲手套,指間開始散發淡淡的冰氣。他會在對方把劍捅進自己的身體、以為萬無一失的那一瞬間,對唐澤飛鳥發起致命的冰霜攻擊。

  「嗒。」唐澤飛鳥那雙浸透了鮮血的木鞋底,踩到了城牆上的磚石。

  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響徹城牆。

  唐澤飛鳥輕輕揚起了雙手:「感謝招待,我上來了。」

  就在所有士兵信心崩潰的一瞬間,忽然有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從唐澤飛鳥身後的北冰國士兵中間閃了出來。

  她的速度快得帶上了殘影。

  月光之下,黑髮襯得她的臉龐比萊納雪山上的冰雪更加潔白耀眼。

  她手中的短劍反射出一點冰涼的月光。

  她貼在了唐澤飛鳥的身後,手中的短劍像情人的吻,黏住唐澤飛鳥的脖頸。

  她連一瞬間的遲疑都沒有,短劍反射出微光的一霎那,劍鋒輕巧地橫切,割斷了王太子的喉嚨。

  唐澤飛鳥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突兀的血線。

  當血花噴濺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反手收劍,輕輕一躍,躍向城牆。

  她跳起來的時候,身下出現狂風,將她高高地掀了起來,她乘著風,輕盈至極地跳進了城牆中。

  她打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滾,躲過反應最快的那一波刀光劍影。

  起身時,夜風拂開了她臉頰上的黑髮,頭髮飛揚在腦後,『她』睨著噴血倒下的唐澤飛鳥,唇角勾起譏諷的微笑:「找死。」

  「噢,這個傢伙,囂張得真好看!」依蘭小毛線嘀嘀咕咕。

  她把身體整隻藏回了魔神的衣領裡面,剛才釋放那幾陣狂風助他飛進城牆,真是耗光了她的全部力氣。

  她小心地從他肩膀旁邊探出一隻眼睛,打量著城牆上方的局勢。

  王太子突然遇刺,雙方都驚呆了。

  「啊啊啊啊啊——」

  北冰國的士兵率先崩潰。

  霍華德揚起手中的指揮劍:「殺!」

  戰士們都激動得快發瘋了,他們發出山呼海嘯一樣的咆哮聲,把敵人砍了個落花流水。

  北冰國士兵的臉上失去了那種詭異幸福的笑容,他們六神無主,抬著唐澤飛鳥的屍首,像逃命一樣奔回了駐軍的營帳。

  霍華德收回目光,凝視面前的黑髮女孩。

  他知道,戰鬥狀態的依蘭其實和北冰的怪物一樣可怕,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倦,也……不怎麼理人。

  很有經驗的霍華德非常瞭解這一點。

  但是滿腹的疑問憋著也非常難受,他忍不住湊上前去。

  「你怎麼來了?」

  魔神大人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來誰給你收屍。」

  霍華德:「……好吧,多謝了!可是你怎麼會這麼早就來到這裡?」

  魔神大人擺了擺手:「別說那些廢話。莫非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噢,當然不。」霍華德定了定神。

  在北冰國的領地殺了人家的王太子……

  對方會善罷甘休才怪。

  「你睡在哪裡?」魔神說,「帶我去。你的床歸我。」

  依蘭小毛線忍不住捲起尾巴戳他。

  她真是受不了這個傢伙。

  他難道沒發現周圍戰士們的表情都變得很奇怪嗎?

  像霍華德這樣的老薑倒是不會表現出任何異色,他領著魔神走下城牆,來到一間灰色的石屋。

  「這就是我的臨時住所,噢,現在歸你了。」霍華德微笑。

  魔神很嫌棄地轉了一圈。

  很顯然,這已經是要塞裡最舒服的床了。

  「我要睡覺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他仰倒在床鋪上。

  霍華德退出石屋,替他關好門。

  依蘭小毛線鑽了出來,很正經地在他胸口上踱了兩步,然後細聲細氣地向他抗議:「雖然你非常非常厲害,今天的表現棒極了,可是你能不能稍微像我一點點嘛。」

  他胸腔顫動,拎著她的尾巴把她揪到了面前:「你的膽子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大。」

  她蹦Q了兩下,拉長了自己的身體,『噗嘰』一下,把兩隻眼睛正中的部分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額心抵著額心。

  她蹭著他,小聲嘀咕:「因為你對我好啊。」

  這一路趕來,兩個人吵吵鬧鬧,她都沒顧上對他表示謝意。

  他的身體僵住了。

  依蘭小毛線也是仗著自己現在可愛,覺得說一些肉麻兮兮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而且這個毛球身體就算臉紅了也看不出來。

  他鬆開了她的尾巴,讓她整隻趴在他的額頭上。

  她繼續把眼睛貼著他,絨毛輕拂著他的臉,發出細幼的聲音:「我今天才知道,你服了魔藥,替我承擔了肩膀上的傷。謝謝你。」

  他笑了下:「那麼點小傷算什麼。我只是不想被你嗚嗚嚶嚶吵得心煩。」

  依蘭知道他就是這麼個德性。

  她繼續拱他:「你跑到這裡,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也是為了幫助我。」

  他的眼神有一點發飄,眼珠轉了轉,乾脆閉上眼睛裝睡。

  要是換了以前,他肯定隨口就要說一句自作多情。

  但是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小東西這麼黏他依賴他,聽到這樣的話,她肯定又會躲起來哭。

  唉,被人愛戀著,真是煩惱啊。

  他裝模作樣地歎著氣,全然不知嘴角早已悄悄翹了起來。

  「謝謝你。」依蘭把眼睛貼到了他的眉毛上,「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他得意地動了下眉毛,懶洋洋地說:「知道知道。」

  聲音裡的笑意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依蘭甩了甩尾巴:「所以你就稍微收斂一點脾氣嘛,完全不像我的話,別人會懷疑的。」

  「好好好。」他不耐煩地說。

  依蘭彎起了眼睛。

  目的達到!

  她好像已經有一點點知道要怎麼對付這個傢伙了!

  「他們白天進攻怎麼辦啊?」她問,「我不會打架。」

  他睜開了眼睛,笑意漸漸隱下去,泛起了一點冰冷的光:「會也沒用。唐澤飛鳥的火炮後天就會運到,只要轟開了城牆,這裡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火炮……」依蘭煩惱地捲起了尾巴。

  咦,火炮這個東西,聽著怎麼好像很耳熟。

  她想起了亞里比克港的故事。

  噢,魔法!

  可是,她和大魔法師邁吉克之間的差距,足足隔了十個亞里比克港灣吧!

  「我親自出手。」他閉上了眼睛。

  「不行!」依蘭猛地蹦了起來,「西芙是神眷者,而且你不是懷疑光明女神的化身就在那個什麼鳥王太子的身邊嗎?你如果動手,肯定會驚動光明女神的!」

  他勾起一點唇角:「你當我怕光明神?能害我沉睡幾千年,想必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依蘭煩惱地捲過尾巴撓了撓腦袋。

  光明女神就算也受了傷,但至少沒有被大卸八塊,身體都沒找齊啊!

  「呵,」他扯平了唇角,「要不是……顧忌著你這個孱弱的傢伙,我早殺到神域去了。」

  他本來想說的是『要不是被你拖累』,但腦海裡到現在還回蕩著她剛才細聲細氣說出的那句『挺喜歡你』,話到嘴邊不知不覺就拐了個彎。

  依蘭小毛線覺得自己有一點臉紅。

  幸好這個身體臉紅了也看不出來。

  「我一定會努力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衝動啊。」她用絨毛蹭了蹭他的側臉和耳朵。

  「越拖下去增援越多。」他抬起手來掐著眉心,「早晚困死在這裡。」

  依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她不懂打仗的事情,但他帶著她飛過來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這座小要塞就像是被海浪包圍的一塊小礁石,隨時會有滅頂之危。

  怎麼辦呢?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他隨手把滾來滾去的小毛團抓在了掌心裡,「把他們都變成你的信徒,抽取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為你所用。」

  依蘭兩眼發直:「可是……我已經決定不再用那種方式……」

  他笑了笑:「隨便你。城破的時候,我會強行帶你離開,這些人死就死吧。」

  依蘭煩惱得把自己拉成了一個條條。

  「明天我和霍華德大公商量一下吧!」依蘭下定了決心,「既然他是邁吉克的後人,還是一位隱藏的大魔法師,那他應該知道元素真名的事情。」

  他沒接話。在他看來,發展信徒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考慮。

  「喂,」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你剛才說……抽取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危害嗎?」

  他很嚴肅地看著她:「別人向神明獻祭靈魂,為的是從神明那裡獲得本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依蘭緊張地盯著他。

  他彎起了眼睛和唇角:「而你恰好相反。找信徒討要力量,真是把神的臉都丟光了。」

  依蘭:「……」

  「至於這樣做的危害……也許將來你會獲得一個稱號——可憐的乞丐之神?」他大笑起來。

  依蘭小毛線憤怒地瞪圓了眼睛,狠狠用尾巴戳他!

  他可惡地笑著,把她捉到了手裡。

  她撲騰掙扎,閉著眼睛使勁拱他,一人一球在床鋪上翻滾打鬧,忽然有一瞬間,他猛地吻在了她兩個眼睛中間。

  依蘭的絨毛刷一下僵住。

  「別動,」他的嗓音有一點啞,有一點飄,「我累了。就這樣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27 PM

第五十四章 亂吃飛醋

  依蘭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

  小小一張床,床板很硬,被子很薄。

  她摟著他的腦袋,嘴唇非常自然地吻在他的額心。

  他環著她,把她的身體整個箍在懷裡。

  噢!昨天就是這樣入睡的!

  依蘭的小心臟非常不聽使喚地開始亂蹦。

  「喂,」她緊張地伸手推了推他,「你得走了!那些聖……」

  他非常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臉揚起來,挺直的鼻樑擦過她的下巴和唇,微微下撇的薄唇果斷堵住了她的嘴巴。

  依蘭:「!」

  她瞪大了眼睛,盯緊他這張距離再近都毫無瑕疵的臉。

  他閉著眼睛,又黑又長的睫毛掃到她的臉頰。

  他偏頭一碾,碾開了她的嘴巴。

  依蘭覺得自己的全部內臟都縮成了一團。

  唇齒被他狠狠掃蕩了一下。

  她僵成了一根完全不會動彈的木雕。

  終於,眼睫一動,他緩緩睜開了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睛。

  「唔……」

  他優雅地收回舌尖,退開一尺,輕笑著說:「夢見吃了一口海膽,原來是你。你怎麼回事,又趁我睡覺的時候勾引我嗎?」

  依蘭呆呆地動了下眼珠:「……」

  他笑了兩聲,消失在原地。

  總覺得特別意味深長,特別不懷好意。

  依蘭揉了揉臉,爬起來走出了屋子。

  「噢!林恩騎士!你昨夜的表現真是太棒了!」一位滿臉沾灰的戰士遠遠和她打招呼。

  依蘭剛剛降溫的臉蛋再一次發燙。

  雖然她知道士兵說的是魔神刺殺唐澤飛鳥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的全是床鋪上發生的那些故事。

  依蘭找到了霍華德。

  剛走進營帳,霍華德就告訴了她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收到密報,唐澤飛鳥還活著。」

  依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明明割斷了喉管和動脈!」

  「不錯。」霍華德沖著面前的椅子揚了揚下巴,「先坐。我的臨時床鋪睡得還習慣嗎?」

  依蘭:「……」

  「難道昨夜那個唐澤飛鳥是假的嗎?」她果斷轉移話題。

  「不像是假的。」霍華德搖了搖頭,「就沖著那些士兵的瘋勁,足以證明那個是真的王太子。應該和那個聖女有關係,但是那裡防備森嚴,無從探查。」

  依蘭挑了挑眉毛:「對方軍中有咱們的人?是誰?」

  「你猜。」

  依蘭垂下嘴角:「您就不能讓我省點腦子嗎?」

  「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兵。」霍華德微笑,「唯一的長處就是箭射得特別遠,投遞情報正合適。他百分之百確定唐澤飛鳥沒有死。」

  依蘭想起了魔神的話——唐澤飛鳥身邊那個聖女,很有可能是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間的化身。

  看來可以確定了。能讓人死而復生,除了光明女神之外誰還有這個本事?

  依蘭煩惱地盯著自己的手指。

  要正面……和光明女神對上了嗎?

  繼續再這樣前行的話,歷史將會重演。

  第二次光明聖戰無可避免。

  魔法和黑暗聯手,對抗光明嗎?

  霍華德,會不會和祖先邁吉克做出一樣的選擇?

  依蘭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睛:「您送給路易大人的那本書,我已經看過了。」

  霍華德微笑:「如果不知道邁吉克的全名,那麼它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書。」

  「不錯,」依蘭鼓起了勇氣,「我不知道維納爾有沒有向您提過我的事情,其實,我已經領悟了魔法的真諦——噢,您是一位大魔法師,也許對於您來說這並不是秘密。」

  「你指的是真名嗎?」霍華德交叉十指放在身前,「維納爾沒有提到你的事情,那個孩子一直有點怕我,很多事情都願意自己悶在心裡。當然,關於魔法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對他透露過太多,霍華德家的傳統是這樣,只有在權力正式交接的那一刻,才會把魔法的秘密傳承給下一任。」

  「等等,」依蘭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了身體,「這樣說來,如果您死在了這裡的話,霍華德家數千年的魔法傳承豈不是要斷了!」

  霍華德點頭:「對。做出這種事情,意味著他不適合將星火傳遞下去,當然,培養出了這樣一位繼承人,主要問題在我,這是我應該背負的責任。」

  「所以您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還是往裡面跳嗎!」依蘭提高了音量。

  「也不是。」霍華德冰湖般的眼睛裡顯出了疲態,「我以為他只是想奪權,沒想到他破釜沉舟要置我於死地,這是我沒有料到的。小依蘭,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也許比別人多一些見識,但是該犯錯的時候依舊要犯錯。今天這個結果,是我為曾經的錯誤付出的代價。」

  「維納爾以為您殺了他的母親。但我知道不是您做的。」依蘭垂下了頭。

  「哈!小依蘭比我的繼承人更懂我。」

  依蘭抬起頭,問出那個憋了一整天的問題:「您覺得只是把弗麗嘉夫人囚禁在白塔裡,懲罰太輕了,對不住我,所以用唯一的信鷹給我傳信,提醒我當心維納爾,這算是對我的一種彌補嗎?」

  「不,」霍華德微笑,「這是道德綁架。我這樣做,是為了讓你在未來回憶起我這個人的時候,不要對我有任何記恨不滿。這是一點自私的想法。」

  「噢,我很感激您的坦承。」依蘭抬了抬眉毛。

  「我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霍華德說,「在你出現的那一刻,我感應到了命運的巨輪開始轉動,小依蘭,我有預感,你將成為一個偉大的變革者。真希望我能活著看到那一切。」

  「也許您的感覺是對的,讓我們接著來說魔法的事情吧。您的家族對魔法的事情絕對保密,所以您不會選擇把真名教給士兵們,讓他們成為魔法師來破敵,對嗎?」依蘭問。

  霍華德吃驚地看著她:「小依蘭,你這是異想天開。就算知道那是元素的真名又怎麼樣,能感應到元素的人一百個裡面也沒有一個,並且,想要達到我這樣的程度,需要血脈的傳承、長期的訓練以及法師塔提供的大量魔法藥劑支持。」

  依蘭比他更吃驚:「噢,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上次在路易大人的莊園時,那些不學無術的青年貴族們,有足足三分之一的人成功感應到水元素了呢!」

  霍華德捂住了額頭:「小依蘭,我記得那天你沒磕到路易的魔藥啊。」

  依蘭懶得解釋,她抬起了一隻手。

  「冰!」

  掌心裡出現了拳頭大小的冰塊。

  「風!」

  狂風刮飛了霍華德披在身上的氊子。

  「冰刃!」

  回旋鏢形狀的冰刃出現在霍華德面前的文件上。

  霍華德徹底呆滯。

  「是這樣的,」依蘭歎息著說,「我不僅知道了真名,而且還找到了與元素結下契約的方法。」

  霍華德難以置信地說:「那些締結契約的咒語已經在數千年前全部失效了啊!」

  「現在又可以了。」依蘭說,「您可以找幾位戰士來親眼見證。但是您知道,一旦與元素締結契約,就意味著背叛了光明女神——這是光明女神不容許的。也許將來某一天,會被扣上一個『巫妖』之名,送上火刑架。」

  「哼,」霍華德哼笑,「所謂巫妖,也就是糊弄不明真相的人。與元素締結契約,其實是最純正的自然信仰——信仰自然,願意維護自然規律,守護自然平衡,這才是自然之道!歷史確實是由勝利者來書寫,但是真相永遠不可能徹底被磨滅。」

  「可是,與元素結盟就是加入黑暗陣營。」在這件事情上,依蘭不願意欺騙霍華德,「從前不就是這樣嗎?黑暗神戰敗之後,元素盟約也失效了。」

  至少在她這裡肯定是這樣,她很明顯是借助了魔神的力量來吸納信徒的。

  霍華德挑了挑眉毛:「其實有個浪漫傳說——自然女神和黑暗之神是一對戀人。」

  依蘭的心臟猛地一抖。

  她抬起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眨了四下。

  「當然,這只是故事。」霍華德聳肩,「自然女神從來沒有干涉過魔法師們的信念,所以絕大部分人認為她並不存在。事實如何,也許只有神明才會知道。」

  依蘭心裡亂糟糟的,她下意識想要逃避。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一旦選擇與元素結盟,就是背叛光明女神,後果我告訴您了。」依蘭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鼻音,「我先回去準備,您儘快把願意的人帶過來。」

  依蘭回到石屋外面。

  她召喚水元素,把一整面外牆洗刷得乾乾淨淨,然後召喚出冰刃,握著,一點一點在牆壁上刻畫。

  她揉了好幾次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有一點發乾發痛。

  『他說過無數次,在神明眼睛裡人類只是螞蟻而已。誰也不會和螞蟻戀愛。我和他沒有戀愛,我只是習慣了這樣一個……朋友。如果真有那麼一位自然女神,她一定非常善良,非常溫柔,值得所有人喜歡。』

  『她還與他並肩戰鬥。』

  『他把她也忘了嗎?如果我提起來的話,他會記起關於她的事情嗎?如果記起來,他應該就不會再接近我了吧……』

  『有點捨不得……』

  『不,我不能那麼自私,必須告訴他!』

  依蘭在牆壁上畫好了水元素。

  她退後看看,揚起了笑臉。

  下午兩點,霍華德帶著第一批士兵過來了。

  「比伯又發起了攻擊,現在要塞裡一次只能騰出這麼多人手。」

  依蘭看著在他身後列得整整齊齊的士兵方陣:「這麼多人都願意與元素結盟嗎?」

  「當然!誰不想在臨死之前做一次魔法師呢。」霍華德眨了眨眼睛。

  「後果……」

  「交待清楚了。」

  「好吧。」依蘭示意大家看她身後的牆壁。

  她抬起一隻手,召喚出來的水元素流淌到她事先刻好的真名圖案裡面,然後凝結成冰。

  士兵們瞪圓了眼睛,驚歎不已。

  「噢天哪!魔法真是太神奇了!尊敬的魔法師林恩,請趕緊教我們怎樣和元素結盟?」

  「這是光明女神不允許的。」依蘭很慎重地強調。

  「噢!對長官的恐懼,是要遠遠超過死亡,更超過信仰的!」戰士們哈哈大笑。

  依蘭看著一張張燦爛的笑臉,心裡暗暗想道:『我會尊重自然之道,絕不束縛你們的靈魂,你們永遠是自由的!』

  她指著身後的水之真名圖案。

  「專注地看著它,感應它,大膽在心中呼喚魔法!」

  這些士兵對霍華德絕對信任和忠誠。

  連日的慘烈戰鬥,每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非常疲累。這一刻難得的徹底放鬆,讓他們的心靈變得異常寧靜。

  一分鐘不到,就有一個士兵抬起手掌,凝出了一粒小小的水珠!

  「噢!我學會了魔法!」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魔法師出現在隊伍裡。

  再過了一會兒,依蘭意念中的元素真名開始連續閃爍,它不斷地發光、凝實。

  一個又一個士兵成為了元素魔法的信徒。

  半個小時之後,兩百名士兵竟然全部領悟了水元素的召喚!

  真是不可思議!

  依蘭頭一轉,發現站在一邊的霍華德早就丟掉了那副一絲不苟的大貴族風度,他張著嘴,表情茫然得十分可愛。

  一個戰士托了托掌心的小水珠,小心翼翼地問:「那麼,用什麼樣咒語可以借來元素之力呢?這樣一點小小的水,完全無法殺敵啊!」

  依蘭感到一陣心虛,她輕輕咳嗽一聲:「這個……先不著急,那是需要訓練的!」

  噢,她這個假冒偽劣的神,根本無法把力量借給信徒。非但如此,她還要在未來的戰鬥中使用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

  真是令人慚愧啊!

  另一批士兵換了過來。

  「活人還剩一千七。」霍華德抽空把依蘭叫到一邊,「一千七百粒小水珠有什麼作用呢?」

  依蘭輕輕踢著腳下的泥土:「我會用一個大法陣,把大家的魔法力量都聚集起來。」

  霍華德點點頭。

  「依蘭,我能感應到那種召喚,但是我拒絕了。」

  依蘭嚇了一跳,說話都帶了一點語無倫次:「天哪,上次在路易大人的莊園,我看您無動於衷,以為您不會受到影響,所以就沒有提醒您。您可千萬別。」

  「我不會。」霍華德微笑,「作為一名合格的領袖,必須永遠保有獨立。」

  「是這樣的!沒錯!」依蘭鬆了一口氣。

  傍晚時分,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學會了魔法。

  雖然對戰鬥起不到任何幫助,但是要塞中的士氣簡直是直沖雲霄,每個人的眼睛裡都發著光。

  魔法!這是貨真價實的魔法!

  隸屬維納爾的比伯和阿爾薩斯派來的大衛聯手發動了幾次攻擊,都慘敗而回。

  這是群情激昂的一天。

  依蘭嗓子都教啞了,她啃過乾糧、洗了個冷水澡之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石屋。

  靜靜等待交換。

  她沒有去想他會把她放在哪裡,她刻意不去想和他有關的一切事情。

  夜幕降臨。

  她發現自己身處高空。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任憑自己自然地向下墜落。

  正下方出現了一個小方格子,旁邊圍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

  噢,是要塞正上方,聖光感應不到的位置。

  她飛快地下墜,地面越來越近。

  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屋頂上,曲著一條腿,單手托著腮,眯著眼睛,非常有興致地望著她降落的方向。

  他在等她。

  依蘭的眼睛差一點兒就不爭氣地濕潤了。

  她狠狠壓下了那一絲還沒冒出來的淚花,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和他相處了。

  依蘭很快就落到地面,摔成一張小薄餅。

  她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拖著尾巴遊進了屋裡。

  很快,他皺著眉頭進來了。

  「你沒有看見我嗎?」他拎住她的尾巴把她捉起來。

  「看見了。」依蘭悶悶地回答。

  他把她拎到了面前。

  依蘭小毛線非常及時地把眼珠轉向另一邊。

  「哈,和我鬧什麼脾氣。」他把她捏到了掌心裡,強行把兩隻小黑豆眼撥向他。

  「沒有,」依蘭快速地解釋,「沒有鬧脾氣。我只是想要和你保持一點距離。」

  「為什麼。」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你不會看上哪個臭氣熏天的士兵了吧!呵,我知道了,霍華德是不是?你連那種老頭子都看得上嗎?」

  「不是!不是我的問題!」依蘭睜圓了眼睛,「我聽到了關於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他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我能有什麼事情。」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她覺得自己的內臟全部都縮到了一起,酸酸地,一抽一抽。

  那件事……她必須說出來!

  她用小黑豆眼睛嚴肅地凝視著他:「你記得從前有誰和你並肩戰鬥嗎?」

  他眯起眼睛:「沒有。」

  「明明就有!那時候人們可以和元素魔法締結契約——這不就是靈魂契約嗎?黑暗的使徒和自然的信徒並肩而戰,黑暗之神和自然之神……你只是暫時忘記了她而已!你把她忘了,以為她不存在,其實她很可能對你非常非常重要!就像……就像你的真名一樣重要!」依蘭毛線團的小奶音帶著一點點哽咽。

  他怪異地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然後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小東西!你在吃醋!」

  「不,我沒有!」依蘭憤怒地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哈!」他的眉毛都飛了起來,「口是心非的東西!明明醋得要死。」

  他非常愉快地捏著她,在房間裡面轉了兩圈。

  「就算有那麼一個傢伙,那又怎麼樣?」他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我對這個傢伙,毫無印象,說不定只是巴巴跟在我後頭的跟屁蟲,我根本就沒留過神!而且,說不定是個男的呢?」

  他彎下腰,盯著她的小眼睛。

  「你連男人也要吃醋嗎?這是有多愛我。」

  依蘭:「……」

  她弱弱地嘀咕:「沒有沒有沒有!我才沒有!自然女神明明……她無私地向大家提供元素之力,不操縱人類的意志,一切順應自然。可以想見,她一定勇敢善良又溫柔,你怎麼可能注意不到!你只是把她遺忘了而已。」

  他緊緊盯著她,眼神越來越奇怪。

  依蘭小毛線被他盯得慫慫的。

  「你……」

  他像是憋不住一樣悶笑了出來。

  依蘭瞬間生氣了。她憤怒地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他很可惡地捏住她眼睛旁邊的絨毛,把她硬生生轉了回來。

  「看著我。」他傲慢地揚起下巴。

  依蘭皺起了眼睛,心裡又委屈又生氣,她破罐子破摔地瞪著他:「反正……就是這樣!你們神類,就該和神類在一起!她如果知道你和一隻螞蟻這麼親近,一定會非常難過!而且這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安全著想,等你找回了記憶,說不定惱羞成怒就把我給殺掉!」

  他饒有興致地挑了下左邊眉梢:「接著說。」

  「我認為,」依蘭感覺到一根細細的小針尖紮在自己心口,「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好了好了,我明白。你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依蘭的小心臟猛然往下墜,她很難過,但是她一點兒都不後悔。

  她才不會趁著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和別人爭搶他。

  這是不道德的!

  她的兩隻小眼睛斜斜地望著另一邊:「所以,你想起一點點了嗎?」

  他挑眉笑著,把她捉到了床鋪上。

  手掌團著她,湊到面前。

  「小東西,只不過吃了你一口而已,這就賴上我了。」他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垂著眼珠睨她。

  依蘭:「?!」

  毛球一陣發燙:「你……你在胡說什麼!」

  「嘖,」他似笑非笑,「用你們的話來說,你是想要名份。我明白。」

  「不是!」依蘭睜圓了小眼睛,「你誤會了!我絕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明明是自然女神!」

  他放聲大笑,笑得拍床。

  依蘭又氣又急:「別笑啦!」

  「你說的這個自然女神不就是你自己嗎?」他笑得更大聲。

  依蘭:「……不是!」

  「不操縱信徒意志什麼的,不就是你的人生準則?」他愉快地捏著她毛絨絨的身體,「還有什麼善良勇敢溫柔……嘶,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自己誇自己。」

  依蘭回味了一下,羞得差點兒找個地洞鑽下去。

  她細細地嘀咕:「不是的,我沒有那樣想。」

  「呵,」他勾起嘴角,「口是心非的東西。好了,我答應你,在找回記憶之後我不會忘記你,你想做自然女神,我幫你。唔,等你擁有了神格,也不是不能滿足你的心願,我可以和你在一起。」

  依蘭絨毛無措:「可是……」

  「沒有可是。」他驕傲地瞥著她,「我只是被封印了身體,又不是真丟了腦子。有沒有喜歡過別人,我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依蘭的身體猛地一縮。

  她的小心臟非常不爭氣地開始亂蹦。

  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沒有喜歡過別人……他要和她在一起?

  是他喜歡她的意思嗎?

  他這是在求愛嗎?

  心直口快的小依蘭一不留神就問了出來:「你是在向我求愛對嗎?」

  魔神的眼睛差點瞪出了眼眶。

  「求愛?」他咬牙切齒,「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看你愛得辛苦,仁慈的我稍微垂憐而已!」

  「才沒有愛得辛苦!」依蘭皺著眼睛,捲起了尾巴。

  他臉紅紅地翻身轉到另一邊:「睡覺。別再吵我!」

  依蘭扮了個鬼臉,爬到枕頭上,靜靜地守著他入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37 PM

第五十五章 天生一對

  魔神的呼吸聲很快就變得均勻。

  依蘭小毛線偷偷順著枕頭遊了過去,凝視他的睡顏。

  唔……是她的臉。

  真好看啊!

  這個傢伙睡著的時候也是驕傲著,眉頭皺起一點,唇角很不耐煩地向下撇,一副冷酷自大的樣子。

  依蘭知道像他這樣的傢伙永遠不屑於說謊。

  他說沒有喜歡過別人,那肯定就沒有。

  所以這是承認他喜歡她了嗎?

  依蘭不知不覺彎起了眼睛,渾身絨毛舒展著,輕輕搖晃。

  噢!

  她還有正事要辦!

  她蹦向屋外,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過眼睛看了他一下,胸腔裡面好像多了些什麼,裝填得滿滿當當的。

  「我感覺我充滿了力量!」依蘭小毛線鑽出屋門,輕而易舉地蹦到屋頂,咚咚幾下就跳上了要塞的城牆頂部。

  昨夜刺殺唐澤飛鳥成功,雖然神秘力量復活了他,但北冰國很顯然傷到了士氣,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參與對要塞的攻擊。

  而比伯和大衛的聯軍在白天試圖進攻,被初初學會魔法的興奮士兵們兜頭痛擊之後,也乖乖縮回營帳裡面去了。

  這是一個靜謐的夜晚。

  『噢,借用大家的精神魔法力量,很抱歉。』

  依蘭小毛線蹲在城牆頂,嘗試著轉動冰之真言,憑藉本能,將信徒們的魔力抽調了過來。

  『可憐的乞丐之神……噢,以後,以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報大家的!真是十分抱歉。』

  她慚愧地眨巴著眼睛。

  凝聚了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之後,就像溪流不停地匯入大海,冰之真言上閃爍的光芒越來越亮,那股強大的力量讓人心驚。依蘭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個孩子握住了一件殺傷力絕強的武器開關。

  這……就是手握力量的感覺。

  依蘭有一點理解為什麼權勢會讓人瘋魔了。

  這種感覺讓人著迷。

  她,此刻,意念中住著一座大山!

  冰之真言明明只是一個意念中的幻影,但依蘭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它的質感。

  噢,它真的像山一樣重!

  她感覺到了!

  依蘭小毛線雙眼發光,她炸起了絨毛,狠狠盯住敵軍密密麻麻的營帳,發出了兇狠無比的小奶音:「冰!」

  一枚足有腦袋大小的冰雹『咻』地砸了過去,砸扁了一頂距離最近的軍用皮革帳篷。

  連支撐在帳篷下方的鐵質三角支架都砸進了泥土裡面。

  威力十足!

  「冰!」「冰!」「冰!」

  無情的冰雹雨襲擊了聯軍。

  恐怖的大冰雹就像從天而降的大西瓜,砸得軍隊頭破血流人仰馬翻,慘叫聲此起彼伏。夜色籠罩之下,哪怕揚起龍晶燈,也看不清這場冰風暴是從哪裡來的。

  依蘭可以夜視,她瞪著一雙小黑豆眼睛,專盯著那些看起來軍銜高的傢伙砸。

  一下一個準。

  砰砰砰砰砰……

  敵方大軍丟盔棄甲,狼狽向著後方逃竄,逃亡過程中無數人被踩傷,馬匹也跑了不少。

  前沿營地亂成了一鍋粥。

  可惜射程有限,主將營帳都在後方,冰雹夠不著。

  巨型冰雹雨持續了十五分鐘。

  冰之真言裡面積蓄的魔力全部釋放乾淨,依蘭感覺到腦袋空空的,整個球有點發飄。

  她通過真言觀察了一下士兵們的精神狀態。

  被抽取了精神魔法力的士兵們就像熬了夜一樣,腦袋又空又冷。

  『他們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彌補損失的精神力。』

  不過此刻醒著的士兵們都非常興奮。

  他們在高處欣賞到了夜色下的狂暴冰雹雨,看著敵人被砸得丟盔棄甲,大夥高興得脫了頭盔,扭著屁股站在城牆上跳舞,感恩大自然的贈禮。

  依蘭小毛線端端正正地蹲在最高處,像女王一樣輕輕甩著尾巴。

  唔……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功勞!

  這一場冰雹估計能換來一整天的太平——光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營地以及處理傷亡的士兵,就足夠敵軍焦頭爛額了。

  不過也僅僅一天。

  一天之後,唐澤飛鳥從附近城池調來的火炮就會抵達這裡,更多的援軍也會趕到!

  這樣的力量還不夠!

  依蘭一邊守夜,一邊苦思冥想。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了魚腹白。

  *

  身體交換,依蘭躺回了床鋪上,她抬起手背捂住額頭,等待交換之後的眩暈感消失。

  魔神沒有來見她,他直接離開了。

  她覺得他現在應該是不好意思用真身面對她。

  所以,他和她這是開始戀愛了嗎?

  依蘭的小心臟抽搐了好幾下,她坐在床鋪上,把薄薄的單層被攏到膝蓋上抱住,悄悄發了一會兒少女的青春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

  這一年多來,妮可每天都精心準備營養餐,她的小胸脯已經像麵包一樣鼓脹了起來,腰肢更加纖細,胳膊和腿上有薄薄的肌肉層,身材非常迷人。當然,這其中有大半是魔神大人的功勞,他一直堅持健身,從來沒有放鬆過。

  噢!她已經是一個馬上十七歲的成熟少女了!

  在坦利絲王國,十七歲的少女通常已經定下了婚事,十八歲就可以結婚。

  「我沒給大家拖後腿。」依蘭把臉埋在被子裡面輕輕地嘀咕,「我也訂婚啦!妮可和老林恩……噢,這件事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說。如果不知道魔神的真實身份……他們應該會對他非常滿意吧?」

  有人敲門。

  依蘭趕緊蹦了起來。

  「昨夜的冰雹是你做的。」霍華德站在門口,拄著手杖。

  他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用了肯定句。

  「啊,是的。」依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威力還不夠啊。」

  霍華德皺起眉頭:「從前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什麼?」

  「如果我沒記錯,從路易莊園的聚會到今天,已有一年多。」霍華德滿臉不解,「如果你持續讓人與你的元素結盟,那麼,你早已有傳說級別的大魔法師實力了。你為什麼不做?」

  依蘭:「……」

  她不那樣做的理由,是不願意干涉別人的人生,控制他人的意志。可是昨天霍華德剛說過這是自然女神的準則,她此刻說出來,豈不是有種強行給自己貼金的嫌疑?昨天就被魔神嘲笑了一通,說她口中的自然女神就是她自己,她可不願意再被這位長輩暗笑一頓。

  依蘭給自己找了個藉口:「當然是害怕被人發現,把我送上火刑架啊!這一次情況危急,而且有您給我撐腰,我才有這個膽子。」

  霍華德挑著眉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信沒信。

  「可惜這裡沒有更多的人了。」

  兩個人一邊談話,一邊登上了城牆。

  「維納爾是不是對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霍華德忽然問道,「你把他收拾了嗎?」

  依蘭吃了小小一驚:「您猜到了?」

  「昨天提起他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裡,帶著同情。」霍華德眯起眼睛望向遙遠的南方,「當時忙著談魔法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提私事。」

  依蘭覺得他其實是給自己一夜的時間來接受最壞的結果。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依蘭歎了口氣,「如果我們能突圍出去,您會在路途上遇到維納爾帶來的軍隊。」

  霍華德先是眼睛一亮,然後皺眉:「哦?他還要落井下石?」

  他其實以為維納爾已經死了。

  「不,他是來救駕的。」依蘭眨了眨眼睛,「不過他……腦子可能有點,和從前不太一樣,我知道該怎麼向您解釋,如果能見到他的話,您看了就明白。」

  「你這麼一說,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突圍出去了。」霍華德曲起手指,敲了敲手杖的頂端,「再等下去,北冰國的援軍只會越來越多。」

  依蘭聳聳肩:「如果有突圍的把握,您早就出去了不是嗎?」

  要塞周圍被包裹得像鐵桶一樣,無論從哪個方向突圍,都會非常輕易就被包了餃子。

  就算有一支最勇猛的隊伍僥倖能夠拼殺出去,但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被數倍敵軍銜尾追擊,肯定是死路一條。

  明知守在這裡只會越來越深陷泥沼,但是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您給我送信……」依蘭猶豫著說,「是不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覺得我可能會想出什麼神奇的辦法,帶著援軍及時趕過來?」

  霍華德微笑:「事實上你真的做到了。」

  「但是援軍仍在千里外。」依蘭抬頭望天。

  霍華德突然問:「你為什麼覺得弗麗嘉不是我殺的?其實維納爾很瞭解他的母親,弗麗嘉那個人在氣頭上總是會放許多狠話,但其實事到臨頭時,她什麼也不敢做——但凡她有那麼一點點勇氣,也不會活成最後那個樣子。我相信,她負氣走出去的時候,的確有過自殺的念頭,想用自己的命讓我失去繼承人。但是到了塔頂,她一定會害怕、會退縮。」

  依蘭吃驚地看著他:「所以……您也覺得她不是自殺嗎?」

  「不好說。」霍華德苦笑起來,緩緩搖了搖頭,「也許只是想退縮的時候剛好來了一陣風,誰知道呢?當然,如果我是維納爾,我也會認為我的嫌疑最大。」

  「如果您向他解釋,我覺得他會相信的。您不是會說謊的人。」

  「如果他問,我會解釋。但是他沒有問。」霍華德歎了一口氣,「他的性格太軟,我認為仇恨對他是一種磨礪,於是放任他恨我。這一年多來他做得很好,我鼓勵他奪走我手中的權力,等到他即將成功的時候,我會告訴他真相,然後讓他繼承我的一切。」

  「噢!」依蘭捂住了腦門,「您可真是精心養出了一隻猛虎!」

  「誰說不是呢。」

  依蘭抿了抿嘴唇,雖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把維納爾對她做的那些事情告訴了霍華德。

  鬱金香、地下室、利器、瘋狂的男人……

  「……我覺得維納爾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也許是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給了他太大的刺激。」依蘭說,「您有個心理準備,總之維納爾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霍華德的眉頭越皺越緊:「依蘭,你確定他不是開玩笑故意嚇你嗎?」

  「絕對不是。他當時的樣子非常可怕。」依蘭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噢,可憐的小依蘭!」霍華德上前一步,手掌摁住她的腦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非常抱歉。」

  就像老林恩和妮可常做的那樣。

  依蘭垂下眼睛:「他已經付出代價了。」

  其實依蘭一直以為維納爾和魔神的約定永遠不會生效,沒想到命運兜兜轉轉,維納爾終究沒能逃過。

  霍華德鬱悶地說:「不是我推脫責任,事實上維納爾在這方面的確是遺傳了他母親的惡劣基因。太瘋狂了。」

  想起弗麗嘉夫人做過的那些事情,依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也不懂愛,」霍華德垂下了高傲的頭顱,「從我開蒙起,我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負的是什麼,也清楚自己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這些東西讓我無法駐足,無法停下來去嗅一嗅路邊一朵花的味道。」

  依蘭的腳步忽然停住。

  視線凝滯,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霍華德嚇了一跳:「小依蘭,你怎麼了?」

  依蘭此刻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上,它正在不斷閃爍,純正的信仰一道接一道彙聚過來,數量遠遠超過了昨天的士兵。

  怎麼回事!

  依蘭急急搜索源頭。

  是……詹姆士導師!噢!他在榮耀廣場上,進行面向平民的大型魔法表演!

  天哪!

  依蘭捂住了嘴巴。

  詹姆士導師和她的元素真名之間的感應已經非常深刻了,他把元素的真諦清晰地複製了出來,呈現給觀眾。

  於是無意之間,替她招攬了無數信徒!

  過於龐大的信仰之力,把依蘭衝擊得魂不附體。

  霍華德見她的狀態實在不對勁,乾脆脫下披風,彎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下城牆,把她送回石屋的床鋪上。

  在第一輪刺殺中霍華德曾受了些內傷,突然進行這種強度的體力活動,讓上了一點年紀並且不在健康狀態的霍華德丟了半條命,他憋了一路,直到把她輕輕放下才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一小口鮮血吐了出來,他急忙用手掩住。

  處於呆滯狀態的依蘭猛地回過了神。

  看到霍華德捂著嘴巴在咳血,依蘭心臟揪緊,一把攥住了霍華德的手腕,把掌心那汪鮮血攤到自己的眼前。

  她倒吸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您的身體怎麼了!是患了什麼絕症嗎!」

  她鼻子發酸,憋著沒哭。

  霍華德的眼角重重抽了兩下:「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我不信!故事裡面快要死的人都是這樣安慰別人!」依蘭感到一陣害怕。

  「噢!」霍華德煩惱地捂住額頭,「小依蘭,哪怕真是這樣,你也不該當著病患的面這樣紮他可憐的心吧?不過幸好我沒得絕症,否則估計已經被你氣個半死。」

  「我要看您的傷。」依蘭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霍華德挑了挑眉毛:「好吧,好吧。」

  他站起來,解開了身上的長袍,露出他的胸膛。

  依蘭盯住他胸前的繃帶。

  「傷到肺部了嗎?」

  「擦到一點。」霍華德把長袍褪到了腰間,示意她看左腹的傷,「這裡還有一處小傷口,你看,都不在要害。吐出來的只是淤血而已——當然,以我現在的身體本來不宜抱著重物長途跋涉……」

  依蘭皺起了鼻子:「我才不是重物!」

  霍華德見她不再追究了,嘴角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記得,在維納爾還很小的時候,他對繼承人其實沒有那麼多的要求,也不會嫌棄維納爾性格像他母親。那時候他受了傷,小小的維納爾也是這樣焦急又害怕,每次哄好了孩子之後,身上的傷好像都變得不痛了。

  他微笑著,正要把長袍穿起來,忽然有個士兵一頭紮進了石屋:「報告長官有敵軍攻——噢嗚!」

  「嘶。」霍華德皺緊了眉頭。

  女孩半躺在床鋪上,他站在床邊,衣服半裸,這一幕,實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屬下什麼也沒看見!」士兵退了出去。

  霍華德捂住腦門,單手穿好長袍,大步追了出去:「給我站住!滾回來!」

  依蘭暈乎乎地看著這兩個人的背影。

  「糟糕,」她撓了撓頭,「忘了大公是個男的。」

  剛才情急之下,她根本就沒有往歪的地方去想,雖然霍華德脫下了衣服,但她完全不知道他身材怎麼樣、有沒有肌肉。

  她的視線自始至終就只放在繃帶上面。

  雖然霍華德看著依舊年輕,但其實他的年紀已經比老林恩還要大了!

  依蘭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決定忘記這個不算什麼風波的小小插曲。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仍在源源不斷地吸納信徒,信仰之力太過龐大,讓她胸口發漲,湧動著奇異的激情,實在不宜亂動。

  她乾脆盤膝坐在了床鋪上,放鬆精神,靜靜地接納狂熱的魔法信念。

  『不要釋放魔法。』她膽戰心驚地下達了指令。

  這件事要是傳揚開的話,恐怕第二次光明聖戰明天就會爆發。

  剛剛萌芽的魔法與黑暗聯盟將遭遇無情的打擊。

  直到日落西山,詹姆士導師熱情洋溢的大型大魔表演終於結束了。

  依蘭籲了一口氣,累癱在床鋪上。

  *

  夜幕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從天而降。明明習慣了高空墜落的感覺,但這一次,她卻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面狂跳,整個人緊張得縮著絨毛。

  近了……近了……

  他沒在屋頂上等她。

  依蘭的小心臟往下一沉,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反悔了?昨天說的事情,他是反悔了嗎?』

  落到地上,她猶猶豫豫,有點不敢進屋。

  『他要是反悔了……那我才不稀罕!』她用尾巴拱著身體往石屋的方向慢慢遊,『是他自己說喜歡我,要和我在一起。對,就是這樣!他要是反悔的話,我……我才不稀罕他!我又不是沒人要!』

  依蘭小毛線挺起了胸脯,把自己彈得圓溜溜的,蹦進了屋子。

  他居然不在。

  「咦?」

  依蘭有點心慌,她把床鋪下面都找了一圈。

  「怎麼會不在?」

  唔……遠處傳來了亂哄哄的聲音。

  她非常慚愧地想起來了——她在屋子裡查看霍華德傷勢的時候,有個士兵急匆匆來報信,說是敵人發起了進攻。

  那個時候她忙著接納詹姆士導師那邊的新信徒,暫時顧不上理會周圍的事情。

  所以,魔神他一定是去幫助前線防守了!

  依蘭小毛線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蹦到屋頂,望了望四周,然後朝著一個士兵們最密集最緊張的地方快速潛過去。

  他一定會在攻擊最猛烈的地方幫助防守。

  她太瞭解他了。

  依蘭小毛線爬上城牆,很快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把一張重弩架在城牆邊上,懶洋洋地抬一隻腳踩著弩身,漫不經心地向城牆下方發射弩箭。

  別看他一副閒散的樣子,他放箭的速度比身邊的士兵足足要快了五倍!

  三個後勤兵在給他運輸弩箭,堪堪夠他用。

  附近低低的喝彩聲連綿不斷。

  依蘭悄悄潛到了重弩下方,看到他發出的弩箭每一箭都能串起兩到三名敵軍,而且把人紮得整整齊齊,一排排在距離城牆十來尺的地方。

  她偷偷翻起眼睛看他。

  他半眯著眼,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噢,這個傢伙!』她轉了兩轉,蹭蹭蹭順著他的腿爬了上去,鑽進衣服下面,從鎖骨上探出一對小眼睛。

  「我來了!」她沖著他打招呼。

  「嗯。」

  依蘭小毛線瞄著城牆下方,開始釋放風刃。魔法有個最強大的優勢——百發百中。

  她專挑那些穿著黑色的夜行裝偷偷攀牆的敵人打。

  依蘭可以夜視,無論潛藏得多好的隱者,在她面前完全無處遁形。

  她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北冰國的士兵。

  這些士兵被訓練得像個影子一樣,身體可以扭曲成很奇怪的角度,徒手攀牆速度非常快,就像靈活的壁虎。

  可想而知,這些特殊刺客每次在夜間發起突襲,都會給霍華德的戰士帶來多大的傷亡。

  不過現在他們成了依蘭的活靶子。新增了榮耀廣場上近兩萬名信徒之後,只要不是釋放大規模魔法,依蘭的精神力量幾乎用之不竭了。

  在魔神和依蘭的強力支援下,這一段城牆的攻擊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氣候。

  魔神懶洋洋地收回了腳,偏頭示意後勤兵抬起重弩跟他走。

  換了一個位置,又有大片大片的敵軍任他收割。

  很有眼力的霍華德早已下過命令,一應補給優先這位煞星。

  藏在魔神懷裡的依蘭和他配合無間,道道風刃就像死神發出的飛鐮。

  兩個小時之後,敵軍無奈地放棄了進攻,退到了射程外面。

  魔神大人挑挑眉,打算回去睡覺。

  「噢,依蘭騎士!您可真是太棒了!」一個士兵湊上前,神秘兮兮地說,「您和長官真是太般配了,嘿嘿嘿!」

  依蘭小毛線猛地一抽。

  「你說什麼?」魔神一字一頓。

  「噢!別擔心,白天的事情我誰也不會告訴的!」士兵拍著胸脯,「我要是說出去,長官會削掉我的狗頭!不過我是真心覺得二位天生一對,回去就要結婚了吧?」

  依蘭小毛線:「……」完了完了完了!

  「呵。」

  魔神大人揚起了下巴,大步走下城牆,隨手把小毛團從懷裡掏了出來,捏在掌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絨毛。

  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6 11:46 PM

第五十六章 噴火狂龍

  依蘭小毛線可憐兮兮地躺在魔神大人的掌心,被他揪回屋子。

  他踹上了門,捏著她爬上床鋪。

  「說啊,解釋啊。」他冷笑著,把她捉到面前。

  依蘭有一丟丟心虛。

  她把今天詹姆士導師意外製造了很多信徒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時不時輕輕磨一下牙。

  「然後,大公把我送了回來,」依蘭瞥著他的臉色,「他受了傷,吐血了,我就看了看他的傷口……沒想到讓剛才那位士兵誤會了。」

  「看了哪裡。」他涼颼颼地問。

  依蘭小毛線全身的絨毛都縮了起來,她垂著眼睛,低低地嘀咕:「肩膀下面,還有腹部。都沒在要害,纏著繃帶呢。」

  「好。」

  他把她隨手往邊上一放,雙手抱著後腦勺,開始做仰臥起坐。

  依蘭愣了一會兒,見他完全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忍不住蹦到他的肩膀上,解釋說:「我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就是把大公當成了妮可、老林恩那樣的長輩。」

  他不理她。

  依蘭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耳朵:「你要相信我啊!我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胸膛,沒有像盯著你那樣盯著他看!真的!」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被她氣得輕輕笑了一聲。

  這個東西……真是……

  「你以為我會吃醋嗎?」他挑著眉笑,「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

  「沒有嗎?」依蘭愣愣地問。

  「當然!」他揚著唇角,「你要是看上了別人,我歡送!」

  她垂下了眼睛。

  整個身體軟趴趴地順著他的肩膀溜了下去,拱了兩下,拱到枕頭後面躲起來。

  他:「……」

  這副垂著尾巴,可憐兮兮藏起來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太傷心了。

  他煩躁地抓亂了頭髮。

  跳下床,暴躁無比地踱來踱去。

  他很想直接摔門離開,但手碰到門把,他又覺得這樣離開的話,她一定會嗚嗚嗚地哭上一夜。

  他很喜歡看她哭,但是他不喜歡她自己躲起來哭。

  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煩躁得不得了。

  於是他踱了回去,一把掀開枕頭。

  只見那個絨毛東西果然縮在牆角那裡,盤著尾巴,藏起眼睛,一看就垂頭喪氣。

  「你在想什麼好事!」他叉著腰,居高臨下地沖著她說,「敢看上別人,我送你去煉獄!」

  「唔?」依蘭小毛線慢吞吞地轉回了眼珠,「什麼?你不是不吃醋嗎?」

  「呵。」他冷笑著,把她捉了起來,「我的東西,永遠只能屬於我,懂嗎?」

  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狐疑的目光緩緩轉向她剛剛藏身的位置。

  「這是什麼?」

  他眯著眼睛,湊了上去。

  只見那裡有三塊小小的木屑,分別刻著三個妮可曾經提到過的相親名字。

  「這是什麼。」一字一頓,危險至極。

  她委屈地眨著眼睛:「你剛才那樣說,我就想想回去先見哪一位紳士,抽籤來著……」

  魔神大人差點兒噴出一口老血。

  他捏碎三塊小木屑,瞪著她,一副要吃球的樣子。

  依蘭小毛線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瞪了一會兒,她彎起了眼睛:「你明明就吃醋了!口是心非!」

  他磨著牙,眯著眼睛,把她攥在掌心:「睡覺!」

  依蘭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

  依蘭一醒就發現大事不妙。

  魔神壓著她,鼻尖抵著鼻尖,他在等她醒。

  視線相對。

  他似笑非笑,微微偏頭:「我是吃醋了。所以你要付出代價。」

  依蘭的頭皮猛地一麻,她驚恐地低下頭:「你、你在做什麼?」

  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探進了她的衣服裡面,在她的皮膚上摁了兩下。

  「腹部的傷嗎?看見的是這裡?……還是這裡?」

  他換了一個地方。

  「哦……還有肩膀下面是嗎?」

  冰冷的手緩緩上移。

  他毫不留戀地拂過令她渾身僵硬的地方,停在了她的肩膀附近。

  依蘭已經驚得整個人都麻木掉了。

  噢,她已經開始發育的,非常迷人的身體,被他碰到了!

  「小東西。我隨時可以一口吃了你。」他湊近了一點,陰惻惻地威脅她。

  依蘭給自己壯了壯膽:「你、你說過,神明絕對不會做那種骯髒的事情!」

  「如果是你,我不介意試試在泥潭裡面打滾。」他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危險。

  她揪著他的斗篷。

  一縷黑得瑰麗的頭髮流淌到她的指間,像流水,也像絲綢。

  劍柄又抵住了她。

  腦袋裡那根弦『錚』一下繃斷了。

  依蘭把心一橫:「我好像……也不是不行。畢竟坦利絲王國的未婚夫妻本來就是可以那樣的。」

  他的喉結上下一滾:「哦?你在邀請我嗎?」

  「可是你會嗎?」依蘭緊張兮兮地看著他,「我反正不會!」

  她回憶著他留在鴉絨被上面的印痕。

  那樣的劍柄,該怎麼……才能……

  根本無法容納。

  他:「……」

  「哈,哈哈哈!可笑!」他乾笑著,把眼睛轉到了一邊,「要不是該死的聖光越來越近,我現在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

  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輕飄飄地浮起來,消散在空氣裡。

  依蘭覺得這個傢伙很可能會跑到哪裡去學習一下某方面的知識。

  噢!她其實緊張得頭皮都繃麻了!

  那種事情……那種事情……

  身上被他碰過的地方就像是有火在燒。

  *

  來的是霍華德。

  「唐澤飛鳥傷勢痊癒了。」他穿著魔法師長袍,握著指揮劍,「火炮也運到了。」

  「也到了突圍的時機。」依蘭眨了眨眼睛。

  「不錯。」霍華德微笑,「看你的了,偉大的魔法師。」

  依蘭看著他:「您給我做擋箭牌。我現在還不能暴露這個秘密。」

  「沒問題。」霍華德微笑,「是時候讓他們知道,霍華德不止是打仗厲害了。」

  換上銀色和月白交織的魔法師長袍之後,霍華德身上冰冷鐵血的氣息隱沒了許多,整個人多了一種神秘古老的魅力。

  一頭純白的頭髮垂在腦後,他看起來像一位傳說中的精靈魔法師。

  「您真是老當益壯!」依蘭由衷地讚歎。

  霍華德:「……」這句誇獎讓他感覺有點胸悶。

  三十六歲的男人,也沒有很老吧?

  霍華德垮下唇角,和依蘭一起登上城牆,舉目遠眺。

  十八門火炮正從敵軍的軍陣後方緩緩駛向要塞,它們是大陸上最強大威猛的火炮『滅絕者』,十八架『滅絕者』,足以把這座要塞夷為平地。

  維納爾麾下的比伯‧溫莎和阿爾薩斯派來的大衛‧克勞勃並肩站在軍陣前方。

  這兩位都是一心要置霍華德於死地的人。

  當初商議刺殺霍華德的計劃時,根本沒有料到還需要打什麼要塞攻堅戰。誰也想不到,一次輕輕鬆鬆的圍剿竟然拖了這麼多天,還得仰仗北冰國的正規軍……

  幸好唐澤飛鳥是個色迷心竅的傢伙,西芙隨便撒一撒嬌,他就加入了圍剿霍華德的行動。

  無論如何,只要能殺掉霍華德就行了。成功,加官晉爵,失敗,死無葬身之地。

  比伯和大衛對視一眼,雙雙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了勃勃野心。

  「當心那個依蘭‧林恩。」比伯好心地提醒,「雖然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是她的實力確實十分驚人。」

  大衛動了動手裡的劍:「我會親自刺穿她的心臟。」

  依蘭感覺到來自遙遠軍陣中的注視。

  她舉目遠眺,再一次看到了唐澤飛鳥這個人。

  他的長相非常非常寡淡,但只要站在人群中,他一定是最突出的那一個。

  淡紫色的頭髮和眸瞳,在陽光下泛著好看的淺金色,他穿著一件異常寬大的墨綠色大袍子,瘦得像竹竿的身體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

  他抬著一隻手,隨著火炮隆隆前駛,那隻手也在輕微地顫動。

  在他周圍的所有人,都把他當作焦點。

  依蘭能感覺到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依附,她從來沒有見過誰對誰是這樣。

  哪怕弗麗嘉看霍華德,也不是這樣的眼神。

  這些人,隨時隨地都在準備著為唐澤飛鳥而死,就像前天夜裡那樣。

  而他,卻能死而復生。

  魔神手中的劍割斷了唐澤飛鳥的氣管和血管,血液噴濺,當場死亡。

  可現在他卻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看起來和事發前沒有什麼區別——不健康,但是絕對沒有半點死相。

  依蘭眯著眼睛四下張望,看到了西芙,沒看見那個北冰國聖女。

  『下次再幹掉唐澤飛鳥時,一定把他燒成灰,斬草除根。』依蘭很有黑暗陣營風範地想著。

  霍華德脫掉了身上的披風,月白和銀線交織的魔法師長袍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色澤,他說:「決戰即將來臨。」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依蘭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

  「放心。」

  依蘭環視城牆上下:「雖然對您的能力毫不懷疑,但看著這一幕,實在是很難想像您已經安排好了突圍事宜。」

  只見要塞裡的士兵們和往日的佈防一模一樣,無論從他們的狀態還是位置來看,誰都會認為他們依然打算堅守這座要塞。

  「噢,要是連小依蘭都騙不過,還怎麼騙得過下面的金毛狐狸?」霍華德揚起一隻戴了銀絲手套的右手,沖著下方的唐澤飛鳥輕輕揮了揮。

  依蘭挑挑眉,看著霍華德純白的頭髮,心想,『敵人一定也管您叫雪狐。』

  十八門火炮『滅絕者』緩緩駛近。

  它們是那麼龐大和沉重,巨輪碾動的時候,就連站在城牆上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大地在震顫。

  可想而知,它們的威力是何等驚人。

  『滅絕者』很快就抵達了最適合的位置,它們均勻地分佈在敵陣中,炮兵忙碌了起來,在巨大的炮臺之間穿梭。從城牆上往下看,龐大的巨型火炮周圍的士兵們就像是正在搬運大麵包塊的小蟻群。

  依蘭從腿側抽出了短劍,像個影子一樣貼在霍華德後面。

  無論誰來看,都會認為她是貼身保護霍華德的頂級武士。

  古舊的要塞、壓境的敵軍、炮火的籠罩、疲倦的士兵……和周遭的一切相比,霍華德身上的魔法師長袍顯得異常華麗。

  隔著重重軍陣,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抬起雙手,向霍華德鼓掌。

  坦利絲戰神霍華德是位魔法師,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

  為了防著城牆被轟塌之後霍華德的人強行突圍,敵軍收縮了包圍圈,將重兵全部囤在了十八門火炮附近。這是第一次敵陣排得這麼緊密,誰都知道,這場持續數日的攻防戰爭將在今日了結。

  那些龐大的火炮『滅絕者』就像一頭頭攻城怪獸,它們的高度足有二十多尺,黑洞洞的炮口就像地獄之門,全部對準了霍華德所在的城牆。

  只要齊齊開火,整個城牆會在眨眼之間灰飛煙滅!

  炮兵們飛速將一枚枚六尺來長的巨型炮彈裝填進炮膛,做好了一切前置準備。

  萬事俱備,只待一聲令下!

  唐澤飛鳥揮下了那隻軟綿綿地抬在頭頂的手。

  事已至此,完全沒有任何拖延時間的必要。

  炮兵們將松油火炬放到了引線上。

  小臂那麼粗的引線被點燃。

  「嗤嗤嗤——」大把火花冒起來,站在城牆上方看得清清楚楚。

  十八條引線同步縮短。再有二十秒,這些威力無比強大的火炮『滅絕者』就將轟平整座城牆!

  城牆上方,每一位戰士的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他們緊張地握著手中的兵器,神經繃緊,等待長官的命令。

  「撤!」霍華德終於扔掉了手中的指揮劍。

  火炮即將轟塌這段城牆,這個時候士兵撤退理所當然。

  扔劍之後,霍華德摘掉手套,揚起了雙臂。

  他的眸色變成一片雪白,十指之間綻出炫麗的冰花。

  雙臂猛然一震,只見遠在幾百尺之外的那十八門火炮『滅絕者』的炮口整整齊齊地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它們『吱吱』地絞動,就像是落在樹幹上面的霜花。

  「好一位大魔法師。」唐澤飛鳥把雙手握在了胸前,「可惜這樣的魔法起不到任何作用。」

  霍華德的冰霜魔法確實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同時對十八個地方釋放魔法,能弄出聲響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霍華德和依蘭想要的本來也就只是這個效果。

  借著冰霜降下的吱吱聲,依蘭全力發出的風刃掠進了炮膛,把即將發射的巨型炮彈切成了一堆堆金屬塊拌烈火藥——火炮變成禮花炮!

  引線飛速縮短!

  十寸、五寸、一寸!

  「嘎——吱——」

  要塞大門突然被打開。

  「他們應該是要強行突圍了!」光明騎士團的副團長大衛獰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劍,「獅子們!準備吞了這隻弱小的羊羔!殺!」

  在他身後,軍隊蠢蠢欲動,每個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搶奪功勳。這一次長官許下的利益實在是太誘人了,尤其是殺掉霍華德的人,除了大筆豐厚賞金之外,還將得到未來國王阿爾薩斯的提拔重用。

  「殺!」黃金騎士團齊齊舉劍。

  「無論如何,絕對絕對不能讓霍華德活著離開這裡!給我盯緊他!」比伯‧溫莎揚劍,「為了小公爵和夫人!殺!」

  「殺!」銀甲家族軍齊齊舉劍。

  霍華德龜縮在要塞這麼多天,久攻不下,今天終於被火炮逼出來,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近在眼前!

  軍陣沉沉壓向要塞大門。

  在炮火的猛烈攻擊之下,逃出來的必定已是殘兵敗將,此刻不收割功勳,更待何時!

  現在眾人最大的心願,就是仍然站在城牆上方的霍華德不要被炸得太碎,好歹讓人撿個幾片回去交差。

  炮管發出了沉悶的震顫,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來臨!

  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神經緊繃。

  只見霍華德麾下的戰士們迅速匯入大門後面的方陣,他們擺出的是迅猛的突擊陣型。一般來說,這種陣型是重騎兵面對沒有什麼防禦力的輕步兵時,使用的強勢碾壓陣型。

  圍住要塞的聯軍都笑了起來。

  「送死一擊!」他們輕蔑地哄笑,「這是送死一擊!」

  而此時,十八門火炮的引線已燃進了炮管!

  「轟——」

  第一門火炮中炸出了一條火龍。

  「什、什麼……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本來應該是一枚轟向城牆的火流星,怎麼會變成了轟隆噴吐的大焰火?

  只見炮管就像是吐火的龍頭,源源不斷地噴出火焰來,火焰中挾捲著破碎的金屬殘片,旋轉著,迅速噴到了一百尺!

  第二門、第三門……下一瞬間,所有的火炮都變成了吐火的龍頭,炮膛迅速紅熾,逐一破裂!

  「轟!」

  炮管上的裂紋中,狂暴的火焰濺射出來,周圍幾十尺的範圍之內,所有的士兵都變成了一個個火人!

  「啊啊啊啊啊——」

  為了圍堵逃跑的霍華德,聯軍密密地聚在了十八門火炮附近,這次焰火災難幾乎覆蓋了整支先鋒軍,要塞正門前方眨眼之間變成了火焰煉獄!

  三名主帥立刻指揮後撤。

  這次『意外』雖然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幸好大軍主力並沒有受到波及。

  城牆上方,霍華德眼睛裡的白色冰層緩緩消失,他用餘光看向依蘭。

  依蘭正在凝聚全部精神力。

  「準備突圍。」她低低地說。

  霍華德撿起了指揮劍。

  「士兵們!釋放你們心中的猛獸,殺敵!」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座要塞。

  「殺呀——」

  軍陣迎著烈焰,毫不猶豫地衝出了要塞大門。

  依蘭的額頭流下了小溪一樣的汗水,她的眼睛猛地一睜,一開口,彷彿帶上了疊音:「風!」

  風風風風風——

  只見一道龍捲風平地而起!

  它自西向東,一捲而過。

  火炮中噴湧出的火焰失去支撐,正在往地面跌落,恰在此刻,狂暴無匹的龍捲風蕩了過來。

  火借風勢、風助火勢!

  要塞正前方的空地上,瞬間生成了一道高達數百尺、寬度也足有一百五十尺的巨型火龍捲!

  它驚天動地,威勢駭人。

  和它相比,這座要塞就像是一隻小小的積木盒子。

  更別提要塞外面的那些血肉之軀。

  就像火山在腳下噴發!

  無路可逃,無人能夠倖免。

  這道頂天立地的火柱捲進人群,只見滿滿一個方陣被火焰之手輕易從大地上抹去,火焰過後,地面只剩一片焦黑。

  無數士兵嚇破了膽子,扔掉兵器向著四面八方逃亡。

  「別、別過來……」

  「啊啊啊啊!」

  無論是光明騎士團、溫莎家的叛軍還是北冰國的士兵,每個人的眼睛裡都映著這條彷彿能夠代表天地的火龍,為它心膽俱顫!

  這根本不是人力,這是天意在幫助霍華德啊!

  軍心徹底崩潰。

  城牆上的依蘭徹底力竭了。

  她的臉蛋變得慘白,她用盡剩下的全部力量,將這隻火龍捲重重扔向了敵軍主陣!

  恐怖的通天火柱咆哮著,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轟隆捲去。

  她踉蹌一步,被霍華德及時攙住了胳膊。

  「依蘭騎士,你還得好好保護我這位大魔法師呢。」霍華德的冰湖瞳眸中倒映著烈焰,他狡黠地笑著,倒是看不出太大的激動之色。

  「噢,當然。」依蘭抬起手抹掉了額頭的汗珠,挺起她的饅頭小胸脯,手持短劍,『護送』霍華德離開了城牆。

  這一刻,霍華德麾下將士們的士氣已然達到了巔峰!

  火焰龍捲在前方開道,敵軍丟盔棄甲,慘不忍睹。己方士氣高昂,被困多日的悶氣得以徹底傾泄。

  烈焰映紅了一張張年輕的臉,將士們勇猛無匹,把擋住道路的敵人殺了個落花流水。

  猛虎般的軍隊後方,霍華德和依蘭悠然踱步,就像那一夜的唐澤飛鳥一樣,一步一步,穩如泰山。

  依蘭剛才故意把火龍捲的最終目標設為唐澤飛鳥。

  她知道和這個人相比,無論是比伯還是大衛都根本不夠看。

  遺憾的是,操縱這樣恐怖的火龍捲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能力極限,它稍微偏離了航道,在無數士兵的簇擁下,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逃過了一劫。

  雖然狼狽不堪,但還是讓他遠遠地逃了出去。

  看起來他沒有回頭的意思,轟隆隆就逃向了北方。

  惡狼逃跑了,比伯和大衛的聯軍死的死、逃的逃,像一簇簇小火花,飛濺在這塊滿是烈焰的大地上。

  贏了!

  巨型火龍捲旋轉著蕩向遠方,漸漸消散在半空。

  比伯戰死,大衛被生擒。

  霍華德制止了歡呼的士兵。

  「全速撤退!」

  軍隊迅速整出了行軍陣型,疾疾撤向南方。

  一千五百人,沒有馬。

  事已至此,唐澤飛鳥絕對不可能放霍華德平安返回坦利絲王國。

  重騎兵很快就會銜尾追擊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8:13 AM

第五十七章 背水一戰

  和霍華德的判斷一模一樣,唐澤飛鳥就近回城之後,第一時間調集了重騎兵,銜尾追擊霍華德!

  在這一段逃亡之路上,依蘭覺得自己在別人眼睛裡已經精神分裂了。

  白天,她真心實意地覺得霍華德的撤退戰略真是棒極了,奇詭的行軍方式有效地擺脫追兵,布下各種疑陣攪亂敵軍視線,簡直就是教科書級別的絕妙行軍計劃。

  夜晚換了魔神,他總會非常嫌棄地指出霍華德的種種失誤和毛病,把霍華德訓得一愣一愣的。

  每次依蘭蹦蹦跳跳從野外跑進軍營時,這個傢伙已經重新替霍華德制定好了第二天的行軍策略。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技高一籌。果然千年王八萬年鱉,活得久了見識就是要超過凡人。

  畢竟逃命事大,依蘭也不敢拿這麼多人的性命開玩笑,只好由著他去。

  這樣一來,霍華德每次拿不定主意就會找依蘭。

  可憐的小依蘭本人只能裝出一副很睏很睏的樣子,把商談軍情推到晚上。

  終於有一天,霍華德醍醐灌頂。

  他把依蘭叫到了人群外面,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小依蘭,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是懷孕了吧?!」

  依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您在說什麼啊?」

  「白天睏倦,夜裡精神,這明明就是懷孕的症狀。」霍華德皺起眉頭,「孩子的父親是誰?那天,維納爾不會已經得逞了吧?」

  依蘭捂住了額頭:「您誤會了!維納爾沒碰過我!我沒有懷孕!」

  霍華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嘴上沒再說什麼,卻在經過一些小村鎮的時候,特意給她搜羅了不少孕婦專用的物品和食物。

  依蘭:「……」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魔神解釋,但是這天夜晚她蹦回營地時,卻發現魔神大人對那些孕婦的物品很有興趣。

  「不錯。你孱弱的身體確實需要精心保護。」他愉快地把護膝、裹腹、長披巾一件一件穿戴整齊。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噢,天哪!這樣打扮起來,真的好像一個孕婦啊!

  就在這樣一個雞飛狗跳的夜晚,重騎兵轟隆隆的鐵蹄聲漸漸逼近了這支疲憊的逃亡部隊。

  唐澤飛鳥的人,近了!

  龍晶燈的光芒照亮了地平線。

  兩條腿的疲倦行軍和龍精虎猛的騎兵其實根本不具有半點可比性,能夠成功逃亡這麼多天,已經可以稱得上了神跡了——事實上,的確也是因為魔神的插手,才拖延到了今日。

  霍華德曾經精準推理過一次,如果由他來制定全部撤退策略的話,早在兩天半之前就已經被追上了。

  此刻,一千五百人的部隊藏身在一座長長的矮山下方的凍柏樹林裡。

  霍華德示意全軍靜伏。

  如果騎兵成功被事先佈置的痕跡引向西邊的話,霍華德就可以趁機翻過這座長矮山。只要過了這座山,進入坦利絲王國的地界,唐澤飛鳥的重騎兵就不可能再這麼大張旗鼓地四處追查。

  但是很顯然,對方也清楚這一點。

  無論痕跡做得再怎麼逼真,只要想想霍華德的目標,唐澤飛鳥就會選擇清查這片小樹林。

  這是神也沒有辦法逆轉的事情。

  轟隆蹄聲越來越近。

  從這裡看過去,已經可以看清騎兵的一道道身影了。

  他們身穿重甲,手握重矛,戰馬上還裝載了騎行盾。對上這支裝備精良的重騎兵,霍華德手下這些疲倦的步兵會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日夜兼程地行軍,糧食和飲水都只夠維持生存,早已沒有什麼戰鬥力了。

  「上山!」

  沒有辦法了。

  離開小樹林會徹底暴露行蹤,但是停在這裡也是坐以待斃。

  爬上山,至少能讓騎兵無法發起衝鋒。

  已到窮途末路。

  霍華德走到打扮成了孕婦的魔神身邊,冰湖瞳眸裡泛起一陣溫柔慈愛。

  「依蘭,你能做的已經全部做到了,做得很好!接下來的事情,就讓我們自己面對吧,待會兒打起來時,你搶一匹馬自己逃走,翻過這座山他們就不會再追。我會帶著人,拼盡全力護送你離開。」

  依蘭小毛線窩在魔神的胸口,只露出兩隻小眼睛。

  看著老父親一樣的霍華德,她的眼睛再一次不爭氣地濕潤了。

  明明……都已經逃到了這裡,最終還是失敗了嗎?

  那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釋放那隻火龍卷透支了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量,短短幾天無法回復過來。依蘭現在至多就是召喚一陣冰雹,但那無濟於事。

  唐澤飛鳥帶來的重騎兵鋪滿了山前的荒野,數量足有上萬!

  霍華德說得沒有錯,她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人事已盡。

  「啪嗒。」一粒小淚珠滾出了她的眼睛,落到魔神的衣服上。

  她知道霍華德不會丟下士兵們逃走,雖然所有士兵現在心裡都是同一個念頭——幫長官搶一匹馬,然後用生命拖住北冰國的人,護送長官離開。

  但她知道霍華德不會這樣做。

  死也不會。

  霍華德的眼眶也微微濕潤了,他抬起手來,輕輕放在魔神的頭頂。

  「小依蘭,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天上看著你。」

  依蘭小毛線憋住了哭腔。

  『嗚嗚嗚嗚……』

  魔神終於動了一下,他閃身向後,非常嫌棄地盯著霍華德那隻手。

  「你對我有什麼企圖嗎。」他冷冰冰地說,「又送東西,又來這套。還沒到死的時候,哭什麼喪。」

  霍華德:「……」

  依蘭小毛線:「……」

  明明是多麼悲情溫馨的畫面,他一開口,全毀了!

  霍華德無奈地笑了起來:「是啊,還沒到死的時候!士兵們聽令!全體——上山!」

  大家拖著疲倦的身軀,穿過小樹林,開始攀爬那座坡度不大的小矮山。

  部隊暴露了蹤影,原本穩步逼近的北冰國重騎兵立刻發起了衝鋒。

  登上半山腰時,重騎已經衝進了剛才棲身的小凍柏林。

  馬上就會被追到。

  就在這時,依蘭小毛線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上山的人數不夠!

  她把眼睛探了出來,往下一看。

  果然,有近一半的士兵非常默契地選擇了不聽軍令,沒有上山,而是埋伏在樹林裡面準備偷襲重騎兵,用自己的生命為長官換來一點逃亡時間。

  依蘭憋出了尖銳的嗚嚶聲。

  魔神偏頭看她。

  「你不用說,我知道,」她的小奶音裡裹了濃濃的鼻音,「我都十七歲了,還動不動就哭,很丟人,可是我好難過!嗚嗚嗚我都已經記住他們的臉了嗚嗚……」

  他難得地沒有嘲諷她。

  唇角扯平,他毫無感情地說:「知道了。」

  他轉身,悄悄退出上山的隊伍,奔下山。

  「給我風。」他說。

  「嗯!」依蘭死死憋住了眼淚,「風!」

  雖然無法釋放大規模殺傷性魔法,但是助他箭步如飛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在下山,有風相助就像一隻夜色中的鳥兒,輕飄飄就停到了樹梢。

  「殺一個是一個。」他說。

  依蘭的小心臟整顆縮了起來。

  她知道他不全是為了她。這些日子,他也把士兵們的臉看熟了。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要不然怎麼會被七王的魂意封印了幾千年呢?那不過是凡人的魂魄而已,令人稱道的也只是那股不屈意志。那些意志能夠封印魔神,只有一個理由——他在意。

  所以……正因為忘卻了過往,他才不受那些意志影響,成功從封印中逃脫出來嗎?

  依蘭的小心臟一揪一揪地疼痛。

  「喂……」她細聲細氣地在他耳朵旁邊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

  過了一會兒,他輕笑出聲:「哪裡學來亂七八糟的。以為這樣能讓我爆發超能力嗎?天真。」

  依蘭把小眼睛轉到了另一邊,整個球都熱乎乎的。

  「不過雙倍總是有的。」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依蘭的小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起來,全身的絨毛好像都變成了探測器,一觸到他,不自覺地抽一下、收縮一下。

  他動了。

  第一名重騎兵撲進了樹林。

  雖然凍柏樹不是很密,但騎兵還是不得不減速。

  他的身影像一隻藏在樹梢的鳥,一掠而過,一劍斷喉。

  「風!」

  身下捲起一陣風,他沒落地,輕飄飄就掠到了斜後方的樹杈間。

  樹林裡的戰鬥開始了。

  埋伏的士兵們從樹上撲下來,抱住騎兵,把他們拽下馬背,滾到滿地落葉裡面近身肉搏。

  魔神穿梭在樹林裡,無情地收割敵人的生命。

  更多的騎兵繞過樹林,包抄向矮山上的爬行隊伍。

  「結果都一樣,」魔神把短劍捅進一個北冰騎兵的盔甲,聲音平靜,「他們都會死。」

  依蘭小毛線也擲出了風刃,準確地扔進了另一個敵人的眼洞。

  「將來我們會復仇!一定!」

  「嗯。」他乾淨俐落地又救回一個霍華德的兵,「上下包抄之前,我們必須走。」

  「我知道了。」

  雖然他已經非常努力在鍛煉這具身體,但它畢竟只是血肉之軀,戰鬥久了總會疲累。

  他必須在體力還夠的時候就離開這裡。

  半山腰,霍華德的隊伍即將被追上。眼見無法逃脫,霍華德也不再繼續往山上退了,他令士兵們擺出了迎敵的陣容,準備殊死一搏!

  馬蹄的轟隆聲一下下震擊著心坎,依蘭小毛線緊緊皺著眼睛,拼盡全力擊殺面前的敵人。

  「唔……」

  魔神忽然停下了動作。

  他非常俐落地爬到了一棵高樹的樹頂。

  「騎兵來了。」他說。

  依蘭:「?」

  騎兵不是早就來了嗎?

  下一秒,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讓她尖叫的一幕。

  長長的矮山山頂上,出現了整整齊齊的一排銀甲騎兵。

  「啊啊啊啊啊——是路易大人和維納爾!」

  他們,趕到了!

  銀甲反射著月光,一道道冰冷流光從山頂傾瀉下來。

  銀甲騎士直接發起了衝鋒!

  從山巔往山腰衝,勢若洪流,銳不可當!

  北冰國的騎兵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騎著馬爬山追擊本來就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這下可好,鐵蹄自山頂奔騰而來,簡直就像是一駕駕鋼鐵戰車兜頭撞擊!

  一瞬間,人仰馬翻。

  銀甲騎兵迅速護住了霍華德一行。

  十幾秒之後,只見霍華德騎著一匹戰馬,率著騎兵衝下了山!

  「士兵們!追隨我!」

  「吼——」

  呼聲震天,大軍奔流而下!

  這一仗打得異常激烈。

  路易和維納爾帶來的兵連日趕路,狀態並不是最佳。唐澤飛鳥的騎兵也沒好到哪裡去,這隊重騎兵重裝上陣、全副武裝,被遛了那麼幾天,人和馬都已經很疲倦了。

  此時此刻,唐澤飛鳥的人一部分在分散包抄,另一部分被拖在了凍柏樹林裡,面對借著地勢俯衝而下的怒軍,氣勢又再弱了三分。

  只不過雙方都是重騎兵,撞在一起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勝負,於是殺了個天昏地暗。

  見到援軍,樹林裡的士兵們聰明地悄悄撤了出去,把戰場留給最適合的人。

  這場戰鬥持續到了天亮。

  依蘭小毛線依依不捨地蹦下魔神的肩膀,自覺離開了這個滿是聖劍的高危之地。

  晨光灑遍疆場,唐澤飛鳥見事不可為,下令撤軍。

  這一仗,大獲全勝。

  路易把自己的私軍也帶來了,他們負責清理戰場,發死人財。

  士兵們愉快地清點著人頭,個個神清氣爽,哼唱著戰歌。

  一片樂融融中,霍華德突然發現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依蘭不見了!

  他騎上馬,到處尋找小依蘭的蹤影。

  士兵們報告說在樹林裡看見她殺敵,霍華德的心臟不禁整個都懸了起來——騎兵衝下山之後,在樹林裡爆發了一場非常激烈的衝鋒戰,該不會……誤傷了小依蘭吧!

  「依蘭!依蘭!」

  見到大公焦急,所有人都開始分散尋找依蘭。

  此刻,依蘭已經交換回來了。

  交換之前,魔神一直坐在很高很高的樹杈上欣賞下方的廝殺。

  這會兒,她被撇在了晃晃悠悠的樹頂,雙手雙腳環抱著樹枝和樹幹,一動都不敢動。

  用了自己的身體才知道,她、她恐高……

  別說什麼召喚一陣風駕著風輕飄飄地落下去,只要想一想鬆開緊緊抱著的樹枝,她都快要翻著白眼厥過去了!

  「依蘭!依蘭!」霍華德焦急的聲音回蕩在凍柏樹林裡。

  「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依蘭憋出了細細的聲音。

  「長官!我好像聽到了英勇的依蘭騎士的聲音!」一名聲若洪鐘的士兵激動地報告。

  「哪裡!」霍華德匆匆趕來。

  「就在這附近!」

  「依蘭!」霍華德雙手合著喇叭,嗓子都喊得有點嘶啞了,「回答我!你在什麼位置!」

  「高……高處!」依蘭閉著眼睛大叫,「樹上!」

  「噢!天哪!你爬那麼高做什麼?」霍華德見到樹獺一樣的依蘭,懸在胸口半天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去。

  「這是一個意外!」依蘭可憐地喊道,「我下不去了!」

  圍在樹下的士兵們整整齊齊地發出了友善的哄笑。

  拯救小依蘭的行動如火如荼展開。

  士兵們往樹上爬,樹梢搖晃得更加厲害,依蘭的小臉嚇得慘白,眼睛擰成了兩條彎曲的縫。

  『嗚嗚不能哭!千萬不能哭!丟死人啦!嗚嗚可是好害怕!啊啊啊啊——又開始搖晃了!』小依蘭內心咆哮,嘴唇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線。

  ……

  經歷了動魄驚心的一個小時之後,渾身發軟的依蘭成功被大家從樹上救了下來。

  「噢!」一名士官長捂著胸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昨夜救我的時候,依蘭騎士可是像一尊殺神似的!」

  「是啊!殺戮騎士變成了小樹獺,真是太可愛了哈哈哈哈哈!」

  「我以為像這樣厲害的人物不會恐高!」

  「上得去下不來嗎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士兵們無情地把她笑話了一頓。

  依蘭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逃上了路易的馬車。

  霍華德跟在她的身後。

  上了車,氣氛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路易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翹著腳,專心致志地翻看他的魔藥教程。

  維納爾板著臉坐在一邊,看見父親,他臉上的肌肉好一通抽搐,神情分裂得厲害,眼睛裡閃過無數種情緒,複雜得就連閱人無數的霍華德都完全看不懂。

  「為什麼救我?」

  霍華德雖然不明白狀況,但是兒子最終率著軍隊來救他,還是讓他老懷大慰。

  迷途知返,也不是不能原諒。

  「我才不想救你。」維納爾僵硬地回答,「我想讓你為母親償命!」

  霍華德忽然覺得兒子口是心非的樣子有一點可愛。

  「我沒有殺你母親。」經歷了一番生死之後,霍華德對那件事情已經徹底心平氣和了,「維納爾,你有懷疑,其實應該問我。父子之間,沒必要搞成那樣。」

  維納爾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路易從書本裡探出了頭:「這還不簡單,外甥不願意接受他母親拋棄他去自殺這個事實。他更願意相信你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這樣他可以報復得心安理得。」

  維納爾憤怒地瞪著路易:「母親絕對不是自殺!」

  路易聳肩:「隨便你怎麼想。」

  他對自己的兩個妹妹並沒有什麼感情。

  在霍華德平靜的注視下,維納爾的眼神越來越虛浮。

  他對父親的敬畏深入骨髓。從小,母親就拉著他一起仰望這座大山,可是這座大山卻壓死了母親!噢,母親,她的死相,夜夜入夢……

  只有殺掉這個兇手,才能擺脫所有的噩夢。

  哦不,那樣是錯誤的,維納爾抱住了腦袋,痛苦得像蝦米一樣蜷起了身體。

  意志就要撕裂了。

  「維納爾。」霍華德捧起了他的臉。

  維納爾雙眼猩紅,牙齒緊緊地咬合,牙齦裡面滲出了血:「你說你沒有對母親動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瑪格麗塔,她去了哪裡?為什麼連我都查不到她的行蹤!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得到讓一個人就這麼憑空蒸發?」

  霍華德的眼神一片茫然:「你說誰?」

  維納爾揪住了自己的頭髮,唇角扯出了一個非常怪異的笑容:「瑪格麗塔啊,母親貼身的三個女僕之一,跟在她身邊近二十年……你居然對她毫無印象嗎?」

  霍華德沉默了一會兒:「很抱歉,的確沒有什麼印象。你的意思是,懷疑你母親的死與這個瑪格麗塔有關?」

  「不是你讓她做的?」維納爾失神地盯著父親。

  很顯然,此刻的霍華德根本不需要說謊。

  「不是。回去之後我會徹查。」霍華德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瑪格麗塔嗎。」

  這些年來,他過於漠視弗麗嘉,以致於順帶著忽略她身邊的一切。

  如果有外人膽敢把手伸進鬱金香莊園……

  他沒有坐在馬車的主位,但當他釋放出少許氣勢的時候,身下的椅子立刻就變成了主位。

  「維納爾,」霍華德平靜地說,「我決定剝奪你的繼承權。」

  維納爾抬起眼睛來,深深地凝視父親。

  「早該如此,」他難看地笑了笑,「我像媽媽,而不是你。好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

  霍華德感到意外。

  他帶著一絲不解,望向依蘭。

  依蘭很抱歉地撓了撓頭:「外面的事情,應該還等著您去處理。」

  霍華德望望路易,望望維納爾,再望望依蘭。

  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劃出了他們的圈子。

  霍華德嘴角抽了兩下,頗有一點鬱悶地離開了路易的馬車。

  「為什麼不收了他的靈魂?」父親離開之後,維納爾整個人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那樣豈不是更加方便。」

  「哼哼,」路易笑起來,「黑暗神大人不喜歡這種散發出正直高傲氣息的臭魂。」

  依蘭垂著頭偷偷笑了笑。

  「好了,該說正事。」路易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隻金屬盒,「北冰國處處有玄機,為防萬一,大人的真身不會貿然暴露在這片地界,而是棲息在聖合金匣子裡。你們進入北冰國首都——易渡橋,拿回大人的軀體。我帶一隊人在外面接應你們。」

  依蘭捧過金屬盒,眉毛挑到了腦門上:「他現在就在這裡面嗎?」

  「嗯哼。」路易聳了聳肩。

  依蘭感到自己一雙魔爪在蠢蠢欲動。

  噢!要不是當著路易和維納爾的面,她現在就會把他掏出來!

  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手感呢……

  真是讓人百爪撓心啊。

  「把大人放下!」路易皺著鼻子,「我給你們喬裝改扮!」

  一個小時之後,依蘭的髮色和瞳色都變成了草綠——北冰國的基礎發色有兩種,一種是淺綠,另一種是草綠。可能是因為他們的主食是一種綠色冰薊的緣故。

  她穿上了一件奇奇怪怪的蝙蝠袍,套上高幫的大毛靴。

  維納爾也服下魔藥,換成了淺綠的髮色和眸色。

  「藥效持續七天。」路易說,「獨家秘方,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有本事改變瞳孔的顏色。所以你們放心大膽混進去,保證沒人懷疑。」

  「等等,他也要去?」依蘭一臉嫌棄地看著維納爾,毫不避忌地當面表示嫌棄:「為什麼非和這個傢伙一起行動,我一想到和他待在一起,立刻全身都不舒服。」

  「噢,大人覺得他可能會派上用場。」路易聳聳肩,「其實你想想,大人肯定比你更不爽,是不是就心理平衡了很多?」

  依蘭:「……」好像很有道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8:30 AM

第五十八章 他的神格

  霍華德揮軍返回首都,處理後續事宜。

  路易帶著人,悄悄把依蘭送到了北冰國首都——易渡橋。

  北冰國絕大部分地域終年天寒地凍,不過這裡的冰層非常特殊,冰中富含有機營養物質,盛產一種名叫冰薊的植物。冰薊生長在冰層上,根鬚紮在冰中,植株由五片異常肥厚的深綠色葉瓣組成,葉瓣正中結出一枚蓮蓬形狀的綠色果實,果實研磨成粉,可以做成各類麵食。

  冰薊每年能結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種植,只有採摘果實用得上勞動力。北方的冰川地帶就是北冰國的天然糧倉,現在瑪法大陸七個王國中,北冰國是唯一一個完全不需要為食糧操心的國度。

  依蘭站在了易渡橋高聳的城門外。

  她用一隻小包袱把裝了魔神大人的金屬盒子背在背上,維納爾站在她的旁邊,很自覺地和她保持一尺以上的距離。

  空中飛舞著雪花,整座城市銀裝素裹,巡邏的武士隊全變成了白頭髮。

  進城之後,發現城裡非常擁擠和熱鬧,人挨著人,剛一站定腳背就被人踩了五六下。幸好路易大人很有先見之明,準備的是非常厚實的毛皮靴,保住了依蘭可憐的小腳趾。

  維納爾無法繼續和依蘭保持距離——能不被人群沖散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依蘭趕緊把裝了魔神大人的金屬盒子挪到了胸前,雙臂緊緊摟著,以免被擠丟。

  維納爾彆彆扭扭地撐開胳膊,保護依蘭不被人群推擠。

  天哪!簡直比她授勳那天圍在榮耀廣場的人群還要更加密集!

  大雪紛飛的天氣,誰也不會覺得冷,每個人都擠出一身汗,臉蛋紅撲撲的,大片大片的白霧蒸騰在人群上方,簡直就像身處一隻巨型蒸籠裡面。

  依蘭百分之百敢肯定,王太子大婚的時候,一定會沖著人群撒金箔,一定!

  七國語言是相通的,依蘭聽到周邊的人們都在議論王太子的大婚。

  「聽說了吧,昨天王太子妃從王宮裡偷跑了出來,在廣場上大喊大叫,風儀全無!」

  「不會吧!她要做什麼?」

  「她給出了天價報酬,要求運輸冰薊的馬車送她到南面——她說她的情人帶著大軍過來了,要接她回坦利絲王國呢!別人告訴她坦利絲的軍隊已經滾出了我們的國境,她還不相信!」

  「我的先祖啊!這也太傷風敗俗了吧!這樣的人也配做王太子妃嗎!」

  「有什麼辦法,王太子就是喜歡她。噢!女人是不是只要長一張漂亮的臉蛋就可以為所欲為?」

  「很不幸,事實正是如此呢。」

  依蘭瞄了維納爾一眼。

  「你看我幹什麼?」如今的維納爾根本不給依蘭什麼好臉色,他壓著聲音,陰沉沉地說,「如果你想問我,你和西芙誰長得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在黑暗神那張臉的面前,你們兩個都一無是處。」

  依蘭:「……」她狐疑地觀察他的神色,想判斷這是維納爾的真心話,還是那個傢伙在借維納爾之口自吹自擂。

  「別看我,你和我沒結果。」維納爾高傲地撇開了頭,「我現在不愛你了!」

  依蘭:「……」算了算了,不和這個錯亂的孩子計較。

  她緊緊地摟著裝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

  想到馬上可以摸摸這個傢伙,她興奮得整個人都有點發飄。

  她迫不及待地往人群深處擠去:「先找地方住下來,我快要累死了!」

  為了安全起見,路易的人並沒有跟過來,而是停在首都東南五里外的小鎮上。

  維納爾抬手擦掉了額頭上的虛汗,滿臉不爽。很顯然,依蘭的身體素質比他好太多了,並且所有的衣物行李都在他的背上——他都還沒叫累,她用得著這麼嬌氣嗎?

  他瞪著她。

  他現在對她的感覺非常複雜。黑暗神的暗影烈焰摧毀了他的欲望,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都不會再對她產生男人對女人的那種衝動。

  但是終究有些意氣難平。

  他的理智告訴他哪怕身在黑暗也要唾棄黑暗,但他也認可依蘭的善良勇敢……

  噢,總之就是混亂且割裂。

  他拖著沉重的雙腿,奮力在人群中穿擠,跟上依蘭的腳步。

  很不幸的是,易渡橋的驛站家家爆滿。

  逛了一大圈,發現沒有任何一家驛站能騰得出房間。別說正經的臥房了,就連馬圈邊上都已經搭滿了小型的帳篷,像那種只能靠坐在牆壁邊上睡覺的長條木椅,都已經被人群給占滿了。

  絕大部分驛站就連大門口都擠不進去!

  依蘭和維納爾撲騰了小半天,雙雙累得想吐舌頭。她不禁有點懷疑自己這一趟的目的——這真是來給魔神大人找身體的嗎?她非常懷疑,等到從這座名叫易渡橋的恐怖城市擠出去的時候,她自己的肢體還健全不健全了?

  怕是得擠掉了胳膊和耳朵吧!

  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在人潮裡面穿行,可真是比在大海裡面游泳更加耗費體力啊!

  維納爾拼盡了全力,好不容易在路邊的冰薊涼麵攤上搶到兩個位置。小小的方木凳子只夠落下半個屁股,長長的條桌邊上擠滿了旅客,賣麵的粗壯女孩不停地驅趕著那些吃完了麵還賴著不想走的顧客。

  點了兩盤甜辣油涼麵之後,依蘭和維納爾恨不得趴在髒髒的木桌上面睡上一覺。

  依蘭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她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問:「怎麼沒看到貴族聚區的區域?那邊應該人會少一些吧?」

  維納爾沒好氣地說:「北冰國的貴族不住王城。他們住在有溫泉的山上。」

  噢!溫泉!

  累到半死的時候,誰不想泡在溫泉裡面恢復元氣啊。

  「解決了這件事情,我請你吃烤肉、泡溫泉!」依蘭指了指維納爾背上的大包袱,「路易大人特意給我們準備了不少銀幣呢!」

  兩個人望向放錢的地方,視線同時一僵。

  包袱底下被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一件蝙蝠罩衣掉出一半,在風雪中招搖擺動,好像在嘲諷這兩個沒有什麼出行經驗的年輕人。

  「遭賊了!」維納爾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張開了嘴巴。

  「噢!」依蘭捂住了腦門,「真是出師不利!」

  『砰、砰。』

  兩碗看起來又涼又滑的冷麵被扔到了依蘭和維納爾面前的桌子上。

  它……比想像中香了一萬倍!

  透明的淺綠色冷麵看起來非常彈牙,淡淡的清香味道溢了滿桌,配上甜辣油的焦香……噢!哪怕沒有別的佐料,它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冷麵了。

  依蘭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暮日森林旁邊的小鎮上,詹姆士導師帶著自己和維納爾到老瑪麗的旅店去吃打鹵麵,那天維納爾嫌棄環境不好,根本不屑於動那碗麵,便宜了依蘭。

  真是物是人非。

  今天……

  依蘭試探性把手伸向維納爾面前的冷麵,誰知他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麵碗,警惕地盯著她。

  什麼貴族的挑剔、君子的風度,在饑餓中的美食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非常沒有節操地開始揮動手裡的竹叉。

  就當做……還不知道錢已經丟了吧!

  兩個人非常默契地吃完了麵。

  「我去解釋。」維納爾艱難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在這種時刻縮在女孩子身後。

  剛一站起來,就看到一個頭上用紅繩綁了一根朝天辮的壯碩女孩雙臂環胸,兇狠地注視著他們。

  她就是麵攤的主人。

  「我剛才看得清清楚楚,」朝天辮女孩滿臉驕橫,「還沒有開始吃麵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發現錢丟了,但是你們還是吃了我家的麵!」

  維納爾捂住了額頭。噢天哪!白銀鬱金香小公爵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

  「所以,你們得留在這裡給我家做工補償!尤其是你!」她伸出一根手指,直通通地指著維納爾,「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可以吃白食!」

  維納爾皺眉:「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抵……」

  依蘭急忙打斷了他,興奮地看著朝天辮女孩:「在你家做工是嗎?包吃和住嗎?」

  簡直是瞌睡來枕頭啊!

  *

  十五分鐘之後,依蘭躺在了後院小矮屋中的簡易小床上,舒服地伸展著四肢。

  維納爾被那個綁著朝天辮的女孩帶到了院子裡,和她一起磨麵粉。

  很顯然,朝天辮女孩看中了維納爾的美色,這才故意在發現維納爾和依蘭已經丟了錢之後,把美味的冷麵扔到他們兩個的面前。

  願者上鉤。

  住宿問題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在人海裡撲騰掙扎了大半天之後,依蘭看著這間只能放下一張簡易小床的矮屋,感覺都像是住進了大宮殿。

  她躺了幾分鐘,疲累一絲一絲離開了身體,恢復了滿滿活力。

  她爬起來,走到院子裡面逛了一圈。

  小小的後院,角落有一口井,院子正中擺放著一台手推石磨,石磨旁邊壘了一袋袋冰薊果實。

  維納爾正在辛勤地工作。他磨出新鮮麵粉之後,朝天辮女孩就從井中汲出清亮的井水,在他身邊和麵。女孩笑容滿面,不停地逗維納爾說話。

  女孩看到依蘭從屋裡出來,非常不耐煩地喊道:「回屋裡待著去,這裡用不著你,別添亂!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

  嫌棄依蘭打擾了她和維納爾獨處。

  維納爾蔚藍的眼睛裡面裝滿了鬱悶——他才是一看就沒幹過活的人吧?

  依蘭環視一圈,老老實實地縮回了小矮房。她本來就是出來檢查一下周圍有沒有聖光之物。

  和坦利絲王國一樣,浸過聖光的東西都是值錢貨,平民區是很難見著的。

  依蘭反鎖了門,放放心心地攤開小包袱,把裝了魔神的金屬盒子捧出來。

  『噢,我這該死的好奇心!』

  『天哪,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她裝模作樣地譴責著自己,唇角早已悄悄綻開了邪惡的笑容。

  開啟暗鎖。

  「哢噠。」

  一層層合金金屬像花瓣一樣依次綻開。

  層疊的金屬薄片分列左右,盒頂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毫不猶豫地把胳膊伸了進去!

  他不是經常這樣一把捉住她嗎!

  今天,她就是公然報復!

  「咦……」

  金屬盒子裡面空空的,依蘭什麼也沒有摸到。

  她費勁地把手旋了一圈,發現裡面真是空的——她上當了,那個傢伙根本就不在這裡。

  「騙子……」

  依蘭鬱悶地嘟噥著,準備把手收回來。

  忽然,手卡住了。

  一股冰冰涼涼的寒氣裹住了她的手,迅速凍結。

  她感覺到整隻手掌被一層冰狀的東西裹了起來,體積增大,無法從那個拳頭大小的孔洞中收回來了。

  「怎麼回事?」

  她聽到了一聲很縹緲的輕笑。

  是他!

  他在裡面!

  「喂!」她把臉蛋貼向金屬盒子,「放開我的手!」

  她感覺到他的形狀在發生改變。

  好像……好像是另一隻手,和她手指緊扣。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她動了動手指,感覺到他的形狀也在發生細微的改變,總之就是不讓她逃跑。

  這種感覺好奇怪。

  彷彿有一股股細小的電流在手指上面躥動,指尖麻麻癢癢的,心尖也像是被一片羽毛輕輕地撓。

  她摁下心裡面怪異的感覺,沖著金屬盒子說:「你就這麼迷戀我的小手嗎!抓住就不放!」

  話音還沒有落下,凍在手上的『冰塊』忽然就散掉了。散得飛快,好像嫌棄到不行。

  依蘭偷偷一笑,摸黑在盒子裡面又撈了一把。

  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冰冷的,像濃霧。

  噢,這個傢伙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形態!

  她沒有把手抽回來,而是輕輕緩緩地在盒子裡游來遊去。

  距離天黑還早,她想和他說說話。

  「這座城市太擠了,人擠著人,路都走不動,你一定不會喜歡。今天吃了冷麵,非常好吃。維納爾被外面那個綁著朝天辮的女孩看上了,我成功混到了落腳的地方。」

  噢,說了一堆廢話。她不禁有一點臉紅,覺得自己很像絮叨的妮可。

  「我去休息了,替你保存體力。」

  她收手的時候,感覺到中指的指尖好像觸碰到了什麼東西。

  就像……另一根不捨的手指。

  她的心弦猛地一顫,腦海深處忽然傳出了一股非常玄奧的震盪,迅速通過她的手指,猛地觸擊在他的本體上!

  「嚶——」依蘭的雙耳同時耳鳴,就像一根尖銳鋒利的線切割進了腦海,恐怖的反震力道從指尖傳了回來,是……是一個非常非常強大的封印,她碰到它了!

  眼前冒起白光,無數交疊的畫面和聲音撲進她的腦海,依蘭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就像一隻被瞬間吹大的氣球,裡面塞滿了數不清的針,它快要爆炸了!

  她慘叫一聲,摔下了簡易小床。

  身體即將落地的一瞬間,黑霧從金屬盒裡面湧出來,化成人形接住了她。

  「你又在搞什麼鬼……」

  他的聲音驀然停住。

  他發現懷中的女孩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眼睛緊緊閉著,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面飛快地胡亂轉動。眉頭緊皺,睫毛顫抖,嘴裡憋出細細的嗚咽。

  他摟住她的身體,盯著她,渾身逸散出暴戾的黑氣。

  「痛……」她含糊不清地說。

  他暴躁地把她整個團在懷裡,分出一縷霧氣順著她的嘴巴潛進了她的身體,檢查她的內臟是否出了問題。

  沒有。

  她的身體健康得像一隻小牛犢。

  她可憐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非常煩躁地盯著她。

  人類,確實太脆弱了,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地、毫無緣由地死去。

  如果她死了……

  他的身體好像被無數冰針紮了一下,又冷又疼。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必須得到她的獻祭,這樣她才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不,不對,應該說,這樣才能保證他要用的這個身體不出任何問題。

  為了他自己的安全著想,他可以把神格分一半給她,幫助她成為半神。

  他盯著她,幽黑的眼睛裡流淌著濃濃的佔有欲。

  依蘭緩了一會兒,腦海裡的漲痛終於逐漸消失了。她試探著睜開眼睛,發現他盯著她,眼神令她心驚又心悸。

  「把你的身體和靈魂都交給我。」他面無表情地說。

  依蘭的小心臟差點沒承受住這樣的刺激——他還真去學了那個?

  她緩了緩,小心翼翼地說:「拜託,別在不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求歡啊。」

  「什麼?」他皺了下眉。

  依蘭抓住他的斗篷,把綿軟的身軀整個貼在了他的身上,為了照顧他驕傲的神之自尊心,她沒有直接說正事,而是很委婉地對他說:「我們都說好了要結婚了,當然會做那樣的事情啊,但是現在明顯不合適。」

  她偷眼瞥了他一下,見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心一橫,抬起雙臂環住了他的後頸,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他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瞪著她,整個神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偷親了他一口,然後又縮回了他的懷裡。

  「你的身體裡面的封印是怎麼回事?」依蘭問。

  「什麼?」他完全沒有回過神。

  依蘭皺起眉頭:「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的身體裡面有封印,我不小心碰到它,受到了反噬。」

  「怎麼可能。」他扯下了唇角,「誰有本事把封印下到我的神格裡面。」

  「可是我剛剛碰到它了!」依蘭緊張地攥著他的斗篷,「我非常確定!它很強大,我如果再和它對抗一會兒,意志肯定會全線崩潰。」

  他盯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是什麼東西?」

  依蘭搖了搖頭:「說不清,就像一萬隻蒼蠅、鴨子和母牛發出的聲音同時轟進我的腦袋……」

  他:「……」

  「那你怎麼知道它是封印。」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額心。

  他記得很清楚,這個東西曾經說漏了嘴,她說用尾巴戳他是制止他犯傻。他現在就是如法炮製,戳她這顆犯傻的腦袋。

  依蘭想了一會兒:「直覺。」

  他挑了挑眉:「你接觸過任何封印嗎?」

  依蘭老實地搖了搖頭。

  「直覺源於經驗。」他摁住她的腦門,「以後別去人堆裡亂躥。」

  依蘭:「……」

  想一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密密麻麻的交疊畫面、嚶嚶嗡嗡的亂流合聲,確實是很像白天在人潮裡面推擠的經歷啊。所以她是擠出病來了嗎?

  「但你還是要當心些。」她不太放心地說。

  「傻子,」他把她平放在簡易小床上,閑閑懶懶地側躺在她身邊,手指捲著她一縷頭髮,漫不經心地說,「你以為我的神格是菜市場嗎?誰都伸得了手。」

  依蘭果斷用上了激將法:「是嗎?我不太相信啊,除非你給我看看你的神格!」

  他根本不上當:「做夢去吧!」

  依蘭鬱悶地把背對著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好笑地勾起唇角。

  神格裡面怎麼可能有封印。

  他懶洋洋地檢查了一遍。

  絕對沒有任何異樣。

  天黑了。

  依蘭小毛線蹲在他的胸口,看著他俐落地翻上了矮屋屋頂,順著三角或者是長方形的房頂疾速移動。

  擁擠不堪的街道和寬敞平坦的房頂,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很擠嗎?」這個傢伙毫不留情地嘲諷她,「這就是你所謂的寸步難行?」

  依蘭:「……」我是一隻聽不見聲音的毛球球。

  很快,他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天黑後的易渡橋依舊人潮擁堵,但這裡卻有一大片空曠寬敞的場地,一圈火紅的雪櫻環繞著巨大的廣場,廣場正中斜斜地修建了四條很長的臺階,它們都通往一處高臺,像在拱衛著它一樣。

  即便被雪覆蓋,還是能隱約看出整個高臺都紋滿了很有北冰國特色的圖案。火紅、濃綠,冰中之花。

  「在那裡。」魔神蹲在一間房屋的屋頂,語氣平淡地說。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探出了腦袋:「你的身體?感應到了?」

  「是。」

  「那還等什麼!」她激動地蹦了起來。

  「這是北冰國的祭壇聖地,防備森嚴。」他閑閑地從屋頂上捧起一些新雪,搓了一隻硬梆梆的大雪球。

  「你怎麼知道?」依蘭奇怪地問,「你不是也沒有來過這裡嗎?」

  「呵,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只知道躺在盒子裡面睡大覺嗎?」

  「呼——」他手中的雪球砸向廣場正中。

  依蘭吃驚地看到,無數身穿白色衣服的武士從雪地裡冒了出來,令人眼花繚亂的回旋鏢疾射向那隻雪球,把它斬成了細碎的小雪粒。

  依蘭:「嘶……」

  「靠近祭壇只會更多。」他一邊說,一邊疾速後退離開了屋頂,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他撤到了對面屋簷下。

  很快,依蘭就看到幾個白衣武士跳到了他剛才的位置,把周圍都檢查了一遍。

  依蘭繃著尾巴,望向高高的臺階:「噢!該不會每級臺階都藏著一個人吧?」

  「不排除這種可能。」

  依蘭皺起了眼睛:「我先去探一探!」

  依蘭小毛線把自己裹成了一隻小雪球,順著廣場邊緣悄悄地滾了進去。

  『風!』

  一陣狂風刮過,把藏在雪地裡面的武士一個個暴露出來,他們看起來有一點尷尬,對視一下,不動聲色地攏過積雪來蓋住自己。

  依蘭小毛線趁機匍匐前進。

  裹了積雪的身體滑溜溜的,在雪地裡噌噌地穿行。

  她掀了幾陣風之後,順利來到了祭壇的斜臺階下方。

  這個地方給她的感覺很不好。

  就連烏瑪絲那間藏了瘟疫領主的地下室,都沒有給她帶來這麼糟糕的感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8:41 AM

第五十九章 神秘祭祀

  依蘭小毛線很快就橫穿廣場,來到了其中一道臺階下方。

  它非常高,從下方仰視,感覺好像可以直直通到天上去。這樣的斜長階一共有四道,分別對應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高高的祭壇聳立在四道臺階正中,就像被它們牢牢拱衛著一樣。

  依蘭很小心地靠近了臺階,悄悄地鑽到雪層下面看了看。

  唔,她略微感到了欣慰。臺階表面繪滿了大紅大綠圖案,並沒有藏著武士。

  她把自己癱成一張小雪餅,不動聲色地遊上第一級臺階。

  噢,糟糕的感覺更加濃郁了,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她想要乾嘔。

  她停在原地沒動,凝聚精神,準備好了魔法以應對變故。

  風雪輕輕覆向廣場,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

  依蘭壯了壯膽,悄悄遊上了下一級臺階。

  她想起雪層下方那些大紅大綠、凹凸不平的圖案。

  有點兒像北冰國的食糧冰薊,似乎又有些不同——冰薊只有五片肥厚的深綠葉瓣,以及一枚圓溜溜的綠果實,並沒有鮮紅的花。

  但是這些圖案的冰薊下方,都盛開著一片片火紅的花海。

  依蘭壓下了心底詭異的不安,繼續向著高臺上方攀登。

  很快,她爬到了臺階中段。

  這裡的風變得暖暖的,雖然沒有味道,但熏得人很不舒服。無論向上望還是向下望,她都會感到眩暈,好像有種頻率非常高的震盪在『嗡嗡』地迴響。

  依蘭覺得如果自己用的是人類軀體的話,現在應該已經趴在扶欄上面嘔吐了。

  難怪臺階上沒有安排守衛,這差事沒人能做。

  風聲裡好像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嗚嗚嚶嚶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

  依蘭毛骨悚然,直覺催促著她,讓她趕緊離開這個不對勁的地方。

  她停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打消了逃跑的念頭——要是連一個沒有任何障礙的臺階都爬不上去,一定會被魔神瘋狂嘲笑的。

  她趴在臺階上歇息了好一會兒。

  用這個身體的時候她其實並不會犯睏,每次睡覺都是因為和他窩在一起實在太舒服了,讓她只想犯懶。

  但這會兒她感覺到了睏倦。

  奇怪的風和聲音,好像要把她拖進黑沉沉的地方,永遠地沉眠……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種狀態明顯不對勁!這裡肯定暗藏著什麼玄機。

  她眯起了眼睛,四下張望。

  然而並沒有什麼發現。也許有些什麼陣法之類的東西,但它們都掩在了白雪下面,看不清楚。

  要不要來一陣大風?她猶豫了一會兒。

  來吧!

  可憐的乞丐之神再一次借用了信徒們的精神力。

  依蘭小毛線悄悄從雪堆裡探出眼睛:「風!」

  只見一股狂風平地而起,它猛烈地刮過廣場,把周圍種植的那些雪櫻全部刮彎了腰,雪地裡藏的隱者們狼狽不堪地在地上打滾,狂風襲向高高的臺階,捲起了厚厚的落雪層……

  依蘭睜大了眼睛。

  她看到,臺階上剛剛揚起的雪層,忽然轟一下落了回去,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拍回臺階上一樣。

  依蘭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這裡有奇怪的力量!

  是法陣,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還要不要繼續往上爬呢?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如果有什麼東西的話,它會不會已經發現她了?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繼續向上。如果連她都做不到,那麼魔神的血肉之軀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在不能使用黑暗力量的前提下,這隻球已經是他和她最強大的底牌了!而且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平平無奇的毛絨球,她是魔法師!非常厲害的魔法師!

  勇敢的小依蘭心一橫,繼續向上攀登。

  因為確定了臺階有問題,反倒沒有了剛才那種未知的恐懼感。不就是讓人感到壓抑噁心嗎?反正她又沒有嘴巴,不會嘔吐的。

  依蘭小毛線瞪著眼睛,快速衝向臺階頂端。

  身下的臺階隱約傳來了奇怪的震顫,依蘭催眠自己:『不正常才是正常的!能感覺到不正常,那正好說明了一切正常!』

  她拱到了臺階頂部。

  四道長長的斜臺階都通向這裡。

  這是一座很高的木質祭台,由無數方木搭建而成,方木非常密,硬要形容的話,它就像一隻方型的巨大木桶矗立在大地上。

  木材的味道非常濃郁,混合著刺鼻的油彩味道,那股很熏人的奇怪氣息好像就是來自它們。

  祭壇是有頂的,八角木頂,垂著古銅色的風鈴。風鈴很沉,有風吹過來,它們紋絲不動。

  依蘭悄悄從雪層中探出眼睛,看了看。

  主祭台的長和寬都在二十尺左右,是一個棕色的木質平臺,四角各有一根方木柱,撐起了木頂。

  平臺正中央設了一座神壇,神壇上塑著一座大頭娃娃一樣的木雕像,雕像上纏滿了藏青色的布帶,布帶垂下神壇,很隨意地鋪在地上。

  依蘭一抬頭,正好看清了大頭雕像的臉。

  「噢!」絨毛猛地收縮,她差一點兒就順著高高的臺階滾了下去!

  只見這座木刻的雕像咧嘴笑著,大臉上的表情就和那天夜裡圍在唐澤飛鳥身邊的那些送死士兵一模一樣!

  詭異的笑容,幸福而滿足。

  『有問題有問題有問題!有問題才是正常的!』

  依蘭小毛線迅速安撫著自己,悄悄拱著雪堆,蹭到了左邊的方柱下面。

  四根風雪柱下都堆積了一些白雪,供她掩耳盜鈴地藏住身體。

  這裡如果存在著奇怪力量的話,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她這個入侵者。

  不過依蘭並沒有很慌亂。經過數日休整,她的信徒們已經恢復了良好的精神狀態——可憐的乞丐之神時刻準備借用信徒們的魔法力量來逃命。

  她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然後暗暗觀察整個主祭壇。魔神既然感覺到身軀就在這裡,那麼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墊在這座詭異大頭雕像的屁股下面,這樣的話,她只要順著那些藏青色的布條悄悄潛過去就能找到它了!

  依蘭小毛線主意一定,悄悄揚起了一陣微風,借著風勢把自己當成一團小雪球,『咻』一下滾到了兩條藏青布帶的中間。

  一蹭,蹭進去了!

  依蘭抬起眼睛一看,失望地發現木雕像並不是坐在封印魔神軀體的聖金盒子上面。

  眼前是一個木檯子,繞了一圈沒有發現縫隙。木雕像就坐在這個疑似實心的木臺上,從依蘭現在身處的位置去看,可以看清雕像弧度詭異的雙層下巴。

  『爬上去看看!』膽大包天的依蘭小毛線貼著藏青布條往上爬。

  這些布條很陳舊,給人一種腐朽的感覺。

  『這個國家特別奇怪!神神叨叨的。』依蘭嫌棄地爬上了木檯子,現在,她和詭異的木雕像平起平坐啦!

  好像突然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切開雕像爬進去看看魔神身體有沒有藏在它的身體裡面時,忽然聽到八角木頂上的風鈴整齊地『叮叮呤呤』響了起來,聲音綿密詭異,完全不像普通的風鈴。

  噢!她剛剛放鬆了一秒鐘的心神!

  依蘭毛骨悚然,下意識地轉動眼睛,透過布條盯住這座雕像。

  是這個傢伙做了什麼手腳嗎?

  等等……

  不止是這裡有鈴鐺聲。

  依蘭順著藏青色的布帶繼續往上爬,爬到了木雕像的手肘位置。

  她探出眼睛,循著聲音望去——

  只見一隊身穿寬大袍子的人正順著臺階爬上來,他們沒有頭髮,看模樣像是僧侶。

  僧侶們手中拿著搖鈴,走一步,搖一搖,木頂上的風鈴也奇異地應和著他們,發出非常綿密的聲音。

  依蘭發現,那股沉積在胸口的噁心感消失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她想,『不過有人來總是一件好事,多少能幫助我發現一點線索!』

  她蹲在雕像的手肘上,注視著這一隊僧袍人。

  噢,等等,另外三道斜長的臺階上也各有一隊人正在往上爬,總數過了百。

  四面臺階上的搖鈴聲匯成了一股清心的聲浪,讓依蘭感到神清氣爽。

  很快,領頭的四個人一起踏上了正中的木祭壇。

  「剛才起了怪風。」一名灰白鬍鬚的長者用緩慢的腔調說,「祭祀豐收之靈的日子裡,從未有過這種不祥之徵啊!」

  「可若是延緩祭祀,後果你我恐怕擔待不起。明日王太子大婚,還要親登祭壇參拜豐收之靈,萬一出個什麼差池……」

  「再說,奉靈之子們已經有七日只沾水不進食,準備好了乾淨的身心來侍奉,無法繼續拖延了。」

  「好吧。」提出不祥的長者被說服,「那就開始。」

  四位領頭的長者揚起了寬大的僧袖,高舉手中的搖鈴,左右叉開雙腿,圍著木雕像開始了奇異的舞蹈。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哼唱著像歌謠又像念咒的旋律,轉圈的速度越來越快,看得依蘭有一點頭暈。

  她隱約能聽明白,他們是在讚美豐收,感恩祖靈的贈予,讓這片土地遠離饑餓與哀愁,每一個人都過得幸福滿足。

  她的視線越過這四個唱跳的人,望向整齊列在臺階上的一百來個『身心乾淨』的奉靈之子。

  他們都是相貌清秀的年輕人,有男有女,雖然七天沒有進食,但看起來個個精神都很好,眼神狂熱,就像高唱著讚美詩期待光明女神降下神眷的瓊斯老小姐。

  這個儀式十分冗長。

  自從他們出現,依蘭的精神就漸漸放鬆下來。無論什麼樣的狀況下,人多,總能讓人感覺到心理安慰。

  她時不時抬起眼皮看看木雕像的表情,發現它並沒有什麼異樣。

  在這裡蹲久了,依蘭產生了一種被妮可帶進光明教堂,聽著讚美詩打起瞌睡的錯覺。

  唔……好像所有的祭祀祈禱都沒有什麼大區別。

  就在依蘭小毛線開始昏昏欲睡時,變故再一次發生了。

  她發現自己在動!

  在動!

  依蘭一下就嚇精神了。

  木雕像木雕像!它終於要開始作怪了嗎?

  她緊張地抬起眼睛,準備好了魔法——

  咦,它看起來規規矩矩,沒有半點異動。

  那她為什麼在移動?

  眼珠一轉,依蘭發現在挪動的是雕像屁股下面的木台。

  它在一片頌唱和搖鈴聲中,緩緩向右邊平移。

  依蘭小心地用尾巴勾住藏青的布條,探出一隻眼睛。

  只見木台移開之後,木質地板上出現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洞口。往洞裡一看,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

  依蘭是可以夜視的,她什麼都看不見,意味著這個洞很深,也許直通祭壇底部。

  這是要做什麼?

  那四個唱跳的長者身後,年輕的人們排著隊走了過來,他們把搖鈴放在帶上來的木筐裡面,然後脫下身上寬大的僧袍,也扔進了木筐。

  「噢!」依蘭小毛線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長針眼的一幕。

  這些年輕人,袍子下面竟然什麼也沒有穿!

  他們不僅剃掉了頭髮,連身上也沒有任何毛髮,臉孔和身體都光光滑滑,像是用蠟把所有的絨毛都清理乾淨了。

  第一個光溜溜的年輕人上前一步,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抬著雙手,直直跳進了木台下面的空洞裡!

  依蘭嚇呆了。

  年輕人跳下去之後,什麼聲音也沒有傳回來。

  這裡有多深?他去了哪裡?沒有答案。

  四列年輕人一個接一個脫了衣服往下跳。

  依蘭身體發軟,絨毛全都貼在了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順著一條藏青色的布條潛了過去,把身體拉成長長一條,眼睛探到了洞口。

  一個身段姣好的年輕女孩正在往下墜落。

  依蘭緊張地盯住了她。

  洞裡面一片漆黑,只有女孩白皙的身體非常醒目。

  依蘭看著她一直往下墜落。

  很深很深很深……

  忽然,那一朵白蓮花一樣的身體突兀地消失在依蘭的視線中。

  就像被濃墨吞掉了一樣。

  依蘭頭皮發麻,在下一個年輕人繼續往洞裡跳時,她果斷使用了魔法——「風!」

  狂風把這個沒穿衣服的年輕男孩掀了起來,扔到一旁的方柱下面。

  「不潔者!」四位長者齊聲怒吼,「你想褻瀆豐收之靈嗎!」

  年輕男孩滿臉驚慌,他求助地望向其他的人,但是其他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樣轉開了頭。

  一名女孩冷冰冰地說:「骯髒的人,沒有資格和我們說話。」

  「我沒有不潔……」男孩絕望地跪坐在地。

  依蘭小毛線皺起了眼睛。

  這麼明顯的邪惡祭祀他們難道都看不出來嗎?

  只能魔鬼才會需要別人用生命來獻祭——哦不,就連魔神大人,他也沒有這樣的愛好!

  她鼓起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召來一陣又一陣怪風,把這些試圖往洞裡跳的祭品們吹得東倒西歪。

  「天哪!豐收之靈發怒了!這是先靈的降罪!」四個長者捂著被吹得四處亂飛的袍角,驚恐地大喊大叫。

  趁著沒人注意,依蘭悄悄來到了洞口。

  魔神的身軀肯定在這下面!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

  這麼黑、這麼高。

  它應該直通祭壇的最底部,甚至要延伸到地底下去!

  這麼深的地方,魔神用她的身體肯定不可能到達,只能她去。

  『噢,除了一往無前之外,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依蘭小毛線用力鼓了鼓身體,捲住藏青色布帶的尾巴猛然一鬆。

  『咻——』

  她直直落向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

  「怦怦、怦怦怦……」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瘋狂亂跳。

  好可怕呀。

  四周應該是方木搭建的祭壇內壁。

  依蘭觀察了一會兒,奇怪地發現內壁和外壁並不一樣。從外面看,祭壇是由一塊塊長條形的方木建成的,但是它的內壁卻像竹節一樣,窄、均勻、緻密。

  『裡面是竹子,外面是木頭嗎?』依蘭奇怪地想,『構造真奇怪啊。』

  降落了一會兒,她估摸著快要到女孩剛才消失的地方了。

  「風!」

  風托住了依蘭的身體,把她送向內壁。

  她把尾巴卡在了兩段竹節之間,身體拉長,窩在竹節的凹槽裡面。

  一種很古怪的感覺爬進了她的腦海。

  渾身都不舒服。

  依蘭摁下了奇怪的感覺,順著竹節,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咕嚕……」

  一個非常古怪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依蘭循聲看過去,發現一片漆黑中,有一團白色的東西翻了一個滾。

  就像……有人在俯泳!

  她仔細一看,看清楚了,這下面是黑色的黏液。

  黑色的內壁、黑色的黏液,難怪從上面望下來只有一整片漆黑。

  那這個白色的東西……不用說,一定是從上面跳下來的人!

  依蘭不假思索扔出了風,把那個人從黑色黏液裡面挖了出來。

  她一邊把這個人高高拋了起來,一邊思考該把他固定安置在哪裡。

  還沒想到方案,黏液從他的身體上滑落,露出了只剩一半的身軀。

  依蘭渾身一震,絨毛全部縮在了身上。

  這個人……已經被吃掉一半了!

  下面這些黏液,是怪物!

  她渾身僵硬,看著這半具軀體跌回了黏液裡面,翻滾、翻滾,消失。

  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天哪,幸好她先來探測敵情。要是貿然把魔神帶下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她有一點明白了。

  上面那個木雕像其實是無害的,它就是一種象徵,哄騙人們幸福滿足地獻身怪物的象徵。

  那這怪物……是什麼東西?豐收之靈?

  依蘭不敢貿然挑戰一個未知的存在。

  她靜靜地蟄伏在上方,緊張地監視著它。

  很快,她發現下面的黑色黏液開始運動起來,一種很奇怪的令人作嘔的『咕嘟』聲不斷響起,好像是肚子餓一樣。

  黏液附近的內壁漸漸發紅,一些暗紅色的液體滲入了內壁,向著四個方向不斷滲透。

  正是四道長臺階的方向。

  滲透很快就停止了,黏液開始翻騰,整個內壁發出了低悶高頻的震動,恐怖的『嗡嗡』低嘯聲響起,黏液越濺越高。

  噢,是因為她破壞了這場祭祀,怪物開始發狂嗎?

  依蘭直覺不太妙,她鼓足了勁,開始在左右內壁上彈跳,蹦向上方那個一尺見方的洞口。

  地動山搖!

  『懟懟懟懟!』依蘭已經很久沒有發出這樣的彈跳聲了。

  這會兒情況緊急,她顧不上那麼多,扯著身體奮力地蹦躂。

  「嘩啦——」

  下方的黑色黏液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翻滾著、貼著內壁追了上來!

  她被發現了!

  依蘭一邊扯著身體飛速逃跑,一邊轉動眼珠往下望去。

  噢!黑色黏液翻湧的間隙,她隱約看見最深處有金色微光若隱若現!

  找到了!那一定是裝著魔神身軀的聖金盒子。

  依蘭激動無比。

  不過現在得先逃命,甩掉這條黑龍一樣的黏液。

  「風!」

  借著風勢,依蘭速度更快,像一枚小炮彈一樣,『嗖』一下,在黏液湧上來之前飛出了洞口。

  「啪嘰。」她砸到了吊著風鈴的木頂上,摔成了一片小薄餅。

  祭壇的檯子上,四位長者和奉靈者們正在伏地嚎哭,大聲喊著求豐收之靈息怒之類的話。

  整座祭壇都在搖晃,依蘭知道這是因為那股迅猛狂暴的黑色黏液追在她後面左沖右突,撲得整座木質祭壇搖搖晃晃。

  要不是四面還有四道斜長的臺階抵住高臺的話,恐怕這座危樓此刻已經倒下去了。

  「嘩——」黑色黏液湧到了洞口。

  「先靈降罪!」伏在祭壇上的人們鬼哭狼嚎,就像看見了世界末日一樣。

  祭壇下面,白衣武士們也全被這場變故震了出來,他們呆呆地站在廣場上,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依蘭感覺到四條長臺階在高頻震盪,噁心的感覺再一次濃郁地襲來。

  「嘩啦——」

  黏液湧到了洞口。它體型龐大,絕大部分黏液轟隆隆地撞擊在木質平臺上,讓整座祭壇搖晃得更加厲害,伏在平臺上的僧侶們就像風雨中的小螞蟻一樣,他們摳著地板、抱著四根方柱,以防被甩下高聳入雲的祭壇。

  「嘩——」猙獰無比的黑色黏液順著洞口擠了出來。

  它擊中了木頂,整個木頂四分五裂,風鈴『叮叮鐺鐺』掉了一地。

  伏在地上的僧侶們瘋狂地搖動著手中的搖鈴懇請祖靈息怒。

  『看來他們都知道這裡面住著怪物。』

  依蘭尾巴一彈,落到臺階邊的扶欄上,『咻』一聲急速往下滑。

  真是驚險又刺激的長滑梯啊。

  黏液長龍狂暴追擊,它轟隆撞碎了臺階左右的扶攔,咆哮著湧下臺階,緊追不捨。

  依蘭又緊張又激動——這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她打算把它引到廣場下面,然後從另一個方向悄悄潛回去偷盒子。

  就在依蘭美滋滋地盤算著自己的計劃時,忽然眼睛一花,只見身下的臺階像活了一樣,捲起末端,向著她兜頭拍過來!

  「噢!見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8:46 AM

第六十章 記憶封印

  依蘭驚恐地注視著前方。

  她此刻順著臺階旁邊的扶欄,滑到了臺階的腰部。

  黑色黏液在身後翻湧著,像一條黑龍一樣從洞口湧出來,順著臺階追擊下來。

  而底下的臺階末端,居然緩緩地抬了起來,向著她滑落的方向倒捲。

  「什麼啊!」

  斜長的臺階,依蘭難以估量它有多長,只知道站在祭壇上方往下看,廣場上的雪櫻樹只有指甲蓋那麼大。

  這樣龐大的建築物,為什麼會動!

  依蘭都快嚇傻了,她猛地向著臺階外跳了出去。

  只見右手方向的那道長臺階也動了起來,它呼嘯著,整個夾擊過來。

  「啊啊啊啊——」依蘭瞪著小眼睛,召出一陣風,把身體吹到了半空。

  從高處望下去,兩道動起來的臺階就像是章魚的兩根觸手,它們無比龐大,移動時發出恐怖的低沉呼嘯聲。

  積雪全部抖落,露出了竹節狀的本體。

  一級一級臺階,竟然是這隻怪物的肢節軀體!

  「噢!」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崩潰的驚呼。

  真是一語成讖!

  來之前她說了什麼來著?這些臺階,別是白衣武士扮的吧?

  現在可好,不是武士,而是怪物!

  天哪!她敢摸著良心發誓,今天她真的只是想來偵查一下,而不是和這樣一個怪物戰鬥!

  「嗚嗚嗚……」

  可怕的黑色黏液追在身後,就像一條黑舌頭,翻湧著,扭曲著,不停地向她卷來。兩道龐大的臺階呼嘯著轉動,封堵她的去路。

  她就像在和大山玩捉迷藏!

  身後又傳來了音嘯聲,依蘭百忙之中轉過小眼珠望了一下,全身炸起的絨毛二次炸裂。

  另外兩道臺階已經悄悄直立起來,封住了她的退路!

  上、下、左、右,哪裡都是這隻怪物的軀體!

  依蘭很害怕。這種感覺和那次在海上遭遇克蘇爾特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當時克蘇爾特沒有發現她的藏身之處,只能無差別地在海洋中橫掃。而現在,這個可怕的巨大怪物發現了她,正在瘋狂追擊她。

  四道臺階形狀的觸鬚,以及一條黏液長龍。

  它們移動起來,說是翻江倒海也不為過。

  整個廣場上的積雪被攪得紛紛揚揚,視野中一片白茫茫,濃紅豔綠的肢體帶著音嘯,在風雪中狂舞。

  依蘭小毛線緊緊繃著尾巴,眼睛瞪成了兩條小豎線,在龐大的山體之間瘋狂穿梭躲避。

  忽然,身後有風襲來,身體猛然一緊!

  她全身的絨毛都炸開了。

  「笨東西。」一道低低的、很不耐煩的聲音貼著她響起。

  是他!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白衣武士的裝扮,爬到這怪物臺階上來找她了。

  依蘭驚奇得瞪圓了眼睛,尾巴尖尖呆滯地搖了兩下。

  他單手抓著她,另一隻手抓著臺階邊上的扶欄,從一座山躍向另一座山。

  「臺階是怪物!」依蘭急忙提醒他。

  他像看白癡一樣瞥了她一眼。

  依蘭忽然明白了,是怪物那又怎麼樣,就像屠龍者都要騎在巨龍的脊背上攻擊一樣,這些臺階狀的肢節本身並沒有什麼殺傷力,完全可以踩著它們借力。

  他在一道長肢節上奔跑,另外那一道肢節向他捲過來,他抓著扶欄上下翻飛躲避,很快就把它們纏在了一起。

  兩道捲在一起的肢節臺階瘋狂撕扯。

  黑色黏液緊緊追在身後。

  「給我風。」他重重一蹬,身體從半空撲了下去。

  「風!」依蘭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狂風捲過,趁著兩條觸手般的『臺階』還絞在一起時,輕盈的身軀從龐然大物旁邊飛掠而過,借著風勢,他像一隻鳥兒急速向下滑翔,呼嘯著,翻越了那排鮮紅的雪櫻樹,轟砸在廣場外面民房的房頂上。

  「吼——」

  追擊無望的怪物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

  它看起來無法離開原地。

  *

  潛回朝天辮女孩家的後院時,魔神大人的詭異地停在了屋頂。

  依蘭小毛線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能讓他擺出這副嚴肅的表情,一定是很嚴重的事……

  依蘭順著他的視線一望,嘴角猛地抽了好幾下。

  原來朝天辮女孩給自己留了一手——她擁有維納爾的房間鑰匙!

  趁著半夜,朝天辮女孩打開了維納爾的屋門,在爬上床鋪時驚醒了維納爾,小公爵力保貞潔,壯碩女孩仗著身強力壯,把他死死摁在床鋪上,一邊扒他的睡褲,一邊撅著嘴巴去親他。

  依蘭:「……噢,可憐的維納爾。我們要不要幫幫他?」

  「沒事,」魔神壞壞地挑了挑唇角,「反正他什麼也做不了。」

  「嗯?」

  依蘭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噢!天哪!你怎麼會不行!」朝天辮女孩像見了鬼一樣大叫起來。

  惱羞成怒的維納爾一拳把她砸暈了過去,然後恨恨地掰開她的手,把她踹下了床鋪。

  依蘭憂鬱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原來女孩子也能霸王硬上弓嗎?可是她為什麼說不行?什麼不行?

  「呵。」魔神大人捉著她回到了小矮屋。

  依蘭抖抖毛,把剛剛這一幕逐出腦海。

  「廣場上那個怪物是什麼東西啊?」她問,「他們叫它豐收之靈,這也是一隻領主嗎?」

  他搖了搖頭:「不是。應該是一種被召喚的,特殊的守護神。」

  「那是神?」依蘭皺起了絨毛,「噫……」

  「你以為神是什麼好東西嗎?」他斜眼睨她。

  依蘭趁機拍了個馬屁:「你就是個好東西啊!」

  他:「……」

  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他都分不出來她是罵他還是誇他。

  依蘭偷偷清了清小嗓門:「我好像發現裝你身軀的盒子了,就藏在黏液底下,我本來想要調虎離山,把黏液引走然後潛回去偷它,沒想到那些臺階居然是它的一部分!」

  「去了也沒用。你拿不動。」他非常冷酷地說。

  依蘭:「……」

  的確,她這個毛絨身體就像橡皮糖一樣,如果用尾巴勾住聖金盒子往上爬的話,估計她只能把自己扯成一條直貫上下的細毛線。

  依蘭不甘心地辯解:「……我可以用風!」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不靠譜,蔫蔫地垂下了腦袋。

  聖金盒子非常重,想要用風把它從很深的洞底掀出來,那得召喚龍捲風才行。

  那樣的風她根本無法精準控制,而且用完就力竭了,沒有能力繼續帶著那樣一隻重盒子逃生。

  她煩惱地皺著眼睛:「那些黏液非常厲害,碰到人,馬上就會把人腐蝕得骨頭都不剩,你不能進去。」

  他想了一會兒。

  「總之先對付那個東西。我教你火焰真名。」

  依蘭雙眼一亮:「你覺得那個東西怕火?」

  他無所謂地說:「看著很脆。」

  依蘭:「……」

  脆,這是什麼奇怪的形容。

  他抽出短劍,在地面上刻畫火焰真名。

  依蘭蹲在簡易床鋪的邊緣,忍不住嘀嘀咕咕:「你肯定和一個精通元素真名的人一起戰鬥過!」

  「嗯?」他皺眉看她。

  「難道你覺得,以你這種脾氣會主動去學習元素真名嗎?肯定是見多了,記住了。」

  他不屑地嗤了一聲:「神明過目不忘。」

  「可是你畫得很熟練啊!」依蘭歎息著,慢吞吞地把身體趴成一塊小薄餅。

  尤其是他畫風刃的時候,感覺特別明顯。

  他停頓了一會兒,盯著自己的手看。

  「的確,不同尋常。」

  「可是我忘了。忘了什麼時候畫過這種東西。」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細聲問:「有沒有可能……你不是丟了腦子,而是被封印了記憶?」

  「我怎麼可能容許什麼東西跑到我的神格裡面動手腳。當我死了嗎。」

  他撇撇嘴角,不再多說,刷刷刷就畫好了火焰真名。

  依蘭收攏了心神,專注地盯著地上的圖案。

  不知道為什麼,心思總是有一點飄,還有一點煩躁,半天進不了狀態。

  『那如果……曾經真有一個,讓你願意敞開全部的人呢?』

  她想起了昨天觸碰到的那個『東西』。

  直覺告訴她那是封印。

  會不會是一個記憶封印?幫助他的神格離開七王之墓的封印?正因為忘記了那些深刻的情感,七王的無畏意志才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依蘭慢慢地蜷起了尾巴。

  「如果……」她細細地嘀咕,「如果有必要的話,你會讓我跑到你神格裡面嗎?」

  他怪異地盯了她一會兒,噗哧笑了出來。

  「放你進去又怎麼樣,你能做什麼嗎?」

  「所以你會放我進去對嗎?」

  「嗯。」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發現不太對,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來掩飾,「就像把螞蟻放在掌心一樣。」

  她搖了搖尾巴,垂下眼睛,專注地盯住地上的真名。

  盯了半天一無所獲。他都睏得打了好幾個呵欠。

  「還有,」他懶洋洋地伸出手指,重重點了點她的眼睛上方,「如果真有什麼我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鬼封印,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能發現的話,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依蘭呆呆地轉過眼睛。

  「意味著,」他咬著牙根,湊得近了很多,一字一頓,「封印是你下的。」

  依蘭驚恐地睜圓了眼睛。

  他危險地微笑:「如果是那樣,只能證明一件事——你想要消滅我。」

  依蘭嚇得趕緊搖頭:「不不不,我絕對不是壞人!」

  「也許……」他眯著眼睛,湊得更近,「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呢?無意之中做了錯事,你說該死不該死?」

  依蘭小毛線拼命搖頭。

  「我確定那是錯覺!」她梗著小眼睛,「絕對不是什麼鬼封印!」

  他挑挑眉:「那就少在那裡胡思亂想。怎麼,失戀遊戲很有意思嗎?」

  依蘭的小心臟輕輕收縮了一下。

  她嘀嘀咕咕:「可是我覺得我們一點都不像在戀愛。」

  他裝模作樣地盯著她毛絨絨的身體:「誰說不是呢。」

  依蘭開始細細碎碎地想——

  『和其他人相比,我和他之間好像一點兒都不像是愛情。難道這就是妮可常說的湊合過日子嗎?』

  『噢!可不就是湊合著過日子嘛!每天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三句話就炸毛,熟悉彼此的身體沒有任何神秘感可言……這可不就是左手摸右手的那種老夫老妻嗎?』

  『不錯,就是這樣。』

  依蘭找準了定位,幽幽歎了一口少女氣,然後再一次盯住了火焰真名。

  這一回,她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魔神大人饒有興致地挑眉看著屬於他的絨毛東西,他並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已經失去了初戀期和熱戀期,一步到位地變成了『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8:59 AM

第六十一章 史詩夢境

  次日清晨,依蘭被朝天辮女孩誇張的大嗓門吵醒了。

  她做好了和維納爾雙雙被掃地出門的準備,誰知道出門一看,見到朝天辮女孩跟在維納爾的屁股後面,頂著一隻青紫的眼圈,擺出一副諂媚得不得了的表情。

  「納維哥哥,被你打的感覺真是太棒了,再打我一次嘛,來嘛!」

  依蘭:「……」

  維納爾眼角直跳。昨晚這個女人爬到他的床上,對他動手動腳,最後還很紮心地說他不行,他一怒之下打暈了她,誰知道她醒來不但不生氣,反而像個鼻涕蟲一樣更黏他了。

  「納維哥哥,你再打我一下,我帶著你去看王太子大婚啊!我知道怎麼抄近路,能擠到前面去搶金珠子的!」朝天辮女孩拋出了重磅誘餌。

  依蘭立刻就咬鉤了,她非常沒有原則地出賣了維納爾:「快快帶我們去!你家納維哥哥很好說話的。」

  這一趟主要目的是找回魔神的身軀。現在已經找到聖金箱了,只等夜間行動。白天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看看有沒有機會殺掉唐澤飛鳥和那個光明女神的化身。

  朝天辮女孩開開心心地帶著依蘭和維納爾出了門。

  她左躥右躥,穿過幾條夾牆中間的小巷道之後,還真把依蘭和維納爾帶到了大紅地毯的旁邊。這條長達千尺以上的大紅地毯從王宮中鋪到了祭壇,新婚夫婦會順著地毯走一個來回,讓民眾們近距離仰望王族風采。

  地毯左右各站著兩排手執長矛和巨盾的武士,阻絕人群。

  待會兒王太子和太子妃會走過這條紅地毯,到祭壇去參拜豐收之靈。

  『居然沒有改變行程嗎?』依蘭疑惑地想,『昨天發生的事情,難道他們就這麼不以為然?看來那個邪神和北冰王族之間的牽扯比想像中更深啊。』

  在她胡思亂想時,悠揚的樂器聲從遠處飄來。

  人群開始躁動。

  「來了來了!」

  一台由十六名武士扛在肩膀上的黃金大轎緩緩行來,它看起來就像一艘大船,紗帳上面墜滿了耀眼的寶石和珍珠,黃金雕刻的配飾栩栩如生。

  隔著老遠就能看見一對新人高坐在鑲滿了寶石的轎臺上。

  他們穿的是紫色華袍,頭上戴著金冠。

  華貴濃豔複雜的服飾,襯得唐澤飛鳥那張臉更加寡淡無味,而坐在他身邊的西芙雖然板著臉沒什麼精神,卻還是豔光四射,美得像一個金色小太陽。

  哪怕再有心維護自家王太子的民眾,心裡也不禁在想:這兩個人非常不般配。坦利絲王國的公主太漂亮了,王太子他鎮不住,婚姻生活恐怕會出問題。

  民眾其實從來也不看好唐澤飛鳥,和他的兄弟們相比他實在是太不起眼了。每個人都覺得,他最後能登上王太子之位,完全是因為他的兄弟們鬥得太狠了,那一通持續數年的內鬥讓所有王子都元氣大傷,才被這位前期毫不出彩的小王子撿了漏。

  有時候運氣好像真的可以決定一切呢……

  看看這位平平無奇的王子,得到了繼承權,還能抱得美人歸。

  腹誹歸腹誹,王太子大婚,這可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走在喜轎前方的禮官時不時就會揚起一把金豆子,灑向左右的人群。

  陣陣激蕩的歡呼把那一點不和諧的議論聲徹底壓了下去,所有人歡欣雀躍,一邊祝賀王太子大婚,一邊搶那些金豆。

  依蘭悄悄拽了下維納爾的衣袖,叮囑他:「分頭行動,你去搶些金豆子回來,我有事要辦,回頭院子裡見。」

  維納爾:「……」堂堂白銀鬱金香小公爵,擠在這種髒兮兮熱烘烘的人群裡面,搶米粒大小的金豆?!

  依蘭無情地戳他傷疤:「你還想不想贖身了?」

  維納爾:「……」

  擠向人群,搶金豆!

  安排好維納爾之後,依蘭踮著腳在娶親隊伍裡面找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聖女的蹤影。

  她不參加唐澤飛鳥的婚禮嗎?

  依蘭一邊琢磨,一邊跟隨著婚轎向祭壇的方向擠過去。

  祭壇廣場上鋪著新雪,四道斜長的臺階穩穩當當地矗立在大地上,覆著薄薄一層雪。沒有親眼見到它們是怎樣舞動過的人,根本無法想像這是怪物肢體的一部分。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它古樸、滄桑,很有歷史厚重感,像一座貨真價實的祭壇。

  依蘭看著唐澤飛鳥把西芙從喜轎上面攙下來,兩個人攜著手,開始攀登長長的臺階。

  祭壇上面,被黏液掀飛的木頂已經被修葺過,恢復了原狀。

  左右兩側有人搖著搖鈴,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出很遠。

  『搖鈴是在告訴邪神——這是自己人。』依蘭輕輕地點著頭,若有所思。

  她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努力踮著腳,從兩名武士的肩膀中間探出自己的腦袋。

  她要嘗試再一次暗殺唐澤飛鳥,看看這個傢伙是不是真的有不死之身!

  祭壇下的廣場禁止遊客踏足,人們圍在廣場邊上,遙望著祭壇上方的唐澤飛鳥和西芙。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做了什麼,但是很明顯,西芙和唐澤飛鳥起過一次爭執,她被自己的準丈夫摁著後脖頸,硬生生地壓在雕像面前行完了禮。

  下臺階的時候,西芙的腳步明顯有些不穩,她的眼眶比來時更紅,神色屈辱驚恐。

  唐澤飛鳥鉗住她的手腕,沖著廣場周圍的民眾溫和地笑。

  西芙被迫小步追行在他的身邊,臉色慘白,肩膀收縮著,像一隻落在惡狼手中的可憐的小羊羔。

  這位自小被父母和哥哥們捧在掌心裡呵護著長大的小公主,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

  依蘭心想:『她一定感覺到那個祭壇有問題,還被那隻恐怖詭異的木雕像嚇了一跳。噢,唐澤飛鳥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摁著她磕頭的時候手勁很大,把她的腦門都碰腫了。』

  她盯著西芙。

  被迫來到一個詭異的地方,嫁給一個很不正常的男人,對一名少女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如果不是這位公主對自己惡意滿滿,非要除之而後快的話,依蘭覺得自己一定會非常同情她,甚至想辦法幫助她脫離苦海。可惜……

  『我當然不可能幫助一條被惡狼叼住的蛇。他們就應該在一起,百年好合。』

  依蘭聳了聳肩膀,靜靜等待時機。

  廣場上的慶典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西芙的臉色越來越白,她的左手緊緊攥著一枚藍色的寶石,目光時不時無助地掃向人群,好像在期盼有誰來救她。直覺告訴依蘭,這枚和維納爾的眼睛顏色完全相同的寶石,一定是維納爾送給西芙的信物。

  慶典結束的時候,唐澤飛鳥非常溫柔地牽住了西芙的雙手。

  西芙異常抗拒,試圖把左手藏到身後。

  「王太子妃也太害羞了。交換禮物而已。」唐澤飛鳥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細長的手指像柳枝一樣纏住西芙緊握的五指,掰開。

  「我才沒有給你準備什麼禮——啊!」

  敏銳無比的依蘭在一片樂器聲中,捕捉到了指骨折斷的聲音。

  唐澤飛鳥拿到了西芙掌心那枚藍寶石,他一隻手把西芙的臉摁了他的胸口上,另一隻手舉起寶石:「王太子妃準備的禮物實在貴重,飛鳥受之有愧。」

  西芙微弱的掙扎和哭泣都被悶在了唐澤飛鳥的胸前。

  圍觀的人群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們歡呼起來,豔羨地看著這對郎情妾意的新婚小夫妻。

  『這個傢伙好恐怖!』依蘭瞳仁收縮,看著西芙垂在身側那隻形狀怪異的左手,感到自己的指骨也傳來了一陣疼痛。

  唐澤飛鳥,可真是個狠人啊!

  依蘭再度仔細查看四周。

  光明神的化身不在他的身邊,如果刺殺之後扔一把火……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盯住雪櫻樹上那些漂亮的紅色花瓣。

  無形無色的風刃暗藏在一片最大的花瓣下面。

  廣場上樂聲再起,王太子攬著淚水漣漣的太子妃走向紅毯鋪就的道路時,一陣打著旋的春風漫漫捲過廣場周遭的雪櫻,無數花瓣脫離了樹枝,輕快地在半空起舞。

  微風捲落花瓣,並不打算對它們負責。它掠上半空,把無數花瓣拋了出來。

  「哇噢!」廣場周圍的觀眾們發出了整齊的驚歎。

  一對新人頭頂,花瓣紛紛揚揚,真是太浪漫了!

  依蘭小心地操縱著那片暗藏殺機的花瓣漸漸接近,風刃對準了唐澤飛鳥的頸動脈。

  蒼白的皮膚下面,青色的血管在微微地跳動……

  「刷!」

  依蘭果斷出手!

  藏在漫天紛飛的雪櫻中,那片暗藏殺機的花瓣絲毫也不起眼。

  它飛旋著,迅速接近唐澤飛鳥。

  此時,唐澤飛鳥正裝出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彎下瘦長的身體,體貼地幫西芙拂掉那些飄落在她腰際的花瓣。

  「刷——」

  依蘭皺著眉頭,眼睛裡爆發出兇狠的光芒。

  風刃和花瓣,越來越近。

  眼看就要切入……

  唐澤飛鳥的手停在了西芙的腰間。

  他反手一抓,雙手握著西芙的腰肢,將她高高地摟了起來,在身前旋轉一圈。

  「噗哧!」風刃花瓣切進了西芙的後背。

  西芙再一次發出了慘哼。

  一陣密集的鼓點掩蓋了她的聲音,唐澤飛鳥順勢把她抱上了喜轎。

  只見嬌小美麗的新娘羞澀無比地依偎在丈夫的懷裡,他攏過寬大的袖袍,把她的身體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

  依蘭呆呆地看著這個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的男人。

  他拿西芙來擋刀的姿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像他剛才掰斷西芙的手指搶走那枚寶石一樣。

  『好可怕的男人……』

  周圍的人潮根本沒有發現哪裡出了問題,人群歡天喜地追著婚轎返回王宮,繼續爭搶禮官們灑出來的金豆子。

  依蘭盯著遠去的唐澤飛鳥,猶豫了一會兒,放棄了二次刺殺的念頭。

  這個人太警惕了。

  再貿然動手,很可能會暴露自己。

  依蘭懨懨地垂下了眼睛。

  原來她和魔神之間的差距這麼大啊!

  不愧是戰爭之神、殺戮之神。

  看他輕輕鬆鬆殺過唐澤飛鳥一次,她還以為自己憑藉著魔法,一定輕而易舉。

  *

  西芙被安置在一張華麗無比的巨大圓床上。

  唐澤飛鳥親自動手扒掉了她身上全部衣服。

  她根本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在路上時,他用兩根瘦長的手指,把嵌進她後背裡面的花瓣夾了出來,當時她就疼暈了過去。

  昏迷之前,好像聽到這個男人溫溫柔柔地說了一句「有趣」。

  現在,她臉朝下趴在冰冷的絲枕上,他用手指挑著深紅的藥膏,輕柔地塗進她的傷口,塗了很久很久。西芙本來還有一點掙扎抗拒,但她很快就發現,這盒奇異的藥膏讓她的疼痛飛快地消失了,傷口有一點發熱,麻麻癢癢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它正在癒合。

  這是什麼神奇的創傷藥?

  他沒管她那兩根詭異地彎曲向後的手指。

  「沒傷到骨頭和內臟。」他用指尖敲了敲她的傷口附近,「別擔心親愛的,不會影響明天的宮內祭典。」

  西芙已經不敢再和他硬碰硬了。

  在那個恐怖的祭壇上,她不願意向一座詭異無比的雕像下跪,被他摁著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他還掰斷了她的手指,強行奪去維納爾送她的定情信物。

  還用她擋暗器!

  她壓下了心頭的恐懼和厭惡,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我的手好痛……能不能幫我治一下……」

  「親愛的,」他俯身下來,寡淡的嘴唇貼著她的耳廓,「那是你自作自受,懲罰持續到明天。」

  「噢不……」西芙美麗的金色大眼睛裡湧出了淚水,「你不能那樣對我,我是坦利絲王國的公主,你不能……」

  唐澤飛鳥溫柔地糾正她:「你是北冰國的王太子妃。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是唐澤西芙。如果想要在北冰國站穩腳跟的話,還請千萬忘記自己的來處,一切以北冰為重,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啊。」

  西芙緊緊抿住發白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樣教育你的,」唐澤飛鳥的笑容的更加溫柔,「但是在我們這裡,女人以夫為天,哪怕夫君要你死,你也要跪下來感恩地磕頭。噢,當然,我不會那樣對你,我的金珍珠,我為了求娶你,可是連續發過三次最誠摯的婚函呢。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來,我當然不會要你去死,除非你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會,對嗎?」

  「你、你根本不愛我。」西芙顫抖著手,把扭曲的手指用力抬起來,「什麼一見鍾情都是假的!如果你愛我,怎麼捨得這樣傷害我!」

  「愛與懲罰並沒有衝突。」唐澤飛鳥緩緩褪下了身上的紫色喜服,「來吧,你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啊!你、你要做什麼!」

  他伏上她的後背。

  跪坐在宮殿門口的侍女們悄悄地爬起來,無聲退出了外門。

  西芙帶著傷痛,體驗到傷上加傷的滋味。

  「寶貝,大聲把我的名字叫出來,說愛我。那樣的話,我會替你接上脫臼的指骨,以示獎勵。」唐澤飛鳥帶著喘息的聲音十分溫柔。

  「啊!啊!」西芙的聲音非常痛苦,「唐澤……飛鳥,我、我愛你……」

  「真乖。」

  *

  刺殺失敗之後,依蘭早早返回了朝天辮女孩家的後院,躺在床鋪上,強行逼自己睡著。

  她要替他養足精神,方便晚上一起行動。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霍華德。很奇怪的是,依蘭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一片冰原上,霍華德穿著很奇怪的鎧甲,頭上戴著雞冠一樣的鬥士鐵盔,手持一根長矛,威風得不得了。

  他後退了一步,踩塌了一小堆凍土。

  「噢,美麗的比格勒雪山。」他歎出一蓬白色的冰氣。

  『比格勒雪山?』依蘭心想,『我只聽說過比格勒盆地。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啊。』

  夢中的她沒有形體,從高處俯視著冰原。

  忽然她發現了不對勁。

  霍華德腳下,有許許多多螞蟻正在攻擊他。

  依蘭好奇地把自己的視角往下拉扯,來到近處,她吃驚地發現那些螞蟻竟然是人!他們都是穿著黃金鎧甲的光明騎士,和霍華德相比,他們只有螞蟻那麼大。

  小人們對著巨人霍華德發起連綿不斷的攻擊,有火炮,有帶鉤的鐵墜鏈,還有密密麻麻的箭。

  而剛才被霍華德踩塌的……真是一座山!他把山峰踩成了盆地!

  山後面也有人,看起來都是一些平民,老人、女人和孩子居多,噢,看起來巨人霍華德是在保護著他們!

  依蘭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從地面仰視,霍華德就像一個頭頂著青天的巨人。冰原上的空氣特別清澈,半空漂浮著透明的冰霧,就像環在巨人身上的絲帶一樣。巨人身體移動,就像是有另一顆行星貼著地表呼嘯而過,他手中的冰霜長矛輕輕一抬,就像是一座山峰被拔起。

  『這個夢真是太壯觀了!』

  依蘭轉動視線,看著密密麻麻的螞蟻騎士衝向霍華德這座頂天立地的大山。

  天哪,他們就算全爬到他的身上,也就只夠覆滿他的腳背吧?

  『根本沒有用,就算人數再多十倍,也絕不可能越過霍華德。被他守護的那些人是絕對安全的!』她很寬心地想著。

  忽然,她在光明騎士的陣營中看到了一張很面熟的寡淡的臉。

  唐澤飛鳥?!

  依蘭吃驚極了。難怪古老東方有句俗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夢,應該是要塞戰爭的映射吧?

  她把自己拉近了一些,聽到唐澤飛鳥溫溫柔柔地對身邊的人說話。

  唐澤飛鳥說:「一切在吾神的預料之中。黑暗神果然把真身的力量分給了他的七個信徒,看到那隻左手沒有,黑暗力量緻密之處,就是魔神真身所在。我要斬了它,敬獻吾神。」

  什、什麼……

  依蘭感到後背一陣發寒,心臟『怦怦』狂跳。

  這個夢,忽然讓她感覺到濃濃的不祥和恐懼。

  「偉大榮耀光明女神,請賜我聖光!」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擊打在唐澤飛鳥的身上。

  他的身上多了一件金色的戰袍,身形平地拔高,直到和巨人霍華德相差無幾。他的身後長出六扇金色的羽翼,羽翼一扇,他騰身飛上半空,手持一張金色的弓,向著巨人霍華德放箭。

  霍華德很嚴肅地對待這位重量級的敵人,他揮動手中的冰霜長矛擊落那些金箭。

  兩個巨人鬥得日月無光。

  依蘭注意到,霍華德顧忌著身後那一大群老人和小孩,手腳不太放得開,他既要防著下方的螞蟻士兵繞過他偷襲那些平民,又要揮動冰霜長矛,擊落那些射向他的身體以及落向平民的金色聖箭。

  漸漸就落了下風。

  依蘭非常心焦。

  『風!風!』她嘗試著幫助霍華德。

  可惜她對這個夢境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就在霍華德開始支左右絀的時候,依蘭看到一個非常邋遢的傢伙乘著風飄過來。

  他身披一條髒兮兮的麻布,蓄著一蓬遮住半張臉的大鬍鬚,頭髮亂糟糟地絞成一綹一綹。

  他落向巨人霍華德的膝蓋下方,揚起雙手,釋放出兩條火龍,把那些圍向平民的光明騎士逼退。

  「哦謔謔謔謔!」這個邋遢的魔法師大笑著,雙手狂舞,召喚出厚厚的冰牆。

  「這是一座絕對安全的城堡!」他揚著雙手,十指飛舞就像在彈鋼琴,「詩人的城堡!」

  在他的手指下,冰原像是有了生命,層層堅冰隆起來,一座壯闊炫美的冰城出現在冰原上,就像變魔術一樣護住了那一大群平民。

  「喂!」邋遢魔法師沖著巨人大喊,「塞那酋斯,你就專心對付那隻鳥人!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塞那酋斯?依蘭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巨人不是霍華德嗎?

  她奇怪地拉高了視角,仔細端詳。

  噢,長相的確不同,因為雞冠狀的頭盔遮住了半張臉,眸色相近、氣質又十分相似,導致她認錯了人。

  這個名叫塞那酋斯的巨人,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霍華德啊!

  戰士和魔法師並肩戰鬥……黑暗神真身的力量……

  依蘭感到一陣心慌。

  她把視線轉向下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衝出人群,跑向邋遢魔法師。

  「噢,孩子!感謝的話可以遲一點再說……」

  魔法師揚起的雙手忽然重重一顫。

  年輕女孩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刺進了魔法師的後背。

  一擊得逞,她飛快地甩掉了披在身上的灰土氈布,撒腿向著敵營跑去。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依蘭的心臟緊緊揪了起來。冰牆倒下去,埋住了魔法師。

  光明騎士們越過防線,衝進人群中大肆屠戮。

  「異教徒!受死吧!」

  「別被他們的外表欺騙,這些都是黑暗生物,不是什麼老人和孩子!殺!」

  「殺!殺!殺!」

  巨人塞那酋斯方寸大亂,他彎下腰來,想要撥開冰層,救出魔法師。

  背部連續挨了好幾箭,他的身形有些踉蹌。

  就在他的手抓住冰塊正要掀開的時候,半空中的六翼鳥人悄悄從身後抽出一柄金色的光劍,直劈下來!

  只見一道金光劃過,切進巨人左臂。

  一隻冒著黑氣的左手自小臂正中脫落,它摔向地面。

  巨人的身體飛速縮小,眨眼之間,他變成了正常人大小,而他剛剛抬起來的小冰塊,現在看來就是一堵高達幾十尺的大冰牆!

  「轟——」

  掀起一個角的冰牆砸了回去,冰原上漫起了濃濃的冰霧。

  他口吐鮮血,絕望地看著冰層下面的邋遢魔法師。

  「邁吉克!」

  吼聲像驚雷一樣,轟醒了依蘭!

  「邁吉克!邁吉克!邁吉克……」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那個悲痛絕望的聲音。

  依蘭緊緊收縮著身體,壓制不住那股發自內心的顫慄。

  「怎麼回事?」一隻手把她捏了起來,「發什麼抖。」

  依蘭僵滯地轉動眼睛,視線一頓一頓地轉過去。

  面前,是她自己的臉。

  噢,天黑了。

  「我,我,我看見了。」她的小奶音在發抖。

  他皺起眉頭:「看見什麼。」

  「邁吉克之死。」

  「噗!」他笑出了聲,「死了幾千年的人,詐屍把你嚇成這樣嗎?你的膽子呢?」

  依蘭艱難地動了動眼珠。

  「還有塞那酋斯。我聽過這個名字。我想起來了,是在七王的墓裡。」依蘭顫著聲說,「塞那酋斯絕不妥協!」

  那是其中一位『巫妖王』發出的靈魂尖嘯。

  「哦。」他眉眼淡淡,「你夢見別的男人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真的什麼也記不起來嗎?」依蘭說,「你把真身的力量借給他們,敵人設下了圈套,殺掉他們,斬下你的真身,分別封印起來……」

  他非常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別把我想得那麼蠢。我會把真身分給信徒?可笑。」

  依蘭小毛線目光複雜地望著他。

  她想:『這不是蠢,是仁愛。』

  她在塞那酋斯的身上看到了霍華德那種耀眼的精神和氣概。

  他們是一樣的人。

  所以,如果歷史重演的話,她、他,以及霍華德他們,肯定還是會並肩戰鬥的!

  依蘭又想哭了。

  她『突』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閉起眼睛,用自己的額頭不斷地拱他。

  「我要幹掉壞蛋!」她兇狠地說。

  他被這個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東西逗樂了:「誰,唐澤飛鳥?」

  提起唐澤飛鳥,依蘭小毛線的黑豆眼猛然瞪得渾圓。

  在發現巨人塞那酋斯不是霍華德之後,依蘭曾仔細打量過唐澤飛鳥。

  她發現,那個長了六扇金翼的鳥人,確實就是唐澤飛鳥。雖然沒見過幾面,但她絕對不會認錯。

  唐澤飛鳥那張臉,以及那一身陰陽怪氣的氣質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唐澤飛鳥!」依蘭繃直了尾巴,「他從光明聖戰期間,活到了現在!怎麼回事?信光明女神還能永生嗎?」

  他懶洋洋地勾起唇角:「除非把神格分給他。不可能。艾麗絲幹不出這種蠢事。」

  依蘭並不知道這個傢伙正在偷偷計劃著把自己的神格分一半給她。

  她很懵懂地點點頭:「確實,這樣做十分愚蠢!」

  他的臉色難看了很多,磨了下牙,把她捏到了面前,一字一頓:「別把夢當真了,傻子。」

  依蘭:「……」

  對哦,只是一個夢而已,她怎麼認定唐澤飛鳥是個千年老妖怪了?

  都怪這個夢太逼真,太震撼。

  『我想,那應該與真實的歷史相差無幾。』

  依蘭覺得自己很厲害,居然能把己知的線索拼湊成了那樣一幕史詩般的夢境。

  咳,咳,現在還是先著眼於當下吧!

  她清了清嗓子:「釋放火焰我不熟悉,需要更多的精神魔法力量來支撐,恐怕還得再積蓄一天。」

  「那今夜探王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12:53 PM

第六十二章 光明之眷

  今夜,先探王宮。

  魔神從床底下拖出一身白色貼身衣服。

  依蘭忽然想起,昨天她被怪物追得雞飛狗跳時,他正是穿了這樣一身北冰武士的衣服衝進來接她。

  「直接穿在身上,才不容易露出破綻。」他若有所思地低頭看著身上的蝙蝠衫。

  依蘭小毛線緊張地炸毛:「你你你要換衣服?」

  「嗯。」他睨了她一下,「我不看你。也不碰你。」

  一邊說,一邊動手脫下了外衫。

  「噢!」依蘭羞得蹦到了一邊,把眼睛轉向背後。

  他的聲音壞壞地傳來:「不監督我嗎?你確定要考驗一個男人的自制力?」

  依蘭羞得渾身發燙:「喂!你是神,不是男人!」

  「神也不介意偶爾做男人。」

  依蘭恨恨地轉回了眼睛:「我盯著你呢!」

  噢,她的身材,真是太迷人了!

  這個傢伙確實沒有碰到她,他乾淨俐落地脫了衣服,只穿著貼身小短裝,然後穿上了那身白色武士服。

  換好衣服,他睜開眼睛,把她捉到了手裡。

  他湊近她,聲音帶著笑意:「笨蛋東西。自己碰自己有什麼意思。」

  依蘭:「……」

  他起身離開了屋子,很快就潛到北冰國的王宮外。

  依蘭縮在他的胸口,只露出一隻眼睛。

  她很好奇他要怎麼通過嚴密的防線。

  他蹲在一棵壓滿了積雪的高樹上。

  蹲了一會兒,他低下頭,很無語地看著她:「動手啊。」

  依蘭奇怪地歪了眼睛:「怎麼動手?動什麼手?」

  他氣笑了:「你以為我爬這麼高來乘涼?用風送我進去。」

  「噢……」她嘀嘀咕咕,「我以為你要給我表演你驚人的闖關技術呢。」

  他的眉梢悄悄挑了起來:「哦。下次。」

  地面的積雪反射著龍晶燈的光芒,冰雪之國的夜晚特別明亮。

  不過與之相對的,就是抬頭望向天空時,眼睛完全無法適應黑暗的光線,近乎失明。

  依蘭召來了風,幫助他悄無聲息地滑翔到了一間宮殿的殿頂上。

  「我以為這些地方也藏滿了武士。」依蘭悄聲說。

  「藏汙納垢的地方,容不得人多眼雜。」他飛快地穿梭在殿頂,「王宮裡面只有高手。」

  他勾起唇角:「不過在我面前,沒有高手。」

  對他的囂張自大依蘭早已經見慣不怪了。

  他在白雪之中穿行,避開一處又一處暗哨。

  依蘭看得心驚膽戰,無數次他就是貼著武士的後背擦肩而過,她可以想像到,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天羅地網式的追殺。

  他忽然停下動作,靜悄悄地伏在了一處屋脊。

  依蘭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透過一扇敞開的抬窗,看到西芙坐在鏡子前,唐澤飛鳥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梳頭。

  那一頭淺金色的捲髮握在唐澤飛鳥枯瘦的手掌裡,有種濃濃的違和感。

  被強壓著磕頭、掰折了手指、掄起來擋刀的西芙,短短半天之內就變成了一副溫馴的樣子。

  「夫君,夜深了,我們歇息吧。」西芙的聲音甜得膩人。

  依蘭小毛線忍不住嘀嘀咕咕:「不會吧,他們不會又要做那種事情吧?那也太耽誤事了!」

  她難以忘記那一次,烏瑪絲和奈利亞忙著滾床單,害他和她白白在窗戶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風。

  「沒事,我們是來殺人的。」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像在說『我們是來吃飯的』一樣輕巧。

  西芙站了起來,她脫掉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光溜溜地撲向唐澤飛鳥。

  「噢!」依蘭小毛線閉上了眼睛。

  「不會就學著點。」魔神的聲音又懶又壞。

  依蘭:「……」

  為了證明他很會,不屑於學,他把視線轉到了另外一邊。

  西芙和唐澤飛鳥躺到了床上。她叫得非常誇張,好像隨時要斷氣一樣,但是依蘭有過聽壁角的經驗,她很明顯能感覺到和烏瑪絲或者拉爾沙相比,西芙的表現很假——唐澤飛鳥其實並不能讓她滿意。

  她在刻意取悅唐澤飛鳥。

  依蘭的小腦袋瓜子裡又蹦出了老瑪麗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愛情可以幫助人們更容易得到快樂,但是好的技術完全可以彌補。

  她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絨毛一根根直立起來。

  寢殿中的戰鬥很快就結束了。

  唐澤飛鳥攤開四肢,雖然身材非常瘦,但他幾乎占滿了整張巨大的圓形婚床,沒有給剛剛溫存過的新婚妻子留下任何舒展肢體的空間。由此可見,這個人非常自我中心和霸道。

  西芙蜷縮在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空間裡面,側躺著,虛虛地把腦袋懸在唐澤飛鳥的手臂上。

  很快,唐澤飛鳥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西芙卻沒睡。

  她用手指撫摸著唐澤飛鳥的頭髮,過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悄悄摸向床邊的梳粧檯,取出了一把修理眉毛的小剃刀。

  「噢,快看!她要做什麼?」依蘭激動地戳了戳魔神。

  西芙忍無可忍,要對唐澤飛鳥下手了嗎?

  果然得罪女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圓睜著小眼睛,盯住西芙的動作。

  西芙的手顫抖得厲害。

  她捏著那把小剃刀,捏了很久很久,對著唐澤飛鳥的脖頸,遲遲不敢下手。

  依蘭看得心急,恨不得跳下去摁著她的手往下割。

  魔神把她捉到了手心裡,輕輕安撫她的絨毛。

  「不急。」

  西芙的眼神猛烈閃爍,此刻身邊沒人,她絲毫也不需要掩飾她對唐澤飛鳥的厭惡和痛恨,以及恐懼。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剃刀一劃而過。

  就像那天在要塞的城牆上一樣,唐澤飛鳥的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線,很快,大股大股的鮮血順著傷口和他的口鼻湧了出來,在床上飛快地攤開。

  西芙驚慌地退到了床下面。

  她沒穿衣服,光溜溜地站在那裡,握著剃刀,又哭又笑。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在魔神掌心裡瞎蹦。

  「看看。」魔神的聲音平靜無波。

  唐澤飛鳥躺在那裡。

  他死得太平靜了,被西芙割斷了喉嚨之後,他的身體沒有痙攣抽搐,他就那樣平平地躺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仍在沉睡。

  口鼻湧出鮮血,他也沒有嗆咳。

  沒過多久,血流盡了。

  依蘭可不會認為他能這麼輕易就死去。

  「要不要試試召喚火焰?」依蘭用尾巴戳了戳魔神的手腕,「我有把握連人帶床一起燒成灰燼。」

  這點小事,還是可以做到的。

  「再等等。」他說,「等那個化身來復活他,一起殺。」

  「噢……」

  果然,魔神大人的思路就是比普通人更狠絕。

  依蘭蜷起尾巴,耐心地等待。

  殺了唐澤飛鳥之後,西芙的樣子看起來有一點茫然。

  她發了半天呆,然後扔掉手中的兇器,發瘋一樣在寢殿中的大小盒子裡面翻找。

  很快她就找回了那塊藍色的寶石。

  她捏著它,好像要從它身上汲取力量。

  「維納爾維納爾維納爾!我這就逃出去,你一定會來接我對不對?」西芙深深地呼吸著,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了下來。

  她翻出一身輕便的衣服穿上,從首飾匣裡面抓了兩把珠寶塞到胸前,然後從唐澤飛鳥的衣服裡面翻出一塊身份令牌,握在手裡定了定神,走向殿外。

  「噢,」依蘭輕聲歎息,「她是真的很愛維納爾。愛情給了她勇氣和力量!」

  魔神簡單地發表了意見:「呵。」

  西芙緊張地離開了寢殿。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返身合上殿門,然後挺著胸脯走向回廊的時候,圓形婚床上流乾了血的唐澤飛鳥睜開了眼睛,非常緩慢地坐了起來。

  「詐屍了!」依蘭小毛線當場炸毛。

  雖然知道這個傢伙沒這麼容易死,但是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具屍體坐起來,實在是難以言說地驚恐。

  唐澤飛鳥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

  他回過頭,看了看床上半凝固的血,伸手摸了一下,黏到滿手黏膩。

  「真不聽話。」他的聲音無比嘶啞乾枯。

  不過還是和平時一樣溫柔。

  他搖搖晃晃走下床,取出一盒深紅色的藥膏,用手指挑出一團,對著鏡子均勻地塗抹在傷口上。

  如果西芙看見這一幕,她會發現這就是白天唐澤飛鳥用在她後背傷口上的藥膏。

  連塗抹的手法都一模一樣。

  「你看你看你看!」依蘭小毛線嘀嘀咕咕,「我沒騙你吧,我的夢不是假的吧?這個傢伙問題太大了!他不會死,根本就不會死!甚至不需要那個光明女神的化身來救他!」

  魔神微眯著眼睛,若有所思。

  唐澤飛鳥自己處理了傷口之後,搖了搖床邊的鈴繩。

  很快,兩名高手悄無聲息地掠進寢殿,站在了他的面前。

  「髒東西扔了,把王太子妃帶回來。」

  依蘭替西芙默默哀悼了一會兒。

  染血的寢具很快就被更換一新,西芙被人像小雞崽一樣拎回來時,唐澤飛鳥用一塊絲帕擦掉了脖子上的藥膏,恢復了一片不健康的蒼白肌膚。

  西芙被押進寢殿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拼命掙扎扭動,梗著脖頸強硬地辯解,說是王太子給她令牌讓她四處逛逛。

  一看見唐澤飛鳥,她整個人都傻眼了。

  唐澤飛鳥在要塞出事的那一次西芙並沒有親眼目睹全程,北冰國的士兵宣稱王太子不死,西芙以為只是故意吹噓——她的父親奧登六世身上也有許多神異的傳聞,都是編出來騙那些愚民的,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種事情,聰明人誰會信呢?

  可是現在……

  她呆呆地看著唐澤飛鳥,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低下頭,凝視著剛才殺死他的那隻手。

  明明……觸感還殘留在指尖。刀鋒刮過皮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那種略帶一點抖動的手感,仍然清晰。

  他流乾了血的樣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個人現在就這麼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床鋪上的織物都被換過,看不見什麼血跡。只有寢殿中的血腥味一時散不乾淨,讓西芙知道剛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夢境。

  「親愛的,」唐澤飛鳥的聲音和平時一樣溫柔,「偷偷拿走夫君的令牌戲耍侍衛的事情,下次就不要做了吧?」

  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更讓西芙狠狠打了一串寒顫。

  「你、你……」她的上下牙齒在打仗,根本說不出囫圇的話來。

  「外面風太涼,都凍糊塗了。」唐澤飛鳥走上前,把一件長披風披在了西芙的肩膀上,雙手握住她顫抖的肩,柔情地凝視著她。

  西芙的樣子看起來快要暈過去了。

  「你們下去吧。」唐澤飛鳥沖著武士們揮了揮手。

  「不要!」西芙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嚎叫。

  她猛地掙脫了唐澤飛鳥的手,撲到一個武士的身上,摟住他的腰,失控地喊叫:「他是鬼魂!他不是人!不是人!別走!別走!唐澤飛鳥是鬼啊——」

  武士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到唐澤飛鳥身邊。

  他鉗住了她的手腕,對屬下揮了揮手。

  被西芙摟了一下的那個武士將整個上半身趴伏在地上,沖著唐澤飛鳥狠狠叩了幾個頭。

  「日後不能侍奉王太子了,您要好好保重!」

  唐澤飛鳥緩緩點頭。

  兩個武士恭敬地退下,依蘭的視線追隨著他們,走到殿外,武士抽出佩劍,反過劍刃著對自己,然後毫不猶豫地切進了西芙抱過的位置。

  依蘭小毛線感到渾身不適,她把身體全部貼在魔神的身上,嘀咕著說:「唐澤飛鳥才是真正的魔鬼啊!光明女神是眼瞎了嗎?為什麼要眷顧這種東西?」

  他抬起手,不動聲色地撫了撫她的絨毛。

  他想:神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一隻兇狠、戰鬥力強且受其它螞蟻瘋狂愛戴的蟻王,就連他也想收入麾下。

  站在不同的立場,對善惡的定義自然不相同。至於道德……這是人類自己的概念,神沒有這樣的概念。

  依蘭把視線從殿外轉了回來。

  寢殿中的西芙抖成了寒湖裡的鵪鶉。隨著身體的篩動,匆匆藏在胸前的那些珠寶一串串從裙底掉了出來。

  唐澤飛鳥很有興致地看著它們。

  「親愛的,這麼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首飾嗎?」

  西芙崩潰了,她掙開了他的鉗制,退了幾步,沖著他大喊:「你不如殺了我!不如殺了我!」

  「你是我的愛人,我的王太子妃,我為什麼要殺你?」唐澤飛鳥溫柔地逼近。

  西芙的瞳仁瘋狂震顫。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問為什麼?

  她剛剛殺過他一次啊!

  哦不,像這種殺不死的魔鬼,恐怕根本就不在意吧?

  等等,魔鬼?魔鬼最懼怕的不就是光明女神嗎?

  「我是神眷者……」西芙嘴唇哆嗦,「我,我擁有光明之心,你,你對我做的一切,都逃不過光明女神的眼睛!像、像你這樣的魔鬼,女神一定、一定會讓你下地獄的!當、當我的靈魂回歸女神懷抱,這一切原原本本,都會被女神知道……」

  「哦。是嗎。」唐澤飛鳥垂下了頭。

  西芙的心底湧起了絕處逢生的喜悅。

  「你,」她壯起了膽子,「你不如放我走,也許日子久了,我就會忘記這一切。如果我度過了愉快的後半生,我想,女神應該不會刻意來翻找這樣一段多年前的記憶。我要回坦利絲王國,你送我回去!」

  唐澤飛鳥垂著頭微笑。

  笑了一會兒,他轉身離開了寢殿。

  「走,走了?」西芙渾身脫力,跌坐在地上。

  魔神悄悄把身體靠在了飛揚的屋簷後面。

  唐澤飛鳥走出殿門時,抬頭四下環視了一圈,然後垂下頭,走向東邊的大殿。

  「他要去哪裡?他這是害怕了嗎?神眷者這個身份終於鎮住他了嗎?」依蘭小毛線嘰嘰喳喳地念叨著,把身體從他懷裡扯了出來,爬到他肩膀上,穩穩地蹲著。

  很快,唐澤飛鳥回來了。

  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少女,依蘭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少女長著一張和光明女神的雕像一模一樣的臉!

  這一定就是那個聖女!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間的化身!

  她緊張地望向魔神。

  他微眯著眼睛,周身的氣勢收斂下去,整個人好像和周圍的環境徹底融在了一起。

  依蘭知道,他要準備殺人了。

  上次在要塞外面突襲唐澤飛鳥之前,他也是這麼沉靜。

  噢,以凡人的身軀滅殺光明女神在世間的化身,真是驚人的壯舉!

  依蘭的小心臟『怦怦』直跳。

  這個牛,她可以吹十年!

  唐澤飛鳥把聖女迎進寢殿時,西芙正在收拾行李。

  「王太子妃,我把光明女神在世間的化身、聖女大人請過來了,你有什麼話要稟告女神,請直接對她說吧。」

  「什、什麼……」西芙震驚地倒退了一步。

  「親愛的,既然你是神眷者,那麼……」唐澤飛鳥湊近了一些,聲線詭異,「你的光明之心,有沒有感應到強大的光明之力呢?源自光明女神的力量,你,感應到了嗎?」

  西芙驚恐地注視著聖女。噢,那確實是龐大得無與倫比的光明力量!連血液中,都有光明之力在流淌。

  聖女面色悲憫地凝視著西芙。

  「孩子,你有話要說?」

  西芙雙腿一軟,伏跪在地。

  這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光明女神的化身……

  「他……他能死而復生……」西芙喃喃說。

  她不敢抬頭,但她能感覺到唐澤飛鳥和聖女一起寬容地笑了笑。

  「那是我賜予的祝福。還有別的嗎?孩子。」

  「他……他傷害我。」西芙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聖女溫柔慈愛地說:「他傷害了你的手指,你傷害的卻是他的心。孩子學習走路,磕碰在所難免,你應該學習你丈夫的寬容。還有別的事情嗎?」

  西芙目光呆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無從辯駁。

  「祝你幸福。」聖女的表情更加悲憫,她轉身離開了這間寢殿,聖潔的長袍曳在地上,像天上落下來的月光。

  西芙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是我錯了嗎?」

  「親愛的,」唐澤飛鳥把她從地上攙了起來,「你還太小,我不怪你。不過……」

  西芙緊張地轉過眼珠,顫顫地看著他。

  「你剛才提到維納爾,我無法容忍。」唐澤飛鳥歎息,「我想,這天下沒有哪一個做丈夫的可以容忍。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呢?我捨不得傷害你,那我只能傷害他了啊!」

  西芙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恐懼。

  她提維納爾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流乾了血。

  所以即便在死亡的狀態下,他也知道周圍發生的一切嗎?

  「為什麼?為什麼女神對你這樣特別?」西芙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哪怕是聖騎士們,也會死去。」

  「也許我是最特別的聖騎士。」唐澤飛鳥微笑,「聽說,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維納爾並不在離境的隊伍中,我們來猜猜他現在在哪裡吧?親愛的,你先說。」

  對面屋頂上的依蘭小毛線見縫插針地戳了戳魔神。

  她興奮地沖著他嘀咕:「喂,喂,你聽見沒有,他說他是聖騎士!我的夢!我的夢!我的夢是真的!」

  與七邪王相對,光明女神麾下最強的戰將就是聖騎士,也就是被封為『屠魔者』的那七位光明先驅。

  在依蘭的夢境中,正是唐澤飛鳥斬下了塞那酋斯的左臂,他確實是聖騎士!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

  殿中的西芙並沒有留意到聖騎士這個『口誤』,她的心神全部被揪到了維納爾這個名字上面。

  「維納爾沒有離開……維納爾……我就知道他不會拋棄我的……嗚嗚……」西芙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

  唐澤飛鳥撫著她的臉:「親愛的,你又在刺傷我的心。唉,要不然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吧。噢對了,你也看見了,霍華德是一位魔法師,你覺得他的繼承人維納爾會不會魔法呢?噢,你背上的傷正是魔法造成的,你覺得是維納爾做的嗎?」

  他非常真誠地問她,就像她知道答案一樣。

  西芙的眼神略微活了一些:「你是說,白天用暗器偷襲你的人是維納爾?」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唐澤飛鳥微笑,「所以我毫無心理負擔地讓你承受了這份傷害,親愛的,你覺得是不是合情合理?」

  西芙的眼睛猛地亮起來。維納爾維納爾!維納爾來救她了嗎!

  「維納爾一定會救我出去!你鬥不過他,一定!」

  唐澤飛鳥笑著歎氣:「你看你,又在丈夫面前表現出對其他男人的期待。親愛的,你這樣真的讓我非常為難。」

  他枯瘦的手爬上了她的背,在傷口上輕輕撫了一下。

  「你看,他對你造成的傷害是我治癒的,可是你卻還是只想著他。」他抬起雙手,溫柔地掐住她的脖子,「必須給你一點懲罰。」

  雙手越收越緊。

  「泥人也有火氣的啊。」

  西芙的雙腳漸漸離開了地面。

  她的模樣看起來痛苦極了,雙腳來回踢蹬,想要抬起手來阻止他的手,卻無力地在中途垂下。

  魔神輕輕點點頭,身體像一陣輕盈的風,捲過一整排殿簷,輕輕巧巧地來到了聖女居住的東邊大殿殿頂。

  他要趁著唐澤飛鳥虐待西芙的時候,偷殺光明女神的化身!

  依蘭小毛線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

  光明女神的化身能夠賜予唐澤飛鳥不死之軀,那她自己怎麼可能被輕易殺死呢?

  雖然依蘭的心中裝滿了疑慮,但既然魔神選擇了動手,那麼她就一定不會拖他後腿,她會全力以赴,配合他的行動!

  魔神無聲無息地拆掉了殿頂的金瓦,摸出短劍切開瓦下的薄木層,緊貼著殿頂翻了進去,靜悄悄伏在大樑上。

  依蘭小毛線的心臟『怦怦』亂跳,全身絨毛都直通通地立著。

  她捲起尾巴,把身體整個貼在他的身上。

  和他一起戰鬥,她一丁點都不怕!

  依蘭豎起眼睛,緊張地望向殿內。

  聖女在金色的大圓床上打滾,發出痛苦的聲音。

  從上往下望,躺在金紗帳裡面的聖女睡得一點都不安穩,她捂著心口痛苦地呻吟,雙腿蜷縮起來,把天鵝絨的床單和被子弄成了皺巴巴的一團。這樣看,聖女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女孩,正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依蘭和魔神對視一眼。

  這和想像中有點不太一樣。

  金色大床邊上守著四個上了年紀的女侍,她們見慣不怪地爬上了床,摁住聖女的四肢,捂住她的嘴巴。

  「請多忍耐。」

  床上的聖女就像一條被摁在砧板上的魚,無意識的掙扎扭動被無情鎮壓,她的眼睛裡面充滿了血絲,痛苦得面目猙獰。

  摁住她雙腳的女侍歎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會磨破皮膚的,還是捂暈她吧,以防流血。」

  「唉,只能這樣了。」

  聖女的口鼻都被緊緊捂住。

  所有的掙扎都沉陷在柔軟的天鵝絨床鋪裡面。

  她很快就昏迷過去。

  「心臟硬化得更加厲害了。」一個女侍撫著她的心口,輕聲歎息,「估計不到一個月,她就無法再起身活動,只能躺在這裡一直疼痛直到死去。」

  「總之,千萬不能讓她流血,多拖一天是一天吧。殿下現在有太多地方需要聖女出面了。」

  「幸好殿下已經找到了替代者。不過交接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段時間一定要看好她,不能出任何岔子。」

  年長的侍女們歎息著,放下了金色的床帳,守在床邊。

  魔神伸手捏住了依蘭的眼睛,他帶著她緩緩轉動。

  依蘭順著他的指引觀察了一圈,發現這間宮殿的四個角落都藏著深諳隱者之道的武士。

  「你去把人引開。」他的嘴唇緊貼著她的絨毛,耳語低沉,「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依蘭悄悄給自己壯了壯膽:「沒問題!」

  她從他的懷裡潛了出去,順著大樑爬到了外殿。

  她悄悄轉動著意念中的真名,召喚了一陣風,『嘭』一下吹開了外殿的窗戶,推倒了立在落地金幔旁邊的龍晶燈。

  燈罩四分五裂,龍晶摔碎在地上,濺起了火花。

  『火!』

  火焰呼地舔上金幔,在風的幫助下,立刻開始熊熊燃燒!

  潛藏在宮殿裡面的隱者武士成功被驚動了,一道道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影子『刷刷』地衝向外殿。

  守在金色大床周圍的女侍們也離開了崗位,吃驚地看著失火的外殿。

  武士們把著火的金幔扯下來,扔在地上踩滅了火焰。

  「意外。上報。」

  一道身影掠向殿外。

  依蘭放火之後就盯著內殿。

  就在武士和侍女們被分散注意力的那一瞬間,魔神像一道影子一樣滑進金色的床帳,一劍刺向聖女的心臟!

  依蘭屏住了呼吸,渾身絨毛直立。

  她知道,他做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他動手的時機都是最適合的時機,快一秒慢一秒都不夠完美。

  「叮——」

  他的劍遇到了阻力。聖女柔軟的身體裡面好像藏著真金。

  異樣的聲音驚動了敵人。

  武士和侍女們衝回內殿。

  依蘭毫不猶豫地扔出了一陣風,把人吹得東倒西歪。

  『快走!』她焦急地盯著他。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明知道有數名高手向他撲過來,他不退反進,左手摁住聖女的肩膀,右手反握著短劍,一劍切進她的咽喉,然後再次劃向心臟。

  「嗤!」

  金色的鮮血噴湧而出。

  依蘭經歷過要塞之戰,以及剛剛目睹過西芙殺夫,面對鮮血已經非常麻木了。

  不過金色的血還真是第一次看見!

  在武士們撲進金帳的時候,魔神已經抓住了一顆金光燦爛的心臟!

  他摘下這顆光明之心,揚起短劍,架住了武士們襲向他的利刃。

  「鐺——」

  他借勢向後一滾,從床的另一邊翻身下去。

  依蘭從屋頂蹦下來,落到他的肩膀上。

  她看到床上瀕死的聖女睜開了雙眼,嘴裡湧出大口的金血。說來也奇怪,在這一瞬間,她的眼神竟然沒有痛苦,只有解脫。

  刺殺成功!

  如果她不像唐澤飛鳥那樣可以復活的話。

  得手之後,魔神從床上翻身下去,跳出後窗。

  依蘭扔出了冰,巨大的抬窗上出現了一面霜花屏障,擋住了追擊的武士。

  等到他們怪叫著從門口繞出來的時候,魔神已經在風的幫助下飛掠到殿頂,他翻過屋脊,避開了滿滿一排暗器。

  「這是聖金化的光明之心。她是神眷者。」他把手中那枚很像黃金的心臟放進了口袋,語氣平靜地說,「變成聖金,是艾麗絲對叛神者的詛咒。哦,用他們的話來說,這叫淨化。」

  「啊?」依蘭小毛線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所以這個聖女不是化身,而是受到光明女神詛咒的神眷者?這是怎麼回事!」

  「效果這麼微弱,只能從心臟慢慢開始聖金化……」魔神的唇角壞意地勾了起來,「是來自神格碎片的詛咒。」

  依蘭豎起了絨毛:「所以唐澤飛鳥真的得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他是用神眷者來替他承擔詛咒嗎?」

  「有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1:01 PM

第六十三章 一言難盡

  殺死聖女之後,魔神沒有貿然逃離王宮。

  他潛在一個光輝燦爛的角落,目光冷漠地注視著亂成一團的幾間大殿。

  報信的武士抵達王太子的寢宮。

  「聖女遇刺!」

  此刻,唐澤飛鳥正在輕輕拍著西芙的背——為了懲罰這個惦記著其他男人的妻子,他掐著她的天鵝頸把她拎起來,在她瀕死的霎那,他鬆開了她,摟在懷裡悉心安撫。

  西芙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片慌亂茫然時,聽到了這個震撼的消息。

  唐澤飛鳥猛地把她甩到了地毯上,蹬蹬兩步衝到報信武士面前:「什麼?!」

  「屬下無能!聖女遇刺!」

  唐澤飛鳥的呼吸聲瞬間變得無比粗重,肺部發出恐怖的風箱聲。

  「她……怎麼樣了?」

  「被剜了心。」武士的腦門叩在了地面。

  唐澤飛鳥重重閉上眼睛,下一秒鐘,他像一陣旋風一樣捲出了寢宮,撲向東邊的大殿。

  「人呢?!兇手呢!你們告訴我兇手在哪裡!」

  在唐澤飛鳥陰柔的咆哮聲響徹宮廷時,魔神悄無聲息地潛回了王太子寢殿。

  半死不活的西芙沙啞地咳喘著,可憐兮兮地倚在床沿,她拼上全力想去拿梳粧檯上的水喝,就是搆不著。

  魔神悄無聲息地接近西芙,一手刀打暈,拎著後腰帶爬出了窗戶。

  依蘭小毛線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個時候,唐澤飛鳥的寢殿的確變成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因為所有隱在暗中的武士都現了身,跟隨唐澤飛鳥瘋狂搜索聖女的宮殿周圍。

  魔神拎著昏迷的西芙走到後殿,爬到一棵雪松上面,騰身躍起。

  依蘭小毛線默契十足,蓄足了力量,奶聲奶氣地大喊:「風!」

  借著狂風之力,二人一球飄出宮闈,落進了雪地裡。

  半個小時之後,魔神消滅掉所有痕跡,回到朝天辮女孩的後院。

  熟睡中的維納爾被拍醒。

  看到昏迷的西芙,維納爾那雙幻化成淺綠色的眸子裡滿滿地溢出了迷茫。

  他是誰?他在哪?西芙怎麼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魔神像扔一條破布袋一樣,把西芙扔到了維納爾的懷裡。

  「即刻出城。路易知道該怎麼做。」

  維納爾呆呆地望著魔神。過了片刻,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好像被冷水兜頭澆醒。

  這樣的『依蘭』,他很熟悉。

  準確地說,他迷上依蘭,正是因為她這副傲慢冷漠桀驁又性感的樣子……

  但是現在他明白了,這不是依蘭,而是黑暗神。

  維納爾很想抓禿自己的頭髮。天哪!多麼特別的『女孩子』?令人神魂顛倒的特殊氣質?

  能不特別嗎?能不特別嗎?!這是黑暗神,能不特別嗎!

  魔神不耐煩地眯起了眼睛:「怎麼?」

  「是,吾神。」維納爾把西芙背在了背上,頭也不回地小跑著離開了院子。

  「用維納爾和西芙來引走唐澤飛鳥嗎?」依蘭問。

  「嗯。」他眯著眼睛,摸了一把她的絨毛,「生死有命,不必在意。」

  依蘭覺得他實在是太狡猾了。

  是誰說他沒有腦子的?殺了聖女之後,膽大包天地潛回唐澤飛鳥的寢殿偷走西芙,讓維納爾帶她離開。

  事後只要故意放出一點風聲給唐澤飛鳥,戴了綠帽子的可憐王太子必定會再一次被調虎離山,順著線索追到城外去。

  到時候他就可以在城裡為所欲為。

  「那個聖女還會復活嗎?」依蘭問出一個已經猜到答案的問題。

  「不會,她只是普通的神眷者。」魔神不在意地說,「她很想死。」

  依蘭點了點自己的絨毛腦袋。

  承受光明女神的詛咒,心臟一點一點硬化變成黃金,血液裡流淌的也是那樣的金屬,想想就知道一定非常痛苦。而且身邊還有人隨時緊盯著,一旦疼得受不住,就把她捂暈過去。

  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現在聖女死了,替代品西芙也逃了,不知道詛咒會應在誰的身上呢?

  依蘭很邪惡地眯起了眼睛。

  *

  北冰國的首都沸騰了。

  小道消息傳遍了每一個角落,誰都知道王太子妃終於還是跟著舊情人私奔了,那位名叫維納爾的坦利絲小公爵勇闖王宮,救走了他心愛的戀人。

  魔神的行動太快,等到唐澤飛鳥封城追拿人犯時,維納爾早已經帶著西芙擠出了人山人海的易渡橋。

  各路消息傳得更加繪聲繪色。

  「噢!其實昨夜我看見過那對年輕人了,白銀鬱金香小公爵真的非常英俊!王太子妃趴在他的背上,當時沒能看清楚,不過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王太子,但是……但是這件事實在是太浪漫了啊!平心而論,王太子和那位公主的確不怎麼般配。」

  「他們成功逃走了嗎?噢,要是被抓回來,肯定會被雙雙絞死吧!王室可丟不起這個人!」

  依蘭抱著魔神盒,把自己藏在大街上一個完全不起眼的角落。

  朝天辮那裡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消息一傳出來,她肯定會猜到那個連夜逃走的『納維哥哥』就是浪漫事件的製造者維納爾,這條線索非常值錢,失戀的女孩肯定會用負心情郎的消息去換取一筆數量可觀的賞金。

  到了下午,城市中的盤查突然停止了。

  依蘭知道這是路易那邊動了手腳,故意暴露了維納爾和西芙的行蹤,把北冰國的視線徹底引出了易渡橋。

  一隊又一隊騎兵衝出城門,唐澤飛鳥也出現了,他乘著轎輦出城,顯然是想要親手把不聽話的小逃妻抓回來。

  依蘭拍了拍懷中裝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咫感慨不已——這個傢伙,真是狡猾!

  一手調虎離山,被他玩得出神入化。

  目送唐澤飛鳥帶隊出城之後,依蘭開始向著祭壇廣場的方向移動。

  這一天,她不斷地將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量凝聚在意念中新生成的火焰真名上面。

  它在意念之中熊熊燃燒,依蘭吃驚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剛剛學會的火焰真名並不陌生,在烈焰騰起的時候,甚至有一種老朋友相逢一樣的喜悅。

  『噢,好啦好啦!我知道元素們都喜歡我,畢竟我是個可愛勇敢又善良的女孩!』依蘭很臭屁地想。

  她站到了雪櫻樹下,遙望著廣場正中的祭壇。

  『機會只有一次。』她抿緊了嘴唇,『對付這個怪物,奪回魔神的身軀。感覺就像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過,連霍華德大公都已經成功獲救,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和魔神做不到的呢?』

  她的心臟湧起了一股熱流,癢癢的。

  並肩作戰的感覺可真好啊!

  夜幕一點一點降臨,依蘭變成小毛團,窩在了匣子裡面。

  他把她撈出來,然後扔掉了兩個人的『愛巢』。

  依蘭『吱溜』一下鑽進他的衣服裡面,從鎖骨探出眼睛。

  「行動!」她細聲細氣地下令。

  隔著雪櫻樹,她掀起了一陣狂風。

  落櫻紛飛,層層疊疊的大紅花瓣像血一樣灑向純白的廣場。

  狂風把埋伏在廣場上的武士都掀了出來,屢屢被風從雪地裡面刨出來,實在是非常打擊隱者們的士氣,他們煩惱地拍著腦門,被風吹得眯起了眼睛。

  亂花迷人眼,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迅速掠向祭壇!

  「入侵者!有入侵者!」

  一排排暗器從身後襲來。

  依蘭小毛線蹲在魔神的肩膀上,用尾巴勾著他的耳朵,她面朝背後,聚精會神地發出一道道風刃,精準無比地擊落了那些撲天蓋地襲來的回旋鏢。

  他得以毫無掛礙地衝向祭壇。

  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依蘭現在更覺得他和她像老夫老妻了,她幽幽地歎了一口少女氣,召喚出風來助他提速。

  踏上臺階,那股令人作嘔的感覺再度襲來,依蘭把自己扁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依偎著他。

  他反手握著短劍,壓低身體飛掠時,順手把劍刃拖在了臺階表面。

  火花飛濺,深紅大綠的圖案上,被切割出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他揚起手,把一些很奇怪的粉末撒進了臺階裂口中。

  依蘭小毛線偏著尾巴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來自己身上為什麼會有這種粉末狀的東西?他是什麼時候把粉末藏到她身上的?藏在哪裡?噢天哪!以後她得密切關注自己的身體,別被他塞一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到她身上。

  「放火。」他沉靜地交待。

  走神的依蘭嚇了一跳:「火!」

  她吃驚地發現,落進臺階縫隙的火焰就像是碰到了易燃物一樣,『轟』一聲就開始熊熊燃燒。

  邪神被成功驚動了。

  這一道臺階狀的肢體開始顫抖扭動,剛剛銜尾追上來的武士們被甩了下去,憤怒的邪神重重拍下階狀肢節,廣場上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當它抖著肢體再度蜷上來時,魔神已經來到祭壇頂部,順著第二道階狀肢體俯衝下去。

  依蘭小毛線非常有默契地蹦離了他的身體,尾巴勾住祭壇木頂上的一隻鈴鐺,把自己懸掛在最高處。

  他奔下去,再一次割開細細長長的淺傷,撒下粉末。

  依蘭配合無間,扔出了火。

  遠遠看去,火龍就像在追擊這個入侵者一樣,根本看不出來他就是那個縱火犯。

  邪神開始蜷起另外兩道肢體追擊他,像瘋狂揮動觸鬚的恐怖大章魚。

  這一波攻擊成功把武士們全部逼出了廣場。

  魔神的靈動身姿依蘭早就深刻領會過,他像一隻翩飛的蝴蝶,悠然穿梭在四道大觸鬚之間。

  一道道傷口出現,依蘭精確無比地擲出火焰。

  他特別照顧它們的根部,在臺階底製造了無數傷口。觸鬚龐大而笨重,要拼蠻力的話,絕對沒有任何人是它們的對手,但是對付靈巧狡猾又有風力相助的偷襲者,它們就只能無能狂怒。

  火焰深深地沒入觸鬚底部,燒得『吱吱』作響。

  依蘭並不認為這樣的火焰可以燒斷這些巨大的觸鬚,不過他和她的目標本來也不是它們。

  四條觸鬚瘋狂舞動。

  廣場上的積雪被掀到了半空。

  從遠處看,龐大的廣場全部被雪霧籠罩,茫茫雪霧之中,四道山巒一樣的恐怖大觸鬚帶著一串串火焰在瘋狂舞動。

  漫天細雪,火光飛濺。

  算得上是人間奇景。

  依蘭扔出的風就像魔神的翅膀,令他穿梭自如。

  終於,祭壇下方傳來了依蘭曾經歷過一次的震盪。轟隆隆的黑色黏液長龍撞擊著腔壁,正在從下方攀爬上來。

  高聳的祭壇左右搖晃,依蘭牢牢用尾巴捲著一隻風鈴,緊張地等待著。

  「轟——」

  黏液像一條黑龍,把祭壇上那座詭異微笑的大頭雕像沖到了半空。

  雕像的腦袋從身體上脫落下來,和破碎的木頂一起,轟隆一下砸到廣場邊緣,碾翻了一排雪櫻樹。

  木頂上還帶著幾隻鈴鐺,滾到雪地裡,發出不甘的「叮叮」聲。

  依蘭視線一轉,將一股強勁的風送到了魔神身下。

  這是在向他告別。

  她要進去找他的軀體了,接下來,他只能獨自一人面對四條大觸鬚和黑色黏液長龍!

  依蘭重重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無所不能!』

  她轉回一雙小眼睛,在黑色黏液長龍徹底掠出洞口的一瞬間,她毫不遲疑地砸落進去!

  『呼——』

  她迅速下墜。

  她看到那隻盒子了!

  它果然就被鎮壓在祭壇的最下方,正常情況下,它被那些黑色的黏液覆蓋包圍,沒有人可以靠近。

  只不過此刻黏液已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到外面追擊魔神去了。

  依蘭『噗』一聲砸扁在這隻精緻繁雜的聖金盒子上面,它陷在污泥裡面,只露出少少一部分。

  「喂!我來救你了!醒來!快點醒來!」她嘗試著吼了幾嗓子。

  沒有反應。

  這麼看來,那隻右手的事情完全是個意外。

  其他的部分都笨笨的。

  外面的吼聲越來越激烈。

  依蘭知道,沒有自己的風幫助他躲避邪神的追擊,他的體力會迅速耗盡。自己的身體自己再清楚不過。

  她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沖著兩旁被魔神稱為『很脆』的竹節內壁,狠狠釋放火焰!

  「火!」

  「轟——」

  所有信徒的精神力量全部凝聚在了火焰真名上,它熊熊燃燒,就像一張獰笑的臉。

  狂暴的火焰瞬間覆蓋了大半內壁。

  「吼——」

  整個竹節內壁猛地痙攣扭曲,它瘋狂顫抖的模樣,讓依蘭小毛線感覺到一陣胃痛。

  噢天哪,這些竹節,果然也是邪神的一部分!

  「火!」烈焰迅猛狂燒。

  視野忽然一暗,只見正上方,黑色黏液去而復返。它翻騰咆哮著轟砸下來,想要撲滅出現在身體內部的火焰。

  依蘭凝聚了全部精神:「火!」

  火焰蒸騰而上,一邊瘋狂灼傷內部腔壁,一邊像火龍一樣揚起了腦袋,正面撞向黑色黏液長龍!

  「轟隆——」

  火龍和黑龍的撞擊,讓整個高聳入雲的腔壁重重搖晃震顫。

  依蘭能感覺到外面的四道龐大肢節也在瘋狂掙扎擰動,有一條肢節在回旋時甚至轟撞在了腔壁外,讓整個世界都重重顫抖了一下。

  她努力鼓圓了小眼睛:「火!」

  讓它撲下來,她就功虧一簣!

  絕對不允許!

  黑色黏液長龍瘋狂地扭動著,拼命向下轟撞。

  「火!」依蘭腦袋發冷發空,她有種錯覺,整個天空都塌下來了,她在用自己細細的胳膊去撐住它。

  好累,好冷。

  「噢!火!」

  黏液長龍越壓越低。

  依蘭畢竟只是個半吊子魔法師,和這隻盤踞在這裡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神相比,力量差距實在是太大。

  她的信徒們,除了一個詹姆士之外,其他的人連半吊子都稱不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要力竭了!她完全看不見任何希望。

  依蘭炸著滿身絨毛,逼出了全部力量:「火!」

  召喚出的火焰越來越微弱。

  依蘭小毛線很無助地垂下了尾巴。故事裡不是都說英雄會在危急關頭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嗎?可是看她的情形,好像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勇氣帶給人類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呀!

  想要放火燒了這麼大一隻邪神,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就在她有一點灰心喪氣的時候,右手邊忽然吹來了一陣冷風。

  依蘭膽戰心驚地回頭一看,只見一片焦黑的竹節中轟然出現了一個大洞,他的身影直直地立在洞口,背著光,輪廓好像染上了血與火的風采。

  噢!他剛才在觸鬚底部不停地製造傷口,就是為了現在!

  他幾個大步來到了她的身邊,躬腰抓住聖金盒子,把它從污泥裡面拽出來,往肩後一扛,衝出了大洞。

  依蘭小毛線聞到了一股毛發燒焦的味道。

  噢,這裡溫度實在是太高了,血肉之軀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頭髮,哦不,是她的頭髮!

  她急忙沖著頭頂飛撲下來的黑色黏液扔出了最後一蓬火焰,然後曲著尾巴,猛地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

  「快跑快跑,快快快!頭髮要燒焦啦!」依蘭小毛線很沒有眼力地催促他。

  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扛箱子?」

  依蘭:「……」

  這是一隻長方形的聖合金箱子,一看形狀就知道裝著他的左手。

  「噢,一點驚喜都沒有。只是手而已!」她把眼睛轉向後方,用盡最後的精神魔法力量,替他再一次阻擋了黏液的衝擊。

  廣場上一片混亂。

  腔壁被火燒,四條觸手不知道該怎麼辦,不斷地在原地蜷曲,然後轟隆隆地拍向周圍。

  連雪層底下的經年凍土都被翻攪了出來,白的雪、黑的土攪在一起,把整個廣場上空變成了一片灰色的混沌。

  魔神混在一片土霧中,悄然離開了廣場。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件蝙蝠大外衫,把聖金箱子一捲,背在後背上。

  呼吸明顯沉重了很多。

  依蘭不禁有些慚愧,她的身體素質確實不算好,如果是朝天辮女孩壯碩的身體被魔神這樣操練一年多的話,恐怕早已經變成一位大力士了!

  廣場上的變故驚動了很多人。這一次鬧得更凶,而且時間太久,睡得再熟的人都被驚醒了。

  依蘭發現,北冰國的人並不害怕這隻恐怖的邪神,人們朝著廣場的方向虔誠地跪拜,求豐收之靈息怒。

  黑色黏液順著破損的竹節底部漏了出來。

  可憐的邪神失去了完好的容器,它怒不可遏,瘋狂揮舞那四條龐大的觸鬚。

  遠遠看去,很像是一朵盛開在雪地裡面的花。

  「喂!」依蘭小毛線湊到了魔神的耳朵邊上,「你覺不覺得,它看起來有點像冰薊啊!」

  魔神正悶頭穩步向前走,聽到這句話,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他眯著眼睛沉吟了一會兒,唇角緩緩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

  「……哦?」

  依蘭說完,自己倒是沒放在心上,她開始操心別的事情。

  「我們怎麼出城啊?帶著這麼大一隻盒子肯定不行,現在城門檢查得很仔細,我剛才已經耗盡了魔法,沒辦法再用風送你出去啦!還有還有,裝你的匣子呢?你怎麼把它給扔掉啦!」她嘰嘰喳喳地,像一隻麻雀在他的肩膀上蹦來蹦去。

  他吸了一口氣,反手捉住她。

  「閉嘴。」

  「唔……你可以阻止我說話,但是你不能逃避悲慘的現實呀!」依蘭小毛線鍥而不捨。

  他煩惱地掐了掐眉心。

  「一切交給我。乖,閉嘴。」他把她握在掌心,送到唇邊,吻住眼睛。

  依蘭:「!」

  雖然知道這是他阻止她繼續嘮叨的手段,但是他還是成功地讓她失了聲。

  她的小心臟很不爭氣地『怦怦』跳動,每一根絨毛都酥酥麻麻。

  她努力繃著眼皮,不讓自己轉動眼珠。

  噢,她就快要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去了。依蘭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渾圓蓬鬆。

  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的吻啊。

  魔神夜裡沒有睡,因為滿城都在追拿窈窕漂亮的年輕女孩。

  他在人群中藏匿身影,躲避追兵。

  直到天亮交換。

  依蘭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茫然地擠在人群中。

  他站在她的面前,和普通人比起來,他特別高,身材特別好,容顏更不用說。他是那麼出彩,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再也無法移動視線。

  「噢。」依蘭呆呆地看著他。

  不過別人好像都看不見他。

  雖然看不見他,但人潮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身邊,他的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是海水中的一隻透明氣泡。

  他隨手拿走了那隻裝著他左手的箱子,捏得粉碎,取出石膏材質的左小臂裝進斗篷裡,動了動手腕。

  黑霧漫過他的整個身軀,他拿回了左手的力量。

  長臂一攬,他把她小小的身體整個裹進了他的斗篷裡面。

  「讓你看看殺戮之神的本事。」聲線低沉悅耳,十分冷酷。

  依蘭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情抓走了——他沒有穿多餘的衣服,斗篷下面就是他的身體,她,緊挨著他結實精壯的身體!

  他沒有發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1:10 PM

第六十四章 放心歸去

  依蘭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單手抱著她,輕飄飄地浮到了半空,另一隻手抬起來,召出黑色的長柄巨鐮,握緊。

  她的身體緊挨著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的皮膚冷得像冰,可是貼在她的身上,卻讓她渾身不停地發熱。

  太羞恥了!

  她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哪裡。

  「不是抱得很熟練嗎?」他垂下幽黑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下,「怎麼不抱。」

  依蘭心一橫,伸出雙臂環住了他。

  噢,雖然肌肉略嫌硬了一點,不過手感是真的很好啊!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落下魔爪的地方,他的身體微微收縮了一下。

  趁他還沒徹底回過味來,依蘭急忙開口打岔:「為什麼要使用黑暗力量?不是說這裡非常危險嗎?」

  他勾起唇角:「神眷者不是已經處理了?」

  「噢!」依蘭恍然大悟,「問題最大的唐澤飛鳥也被你用調虎離山之計騙走啦!你真厲害!」

  他若無其事地說:「這種小事。呵。」

  因為北冰國自己的祭壇就有鬼,所以那附近並沒有佈置任何聖光之物,這一點依蘭已經反復親身確認過。

  魔神這是要給他們一個釜底抽薪。

  「你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了嗎?」她問。

  「因人們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至於其他的……剖開它看看就知道了。」

  依蘭一下子想起來了:「昨天我說它長得像個冰薊,所以給了你靈感對不對?」

  很顯然,魔神大人是絕對不會承認從一隻小螞蟻身上獲取靈感的。

  他當作沒聽見,身形像一道無比淩厲的風,掠過半空,直奔偽神而去。

  那隻祭壇偽神並沒有恢復原狀。

  黑色黏液順著魔神和依蘭聯手製造的破壁往外淌,淌得一個廣場都是。它已經瘋狂了,整個廣場被四條恐怖大觸鬚鏟成了盆地,一陣一陣的咆哮聲把天空的雲層都震得七零八落。

  廣場周圍的人群全部被驅離,王室和僧侶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古到今,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對豐收之靈不敬,這塊聖地從未被玷污。

  尋常的人根本沒有能力在不經祖靈允許的情況下登上臺階,更別提對祖靈造成任何傷害。

  人們恐慌絕望,遠遠地伏跪在廣場外緣,國王也在武士們的擁護下,對著祭壇偽神不斷地叩首。

  魔神停在了廣場上方。

  他眯起黑得流光溢彩的眼睛,狹長眼縫中透出了淡淡的傲慢不屑。

  「原來是個老掉牙的東西,早該死去。」

  「嗯?」依蘭小心地把眼睛探出斗篷,往下瞄了一眼。

  她可看不出這個恐怖的龐然大物『老掉牙』,在她看來,這隻偽神和昨天夜裡一樣兇殘,唯一的不同就是無處安放的黏液流滿了整個廣場,把四周弄得更髒了。

  「因為對饑荒的恐懼而召喚出來的偽神。」他的語氣裡染上了一絲感慨,「當人們不再畏懼饑荒,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可是為什麼它還在?」依蘭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北冰國是瑪法大陸唯一一個完全不存在饑荒的國度,這裡有吃不完的冰薊,一年能結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種植,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採摘。生活在不愁主糧的大地上,人們自然不可能恐懼饑荒。

  按理說,這個東西早該消亡了。

  可事實上,它活得好好的,還被人們供奉起來。這樣的待遇,真是讓深淵領主、瘟疫領主那些人人喊打的偽神們心理不平衡啊!

  魔神輕輕笑了一聲。

  他身上的氣質迅速發生改變。慵懶閒散漸漸轉化為沉靜的殺機,眸色轉深,表情徹底消失,俊美容顏滲出冰冷的神性。

  他把她往身上一扣,斗篷揚起的霎那,身形如風,帶著她一掠而下。黑鐮劃出冰冷的弧線,像一道黑色閃電劈中了祭壇主體。

  依蘭的心臟一下子扯到了喉嚨口,還沒適應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耳旁就響起了淒厲至極的震天咆哮。

  她低頭一看,只見飛揚的斗篷下方,整座高聳入雲的祭壇緩緩一分為二。與這個龐然大物相比,魔神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然而這隻黑色的小螞蟻卻擁有開天闢地的威能!

  祭壇主體被劈開之後,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那些『竹節』腔壁在痙攣。

  四條觸鬚瘋狂地蜷了回來,抽搐著胡亂揮甩。

  魔神面無表情,身形只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帶著她斜掠而過,手起鐮落,一道龐大如山巒的觸鬚被切離了本體,像切下來的章魚觸手一樣,在廣場上無助地彈跳。

  偽神畢竟和凡人不同,它發現了魔神的存在。

  這個東西和別的領主不太一樣,它好像並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會憑著本能行動。

  灘在廣場上的黑色黏液全部倒捲回來,另外三條觸鬚也盯緊了魔神。

  就像昨天夜裡和大前天夜裡那樣,威勢驚人的龐然大物,對上了兩個小小的血肉之軀。

  只不過這一回,雙方的力量對比完全顛倒過來。

  三條觸鬚泰山壓頂,黑色黏液惡龍咆哮。

  魔神不避不讓,迎著兜頭轟砸下來的三座大山直掠而上!

  『撞、撞上了……』依蘭屏住了呼吸,緊緊盯住像行星墜落一樣俯衝過來的巨型觸鬚。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深紅豔綠的圖案在扭曲蠕動,它們是那樣龐大沉重,還沒有落下來,就已經將周圍的空氣全部排擠了出去,令她難以呼吸。

  魔神的大手摁住了她的後腦勺。

  鼻樑一痛,她被他重重摁到了他胸膛上。

  幽淡冷香沖進了她的腦海,陌生又熟悉,她的臉頰……噢!她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

  依蘭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嘩啦』一下沖上了腦門,心跳錯亂,不知道是因為空氣被偽神沖走而窒息,還是因為極度的心慌羞澀,讓她喘不上氣來。

  還沒等她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就被他抓著腦袋拎出了斗篷。

  身後,轟隆聲連綿不絕。

  依蘭小心地抓著他的肩膀望向身後,只見幾秒鐘之前還兇殘威武的大觸鬚已經全部斷成一截一截的殘體,在廣場上絕望地撲騰。

  「嘖,」他很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有一段長了半尺,切得不夠整齊。」

  依蘭:「……」

  她是著實分辨不出滿地斷肢的長短。

  本體被切碎之後,黑色的黏液也散成了一地。

  整個廣場就像是剛剛宰殺過一群烏賊的砧板。

  「現在呢?」

  「斬草除根。」

  他握住黑鐮的長柄。

  雙眼中,眼白完全消失,變成了一片漆黑。

  依蘭有一點緊張,她的雙手藏在他的斗篷裡,抓不到衣服,隨手一抓就抓住了他勁瘦的腰。

  「……」

  幸好魔神並沒有受到影響。

  黑鐮的鋒刃上聚起了濃黑如墨的黑暗力量。

  用眼睛看著,都會感到一陣駭人的冰冷寒意。

  和聖光相比,這樣的力量確實讓人感到邪惡和心驚。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失去眼白的純黑眼眸讓他變得更加邪美,這樣的魔神如果突然一口把她吞掉,她絲毫也不會感到意外。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沒有感到恐懼,胸腔裡面的小心臟反而更加猛烈地蹦Q了兩下。

  噢,該死,這是魔鬼的誘惑,真是太迷人了!

  他很隨意地揚起黑鐮,一劃而過。

  天地之間,黯然變色!

  明明沒有烏雲遮擋,但四周的光線忽然就暗了下去,好像日夜顛倒。

  在所有人都茫然抬頭看天的一霎那,弧光掠進廣場地底,一瞬間的短暫凝滯之後,恐怖至極的沉悶呼嘯之聲,自地底奔騰而來!

  神明的力量爆在了地底深處。

  他反手收掉了黑鐮,兩隻冰冷的大手忽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吃驚地抬眼看他,見他一臉不耐煩和嫌棄。

  他的手阻隔了所有的聲音,看他口型又在鄙視她的孱弱。

  畫面無聲地在她面前展開,她看到腳下的廣場上出現一道貫穿裂縫,最深層的凍土從地底翻騰上來,土層徹底爆開的時候,那些散落在廣場上的龐大的偽神肢體,也被襯成了一截截紅綠交織的小竹筒。

  整個廣場只是爆炸的核心。

  恐怖的土浪向著四周翻湧,一瞬間,真正做到了遮天蔽日!

  他掰著她的臉蛋,示意她看他指向的地方。

  依蘭驚恐地看到了萬骨坑。

  那些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白骨,就像是凍土中的岩層一樣被翻攪了出來,她的腦子完全停擺,根本無法計算這是有多少枯骨。

  血肉之上……盛開的食糧……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東西,把人的血肉轉化成了冰薊果實嗎?」

  被他捂著耳朵,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陌生怪異。

  下方的爆炸仍沒有結束,黑暗力量在地底肆意奔騰,將一切埋藏在地下的腐土都翻到了烈日之下。

  不需要多加解釋,累累白骨已向世人昭示了真相。

  取之不盡的糧食,源自血肉。

  層層疊疊的白骨從地底翻攪上來,數量越來越多,觸目驚心。

  廣場周圍已經堆成了骨山,它們的高度迅速攀升,超越了易渡橋中的所有建築,形成了一座觸目驚心的骨骼環形山。

  魔神終於鬆開了依蘭的耳朵。

  「啊——豐收之靈是魔鬼!是邪神!」

  「我們受騙了!我們供養著邪神!」

  人群中傳出了震天的哀嚎。

  依蘭的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不對啊。」

  「嗯?」魔神的聲音帶了一點慵懶的啞意,「哪裡不對?」

  「枯骨太多了。」

  他難得有耐心向她解釋:「這些不是祭品,而是普通的死者。北冰國天寒地凍,屍體下葬之後很難腐爛。在沒有冰薊的時候,人們餓到受不了就會選擇從地裡挖東西出來吃。」

  他語氣淡淡,依蘭聽得毛骨悚然。

  她根本不敢細想他口中的那些畫面。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恐懼、饑荒以及食物源,共同催生了這個偽神。」他望向埋在骨山下面的黑色黏液和殘肢,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和別的恐懼領主不同,它和人類是共生的關係。它把土裡的經年屍首轉化為能量,這些能量供給冰層,讓冰薊得到充足的養分,結出果實,與人類互利共生。」

  濃紅豔綠,冰中之花。

  依蘭呆滯地重重點了一下頭:「這樣啊。」

  難怪會有食物取之不竭這種事情,原來一切背後都有原因。

  「但是這樣的關係是不會持久的。」魔神唇角勾起一點,語氣微哂,「填飽了肚子的人,不會再恐懼饑餓,更不會期盼屍體變成食糧。」

  依蘭點頭:「這隻偽神的確給人非常糟糕的感覺,只要踏到它的身上,我就會渾身難受,非常想吐。」

  「是嗎?」他挑了下眉,重重一指頭戳在她的額心,「孱弱又挑剔的東西。」

  依蘭很不服氣地鼓起臉頰:「難道你沒有噁心的感覺嗎?」

  「沒有。」

  依蘭眨了眨眼。

  噢,這個傢伙,不怕痛不怕累,他好像什麼都不怕!

  她果斷轉移了話題:「所以你覺得它是個早該死掉的東西,為什麼它一直還在?是因為那些身心乾淨的祭品在供養著它嗎?」

  「原因還在挖掘。」他沖著下方點了點下巴,「別忘了,還得有一部分負責收集屍體。」

  依蘭的寒毛再一次立了起來。

  他愉快地勾起了唇角:「這就怕了嗎?」

  「才不怕呢。」依蘭努力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我只是疑惑,疑惑。你剛才說得沒有錯,這樣的關係註定了無法長久,人們只要填飽了肚子,就不會再畏懼饑荒,也不可能再為食物發愁。就像我吃飽了肚子之後,看到什麼都不想吃一樣,這是本性,沒有辦法改變的。」

  她喋喋不休:「哪怕人們知道不再畏懼饑餓就無法提供恐懼之力供養這隻偽神,但恐懼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啊。而且很顯然,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北冰國的上層統治者就已經刻意引導人們忘卻了真相。現在大家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們稱它為『豐收之靈』,把它當作祝福,而真相早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這樣一來,因為恐懼而生的偽神,早已沒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它卻一直還在,這其中,一定藏著什麼秘密!我猜和唐澤飛鳥有關!」她揚著下巴,努力表現出絲毫也不在意的樣子。

  他煩惱地掐了下眉心:「你話真多。」

  依蘭鬱悶地瞪他:「無論妮可說多少話,老林恩從來也不會嫌棄!」

  「哈,」他失笑,「你以為神明和凡……」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震打斷了他的話。

  這樣的爆炸聲,讓視野可及的整塊大地都重重地震顫起來。

  依蘭失聰了,耳邊只有尖銳的「嗡——」聲。

  眼前白光直冒,魔神的面孔忽近忽遠。

  他臉色微變,把她重重摁進了懷裡。

  他說了句什麼,她聽不清。

  下方,已經翻到了地下的泥土再一次被拋上了半空。

  黑色的凍土層下,一條金光燦爛的巨型觸手猛然探了出來!

  土石翻飛,廣場就像是泥地上的一個小洞,一隻巨大的蟲子從洞穴裡面爬出來,把整個洞口拓寬了無數倍。

  圍在廣場周圍的那一座枯骨環形山再一次被掀了出去,它們轟隆隆向著四周傾倒,已經逃到遠處的人群再一次尖叫著逃散。

  第二隻觸手爬出來。

  再下面,是一隻囊形的圓袋子,它就像一隻兩鬚章魚。

  它的體型比地面上的『祭壇』和『臺階』稍微小一點,一道泛著黑氣的傷痕赫然陳列在其中一道觸鬚之上。

  「它好強……」依蘭喃喃地說。

  雙耳依舊嚴重耳鳴,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魔神那天崩地裂的一擊,如果落在外面這部分身軀上,足夠把這隻偽神切成一堆碎雪花。

  但是擊中金燦燦的部分,卻只造成一道尋常的傷痕。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回轉身,盯住了他的臉。

  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垂下眼睛,用口型告訴她:「對,神格。」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居然在這裡,而不是在唐澤飛鳥的身上!

  魔神平靜地說了些什麼。依蘭大概讀懂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經觸碰到了神格,就只能將它吞噬,否則後患無窮。

  她的心臟高高地懸了起來。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先前不能暴露黑暗力量,就是因為顧忌光明神的化身。魔神身軀不全,力量殘缺,此刻絕對不是硬碰光明女神的好時機。

  而發現聖女並不是化身之後,他和她都下意識地認為神格碎片是在唐澤飛鳥手上。

  把唐澤飛鳥引走,魔神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付這隻偽神。

  誰能想得到,神格碎片居然在這裡!

  既然已經和神格正面相遇,那麼只有一個選擇——控制它、吞噬它,永遠不讓光明女神把它拿回去。

  魔神掠了下去,反手召出黑鐮,拎在身後。

  斗篷下,黑髮輕輕飛揚,他眉眼冷峻,微繃的唇角俐落又冷酷。

  擁有神格碎片的金色偽神揮起兩道觸鬚,它的力量顯然遠遠超過了地面的祭壇部分,觸鬚舞動時,強大的光明力量令途經的空氣點燃,燃起了白色的聖火!

  『神格碎片竟然有這樣的威力嗎!』依蘭心驚膽戰。

  此刻她根本顧忌不上別的東西,她只能盡力讓自己不成為他的拖累。

  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身,雙手抓著他結實的肌肉,努力凝聚精神力,用風刃、火焰和冰攻擊那道金色觸鬚上的傷口。

  他的動作依舊傲慢優雅,不過速度比剛才快了好幾倍,斗篷在身後拖出殘影,黑鐮揮出一道道帶著黑氣的焰跡,斬在觸鬚的脆弱點。

  每次落鐮,光明之力也同時對他造成了反噬傷害。

  黑氣和光明之焰在對轟中蒸騰消逝。

  他的身影像鬼魅一樣飄忽,但是每一記對轟時,他的姿態都是大開大闔,不避不讓。

  硬碰硬。

  哪怕身上時不時被點到了光明之焰,他也毫不在乎。

  戰鬥漸入白熾,周圍高聳的土堆、骨山早已在戰鬥的餘焰波及中灰飛煙滅。

  黑白交織,誰也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連天空也被映成了黑白光影。

  一次旋身時,魔神冰冷的唇輕輕貼住了依蘭的耳朵。

  「到城外等我。」

  依蘭的聽力恢復了少許,模糊聽清了他的聲音。

  她偏頭看他,他正側身避開一道金色觸鬚的捶擊,黑髮輕輕飛揚在臉側,整張臉堅毅、俊美,眸中閃爍著堅定無畏的光芒。

  「好。」她凝視著他,「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在安全的地方等你。」

  他微勾唇角,輕輕一拋。

  依蘭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力量環繞在她的身邊,將她遠遠送了出去。

  她落到了遠處的房檐上。

  他的力量隱去了她的身形,她小心地爬下屋頂,像一條小魚一樣混進了人群。

  回頭望去,只能看見映射在半空的黑白光焰。

  轟隆聲連綿不斷,這一幕,讓她回憶起了當初在學院鐘樓上遠眺東海,擔心他和深淵領主克蘇爾特戰鬥的那一次。

  『你是最厲害的神明,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你!』

  依蘭握緊了拳頭,轉過頭,向著城外飛奔。

  照顧好自己,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那樣的戰鬥她現在還插不上手,她知道現在要緊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己離開之後,他發起的攻擊更加兇殘猛烈了。

  每一次對轟發出的劇響,都是兩敗俱傷的聲音。

  這場恐怖的神戰已經持續了大半天,他沒有選擇,必須在天黑之前解決這只擁有光明女神神格碎片的偽神,不惜一切代價!

  黑白光焰對沖消逝的聲音絲絲分明,依蘭混在人群中,心臟一陣一陣地揪著疼。

  這種感覺……就像在那個夢境中,她看著邋遢的邁吉克被壓在冰牆下面,看著塞那酋斯被斬下左臂、身中數箭……她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

  心臟上冒出一股股酸澀的液體,不斷衝擊著她的神經。

  左臂、左臂……

  夜裡找回的左臂。

  借給塞那酋斯的左臂。

  依蘭停在了原地,身後的逃難人群撞擊著她的肩膀,她一動不動。

  就是那隻左臂,他和她,已經找回來了!在冰原之戰中,被唐澤飛鳥斬落的魔神左臂,已經回來了!

  『塞那酋斯、邁吉克,你們放心歸去吧。』

  腦海中浮起了這樣一道平靜的意念。

  下一秒鐘,依蘭清晰地感覺到腦海中傳出了細微的破碎聲。

  有什麼封印,解除了一部分!

  一股難以形容的溫和龐大的力量湧入了她的身體,腦海中凝實的元素真名變成了虛影,它們無盡綿延,與世間所有元素相通!

  「風。」

  她的身體像鳥兒一樣,瞬間掠上了高空。

  她充滿了力量!

  依蘭回轉身,迎著漸漸下沉的夕陽,奔赴魔神與神格的戰場!

  「我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4:56 PM

第六十五章 他的心臟

  魔神沉睡了太久太久,雖然戰鬥的本能已經刻入骨髓,但真正遇上同等級的對手時,動作之間還是稍嫌滯塞了一些。

  這隻擁有光明神神格的偽神自癒能力驚人,如果一段時間沒有加深傷口的話,觸鬚上的傷痕就會蠕動著漸漸癒合,這種治癒系的對手是一切生物的噩夢,魔神不得不耗費大量的黑暗力量來維持那些裂傷。

  他反握著巨鐮的長柄,再一次帶著殘影從偽神的觸鬚旁邊掠過,反手切割的時候,用自己的純正的黑暗力量消泯光明之焰。

  「滋——」

  他已經數不清楚自己身上出現了多少灼傷。

  「呵。」他的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

  殺戮之神從不畏懼傷痕、鮮血和疼痛。

  這些東西只會令他更加興奮。

  他一掠而起,舉起巨鐮,準備再來一記足夠蕩平大半個易渡橋的斬擊。

  當然這一擊也會令他身受重傷。

  純黑的雙眸中閃動著冰冷又狂熱的決絕殺意,他會在兩敗俱傷的那一瞬間,撕開自己的神格,把這個東西吞下去!

  偽神也舉起了兩條傷痕密佈的觸鬚。

  它也知道,這是決勝的一擊。

  這頭只知道嘶吼咆哮的偽神,在真正的生死危機來臨時,也表現出了極端的冷靜。

  它要捨棄這兩道觸鬚,最大限度地削弱對方的力量。

  然後……就是最原始的相互吞噬。

  天然的仇敵狹路相逢,誰吞掉誰,難說得很。

  金色的巨大囊袋做好了準備。

  魔神微微眯起了純黑的眸。握在手中的凶刃,忽然有了瞬間遲疑。

  在他無盡的生命長河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就是畏懼和退縮。他向來只會一往無前。

  但是在雙方即將對撞的這一瞬間,他的眼前忽然浮起了那個東西的臉。

  無論是人身還是毛線球,她那雙眼睛總是擁有驚人的辨識度,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這一擊斬落下去,還能再看到她炸毛的、嘰嘰喳喳的樣子嗎?

  夜幕即將降臨,這滿身傷,她……

  他忽然覺得,這個世上有些事情比死亡可怕一萬倍。比如她哭泣的臉。

  哦,這個比喻不太恰當,死亡這種東西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哪裡能稱得上『可怕』。

  要命,他受不了她躲在沒有他的地方哭。

  雖然腦海裡不斷閃動著那隻絨毛東西的模樣,但他終究只是輕輕挑了下眉梢,黑色巨鐮斬落的力道更加駭人。

  沒有選擇。

  「喂——我來了!」

  黑暗與光明決戰的瞬間,他耳旁出現了幻聽,聽到了那個東西的聲音。

  黑暗力量與光明之焰相互吞噬,冰凍和灼痛感席捲他的全身,他冷笑著,壓低了鐮刃,讓接觸廝殺面迅速擴大。

  彼此都咬住了對方的喉嚨,拼的就是誰更狠。

  依蘭看到這一幕之後,非常果斷地乘著風向那隻金色大章魚後方飛掠。

  她瞭解魔神,她知道此刻他不能受到任何打擾。

  這樣的默契,就像是兩個人曾經並肩作戰一萬次。

  她落到了偽神那隻金色的囊袋上方。

  魔神一定能看出來這隻囊袋是它的弱點,但戰鬥了那麼久他都沒能在這上面造成大面積的傷口,說明偽神一直在全力保護要害。

  只不過此刻它必須竭盡全力和魔神對抗,再也騰不出觸手來了。

  依蘭將身體中那股龐大恐怖又溫和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冰和風之中。

  前方的戰鬥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隔著偽神龐大如山的軀體,依蘭彷彿能聽到魔神冰冷沉重的喘息,她知道,他將在自己和對方雙雙達到最虛弱的那一刻,撕開神格,吞噬對方!

  那是最本能、最原始的較量。

  他是天然的冷血獵手,未嘗一敗!

  「噢,不!」

  雖然她知道他完全不懼怕疼痛,但是一想到他即將承受的一切,她的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撕開!她不允許他搏命!

  「冰風!」

  一道巨大的半月形透明冰刃出現在她面前,就像冷月從空中墜了下來,落在她的身邊。

  它冰瑩剔透,像世間最美的冰花,卻散發最出凜冽致命的寒光。

  力量全部灌注,依蘭沒給自己留下一絲一毫,半月冰刃飛速擴大凝實,恐怖的氣勢蕩向四面八方,空氣中最細小的水珠被霜光掃到,凍結成了冰粒子,嘩嘩啦啦往地面上掉。

  小依蘭迅速力竭。

  半月冰刃膨脹到了頂點!

  「呀——」

  她揚起雙手,重重向下一鎮!

  月墜九天!

  半月冰刃氣勢磅礡,直斬偽神!

  同一時間,失去魔法力量支撐的小依蘭身體一沉,從半空跌落下去。

  「轟!」

  「滋——」

  霜光一閃而過,冰刃切進了囊袋,深深鍥穿它的身體。

  絕美的霜花迅速沿著傷痕向四面八方擴散,與魔神僵持至白熾狀態的金色觸鬚上響起了『哢哢』聲。

  凍結。

  光明之焰偃旗息鼓。

  魔神發出同歸於盡般的一擊,他已經準備好了承受最恐怖的反震力道。沒想到的是,雷霆一擊竟然輕易地擊碎了凍成冰塊的兩道虯結觸手,轟進了後方的囊袋。

  黑色焰霧四溢,光明之焰煙消雲散!

  純黑的眼眸中閃過驚愕,旋即,他的身體消失在原地,瞬移到幾百尺之外,黑霧凝成人形,接住了墜落的依蘭。

  薄唇剛一動,虛弱的依蘭就揪住了他的斗篷,可惡而匆忙地說:「情話可以遲一點再說,先把它,徹底消滅!」

  他:「……」

  再次被這個東西氣樂了。

  他掠到了冰凍的囊袋上,反握住黑鐮,直直切下。

  冰體一層層剝開,很快,面前出現了密密的深紅色膏狀物,它們已經被凍結成冰,像一團渾著汙血的碎冰渣。

  他正要手起鐮落,斗篷猛地被依蘭扯住,她伸出纖細的手指,瞪著眼睛,指著觸鬚的方向大驚小怪地細聲叫喊:「看看看!快看!看那裡!」

  他的眼角輕輕抽搐。

  「真是丟了腦子才會看上這麼個東西。」他無奈地低沉歎息著,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只見那些被凍住的深紅色膏狀物抽出細細的絲,像是植物內部的脈絡一樣,一絲一絲延伸到觸鬚和體表的傷口上。被這些深紅膏體覆著的地方,傷勢明顯地癒合了大半。

  「治癒。」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和偽神戰鬥的時候,他就領教過它驚人的自癒能力——原來是這些膏體的功勞。

  「挖出來帶走?」依蘭的眼睛閃閃發光,「會不會這就是唐澤飛鳥不死的秘密?這是救命的靈藥啊!帶回去一定可以換好多好多的金幣!」

  魔神的嘴角再次重重一抽。

  他無法理解人類對金錢的狂熱,就像依蘭無法理解他對金錢的無動於衷。

  他揚起黑鐮,先把那兩根冰凍大觸鬚徹底斬成了碎片。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扔出黑霧,將這一團凍結的深紅膏體封印起來,收進掌心。

  依蘭沖著他眨巴眼睛:「我覺得我們可以到森林和海底去探險,找到寶藏你就這樣裝起來帶走。」

  他在她的眼睛裡看出了真誠的愛意——愛他的空間儲物能力。

  他居然莫名還感覺有那麼一丁點自豪。

  他心裡有點飄飄然,嘴上卻絲毫也不客氣:「廢話可以遲一點再說,先把它徹底消滅。」

  依蘭:「……」

  他這是明晃晃的打擊報復啊!這句話不是她剛剛對他說過的嗎?

  深紅膏體下方,埋藏著另一隻金色的小囊體。

  它散發出的光芒異常黯淡,一看就知道,在剛剛和魔神的戰鬥中,它已經嚴重透支了。

  「神格。」

  魔神伸出了手。

  黑霧卷過,那隻小囊體就像一隻黃金小袋子,飄落到了他的掌心。

  「滋——」

  殘留的光明之力灼傷了他的手掌。

  依蘭看到他完美似玉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黑痕,不過他看起來絲毫也不在意,非但不及時鬆手,反而收緊五指,握住了它。

  依蘭感覺他馬上就要爆發出喪心病狂的笑聲。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了他一下,唔,並沒有,他的臉色和平時一模一樣,驕矜輕蔑,眼神懶洋洋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垂下眼睛來望了她一眼。

  「這裡面有我的心臟。」他很平靜地說,「原來這枚神格碎片,是用來封印我的心臟的。」

  依蘭:「?!」

  「解決了殘留的光明印記,就可以把心臟拿回來。」他滿臉無所謂。

  依蘭的臉蛋上猛地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噢!天哪!這真是一個巨大的驚喜呀!」

  「大驚小怪。」他很不屑地嗤了一聲,唇角悄悄勾了起來。

  *

  取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之後,地面上的偽神失去了金光燦爛的色彩,它迅速乾癟,之前被斬斷的那些濃紅豔綠的殘肢也全部失去了顏色,化成一灘灘灰黑色的殘燼。

  這隻因饑餓、恐懼和異類食材而生的『守護神』,終於灰飛煙滅,去了它該去的地方。

  夜幕將至,魔神攬著依蘭掠上高空,伸展翅膀飛向遙遠的南方。

  「你從哪裡弄來的新信徒?」他漫不經心地問。

  依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噢,不是新信徒。我就是……特別著急,然後想東想西,想起你的左手,想起塞那酋斯和邁吉克,想得到力量來戰鬥,忽然『叮』一下,腦海裡就像打開了什麼封印,湧出了很多力量!」

  「嗯,知道了。」他很慵懶地勾起了唇角,笑得又壞又帥。

  「知道什麼?」依蘭好奇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一味地淡笑,不說話。

  他想:『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愛情的力量。這個東西真是太愛我了!當然,像我這樣優秀的神明,自然值得去愛。』

  他得意地抬高了他完美優雅的下頜,擺出任她欣賞的姿態。

  她覺得他其實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她偷偷吐了吐舌頭,心想:『真是一個死要面子的傢伙!不知道還硬要說知道。』

  他帶著她,迅速翻越了幾座大山。

  「喂,」依蘭問出了那個在她腦袋裡轉悠了快一整天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在我身上偷偷藏了火藥粉末嗎?」

  「我藏那種東西幹什麼。」魔神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她。

  「就是你撒在祭壇傷口裡面的那些啊,」依蘭手舞足蹈地比劃,「我扔小小的火苗上去,就會『轟』一下燃燒起來。」

  「聖金屑。易燃。」他說。

  依蘭恍然大悟:「啊……明白了,聖女那枚金屬化的心臟。」

  她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在魔神以為她不打算繼續吵他的時候,她又開始皺著眉毛嘀嘀咕咕。

  「這麼看來,唐澤飛鳥和偽神勾結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偷藏了這塊用來封印你心臟的神格碎片,利用它來不老不死,再通過特殊的手段把光明之力的反噬引到神眷者的身上。你覺得是這樣嗎?」

  「或許。」他淡淡瞥了一眼夕陽,帶著她降落在一座峭壁正中的小山洞裡。

  「噢,得在這裡過夜!」依蘭環視四周。

  他盯著她,皺起了眉頭:「傷口會疼,今夜我恐怕要被你吵得難以入眠。」

  夜幕降臨。

  交換。

  依蘭和魔神吃驚地發現,她變了。

  她本來是一隻純黑的小毛絨球,但是現在,她的眼睛上方多了一小撮雪白的絨毛,形狀……像一朵小冰花。

  「噢,你愁白了我的頭髮!」依蘭在他掌心蹦蹦跳跳地打著滾抱怨。

  他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的確是痛死她了!

  不過依蘭小毛線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她,絕對絕對不能輸了氣勢。

  她才不是他口中嬌氣孱弱的傢伙呢!她才不會吵得他難以入眠!

  他盯著她。

  把她盯得有一點點心虛。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目光有一點迷茫,「雜毛的東西。」

  依蘭一下就憤怒炸毛了:「你說什麼?!你罵我!」

  噢,在坦利絲王國,『雜毛』可絕對不是一句好話。

  依蘭小毛線委屈爆棚:「嗚……我現在渾身都痛,你還罵我!」

  她皺著眼睛,開始理直氣壯地蹦金豆子。

  他的嘴角重重抽了兩下。他就知道,這個嬌氣的東西肯定要哭!

  他非常敷衍地把她攏在了掌心。

  想了想,垂下頭親吻她那一撮新生的白絨毛。

  口感極佳,它們比其他部分的黑色絨毛更加柔軟一些。

  他的兩隻手完全按捺不住,不停地把她的小白毛撫來撫去。

  「你……」依蘭睜開一條眼縫,整隻球氣得漲大了一圈,「我渾身都是傷,你還有心情玩我的絨毛!」

  他愉快地笑著,踏著雪走進面前的小山洞。

  還有力氣炸毛,證明他的痛覺封印很有成效。

  不過這隻雜毛的球,怎麼越看越眼熟了?

  一陣讓人很舒服的熱氣迎面撲來,依蘭暫時休戰,她抻著眼睛向前一望,看到了溫泉。

  「哇喔!」

  雪洞裡面的溫泉!

  他揚起手,『噗通』一下把她扔進了那個橢圓形的池子裡面。

  「試水溫。」他說。

  依蘭小毛線:「……很燙,很舒服。」

  「嗯,我來了。」

  雖然她一再抗議,魔神還是脫光了衣服,走下溫泉。

  她把自己當成了一條蒙眼的絨毛帶子,橫在他的眼睛上。

  他倚在池邊,懶洋洋地問她:「你打算這樣晾一夜?」

  依蘭轉動著小眼珠,發現自己美好的身體藏在了一片白色的霧濛濛下面,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從他的臉上滑下來,『噗通』一聲落進了水池裡。

  太舒服了!

  每一根絨毛都舒展開,熱騰騰的泉水溫柔地撫觸著每一處,她覺得自己就快要化在溫泉裡面了!

  他伸手捉住了她。

  「在熱水裡會好受一點嗎?」他問。

  黑髮沾了水,貼在他的臉頰上。

  依蘭愣愣地轉過小眼珠看了他一下。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渾身的絨毛都變得暖暖軟軟的。

  現在的他,看起來特別迷人。

  噢!這一定是因為他在用她的臉!

  她的小奶音變得更加細微:「嗯……確實會好很多。」

  「那就睡覺。」他懶洋洋地閉起了眼睛,「別再發出聲音。」

  「嗯,睡覺。」

  居然說了七八句話都沒有吵架,依蘭小毛線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

  在魔神帶著他的毛絨球泡溫泉的時候,可憐的維納爾正在絕地求生。

  「維納爾,噢,維納爾!」西芙像一隻布袋一樣吊在他的胳膊上,臉上露出了癡傻的笑容。

  自從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離開了唐澤飛鳥的王宮,和他在一起之後,整個人就像是瘋魔了一樣,時時刻刻要黏在他的身上。

  「你真的把我救出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到的,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這句話她已經念叨了兩百八十七遍。

  維納爾沉默著,拎起西芙,幫助她越過一片濕滑的冰面。

  這一天一夜,維納爾深刻感受到了父親霍華德前些日子的逃亡之旅有多麼不容易。

  唐澤飛鳥就像個優秀的獵人。縱然路易已經竭盡所能地幫助他擺脫追兵,但卻始終無法徹底甩掉唐澤飛鳥。

  唐澤飛鳥乘著轎子,速度不算快,但無論維納爾怎麼逃,那頂小轎總是不遠不近地吊在那裡。

  維納爾漸漸看明白了。

  唐澤飛鳥這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或者說……他要看看維納爾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夠從他的王宮裡面偷走了西芙。

  他的真正目標,是隱藏維納爾背後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路易果斷和維納爾兵分兩路,用他自己來引走唐澤飛鳥的注意力。

  遺憾的是,唐澤飛鳥被路易誤導了幾個小時之後,再度出現在維納爾的視野盡頭。

  看來,路易已經凶多吉少了。

  西芙花容失色:「維納爾,你一定會帶我成功逃離這個鬼地方,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唐澤飛鳥帶給西芙太多的恐懼,此刻,維納爾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稻草,而且在她心目中,這是一根無所不能的稻草。

  他能把她從那個陰森森的王宮救出來,還能帶著她逃出了這麼遠,他就是她的大英雄!

  但她還是很害怕,她渴望從維納爾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然而這一天一夜,維納爾始終緊閉著雙唇,一句話也不願意對她說。

  「維納爾,噢,維納爾……」西芙雙手抓著維納爾的袖管,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你嫌棄我被唐澤飛鳥碰過對不對?我沒有辦法啊,我已經全盡全力反抗了可是……噢!我還殺過他一次,真的!」

  維納爾終於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殺過他一次嗎?」因為劇烈的逃亡運動,他的嗓子有些乾啞。

  「對!對的!」西芙聽到了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激動得手足無措,「他強行玷污了我,我當然要親手報仇了!維納爾,我的心靈仍然是乾淨的,裡面只有你!維納爾,為了你我什麼都會做!我連殺人都可以!」

  維納爾偏過臉,皺起了眉頭。

  他對西芙的感覺有些複雜。

  從小父親就很忙,他都是和母親在一起。弗麗嘉和姨媽白薇娜表面上看起來關係非常親密,所以維納爾和阿爾薩斯、加圖斯以及西芙是從小到大的玩伴,經常湊在一起。

  西芙漂亮又可愛,還是一位尊貴優雅的小公主,少年人不可能不喜歡。

  只不過,父親很早就敲過了警鐘,西芙和繼承人的位置之間,他只能選一個。維納爾崇拜父親,他做夢都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做繼承人,不再和西芙發展任何超越友誼的感情。

  後來西芙愛上了他。被愛之後,維納爾更是感到索然無味,還沒有萌芽的少年情思就這麼徹底斷絕了。

  維納爾其實並不遺憾,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最不會缺的就是女人的愛意。

  再後來……

  牽扯了依蘭之後,他對西芙的友情也被磨滅殆盡。

  在今天之前,想起西芙這個人,維納爾眼前晃動的總是她咬牙切齒,猩紅著雙眼逼他殺掉依蘭的樣子。

  嫉妒的樣子真難看啊。

  而現在,她就這麼……像一塊牛皮糖一樣黏著他。維納爾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黑暗神並沒有給過他準確的命令,他只是下意識地帶著西芙逃到了這裡,然後開始攀爬一座雪山。

  他後知後覺地轉過頭,看著西芙:「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

  西芙興奮地瘋狂點頭。

  維納爾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瑪格麗塔,是被阿爾薩斯收買了嗎?」

  他本來並沒想得到什麼答案,他只是下意識地一問。

  瑪格麗塔是弗麗嘉的貼身侍女,在弗麗嘉墜塔之後,這位侍女也隨之人間蒸發了。正因為如此,維納爾之前才一直認定是父親殺害了母親。

  讓維納爾沒有想到的是,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西芙那雙淺金色的大眼睛忽然猛烈地顫動了好幾下。

  她的額頭上滲出密密一層虛汗,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他的胳膊裡面。

  維納爾清晰地感覺到有驚雷從天空劈下來,劈進他的魂魄,令他神魂焦黑。

  居然……是這樣嗎?阿爾薩斯,是阿爾薩斯。

  西芙什麼都知道,但是為了促成他和霍華德反目,她放任阿爾薩斯安排的人殺掉了弗麗嘉……弗麗嘉可是一直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啊!

  維納爾慢慢扯起唇角,笑了笑。

  「噢,你在緊張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

  西芙驚魂未定:「維納爾,你嚇了我一跳,我、我沒聽過你說的這個名字。我們快逃吧!唐澤飛鳥越來越近了!」

  維納爾偏頭看了看。

  可不是嗎?王太子的小轎,已經悠悠飄到了不到五百尺的地方。

  唐澤飛鳥故意沒帶太多的人。

  對付這樣一對『亡命鴛鴦』,其實他一個人就足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7 05:54 PM

第六十六章 不屈之魂

  唐澤飛鳥緩緩掀起了手邊的轎簾,凝視那對狼狽的身影登上雪山。

  他在回味下午殺死那個人的感覺。

  得了害怕陽光的病,被扒掉衣服扔在雪地裡面,頭頂的豔陽和雪地反射的光線,烙得他血肉模糊,就像一條扔進煎鍋裡面的魚。

  真是個硬漢子啊。

  那樣被陽光活活烙死,瘦削的身體顫抖到痙攣,卻始終死咬著牙關,一聲都沒哼過。

  別說求饒和招供幕後的人了,他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來。

  直到身體一點點被陽光烙穿,焦黑地死去。

  縱然是見過太多人走完一生的唐澤飛鳥,也對這個銀髮的中年男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輕輕緩緩地叩擊著木質的轎窗,眯起一雙寡淡的眼睛,凝視著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

  西芙必須奪回來。

  這些年世風日下,神眷者已經越來越難找了。

  這個女人真不聽話,既然如此,只能好好地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人生不易,應該好好珍惜。

  他抬起眼睛,看著那兩個人相攜爬上了雪峰。

  「怎麼走上絕路了呢?」他溫柔地歎了一口氣,「只逃了一天,真是令我感到煩惱。」

  前方是斷崖,往那裡走,再無生路。

  這麼容易就踏上死路了啊,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圍殺霍華德的那一次,唐澤飛鳥就已經感覺到了,對方陣營中有一股力量,或者說一個人,是很強勁的對手。從破陣而出、逃亡一路,甚至最後的援軍……唐澤飛鳥處處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本來以為這次可以邂逅那個人。

  他輕輕摩挲著下巴,眯起眼睛。透過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他看不見那個人。

  「上山吧,獵物很累了,慌不擇路。」唐澤飛鳥輕聲下令。

  他放下了轎簾,微闔著眼睛,腦海裡想起了依蘭‧林恩的臉。

  要塞的冷月之下,奪命一劍,驚鴻一瞥。

  真是……風姿灼人啊。

  「這樣的女人,配得上我。」唐澤飛鳥把雙手交疊在身前,緩緩闔上了眼睛。

  維納爾和西芙逃到了斷崖邊上。

  身後,龍晶燈的光芒越來越近,小轎吱吱呀呀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山上更加令人心驚。

  維納爾探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斷崖。

  直覺支配著他,逃到了這裡。

  這就是他的命運嗎?黑暗神並沒有為他準備什麼活路。

  他扯著唇角笑了笑。

  不過,他非常感恩黑暗神的仁慈。

  在自己臨死前,把兇手之一送到了自己手上。

  『感恩吾神。』維納爾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西芙早已經嚇軟了腿。

  越來越近的追擊小轎就像是追命的鼓點,聲聲敲擊在她的心坎上。

  她恐懼得無所適從。

  「你很害怕?」維納爾抬起手指,輕輕把她淡金色的秀髮別到了耳朵後面。

  她顫抖的視線落到了他的臉上。

  月光下,維納爾的面孔美得就像天使,他的臉上掛著微笑,沒有半點恐懼。

  西芙很吃力地搖了搖頭:「不、不怕。和你在一起,我、我什麼也不怕!」

  總比……落在唐澤飛鳥的手上時要好一些。

  維納爾緩緩抽出了一把白金匕首。

  「本來應該把你推下去的。」他溫柔地說,「但是,萬一摔在一起,我不太喜歡。」

  西芙的身體重重一顫:「什、什麼……」

  「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嗎?」維納爾的笑容依舊完美。

  西芙怔忡點頭:「當、當然願意。」

  她知道,事已至此,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是一種仁慈——如果落回唐澤飛鳥那個變態的手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那就好。」維納爾溫柔的聲音猶在耳畔,手中的匕首已經毫不留情地刺進了西芙的身體。

  「啊——」

  她的慘叫被他及時地捂在了掌心。

  「唔、唔……」

  劇痛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蜷縮,她後悔了!

  和唐澤飛鳥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這麼痛過!

  原來死亡是這麼痛嗎?她不想死了,一點都不想死了。

  疼痛和恐懼令西芙渾身顫抖,她想要掙扎,但是劇痛令她身體發冷、肢體綿軟,連推開維納爾的力氣都沒有。

  維納爾動作沒停。

  他繼續把匕首刺進她柔軟的身體。

  又一陣令人幾乎眩暈的劇痛襲擊了西芙。

  「媽媽墜下高塔的時候,一定很害怕。」維納爾把臉湊在西芙的耳畔,「也許她的心情,就和此時的你一樣。西芙,你讓我殺掉依蘭的時候,我特意研究過怎麼讓人死得比較慢……」

  「唔!」西芙虛弱而驚恐的聲音湮滅在維納爾的鉗制下。

  「但是很抱歉,此刻我身上並沒有帶著麻痹魔藥。」

  從遠處看,這對戀人緊緊偎依在一起,生離死別的痛苦,讓他們像連體嬰一樣難以分開。

  唐澤飛鳥落了轎。

  兩名武士替他掀開了轎簾,他的聲音溫和平靜:「坦利絲的白銀鬱金香小公爵,請注意你們的腳下,那裡是危險地帶。回來吧,飛鳥不會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做無禮的事情,一切等到回了王宮再慢慢商議,好嗎?」

  他踏下轎輦,走到小斜坡下:「尊敬的小公爵,請你不要聽信我的王太子妃胡言亂語,我並沒有苛待她,也不會苛待你。請你們離開那個斷崖,你的朋友路易先生我已經妥善安置了,我會讓你去見他。我想,他應該不願意看到你做出傻事。」

  月光下的那對剪影終於動了。

  唐澤飛鳥看見,維納爾把西芙推開。

  骨碌、骨碌、骨碌……西芙從斷崖前的小斜坡上滾了下來,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什麼?!」唐澤飛鳥猛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他從轎子裡面撲出來,飛一般衝到坡底,摟住了那具綿軟無聲的軀體。

  「噢!該死!」

  全是血,觸目驚心的鮮血。

  唐澤飛鳥猛地掀開西芙的眼皮,手指摁上她的頸動脈……噢,死透了!

  「她死了。」維納爾的聲音從斷崖上方飄了下來。

  唐澤飛鳥愣怔了一會兒,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像這樣從小錦衣玉食,被人捧著哄著呵護著長大的貴族小孩唐澤飛鳥見過太多了,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貪生怕死的。

  這個維納爾,怎麼做得出這麼狠絕的事情?

  若說他愛西芙,愛到寧願毀滅,唐澤飛鳥是絕對不相信的。

  「拿下。」唐澤飛鳥緩緩站了起來,他的聲線有些疲憊,「要活的。」

  兩列身穿白衣的頂極武士衝向坡頂。

  維納爾退了一步,腳跟懸空。

  這裡很高,比白塔高得多,像是命中註定的歸宿。

  「我不會讓自己落在你手上。」維納爾帶著笑的聲音飄了下來,「我和西芙死在這裡,你就準備迎接坦利絲的怒火吧。」

  說完,他倒退一步,張開雙臂跌向斷崖。

  在即將降落的那一刻,維納爾驚恐地看到,唐澤飛鳥的身體帶著一道殘影向自己飛掠過來!

  雪霧高高揚起,衝到半途的白衣武士被掀向左右,摔進雪堆裡面。

  「想死?沒那麼容易。」寡淡的面孔迅速逼近。

  維納爾瞳仁收緊,直覺告訴他,他會被唐澤飛鳥輕易地抓回去!

  維納爾輕輕倒抽著涼氣,看著唐澤飛鳥高速移動到了懸崖邊緣,向他的衣領伸出了一隻蒼白枯瘦的手……

  這是維納爾一生從未感覺到的驚恐和絕望。

  那隻手碰到了他的衣領!

  正要攥住衣料時,唐澤飛鳥的臉色忽然大變,白慘慘的臉上泛起了一層詭異的金色,他猛然收回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心臟的位置。光明之咒,在他身上發作!

  「怎、怎麼會……」

  聖女死了,詛咒不是應該先應在偽神身上嗎?!

  除非……偽神也出事了。

  就在唐澤飛鳥掩住心口,面露痛苦和錯愕的時候,維納爾擦過他的手,直直墜下了懸崖。

  『媽媽……』呼嘯的風聲響徹左右,維納爾閉上眼睛,輕輕默念,『我來了。』

  依蘭小毛線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發現魔神毫無節操地爬出了溫泉池子!

  「噢!」她細聲細氣地驚叫起來,「你趁我睡著,想要偷看我的身體嗎!」

  她憤怒地蹦到了他的頭頂。

  他反手把她揪下來,咬住尾巴。

  「天、天、天哪……」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起一件內衫飛快地擦拭掉身上的水珠,然後罩上蝙蝠大罩衫,走向洞口。

  雖然隔著那件薄薄的內衫,但他真真切切把她全身上下都碰了一遍!

  依蘭小毛驚得魂不附體,尾巴被他叼著,她茫然無措地在他的面前彈了幾下,身體熱烘烘的,像把溫泉帶上來了一樣。

  他幾步就來到了雪洞的洞口。

  「噓。」他說。

  依蘭正要抗議,忽然聽到嗚嗚的風聲裡面好像夾著『呼呼呼』的墜落聲。

  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拉長身體往外望。

  一堆衣服非常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是一個……穿著蝙蝠大外衫的人!

  魔神探出手,抓住這個墜崖的人,猛地往洞裡一扯。

  依蘭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雖然他用了四兩拔千斤的手法,但是從崖上墜下來的衝擊力還是非常驚人的。

  魔神把這個人拽進了雪洞,兩個人骨碌碌地在洞裡滾出長長一段距離,翻滾的強度相當激烈!

  被叼住尾巴的依蘭很自覺地用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墊住了魔神的臉。

  洞裡的積雪被捲得亂飛,嗆出一串咳嗽聲。

  終於,翻滾停了下來。

  魔神率先爬了起來,他一臉不在意地抓住脫臼的右邊肩膀,『哢嗒』一聲裝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地上那個打滾呻吟的人。

  依蘭小毛線心尖一顫。

  噢,魔神,他可真是個硬漢啊!

  她驚奇地望向這個被他拖進洞裡的人。揮開了滿頭滿臉的亂雪之後,頭髮下面露出了一張俊美的臉孔。

  是維納爾。

  維納爾的身上全是血跡,就像剛剛穿著這身衣服殺過豬一樣。他的身體多處骨折,有些是摔下來的時候撞在山崖上造成的,有些是剛剛魔神毫不留情地把他甩進洞裡的動作造成的。

  維納爾不能夜視,他茫然地睜著眼睛,緊張慌亂地四下張望。

  他不是跳下了懸崖嗎?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魔神抓住他的肩膀,捏了兩下,然後無情地一推一送。

  「啊——」

  「閉嘴。」魔神的聲音冷淡平靜。

  維納爾睜大了眼睛:「依……吾、吾神!」

  魔神替他接好了臂骨和腿骨。

  維納爾滿頭冷汗,渾身哆嗦又不敢大聲喊痛,真是苦不堪言。

  依蘭蹲在魔神的肩膀上,和他一起鄙視維納爾這個嬌氣孱弱的傢伙。

  她很自豪地挺著小胸脯嘀嘀咕咕:「一樣是脫臼,人家魔神根本不在意,自己就能解決。而你呢?別人幫你接骨頭你還哼哼唧唧。」

  維納爾眉毛和嘴角一起抽搐:「是、是依蘭?你也在這裡?你的聲音……你變回了五歲嗎?」

  依蘭小毛線甩了甩尾巴,在魔神的肩膀上滾來滾去。

  蹦Q了一會兒之後,依蘭忽然想起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從懸崖上面掉下來?路易大人呢?他去哪了?」

  維納爾慢慢搖了搖頭:「不知道,中午的時候他和我分開了,唐澤飛鳥被他引走。但是到了傍晚,唐澤飛鳥又追上了我和西芙。」

  「路易大人出事了?!」依蘭小毛線『刷』一下豎起了絨毛,她急急忙忙地用尾巴尖戳魔神,「他出事了嗎?」

  「是出事了。」魔神的聲音毫無情緒,「唐澤飛鳥殺了他。」

  依蘭的小奶聲都急得破了音:「噢不!不!」

  兩隻黑豆眼睛裡一下就冒出了淚花。

  她喜歡路易大人!

  她猛地用尾巴勾住了魔神的耳朵,整個身體撞了上去:「你能救他對不對!對不對!像……像救保羅那樣,你能救他對不對?」

  魔神動了動眼皮,依舊面無表情:「他是被陽光殺死的,應該已經魂飛魄散了。」

  「嗚……」依蘭憋出了尖銳的哭腔。

  她用尾巴戳他,用額頭上的白絨毛撞他。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他肯定會死掉對不對!你不在意,你一點兒都不在意!」

  魔神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依蘭毛線球蹦到了一邊的雪堆裡,狠狠把自己埋了起來。

  「嗚嗚……嗚……嚶嗚!」

  和路易‧溫莎相處的一幕幕畫面浮入了她的腦海,雖然交集不算太多,但她真的很喜歡路易大人,非常喜歡!

  魔神他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哦不,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從安排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就知道路易大人凶多吉少。可是他毫不猶豫地讓路易去送死!他真冷酷!真無情!

  依蘭狠狠往雪堆裡面拱進去,胸腔裡就像是憋著一團火焰,她憤怒地細聲喊道:「我討厭你!討厭!」

  細小的聲音從雪堆裡面溢出來。

  魔神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揪著她的尾巴把她拎回去。

  他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整個人的氣息都沉靜了下去,像是消失在這個雪洞裡。

  依蘭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鑽到了雪堆底部,胸腔裡面不斷憋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她等著他把她拎出去,然後用他特有的那些歪理辯解,比如說在神的眼睛裡人類就只是螞蟻什麼的,到時候她一定會狠狠罵他,把胸腔裡這團怒火傾泄到他的身上!

  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動。

  依蘭輕輕抽泣著,過了很久,腦袋終於慢慢冷靜了下來。

  激動和憤怒冷卻之後,她的腦袋裡浮現的是他平靜漠然的臉。

  他……從來都是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對霍華德麾下的士兵是有那麼些情義的,更何況是跟了他很久的路易呢?

  小黑豆眼睛裡面,眸光逐漸凝滯。

  上次從北方平亂回去,路易大人足足休養了一年多才能離開病床,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這一回跑得更遠,還在天寒地凍的北冰國待了這麼久,油盡燈枯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路易本來就要死了。

  所以……魔神原本的打算是不是給他換一副身軀,或者利用唐澤飛鳥『復活』的神秘力量來治癒他?

  依蘭的抽噎聲憋了回去。

  噢,是的,他一定是這樣想的。這個傢伙嘴硬心軟,他明明會把真身的力量分給七王,幫助他們守護平民百姓……他明明認為那樣是『愚蠢』的舉動,但事實上,那都是他曾做過的事情。

  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冷酷無情,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傢伙!

  所以,他並不是捨棄了路易,而是想要給他新生。

  但是他也沒有料到,唐澤飛鳥會用陽光殺死了路易。

  而那個時候,他正在和偽神殊死戰鬥,無法騰出手去救援……

  噢,她錯怪他了!

  這是一個意外,他心裡一定也非常不好受。她還說了一些雪上加霜的話!

  依蘭『噌噌噌』地鑽出了雪堆。

  轉過小黑豆眼一看,看見魔神靠坐在洞壁旁邊,依舊繃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眼神裡不再是他慣用的驕傲輕蔑,而是一片空洞。

  小依蘭非常心酸。

  她飛快地遊了過去,順著他垂在身側的手往上爬。

  魔神的手猛地抬起來,他好像想把她甩出去,但抬起手之後,他卻遲疑了,五指慢慢在身前握緊,手背上迸出幾道青筋。

  「對不起……」在他遲疑的一瞬間,依蘭小毛線已經趁機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對不起!」

  他沒看她,不過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冷冷地望著前方,唇角往下輕輕一撇。

  「噢,我知道我錯了,我錯怪你了。我不該那麼衝動,不該吼你。我沒有討厭你,完全沒有!」依蘭用自己眼睛上方的白色絨毛不停地蹭他的臉頰。

  「是嗎。」他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啞,比平時冷酷得多,「你以為我會在意?」

  維納爾悄悄抱了抱自己的肩膀,暗暗歎息。

  他不知道黑暗神大人到底在不在意,他只知道,剛才自己的直覺一直在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警告,讓他連一根寒毛都不敢動上一動,即便身上的各種傷口很痛,他也不敢發出半點呼吸聲。剛才那個悄無聲息的黑暗神,讓他感到無限恐懼。

  但是現在,他整個人的心神都完全放鬆了下來,直覺撤去了警告,本能告訴他,現在這個雪洞裡面非常安全。

  他摸著黑挪遠了一些,給這對彆扭的小情侶留下比較私密的說話空間。

  依蘭蹭了魔神一會兒,見他無動於衷,一雙小眼睛垂了下去。

  「我太難過了,才會口不擇言。我不該那樣對你,路易大人出了事,你一定比我更難過。」

  「呵,」他冷笑,「我才不難過。一隻螞蟻而已。」

  依蘭可真是太瞭解他的口是心非了。

  她垂下了眼睛和尾巴,眼睛裡滾出了小小的淚珠:「總之對不起,剛才是我太過分了。」

  他非常不耐煩地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眼睛斜瞥一下,唇角微繃:「明明想要被人安慰,何必強撐著道什麼鬼歉。」

  他把她狠狠捏在掌心裡,翻來覆去地撫她的絨毛。

  「我……」

  「閉嘴。」

  一雙手非常用力地撫她的毛毛,依蘭覺得如果自己會掉毛的話,現在已經變成禿頂了。

  他很用力,她的絨毛被重重撫平,說來也奇怪,堵在她心頭的那座酸澀的大山,好像也一點一點被他搬走了,雖然心頭還是有一點空洞和疼痛,但卻不再鬱結,不再覺得難以接受。

  『路易大人,我會為你報仇的!一定!』

  依蘭用力地眨巴著眼睛,把淚花憋了回去。

  她知道,這個正在撫她絨毛洩憤的男人,一定和她想著同一件事情。

  維納爾打起了呼嚕。

  一天一夜的逃亡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和精神。

  這真是個一言難盡的夜晚。

  依蘭在魔神的懷裡醒來。

  他倚在牆壁下,懶懶地曲著一條腿,把她擁在身前。

  她的臉頰蹭著他的鎖骨,眼睛一抬,完美的側臉弧線沖入她的視野。

  他的眼睫微微一動,垂下頭來。

  依蘭沒來及作出反應,忽然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睜大的眼睛被他抬手遮住,他扣著她的後腦勺,輾轉分開了她的唇瓣。冷冽清新的幽香味道襲入她的神經,他的溫柔與強硬從口腔闖入心房,『嚶』一下撥亂了她的心弦,她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面瘋狂地打鼓。

  「唔……」

  一番肆無忌憚的探索之後,他毫不留戀地鬆開了她,退開半尺,愉快地欣賞她迷茫又迷離的神情。

  「稍微安撫你一下,省得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他微勾著唇角,擺出一副很敷衍很若無其事的樣子,「神明才不屑於與螞蟻置氣。」

  依蘭的小心臟輕輕一悸。

  他把她扶起來。

  「在這裡待著。我去看看還能不能撈回來一點路易碎片。」

  依蘭沒站穩,在他後退的時候再一次跌進了他的懷裡。

  「嘖,」他嫌棄地皺著眉,唇角壓不住笑意,「過分黏人了。」

  依蘭惱羞成怒,抬腳去踹他。

  「快去!現在,馬上!」

  他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凝視著他散去的地方。

  「你和路易什麼時候這麼熟了?」裝了一整夜空氣人的維納爾忍不住問她,「為了一個路易,你居然敢對黑暗神……那樣。」

  「我們是忘年之交。」依蘭靠著牆壁緩緩坐進了雪堆裡面,「我很喜歡路易大人。」

  維納爾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勸她:「在黑暗神面前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分放肆,男人的新鮮感一旦過去,就不會繼續縱容你的脾氣。」

  依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和他從來也沒有什麼新鮮感。」

  「你是真的什麼也不懂啊……」維納爾看著這塊木頭,恨鐵不成鋼地歎息。

  正午時分,魔神回來了。

  他帶回了兩份食物、一具焦屍以及一個好消息。

  在路易這具被陽光曬成焦炭的身軀上,魔神拿到了一縷不屈之魂。

  雖然無比殘破,但它卻比任何一樣東西都要更加堅韌頑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08:45 PM

第六十七章 為你心跳

  路易的那一縷堅韌魂意懸置在魔神的掌心,它看起來就像一枚菱形的寶石,非常瑰麗。

  而路易的身體……

  它像一根焦炭、一塊污漬,攤在雪堆裡面根本看不出來原本是一個人。

  「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救他。」魔神若有所思,「偽神體內的治癒物。」

  依蘭雙眼發光,驚喜激動地點頭:「治他,快治他!」

  雖然那些深紅膏狀物一定可以賣上天價,但如果能救活路易,依蘭願意付出全部金幣!

  魔神微眯著雙眼:「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就是光明詛咒的衍生物。也就是說,如果用它們救活路易,路易就將成為下一任詛咒承擔者。」

  激動萬分的依蘭好像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逐漸聖金化,痛苦地死去嗎?」

  「不,」魔神搖搖頭,「不會死去,會一直活著。」

  依蘭捂住了嘴巴。

  這樣活下去,那不是生不如死嗎?

  「除非……」他眯起眼睛,「把處理乾淨的光明神神格碎片給他,幫助他與碎片融合,成為半神。」

  「那就這樣辦!」依蘭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這是神格。」

  「嗯?」依蘭皺起眉頭,「神格怎麼了?」

  他語氣淡淡:「解決了神格碎片中的光明印記之後,它就會變成無主之物。你不是想做自然女神嗎?從人到神,你需要神格。路易沒有關係的,他本來早就要死了,是我的力量在替他續著命,他每天承受的痛苦不會比變成聖金來得少。他願意這樣活著,疼痛這種事情,他早已經習慣了。」

  依蘭愣愣地張開了嘴巴:「路易大人……他每天都要承受痛苦嗎?」

  「是的。」

  依蘭皺著眼睛想了一下,堅定地說:「把碎片給他!我希望路易大人也能感受到,無病無痛地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想好了?」他微微壓下眉梢。

  「嗯!」她重重點頭,「想好啦!」

  「不後悔?」

  「絕不。」

  不知道為什麼,依蘭其實並不想要光明女神的神格。

  冥冥之中,她覺得有既定的命運在等待著自己。

  看著她這副倔強的小模樣,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好像也擁有了暫時不存在的心臟,它在胸腔正中為她而跳動。

  心臟……

  他皺了下眉頭。

  解決了光明印記之後,被神格碎片封印的心臟也可以拿回來了。

  他不禁順著依蘭的思路往下想——自己的心裡面,該不會真的住著別的什麼人吧?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呵,沒人有本事闖進神明的心裡面,絕對不可能。

  包括這個絨毛東西!他對她只是垂憐而已。

  他傲然揚起了下頜,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

  「離我遠些,我要做事。」

  依蘭早就習慣了這個傢伙的抽風行徑。

  反正一會兒一會兒,他總要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

  見慣不怪了。

  維納爾在一旁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心裡只剩下瘋狂的尖嘯——瘋子!瘋子!這兩個都是瘋子!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難道不是讓人搶破頭的東西嗎!

  黑暗神不要,依蘭也不要?!

  神啊!那是成神啊!

  他們就這麼輕飄飄地做出了決定,把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拿來復活一具……焦屍?

  維納爾扯住了自己的頭髮,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太瘋狂。

  「哦,對了,」魔神很平靜地說,「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唐澤飛鳥不見了。」

  依蘭皺緊了眉頭:「什麼叫做不見了。」

  「字面意思。人間蒸發。整個北冰國都在找他。」他拎起路易的焦屍看了看骨頭的成色,很自然地說,「唐澤飛鳥與偽神密不可分,也許是一同消亡了。」

  依蘭愣愣地點了點頭:「有道理。他的『永生』和『復活』,顯然是依賴於那隻偽神。可是這樣一來,有些真相就永遠石沉大海啦。」

  唐澤飛鳥究竟是不是數千年前的聖騎士?他和偽神之間到底有過什麼樣的交易,他為什麼要把封印著魔神心臟的神格碎片拱手讓給偽神?

  這些答案,除了唐澤飛鳥本人之外,再也沒有別人可以解答。

  依蘭憂鬱地托住腮,坐到雪堆裡發愣。

  魔神大人用了三天時間來處理那枚神格碎片。

  處理殘留的光明印記花費了他不少力量,不過這個傢伙自始至終都表現得遊刃有餘,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那隻金色小囊袋上的光芒逐漸徹底消失。

  它變成了一汪透明的膠狀物,能夠清晰地看到裡面包裹著一枚泛黑氣的心臟。

  這枚心臟緩慢堅定地跳動,它看起來像一塊黑玉,有著堅硬冷冽的質感。

  依蘭湊上前,睜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

  「你的心臟。」

  「嗯。」

  「它真美。」

  「……」

  「快把它裝回去!」依蘭眼巴巴地望著他。

  她根本無法想像失去心臟有多麼痛苦。她只知道自己看見他的心臟在胸腔外面跳動的時候,她的心在揪著疼。

  他垂下眼睛,目光複雜地望著她。

  薄唇動了動。

  「快快快!」依蘭毛手毛腳地催促。

  他故作輕佻地笑了笑:「如果裡面裝著別人呢?」

  她呆住了,表情像一隻怔忡的小鳥。

  「噢,那樣……」眸光晃了兩下,「那樣,也要把它裝回去呀。」

  她快速把身體轉向另一邊,愣了兩秒,轉回來,彎起了眼睛和唇角,笑得不那麼好看:「快點呀!別磨蹭!」

  「嗯。」他盯著她,輕輕動了下眉梢。

  他從化成了透明膠體的神格碎片中掏出了自己的心臟,塞進斗篷裡面。

  依蘭的眸光微微顫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緊張地凝視著他。

  片刻之後,他勾起唇角:「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什麼也沒有。」

  依蘭唇角動了動。

  「其實有也沒有關係的。」她認真地看著他,「我絕對不會死纏爛打,真的。」

  「呵。」他很不自然地轉開了頭,「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神格,你真的不要嗎?」

  「不要!快點救路易大人!」

  「好。不要吵我。」

  斗篷劃過一道半圓的弧線,從她的手背上滑過去。冰冰的,像流水一樣的質感。

  依蘭總感覺哪裡有點不太對勁。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隱瞞了一些什麼。

  不過此刻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易大人的事情。

  她緊張地蹲在了距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他從空間封印裡面取出了那些深紅的膏狀物,像捏泥人一樣,把它們糊在了路易那具焦黑的骸骨上面。

  他的動作非常隨便,滿臉都寫著不耐煩三個大字。

  依蘭嘴角輕輕抽了幾下,她覺得他捏泥人的手法實在不怎麼樣,胳膊一邊粗一邊細,腦袋就像一隻大皮球,絲毫也沒有路易大人生前的風采。

  不過她不敢打擾。

  『算了算了,能活過來就謝天謝地了!路易大人應該不怎麼在意膚淺的外表吧?』依蘭憂鬱地想。

  等到整具骸骨上面糊滿了紅膏之後,它們開始蠕動起來,『吱吱』地往焦屍裡面鑽進去。

  一團團灰黑的、像泥一樣的內臟被紅膏包裹,漸漸有了形狀。

  在心臟即將生成的那一瞬間,魔神把手中準備好的膠質神格摁了下去,把神格和正在成形的心臟重重捏在了一起!

  「嘭嘭!」

  依蘭聽到自己的胸腔裡傳出了無比緊張的跳動聲。

  魔神收回了手,很無聊地蹲在地上,凝視著不斷變化的焦屍。

  「嘭嘭。」

  依蘭再一次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她感覺到哪裡有點不對。

  慢慢低頭一看,只見一顆像黑寶石一樣的心臟怦怦跳動著,從他的斗篷下面掉出來,沖著她蹦過來。

  依蘭:「……」

  所以這個傢伙剛才根本就沒有把心臟裝回自己的身體裡面嗎?難怪她感覺他的表情怪怪的!

  為什麼?

  難道他也……擔心他從前有過什麼風流韻事?

  依蘭的小心臟抽搐了一下,泛起了酸酸甜甜的情緒。

  噢……她徹底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些藏起來絕對不願意讓別人發現的心意。

  黑寶石一樣的心臟蹦到了她的手邊。

  依蘭像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發現魔神和維納爾都在聚精會神地盯著路易,於是她小心地伸出指尖,碰了碰這枚心臟。

  「嘭!」它非常猛烈地跳了一下,差點嚇著了她。

  它蹦到了她的手裡。

  依蘭艱難地捧著他的心。

  噢,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它的心臟,在她的掌心有力地跳動,一邊跳,一邊蹭她,就像她用自己的毛球身體蹭他那樣。

  她能感覺到它非常快樂。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路易焦屍,發現那邊還在不斷生成內臟,想來出結果還要好一會兒。她就像在課堂上偷偷開溜的學生一樣,捧著心臟小心翼翼地退遠了一點。

  「你……你是不是喜歡我?」她湊上前,緊張兮兮地問。

  「嘭!」它歡快地蹦起來,差點兒撞上了她的嘴唇。

  依蘭嚇得把它挪遠了一些。

  「回到他的身體裡面,你還會記得我嗎?」

  「嘭嘭!」

  雖然它不會說話,不會點頭搖頭,但依蘭卻清晰地感應到了它的心聲。

  它喜歡她!

  「我真是人見人愛呀!」依蘭幸福地歎了一口氣。

  她悄悄捧著他的心臟,蹲到了路易的焦屍旁邊。

  如果能夠成功救活路易大人的話,今天可真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她蹭了蹭,蹭到魔神的身邊。

  他斜過眼睛,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下。

  依蘭把心臟藏到身後,歪頭倚著他的手臂。

  「嘖。」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她幽幽地瞟他一下,繼續黏著他。

  反正她知道,他喜歡得不得了!

  口是心非的傢伙!

  她已經完全看透他了。

  果然,他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探出胳膊環住了她的小肩膀。

  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路易大人這樣……算是成功在復活嗎?」

  「看看。」他懶洋洋地說。

  很快,焦屍中出現了一整副新鮮的內臟。

  神奇治癒膏開始修復他的骨骼和血肉。

  「手裡拿著什麼?」魔神盯住了她藏在身後的那隻手。

  她忽然想到了那幅畫面——西芙也是這樣把藍寶石藏在身後,唐澤飛鳥為了奪走那枚寶石,強行掰斷了她的手指。

  依蘭渾身一個哆嗦:「你,你會搶走我藏起來的東西嗎?」

  他像看白癡一樣看了她一會兒。

  他無情地轉開了頭。

  依蘭:「……」她想太多了。

  心臟愉快地在她的手裡跳動,它不停地蹭她,就像在撒嬌一樣。

  依蘭被自己腦補弄得嘴角抽搐。

  噢,撒嬌!這個傢伙,能和撒嬌這種詞語沾上半點邊嗎?

  她打算找個機會偷偷把心臟還回他的斗篷裡面去。如果讓他發現這顆不安份的心臟暴露了他的秘密,他一定會惱羞成怒,絕對!

  「對了,」依蘭想起了西芙那個可憐人,她看向維納爾,「西芙呢?她怎麼樣了?」

  維納爾垂下了頭:「死了。」

  「啊……」依蘭張了張嘴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西芙死了,她並不覺得高興,當然,也一點都不悲傷。

  「我親手殺的,」維納爾抬起眼睛,視線平靜,「我母親的事情是阿爾薩斯幹的,西芙也有份。」

  依蘭點了點頭:「噢,阿爾薩斯那條毒蛇,他確實有理由這麼幹。」

  她知道阿爾薩斯想做千古一帝,不願意像他的父親奧登六世這樣被大公霍華德壓制,他想要絕對的權勢,做無上帝王。

  所以,阿爾薩斯挑起霍華德父子內鬥,自己坐收漁利。

  依蘭可以理解阿爾薩斯的立場和做法。

  古老的東方有俗語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是每一位王者都像奧登六世那樣,甘心做一個甩手國王。

  至少阿爾薩斯絕對不是。

  他很有野心。

  「父親剝奪了我的繼承權。」維納爾平靜地說,「也好,我正好投入二王子加圖斯麾下,幫助他從阿爾薩斯手裡把王位奪過來。我會親手為母親報仇。」

  依蘭看了看他身上早已乾涸的血跡。

  她說:「霍華德大公回去調查失蹤侍女瑪格麗塔的事情,肯定會查到阿爾薩斯的。」

  維納爾目光微妙:「你就這麼相信我父親?」

  「他的確是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者。」依蘭露出了微笑。

  維納爾失神了片刻:「……是啊。」

  路易的身上生成了骨骼和血肉。

  漸漸地,新生的肌膚覆滿了軀體。

  雖然魔神只是胡亂地把深紅膏體糊在焦屍上面,但它們卻很忠實地還原了路易原本的樣貌。

  而且還把他變成了年輕的模樣。

  噢,路易大人實在是長得太英俊了!異常瘦削的臉頰,有種冷冽陰沉的俊美氣質,容貌非常特別!

  依蘭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他的身體。

  「刷!」

  魔神不知道從哪裡拎出一條非常難看的灰色破袍子,遮在了路易的身上。

  依蘭抬眼瞥他,發現這個傢伙的眼睛裡已經蓄起了雷雲。

  一臉不爽。

  「你想看什麼。」他冰冷地問。

  「我只是看看皮膚長好了沒有。」依蘭皺著鼻子,毫不心虛地辯解。

  他眯起眼睛,冷笑:「像看霍華德那樣嗎。」

  依蘭沖著他炸毛:「你在想什麼!這兩位都是長輩!長輩!」

  「呵,老牛吃嫩草的事情還少嗎。」

  「噢!你說得對!老牛吃嫩草!」依蘭梗起了自己的小脖子,「活了幾萬年的老傢伙還要欺負十七歲的小女孩!能不能拜託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收好你的……」

  想到維納爾在旁邊聽著,她及時咽回了『劍柄』二字。

  他:「……」這個東西真是!

  維納爾翻起眼睛望著洞頂,幽幽歎了一口氣。

  他的立場還真是……尷尬啊。

  眼看天就快要黑了。

  依蘭猛地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做,她停止了沖他炸毛,很沒有原則地湊上前去,把藏在手裡的心臟往他的斗篷下面塞。

  沒想到心臟一定要黏著她的手,怎麼甩也甩不掉。

  依蘭捏了它幾下,它擺出一副不懂暗示的樣子,猛蹭她的手指。

  天光消失。

  『噢,完了完了完了!』

  交換!

  依蘭小毛線回了回神。

  有個東西猛蹭她的絨毛,她歪頭一看,只見那顆不安分的心臟蹦Q到她的身邊蹲著,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海膽和一塊小礁石靠在一起。

  魔神大人慢吞吞地轉過眼睛,看見依蘭小毛團和心臟窩在那裡,他的眼角重重地抽搐了幾下。

  她一直黏著他,害他把心臟給忘了……

  依蘭精準捕捉到他的眼神,她果斷先發制人:「噢!你不是說你已經把心臟裝回去了嗎!它為什麼在這裡!」

  魔神:「……」

  他下意識地想要原地消失。

  遺憾的是,此刻他用的是她的身體,沒有『消失』這個技能。

  他呆若木雞。

  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過這麼尷尬的時刻,而且他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來替自己辯解。

  維納爾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還不簡單嗎,」維納爾面無表情地說,「依蘭,你偷走了黑暗神大人的心。」

  依蘭小毛線:「……」

  魔神:「……閉嘴。」

  黑寶石一樣的心臟整顆貼住了小毛團,它毫無節操地蹭她,往她的絨毛裡面鑽,尤其鍾愛她眼睛上方的那一小撮白色絨毛。

  魔神:「……」

  他覺得又生氣又丟臉。

  這個心臟真是……丟盡了神明的臉!

  這是他的心?他根本不想承認他認識這個東西!

  最悲催的是,此刻他在她的身體裡面,想把它塞回去都不行。

  嘴角重重抽搐了幾下之後,他探出手,一把攥住了絨毛團,把她捉起來,遠離那個蹦蹦跳跳的黑心東西。

  心臟非常委屈地癱在地上。

  那副失戀的鬼表情,連維納爾都看得眼角亂跳。

  魔神感到暴躁、抓狂。

  他完全受不了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顆毫無尊嚴和節操的心?

  正當雪洞裡面的氣氛就像一點就要炸的火藥時,終於,一聲久等的微弱呻吟響起,躺在地上的路易大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噢!」依蘭小毛線欣喜地大喊,「路易大人!」

  路易抬起手,捂著額頭。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還是沙沙的,「我的身體好像充滿了力量。」

  他茫然地環視一圈,神色一凜,爬了起來。

  「噢,黑暗神大人。感謝您賜予我新生!」

  黑暗神大人因為心臟的事情,正在滿臉暴躁。

  就差在額頭上寫三個字——別煩我。

  路易悄悄挑了下眉。他早就看明白了,大人和依蘭鬧脾氣的時候,總會讓周圍的氣壓變得非常低。

  這種時候就安安靜靜地裝作不存在就好。

  非常有眼力的路易不動聲色地套上那件醜陋的灰色大袍子,坐到一旁研究自己的新身體。

  噢,居然還有新技能!

  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仔細整理體內的一切。

  天哪,這可真是因禍得福,果然當初選擇跟著黑暗神大人是這輩子做過的最明智的選擇!

  「路易舅舅,您怎麼樣?」維納爾湊了過去。

  路易抬起右手,像趕蒼蠅那樣輕輕揮了兩下:「走開走開,小心我澎湃的黑暗力量熏到你光明的狗鼻子。」

  維納爾更加鬱悶:「您得到的不是黑暗力量,而是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噢!」路易非常嫌棄地皺起了鼻子,沖著魔神悲情地大喊,「大人!您怎麼可以這樣玷污我純潔的身體!」

  他的演技實在是非常有衝擊力,連正在生氣的魔神都沒繃得住。

  「看來沒能救回你的腦子。」魔神大人冷笑譏諷。

  路易很厚臉皮地笑著湊了過來。

  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病痛的折磨,慢吞吞地挪過來時,從這具年輕力壯的身軀上能夠清晰地看出從前的影子。

  動作之間還是像一個遲暮老者。

  「我接手到很多信徒。」路易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說,「準確一點說,是被偽神之卵寄生的人類,他們被操控了意志,無條件服從唐澤飛鳥,但現在,他們都屬於我了。」

  依蘭吃驚地睜了眼睛——原來那些心甘情願為唐澤飛鳥而死的人,都是被操縱的。

  「噢,其中還包括了現任北冰國國王,以及那幾位失敗的王子。」路易狡詐地笑了起來,「所以我接手了一個新帝國。」

  依蘭小毛線拉長了身體,緊張又好奇地凝視著路易:「那麼,唐澤飛鳥死掉了嗎?」

  「唐澤飛鳥消失了。」路易的眼睛空茫地平視前方,在信徒們的意識裡面搜索了一會兒,「很突然的消失,轎子忽然輕了,打開轎簾,裡面只剩下全套衣服。」

  「哦?」依蘭抬起小黑豆眼,和魔神對視了一下。

  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09:02 PM

第六十八章 烈焰燃燒

  路易接手了唐澤飛鳥的『信徒』。

  魔神問:「能看到唐澤飛鳥的秘密嗎?」

  路易用手指點著額頭,瘋狂搜索了一會兒之後,他很遺憾地搖搖頭。

  「信徒們能接觸到的只是明面上的東西,涉及核心隱密的事情都是唐澤飛鳥獨自完成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唐澤飛鳥絕對不是普通人,他可以在三分之一秒內穿過將近三十尺的距離,還有人曾見過他揮手點燃積雪。這個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可能沒那麼簡單。」路易皺起眉頭。

  依蘭小毛線翻了個跟頭,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這麼看來,他的消失很不對勁!」

  路易眯著眼睛緩緩點頭:「希望他還活著。我想親手燒死他。」

  想起那段被太陽烙成焦炭的身軀,依蘭微微炸著毛:「噢!路易大人,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小依蘭永遠這麼可愛。」路易欣慰地露出了老人的微笑,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下她的絨毛。

  依蘭小毛線彎著眼睛,輕輕拱了拱他的手指。

  魔神一臉不愉,反手把她從肩膀上撈下來,揣進口袋。

  那枚很有眼力的黑寶石心臟悄悄蹦了過來,趁著魔神在吃路易醋的時候,溜進口袋,和依蘭小毛線窩在一起。

  它努力把自己的體形膨脹起來,擺出一副強勢庇護的姿態。

  依蘭也非常喜歡它的質感,她歪過去,把絨毛懶懶地攤在它的身上。

  雖然有那麼一點點背著未婚夫偷情的詭異心虛的感覺,但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舒服又愉快的夜晚啊。

  窩在喜歡的人的口袋裡面,和他的心臟依偎在一起,小依蘭感受到了雙重的愛意!

  說完了唐澤飛鳥的事情,路易緩緩平抬起一隻手。

  只見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非常慢地滲出了一滴質感奇異的黑色血液。

  魔神眯起了眼睛。

  「大人,」路易微微垂下頭顱,神色非常鄭重,「陽光曬化了我的皮膚骨血、令我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它非常細碎地散佈在我身體的每一處,我能感覺到正是它改變了我的體質,讓我懼怕陽光。得益於這一死,它被徹底榨了出來,讓我明白我並非得了怪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魔神伸出手指,挑過了那一滴黑血。

  它看起來很像液態的金屬,散發出冷冽的寒光,它很沉,壓得他的手指稍微向後彎折。

  「是我的血。」魔神的語氣有一點可怕,「摘除心臟的地方,流出來的墮神之血。原來我的血還有這樣的功效,我竟然不知道。」

  他仰起下頜,唇角緩緩勾起了駭人的微笑。

  「路易,」他的聲音冷酷而愉悅,「看來給你下毒的人,知道我的身軀所在。」

  路易垂下頭,捂住心口:「此次回去,我一定查明真相!」

  *

  天亮的時候,路易背起維納爾,幾個大步躍出雪洞,直直向著懸崖下方跳了出去。

  「啊啊啊啊——」可憐的維納爾猝不及防又墜了一次崖,被嚇得魂不附體,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依蘭吃驚地衝到洞口,勾著腦袋望出去。

  只見路易的頭髮在陽光下反射著白銀光芒,他「轟」一聲落到百尺之外的雪壁上,踩出一個大坑洞之後,輕鬆地彈跳起來,「轟隆」一下又落下幾百尺。

  他在懸崖峭壁上面輕鬆地奔走跳躍,看起來真的變成了傳說中擁有恐怖力量的吸血鬼伯爵!

  「哇喔!」依蘭豔羨不已,「好厲害!路易大人好帥!」

  腰肢被一條堅硬的胳膊緊緊摟住,魔神大人嘴角微垮,攬著她一掠而下。

  瞬間就超過了路易和維納爾,揚起的雪霧把路易弄得灰頭土臉。

  「嗤。」

  依蘭:「……」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傳說之中最恐怖最邪惡黑暗神竟然這麼幼稚!

  路易不會飛行,但是他可以背著維納爾高速移動,在冰原上拖著一道長長的殘影,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能躥到天邊。

  魔神帶著依蘭飛到半空,他總是飛到前方,停在高高的山頂上,一臉不耐煩地等著路易靠近。

  「太慢了。」他眯著眼睛,慢條斯理地說,「就像蝸牛在爬。」

  依蘭偷偷吐了吐舌頭,裝模作樣地和他聊起了正事:「身體就快找齊了吧?」

  他點點頭:「軀幹和頭,無法感應位置。找回它們,我就可以恢復全部力量。」

  依蘭揚起臉來看他:「軀幹已經有線索了,就等路易大人的消息。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他瞥了她一下:「心臟還給我。」

  依蘭:「……」有點捨不得。

  最終,那顆撲騰掙扎的黑寶石被他無情地奪走,這一回他毫不猶豫地把它塞進了胸腔。

  依蘭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怎麼,」他饒有興致地勾起了一邊唇角,「你以為我連一個小小的心臟都控制不好,會情不自禁對你做些什麼嗎?」

  依蘭臉紅紅地轉開了頭。

  她弱弱地嘀咕:「就算沒心臟,你不是也曾偷吻我嗎。」

  他盯著她小小的背影。

  感受著胸腔裡面有力的跳動。

  很熟悉,他好像千萬次在夕陽下凝視過她的身影。

  收回心臟之後,並沒有別的奇怪感覺,只有深深刻入骨髓的熟悉。

  想把她揉起自己的骨血裡面去。

  「真是栽在這個東西身上了。」他低低地咒了一聲。

  *

  再一次回到坦利絲的首都,依蘭感覺就像是離開了一個世紀。

  家鄉的空氣就是和外面不一樣,一進入城區,每一次呼吸都麻麻癢癢的,令她更加歸心似箭。

  她飛奔回家,像一枚小炮彈,轟一下栽進了妮可的懷裡。

  「媽媽!爸爸!我想死你們了!」

  「噢!寶貝!你終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和你爸爸都快吃不飯了呢!」

  妮可把她從頭到腳薅了一遍,檢查高矮胖瘦,以及有沒有哪裡偷偷受傷。

  「好啦,快去洗澡,然後出來吃飯!」老林恩愉快地拍著輪椅扶手。

  出差歸來,最舒服的事情莫過於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然後嘗到滿滿一桌家的味道。

  吃過晚飯,想要溜回房間和魔神見面的小依蘭被妮可捉在了樓梯口。

  「最近我又給你物色了好幾個非常棒棒的小夥子!」妮可很大力地握住依蘭的肩膀,興奮地開始介紹,「尤其是馬里森,也許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你聽我說完,一定會有興趣的!」

  「不,媽媽……」

  「別插嘴!」妮可非常專制地打斷了依蘭,像推銷商品那樣繼續販賣她的寶貝,「馬里森是你的學長呢!整個艾維學院以『最優』成績畢業的,十年裡面只有他一個!和你一樣,他非常熱愛學習,你們一定會有非常多的共同話題!」

  「媽……」

  「閉嘴。現在馬里森已經通過所有考核,順利進入學院做導師,聽說有非常多的貴族女學生都愛上了他!如果你們在一起,未來一年在學院裡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依蘭見縫插針:「導師和學生在一起是不被允許的!」

  「訂了婚就可以!」妮可完全沒有被打敗,「還有,馬里森的父親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兩三年才回來一次,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親人——噢,雖然這麼說很不好,但是我的寶貝,如果和他結婚的話,你們兩個可以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是不是非常棒?」

  依蘭眼角抽搐:「媽媽……」

  「還有!」妮可高聲打斷了依蘭的抗議,「他長得非常英俊!非常!噢,要是你媽咪我年輕二十歲的話,這麼棒的小夥子我一定不會讓給你的!」

  「老林恩盯著你哪!」依蘭總算是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噢,媽咪!我知道馬里森非常優秀,可是我已經找到結婚對象啦!」

  「什麼?!」

  妮可和老林恩齊刷刷地盯住依蘭,盯得她面孔發燙。

  「呃……我,我喜歡上一個人,」依蘭害羞地垂下頭,「我和他已經說好了,等我十八歲就結婚。他非常好,強大又英俊,是我見過的人裡面最厲害的!」

  「誰?是誰?」妮可緊張地皺起了棕色的眉毛,「該不會是霍華德大公吧?!你不會打算給他做續弦?噢,他的年紀可是比你爸爸還要大!」

  「不不不!當然不是!」

  「那他是誰?哪家的?叫什麼名字?」

  依蘭:「……」這可真是難倒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叫什麼名字!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連名字都說不出來的話,妮可和老林恩一定會認為她被人騙身騙心了。

  「說呀,他是誰?」妮可重重推了她一把,擔憂又焦急,「噢,依蘭,你不會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攪和在一起吧?那種花花公子絕對不可以!」

  依蘭臉蛋通紅:「他不是花花公子,他的名字……以後我會告訴你們的!」

  是喜歡上一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更可怕,還是喜歡上黑暗神更可怕?可憐的小依蘭被難倒了。

  妮可生氣了:「連名字都沒編好,就開始對我撒謊了嗎?真是的,我都答應馬里森讓你和他見上一面了,你如果不想讓你的媽媽變成一個食言而肥的傢伙,就去見一面,就算是為了我。」

  依蘭煩惱地摁住了額頭。

  這一次回來,可是有許多大事在等待她去參與!

  維納爾與阿爾薩斯的較量、路易大人追查當年給他下毒的真凶,找到魔神身軀的線索,還有霍華德那邊的事情。

  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這個更重要?她以為她回到首都要面對的是金戈鐵馬,沒想到居然是……相親?!

  真是不可思議啊!

  「周天是週末,正好一起吃個晚餐。」妮可拍了板,「就當是為了你可憐的母親。好吧,反正我手上也沒有比馬里森更加優秀的人選,如果你連他都看不上的話,我以後再也不給你安排相親了!」

  「媽媽!我有喜歡的人啦!我一定不會看上那個馬里森的!」

  「別找藉口!」妮可看起來真有些生氣了,「馬里森是紳士,又不會吃了你!吃了晚餐就回來,你只要說一句不喜歡,我就不會再勉強你,連這都做不到嗎!」

  「噢不……」

  「就這樣,」妮可板起了臉,「明天正好是週末,就定在明天,沒得商量。」

  依蘭憂鬱地捧住了自己的臉蛋,嘀嘀咕咕:「媽媽,我真有喜歡的人了,雖然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離家大半個月,她實在不願意一見面就把母親氣到頭痛。可是她也不能去相親啊,魔神那隻醋罎子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眼睛一抬,依蘭吃驚地發現魔神大人竟然就站在門口。

  她嚇了好大一跳,心裡想著:完了完了我完了!被抓包啦!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陰沉著臉,身上也沒有冒出冷冰冰的霧氣。

  而且……依蘭居然詭異地覺得魔神大人的心情還不錯!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神裡有期待和鼓勵。

  這是怎麼回事?依蘭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妮可安排她和別人相親,他居然不生氣嗎?

  依蘭抱住了妮可,很謹慎地說:「媽媽,明天一早我給你回復好不好?你就讓我想一想嘛!」

  她得問問魔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魔神大人驕傲地勾了勾唇角,轉身消散在門口。

  他想,這個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真是太不矜持了,戀愛中的少女實在是熱情得令人頭痛。

  相親?什麼相親?相什麼親?魔神大人只聽到小依蘭說了三次她喜歡他。

  *

  路易踱著步,悠然走向新莊園。

  因為那場病,不得不把爵位讓給了自己的弟弟,如今的溫莎公爵。

  自己像一隻老鼠一樣躲在黑色的幔帳裡面,經年累月不見陽光,每天受到病痛的折磨,靠著難喝到極點的藥汁續著命。

  而弟弟……

  住在充滿陽光的大莊園裡面,意氣風發。

  從前路易也猜疑過自己的怪病是不是有什麼內情,然而無數名醫查遍了古今醫典,都沒有這樣的病症,沒有發現任何毒物和藥物能夠造成這樣的結果,完全找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感慨命運不公。

  沒想到的是,一場死亡,竟然讓他找到了真相。

  墮神之血,絕對不可能是自己誤服的。

  是有人下毒。

  而這個人……很顯然,誰是既得利益者,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路易回到首都之後,直直來到了弟弟溫莎公爵的莊園。

  他特意換上了一件銀色的燕尾服。

  在『生病』之前,爵位繼承人,風光無限的路易‧溫莎最喜愛的就是銀色的衣服。那個時候,他的追求者數量可是要遠遠超過瑞恩‧霍華德的。

  霍華德太死板嚴肅了一點,不像路易‧溫莎,幽默風趣,風度襲人。

  路易笑著歎了一口氣。

  是啊,曾經的路易‧溫莎,可是風靡萬千少女的。遺憾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談一次戀愛,就只能把自己關在監牢一樣的古堡裡面,變成了一個人見人怕的古怪藥老頭。

  失去的這些歲月和心境,已經永遠無法彌補回來了。

  他抬起手,推開了面前的精鐵大門。

  「什麼人!膽敢擅闖……」侍衛的聲音詭異地頓住了。

  漂亮至極的銀髮,是最純血的溫莎家族象徵。

  眼前這位……

  俊美不凡,氣質略有一點陰鬱……整個人有一種非常奇怪的錯亂感,明明容貌是個少年,但舉手投足之間,哪裡都像個遲暮老人。

  「您是……」侍衛難以置信。

  「路易‧溫莎。」沙啞的嗓音一如從前。

  「嘶——」一整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誰都知道這位得了怪病,見不得陽光,本該一輩子縮在古堡裡面苟延殘喘。

  「不用帶路,我知道上哪裡找我的弟弟。」路易繼續邁著慢悠悠的步子踱進莊園。

  有人快速小跑去報信,路易完全沒有理會,路過一片花叢時,他非常優雅地俯下身體去嗅了嗅花朵的味道。

  當他走進大堂,管家已經擺出了最標準的迎客姿態,將他帶到了會客廳。

  他親愛的弟弟,如今的溫莎公爵非常虛偽地迎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噢,路易,你真的是路易——你的病竟然好了嗎!你看起來年輕多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親愛的弟弟。」路易嘶啞著嗓音慢吞吞地說。

  「說什麼傻話呢?」溫莎公爵的笑容無懈可擊,「我每天都在向光明女神祈禱,願你找到良藥。看來我的祈禱終於靈驗了。」

  路易看著他。

  溫莎公爵絲毫不懼,坦然對視。

  病好了又怎麼樣?這麼多年手握重權,溫莎公爵根本不會懼怕路易。

  雖然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這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回頭找那個賣藥的算帳就是了。

  路易很平靜地說:「看在血脈的份上,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當年用在我身上的藥是從哪裡找到的,我可以讓你死得毫無痛苦並且留下全屍和完整的靈魂。」

  兩雙純淨無比的銀眸凝視著彼此。

  溫莎公爵的眼肌輕輕地跳動,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於噗哧笑出了聲:「我的好路易,你的腦袋是不是和你的臉一樣,回到了十六歲的水平?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對你下了藥?」

  「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溫莎公爵聳聳肩,語氣嘲諷至極,「噢!真棒,沒有證據。好路易,這些年在城堡裡面是把腦子關傻了嗎?你應該知道,哪怕有證據,也必須有強權支持,這樣證據才會被承認,正義才會得到伸張。你沒有證據,還跑到我面前說這樣的話,不覺得自己很天真很可笑嗎?」

  他也懶得裝了。既然對方傻乎乎地殺上門來,張口就撕破臉面,那麼公爵大人不介意教教這個失敗者該怎麼做人。

  「所以呢?你不打算承認。」路易的嗓音像是兩塊粗糙金屬在摩擦。

  在古堡的陰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路易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發黴了,哪怕現在擁有了強健的身軀,但那些烙印卻永遠不會消失。

  「承認不承認有什麼區別嗎?」溫莎公爵微笑,「結束了,我的好路易,你和我之間的競爭,早在你得病的那一天就已經結束了,現在沒有必要鬧得這麼難看。回去吧,有這功夫不如好好打掃一下你的院子,把那些黑色的幔子都拆掉,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要不然……」

  溫莎湊近了一些,明晃晃地威脅:「畢竟一母同胞,前年才參加了弗麗嘉的葬禮,我不想這麼快又失去另一位血親。」

  在他身後,心腹侍衛們嚴陣以待,手握著劍柄,無語地注視著這個自投羅網的失敗者。

  溫莎退後兩步,從掌家手裡接過一把匕首,擲在路易腳下。

  這是一把刻著路易‧溫莎名字的匕首。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利器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喏,路易,看清楚什麼才是有用的證據。看看你面前的匕首吧——我可憐的兄弟精神失常,試圖刺殺我,被我的侍衛們當場擊斃。天真的路易,看到什麼才是『正義』了嗎?難道你想要這樣的結果?噢,我並不想。你這些年的遭遇值得同情,我心中對你有憐憫。你回去吧,回去記得感恩我今天的仁慈。」

  路易歎了一口氣:「你真是仁慈啊。從前你就應該殺了我,不該留下後患。」

  溫莎公爵不屑聳肩:「我並不覺得你是什麼後患。」

  路易垂下頭,低低地笑了一會兒。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俯下身體,撿起那把匕首,指尖撫過匕鞘上面銘刻的自己的名字。

  見到路易拿起了兇器,侍衛們飛快地把溫莎公爵護在了身後。

  溫莎公爵搖搖頭:「路易,我真誠建議你不要做蠢事,只不過一個爵位而已,為它扔掉性命不值當。」

  路易緩緩抽出了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他的血是深紅色。

  「可憐的弟弟,你對力量一無所知。」路易輕輕歎息。

  寬敞的會客廳裡面刮過一陣銀色的風。

  簇擁在溫莎公爵身邊的侍衛們一個接一個被扔到了外面的花園裡。

  眨個眼睛的功夫,會客廳中只剩下了溫莎兄弟。

  路易那根滲出深紅鮮血的手指,直直紮到了溫莎公爵的嗓子眼裡面。

  「給過你機會。既然不要,那就以血還血。」

  路易說話依舊慢吞吞。

  溫莎公爵驚恐地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在路易年輕的眼睛裡面看到了無盡滄桑。

  「你贈我一滴血,我也還你一滴我的血。」

  擁有了神格的路易,已經是比偽神更高一級的半神了。

  替他構建身體的深紅之卵,正好可以用來寄生、主宰意志。

  溫莎公爵捂住火辣辣的咽喉,眼睛裡面很快就失去了神采。

  「真是太邪惡了,」路易扔開了自己的弟弟,感慨地望向天空,「連神都無法在不經許可的情況下強行剝奪他人的意志,然而寄生卻可以。真是……太邪惡了啊!」

  邪惡的路易很快就主宰了溫莎公爵的意志。

  沾著血的手指輕輕叩擊額頭,路易翻閱弟弟的記憶,若有所思。

  「噢……吾神的血,原來是從法師塔中偷出來的,一個名叫白休‧斯坦的魔法師嗎……唔,這位竊賊魔法師還有個兒子——馬里森‧斯坦,人在首都,白休曾托溫莎照拂他的兒子……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抓住這個馬里森來威脅白休,這樣比較方便?」

  「明天吧,有點累了。」

  路易摸著下巴,慢吞吞踱出了公爵的莊園。

  夕陽下,一頭純淨的銀髮就像燃燒的烈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0:08 PM

第六十九章 偷偷約會

  夜幕降臨,依蘭小毛線發現魔神大人有點怪模怪樣的。

  交換身體之後,他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刻開始做運動,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床上,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他拍拍床邊,示意她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邊,打算問問他的意見。

  「那個……白天我和妮可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見啦?」

  聽到妮可給她安排相親的事,他真能一點兒都不生氣嗎?

  他捉住她,團在手心裡面。

  「嘖,」他眯了眯眼睛,輕飄飄地說,「是啊,聽見了。怎麼?」

  她連說了三次她喜歡他,他能聽不見嗎?

  依蘭翻起小黑豆眼,瞟他一眼。

  「所以你沒有意見嗎?」

  他淡定地拍了拍膝蓋上面不存在的灰塵,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能有什麼意見,我沒有意見。」

  「你確定?」依蘭狐疑地盯著他,「你真聽到了?」

  他輕輕一哂,心想:『這個東西擺出這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是想聽我回應說,我也喜歡她吧?真是……』

  魔神大人驕傲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不可能,身為先天神靈,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喜歡一隻螞蟻?

  這當然不行。

  不過也不是不能稍微退讓一步,免得她又傷心哭泣。

  他狀若無意地垂下眼睛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開口:「我允許。」

  允許她喜歡他。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回應,不聽使喚的心臟卻猛地漏跳了一拍,差點兒害他說了個破音。

  唉,回應螞蟻的愛意,真是有失神明的身份。

  魔神大人很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東西,真是讓他一退再退。

  他重重摁平了她眼睛上面的小白絨毛,然後把臉轉向另外一邊。

  噢,她一定會忍不住再次表白的。他根本不期待她的又一次當面表白。神明被愛慕不是理所應當嗎?

  他豎著耳朵尖。

  依蘭小毛線眨了兩下眼睛,茫然地甩了甩尾巴。這下問清楚了,他真的答應了讓她去和妮可安排的那個馬里森見面。

  她偷偷瞟他,見他透明的耳朵尖泛起了好看的紅色。

  「那……那我們早點睡?」依蘭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

  他捉著她鑽進了被窩。

  依蘭小毛線覺得今天的魔神怪怪的,特別好說話。

  她偷偷瞟了他好幾次,發現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錯,眼線鬆鬆地彎著,唇角勾了一點淺淺的笑容。

  她徹底放下了懸在嗓子裡面的那口氣,把身體軟軟地平攤在他的胸前,眼睛拱到了他的身上。

  一定是找回了心臟的功勞。

  噢,他身上無論哪一個部位,都對她太過友善了!

  *

  為了下午相親順利,妮可禁止依蘭吃早餐和午餐,只讓她喝了一些牛乳。

  「媽媽……」依蘭可憐巴巴地垂著眼睛。

  「心肝,這樣才能展現出你的好身材!」妮可拎出了一條非常漂亮的透明緊身連衣裙。

  「噢!」依蘭捂住了額頭,「媽媽!」

  雖然魔神的確允許了她去見那個名叫馬里森的年輕人,但是如果她穿得這麼清涼性感的話,她敢肯定他會大發雷霆。

  「傻瓜。」妮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當然不是要你穿成這樣去公共場合!外面要加長外套的!」

  「呼。」依蘭鬆了一口氣。

  妮可壞笑著,把依蘭拉進臥室換衣服。

  穿上清涼的緊身裙之後,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長及腳踝的亞麻色長款外套。依蘭有種很羞恥的感覺,覺得這件長外套就好像魔神身上的斗篷一樣,把它一脫,裡面幾乎就是光溜溜的。

  「如果吃完晚餐你們彼此滿意……相信我,裡面的裙子會讓他更加滿意!」妮可眨了眨左眼,「加油,寶貝!」

  直到出門,依蘭才反應過來妮可話中的深意。

  天哪!那個馬里森到底有什麼魔力,第一次見面而已!媽媽難道就願意讓女兒和他滾床單了嗎!

  「小孩子總是不喜歡聽大人的話。」妮可推著依蘭出門,絮絮叨叨,「其實很多時候大人的眼光才毒辣,那些適合結婚的小夥子,一眼就能挑得出來!」

  依蘭歎了一口氣:「請您不要忘記昨天答應我的事情。如果最優秀的馬里森都不適合我的話,還請不要再給我安排約會了。」

  「沒問題!」妮可大拍胸脯,「我保證你會和他一見鍾情的!」

  『才不會!』依蘭悄悄在心裡吐了吐舌頭,『連魔神那樣完美的面孔,都沒有讓我一見鍾情。』

  約會的地點是一家裝飾大方簡潔的餐廳。

  落地的大玻璃窗透進了明亮的陽光,一看就非常舒服。

  「那個穿淺黃色紳士服的就是馬里森,怎麼樣,不錯吧!」妮可推了推依蘭,「去吧!晚上不回來也沒有關係。一定要好好表現哦!馬里森非常搶手,我好不容易才給你約到的!放心,他是忠誠的教徒,一旦和你發生了過頭的關係,他就必須娶你!」

  依蘭:「……」

  等等,妮可是不是暴露了什麼?

  聽她最後這幾句話的意思……好像她這是來和別人競爭這位馬里森的?

  依蘭揉了揉太陽穴,打起精神走進了餐廳。

  反正魔神都同意了,就應付一下吧!

  依蘭走向端坐在窗邊的青年。

  不得不承認,馬里森的外表看起來的確非常優秀,他有一頭淺黃色的柔順頭髮,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五官深邃,身材挺拔。

  放在桌面上的手腕上戴了一隻相當精緻的腕錶。

  胸前的領夾上鑲嵌著細碎的寶石,看起來這位馬里森先生的經濟條件非常優越。

  出身不高,實力不俗。

  在同等階層的青年之中,馬里森肯定是最優質的佼佼者,難怪妮可這麼激動。

  其實妮可和老林恩一直非常理智,哪怕依蘭經常和大貴族們接觸,但父母卻完全沒有被越階的誘惑迷住眼睛,他們給她挑選的結婚對象,確實是門當戶對的人選裡面最優秀的。依蘭很能理解父母的擔憂和忐忑,跨越階級的愛情故事往往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得悄無聲息。

  噢,他們真是白白擔憂了——她可不是跨階級那麼簡單,她和魔神,都超越物種了呢。

  依蘭一邊在心裡嘀嘀咕咕,一邊走到了相親對象的面前。

  馬里森站了起來,風度翩翩地打招呼:「林恩小姐。幸會。」

  「你好,斯坦先生。」

  「可以叫我馬里森。」他的微笑很有禮貌,帶一點疏離客套,看起來對依蘭並不是非常滿意。

  這讓依蘭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對坐下來。

  依蘭斟酌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馬里森先生,認識你很高興。我媽媽說你非常優秀,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其實我和媽媽的溝通出現了一些問題,我現在必須專注學業,暫時沒有戀愛結婚的打算——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

  如果說遲了,馬里森也許會覺得是他哪裡做得不對,徒增困擾。依蘭很貼心地想。

  馬里森的臉色沉了下去。

  侍者把餐前的小點心端了上來,馬里森沉默著,等待侍者離開之後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林恩小姐和一些大人物走得比較近,心思活絡了。」他交叉十指,放在桌面上,身體略微後仰,「其實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是聰明人。林恩小姐,你知道有多少大貴族的女孩子在追求我嗎?」

  因為有錯在先,所以依蘭自動忽略了他刺人的語氣,而是誠摯地回答他最後一個問題:「我相信,一定有非常多優秀的女孩子喜歡你!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可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依蘭‧林恩,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什麼身份就做什麼身份該做的選擇,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只會摔個遍體鱗傷。」他的眼睛裡流露出濃濃譏諷,「說實話,那些大貴族女孩子每一個條件都比你好十倍,但是我還是選擇出來見一見條件很一般的你,因為什麼鍋配什麼蓋——你怎麼就沒有這樣的覺悟?」

  依蘭很不認同地看著他:「您並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說這種話也太過隨便了吧?」

  馬里森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的父親是法師塔常駐魔法師,無論資源人脈都不缺。雖然我暫時只是學院一名導師,但是我隨時可能領悟元素魔法,就像詹姆士那樣。恕我說句比較冒犯的話,如果我已經領悟元素的話,你這樣的條件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他微微把身體向前傾,「有些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強求不回來了。依蘭‧林恩,放聰明一點,我才是優勢的那一方。」

  依蘭眨了眨眼睛:「耽誤你的時間我感到非常抱歉,今天的晚餐由我來付帳,我們就像普通朋友一樣簡單地吃個飯怎麼樣?那種……話不投機就不聊天的朋友。」

  馬里森閉著眼睛笑了笑:「付帳?依蘭‧林恩,難道你覺得你在經濟上有什麼優勢嗎?實不相瞞,我的父親和溫莎公爵關係還不錯,法師塔一些採購事項由我父親負責,與一些財政經常出現赤字的中等貴族相比,我的條件遠超數倍。」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媽媽告訴我,你是一位優秀的青年,並沒有說你是一堆優秀的條件。馬里森,我已經知道你條件很好啦,你會娶到一位同樣擁有很多條件的淑女,而我,將會嫁給一個我喜歡的人。我們吃完飯,禮貌地道別,怎麼樣?」

  為了外套底下的緊身裙子,妮可早飯午飯都沒讓她吃,她餓壞了。

  她低下頭,快速叉起一塊小奶糕,放進了嘴裡。

  噢,她可憐的腸胃在嗷嗷待哺。

  馬里森鄙夷地看著她:「平民出身就是沒有教養可言。」

  依蘭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對於耽誤你的時間這件事,我已經說過好幾次抱歉了,哪怕是出於虛偽的禮儀你也應該口是心非地回一句沒關係,然而你並沒有。和一個沒禮貌的傢伙在一起,我也不需要假惺惺地客套了吧?我說了我會付帳,我吃自己買的東西,有什麼問題?」

  馬里森被狠狠噎了一下,居然說不出話來。

  「你這樣還想嫁給什麼紳士嗎?」他用鼻孔出氣,「建議你回你的貧民窟去找結婚對象吧。」

  「不勞你費心啦,陌生的斯坦先生。」依蘭偷偷扮了個鬼臉,「反正我結婚那天一定不會邀請你的!」

  啊,馬里森的表現真是太棒了!依蘭相信,只要她把原話向妮可轉達,妮可一定不會責怪她故意攪黃了約會。

  母女兩個可以一起在背後說馬里森的壞話啦!

  依蘭開開心心地自己吃起了晚餐。

  馬里森捶了下桌面,很沒有風度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正要離開,忽然被人擰住胳膊。

  「你們幹什麼?!」馬里森失聲大叫。

  依蘭吃驚地抬頭看著這一隊闖進餐廳的私人衛隊。

  「馬里森‧斯坦,」為首的隊長冷冷地開口,「路易‧溫莎大人請你走一趟。」

  依蘭心虛地眨了眨眼睛。

  這是魔神大人故意攪局吧?

  「有同伴嗎?一起帶走。」隊長發號施令。

  依蘭非常配合地站起來,把最後一段奶油麵包匆匆塞進了嘴裡。

  馬里森和依蘭被帶上了一駕封閉的馬車。

  條件很好的馬里森強行維持著鎮定:「有什麼事情嗎?我並不認識路易‧溫莎,我的父親和溫莎公爵關係非常好,他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你們這樣的行為已經算得上是綁架了,最好馬上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坐在他對面的依蘭絞著手指,心裡有點小小的驚慌和喜悅。

  唔……魔神的安排比她想像中刺激多了!

  那個傢伙真是的!故意讓她出來和別人約會,然後又一本正經地派人來把她捉拿歸案!然後呢?他是不是要對她實施一些……奇奇怪怪的懲罰?

  小依蘭的心臟『怦怦』亂跳。

  噢,天哪!妮可故意讓她穿上了那麼清涼性感的緊身小裙子……魔神一旦脫下她外面這件外套,一定會血脈僨張的!

  真是羞死人了。

  她是不是今天就要和他……

  她的心跳越來越急,整個人坐立不安。

  馬里森憤怒地大聲說:「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侍衛們根本不理馬里森。

  他幾次想要站起來,都被摁著肩膀摁回座位上。

  他甩著淺黃色的頭髮,模樣有一點狼狽。

  視線瞟到神遊天外的依蘭身上,他狠狠抖了下肩膀,甩開侍衛們鉗制的手,指著依蘭說:「她和我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們放她走!」

  他用眼神示意她去搬救兵。

  坐在遠處的侍衛長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安靜點。和你在一起的人當然要滅口。」

  「什、什麼!」馬里森震驚得瞪出了眼珠子,「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爸爸白休‧斯坦是法師塔的常駐魔法師!他和溫莎公爵關係相當親密!你們敢動我一根手指,一定會懊悔萬分!」

  一條布帶塞住了他的嘴巴。

  馬里森拼命瞪眼,嗚嗚直叫喚。

  和他相比,依蘭的平靜顯得十分詭異。

  侍衛們忍不住看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好幾眼。難道她沒有聽見『滅口』兩個字嗎?她怎麼就一點兒都不害怕呢?

  馬里森掙扎了一會兒,放棄了。他呆滯地看著時不時露出一點傻笑的依蘭,心想:『原來這女的是個傻子。』

  很快,車隊駛進了溫莎家的舊莊園。

  馬里森被押下了馬車,踉踉蹌蹌地摔進了大廳。

  依蘭一眼就看見了路易。

  如今的路易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但他站在那裡發愣的樣子,完全是一個遲暮老人的樣子。

  「來了。」

  他的嗓音還是和從前一樣嘶啞,手裡拄著黑寶石手杖,微駝著背慢吞吞走路的姿態,和他現在年輕健康英俊的外表非常不相襯。

  馬里森抬起頭,看著這個好像從一張古舊腐朽的老畫上面走出來的銀髮青年,眼睛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點驚恐。

  路易看起來,真的很像很像那種吸食了人血之後就恢復美貌的吸血鬼伯爵啊!

  「別擔心,孩子。」路易優雅地把銀髮捋到腦後,「只要你配合聽話,我一定不會傷害你。」

  「我、我的父親是溫莎公爵的朋友……」馬里森用力咽下唾沫,艱難地說。

  路易慢慢地左右搖晃著腦袋,笑。

  「正是因為這樣,才把你請過來啊。」他輕輕揮了揮手,「把他帶到地下室。噢,還有一位同伴嗎?真是讓我為難……」

  路易視線一轉,發現了老實站在一邊的依蘭。

  「噢!天哪!」路易蹦了起來,身體往前一傾,差點兒原地摔了一跤,「小依蘭你為什麼在這裡!」

  依蘭:「……」

  難道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嗎?

  她眨了眨眼睛:「?」

  侍衛長上前交待:「她和馬里森在一起用晚餐,看著像是在約會,屬下就一併帶過來了。」

  路易難以置信地瞪著依蘭:「小依蘭你瘋了嗎?!這種東西能配上你一根頭髮絲絲嗎!噢我的天哪!從頭到腳,這傢伙有一點可取之處嗎?你這是從天上下凡,到泥巴裡面體驗生活嗎?」

  被侍衛摁住肩膀正要押走的馬里森掙扎著扭過頭來,像見鬼一樣盯著依蘭。

  路易揪住了自己銀髮:「噢天哪!這樣的傢伙,就這樣的傢伙,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一個眼神!」

  馬里森已經徹底淩亂了:「……」想起在餐廳裡面對依蘭說過的那些話,他覺得自己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蛋。

  打發了馬里森,路易拎住依蘭的外套袖子,踮著腳,快速把她揪到了二樓的屋子裡。

  「大人知道這件事情嗎?」他緊張兮兮地問。

  「他知道。昨天晚上我問過他了。」

  路易嘴角狠狠抽搐,他為難地抱著肩膀踮起腳尖抖了好幾下,同情地看著她:「小依蘭,我覺得有點不太妙,你做好準備,想想怎麼哄一個醋意大發的煞星吧。」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飛快地離開了這間小屋。

  很顯然,路易根本不認為黑暗神大人會允許他的小依蘭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

  依蘭環視一圈,發現這間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華貴的床。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身上的長外套,想起底下穿的那件清涼性感的半透明的緊身小裙子,她的臉頰『呼呼』地開始發燙。

  他要怎麼『對付』她呢?

  噢,其實她已經準備好了,和劍柄認識一下……

  她已經發現了,他身上無論哪一個部分,對她都是非常友善的。她相信,劍柄一定也會像心臟、手那樣,待她無比友好溫柔。她可真喜歡和他身上的那些零件蹭在一起啊!

  雖然劍柄看著有點嚇人,但她相信他絕對不會傷害她,劍柄一定也會給她帶來溫柔美好的體驗。

  依蘭臉紅心跳地想著。

  剛轉了一個身,魔神就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不爽,他看著她:「你怎麼回事?」

  依蘭偷偷撇了撇嘴,沒理他。

  他眯下了眼睛,目光漸漸危險:「為什麼和那個人在一起。」

  依蘭瞄了他一下:「明知故問。」

  「明知什麼?」他皺起眉頭。

  依蘭發現這一切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她本來以為他會邪惡又迷人地脫掉她的長外套,然後壞笑著欺負她。

  可是他現在的表現卻非常無趣,一點兒都不像在調情。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昨天妮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你不是都聽見了嗎?晚上我也問過你了,你不是知道的嗎?」

  他的眼睛裡泛起了一陣黑霧,唇角難以抑制地輕輕扯了一下,聲音低沉,蓄著怒意:「你問我的……是這種事?」

  「不然呢?」依蘭撇著嘴角,「還能有別的什麼事嗎?還有什麼事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他迅速別開了頭,斗篷下面,肩膀的弧線微微起伏,看起來像是在壓抑著暴怒。

  很好!是他……自作多情。

  依蘭見他半天不說話,輕輕用鞋底蹭著地面,悶悶地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還有,放了馬里森,雖然他非常不討人喜歡,但是這件事情和他沒有關係,他是無辜的!」

  「無辜?」魔神回身冷笑,「馬里森的父親,就是當年把我的血交給溫莎來毒害路易的人。如果路易沒有出手,你是不是正與他相談甚歡?」

  依蘭呆呆地張開了嘴巴:「啊?」

  難道……整件事情是一個誤會嗎?

  「馬里森的父親不是法師塔的常駐法師嗎?」她吃驚地問,「是他害了路易大人?馬里森一直說他的父親和溫莎公爵交好,難道兇手就是溫莎公爵,馬里森的父親是幫兇嗎?」

  魔神輕輕扯了下唇角,怒到極點,臉上反而浮起了笑容:「看來你們聊得很投機,都談到雙方父母了嗎。」

  「哦不!」依蘭搖搖頭,「談話非常非常不愉快!」

  他冷淡地笑了笑:「就像和我一樣不愉快是不是?」

  「不是那樣的!」依蘭趕緊撇清,「和你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和你……總之就是不一樣!」

  她也說不清楚哪裡不一樣,但是她和魔神的吵嘴是獨一無二的,她在別人的面前都能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包括今天的馬里森,哪怕心裡把對方嫌棄得要死,臉上還是保持著假惺惺的淑女風度。

  但是和魔神不一樣,每次和他吵架,她都吵得非常走心!氣的時候氣得要死,喜歡他的時候……也是喜歡得要死。

  「不一樣的,」依蘭認真地說,「我討厭那個馬里森。」

  他唇角的笑容更深:「呵,是嗎?你也說過兩次,你討厭我。北上一次,雪洞一次。所以,我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他感覺到心臟低低地往下墜。

  很糟糕的無力感彌漫全身。這種感覺和什麼鬼約會,什麼馬里森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忽然意識到,面前的依蘭是一個很特別的獨立個體,她有自己倔強的意志,她的靈魂不會被掌控。她的愛憎,沒有人可以干涉。

  神明確實魅力非凡,可是如果在她眼中他沒什麼特別,那麼,他就沒什麼特別。

  神,也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一想到自己或許不是最特別的那個,胸腔裡面剛找回來的、不太聽話的那顆心臟就開始狠狠地刺痛。

  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她抬起眼睛來瞥他,望著斗篷陰影下面耀眼的容顏,她忽然清晰地感覺到他在傷心。

  噢不!她不願意讓他有任何誤會。他和馬里森或者別的什麼人,怎麼會一樣呢?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說啊,有哪裡不一樣了。」他的嗓音輕飄飄的,有一點點啞,「在你眼裡,我和別人哪裡不同。」

  她凝視著斗篷下的容顏,腦海裡不斷地浮起了兩個人相識以來的一幕一幕。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探出雙臂摟住他,把自己柔軟的身軀貼在他冰冷堅硬的身體上。

  他猛然僵住,慢慢垂下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當然不同!」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漏了兩拍的心跳,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坦露出少女最動人的柔軟,「我知道你對我永遠都是嘴硬心軟,你根本就不會傷害我。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所以我完完全全信任你,在你面前我一點兒都不需要掩飾,全部的、真實的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坦誠給你看。」

  他的心跳停滯了長長一段時間。

  她的心臟也『怦怦』直跳,那個念頭鼓動著她,在又一次被劍柄硌到時,她狠狠下定了決心。

  她解開扣子,讓身上那件寬鬆的亞麻色長外套跌落下去,露出底下透明的緊身小裙子。

  她抬起了眼睛,勇敢地直視著他:「你和別人怎麼可能一樣。你看,我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心中只想著讓你看到它,在別人面前我都會把它牢牢藏起來。你告訴我,你喜歡嗎?不喜歡的話,我就把衣服穿起來。」

  少女的眼睛裡蓄著一汪蜜泉,貼身的小裙子清涼又性感,清純度滿分,誘人度……同樣滿分。

  他的眼睛裡燃起了暗火。

  躬身打橫抱起她,大步走向房間裡華貴的大床。

  心上人的邀約,是個男人都不可能拒絕!

  她抬起手來抵住他的胸膛:「先回答我,喜歡嗎?」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得令人心顫。

  他毫無原則地回答:「……喜歡。」

  神性全無,他只想化身為獸。

  她大膽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兩個人又狠又重地摔進了那張華貴的大床裡面。

  天旋地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0:24 PM

第七十章 元素之力

  魔神和依蘭大眼瞪小眼。

  他猛地把變得沉重的呼吸聲憋回了胸腔裡面,而依蘭小毛線……她趴在枕頭上,癱成了小薄餅。

  噢,這該死的交換!

  喪失了神性和原則的魔神大人兇狠地罵了一句髒話。

  那些從身體和神魂最深處湧出來的原始和黑暗……無從著落。

  依蘭小毛線慢吞吞地把自己從薄餅彈成了圓球。

  「你故意的?」他攥住她的尾巴,把她拎到面前。

  依蘭把眼睛轉了一圈,正對著他:「不,我沒有!」

  「最好沒有,」他眯起了眼睛,咬著牙根說,「如果讓我發現你蓄意為之的話,明天早上,我會讓你死在這張床上。」

  依蘭的小心臟猛然漏跳了一拍。

  雖然用的是她的身體,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樣子,充滿了男性特有的攻擊力和侵略性,她純潔的小腦袋瓜子裡瞬間腦補出了無數聲音和畫面,那都是相當激烈,非常不和諧。

  「不過……」他露出了一點遲疑,「夜不歸宿的話,明天會被妮可煩死。」

  他坐了起來,捉著她跳下了這張華貴的大床。

  「得回去。」

  依蘭的小心臟裡湧出了一股暖流。

  噢,魔神大人已經非常有人性了!都會顧忌妮可和老林恩了呢。他……他其實已經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家人了對不對?等到他們正式見面的那天,說不定妮可和老林恩都會發現她找到的這位未婚夫非常眼熟呢!其實他們早就認識了啊!

  又感動又開心的依蘭不小心就說漏了嘴:「沒事的,妮可慫恿我今天在外面過夜……呃!」

  一時口快,剎不住車了!

  魔神緩緩低下頭,盯住身上這件清涼的半透明緊身裙子。穿成這樣在外面過夜?

  下一秒鐘,依蘭小毛線被捏出了雞叫聲。

  「啊!呀!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

  一通精疲力竭的打鬧之後,一人一球癱在大床上。

  「事情是這樣的,」依蘭小毛線蹭到他的胸口,「因為你沒有合法的身份,連名字都沒有,所以妮可不相信我已經找到了……未婚夫。」

  當面讓她說『喜歡的人』,她完全說不出口,但是說『未婚夫』就完全不會害羞。

  可能是因為,一個是身份,另一個卻是心事。

  「要不然你先隨便編造一個身份,回去見見他們吧!省得他們老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依蘭提出了一個非常不負責的建議。

  他懶洋洋地撫著她的絨毛。

  「身為先天神靈,沒有任何音節有資格冠於吾身。」他動了動眼皮,「亂用名字,會引發一些後果。」

  「什麼後果?」依蘭睜圓了眼睛。

  「比如同名者或許會承受不住神明之名的黑暗力量入侵,而陷入狂亂。」

  依蘭小毛線再次不負責任地眨了眨眼睛:「不然你試試改名叫唐澤飛鳥或者阿爾薩斯?」

  他:「……」

  「要不然……屎殼郎球球?或者吠吠犬?這樣子的名字應該不會有重名的!」

  她在枕頭上蹦來蹦去。

  他:「……閉嘴。」

  「噢,軟趴趴毛蟲聽起來也不錯呢!」

  「……」

  和這個嘰嘰喳喳的毛球共處一夜之後,魔神大人清晨醒來,面對身穿性感小裙子的依蘭,眼前也只有她可惡的炸毛的樣子了。

  毫無興趣!

  他把她拎下了大床,抓過那件亞麻色的長外套,把她裹成了一隻蛹。

  想起她昨夜說過這件衣服只穿給他一個人看,他冰冷堅硬的指尖不禁感覺有一絲絲發燙。該死,剛找回來的心臟就是不好用,它又開始漏跳了。

  徹底冷靜下來的依蘭想起自己昨天夜裡的『主動』,更是羞得想要找條地縫鑽進去。她垂著腦袋,一眼都不好意思看魔神。

  「該、該走了……」她輕聲嘀咕著,把長外套拉得更緊,連細脖子都包裹得嚴嚴實實。

  推開房間門,發現年輕英俊的路易像個老管家一樣,微微躬腰駝背,侍立在樓梯旁邊。

  「噢,二位一定度過了幸福浪漫而甜蜜的夜晚!」路易伸出手,「請到這邊用早餐。」

  依蘭的臉蛋紅成了一隻蘋果。

  「路易大人,我們每個晚上都是那樣的!」她非常心虛地抗議。

  每到晚上就要交換身體,根本就不可能發生路易想的那種事情。

  「噢……」路易把聲音拖得長長的,沙啞的嗓音更是老氣橫秋,「每個晚上都是那樣。當然,當然。我可從來不敢懷疑黑暗神大人的實力。」

  依蘭:「……」

  魔神大人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路易準備的早餐都是高蛋白高營養的食品。

  看著那些很不對勁的東西,魔神雖然只是一知半解,但眼角還是狠狠跳了好幾下。

  依蘭倒是從來也不挑食,她愉快地拿起了勺子和叉子,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聽路易向魔神報告情況。

  昨天夜裡,路易親自審問了馬里森。

  馬里森的父親白休‧斯坦開始和溫莎公爵做交易的時候,馬里森還在學走路,這件事他並不知情。

  白休常駐法師塔,每隔兩年回來一次,給妻子掃掃墓,順便查看一下兒子馬里森的學習和生活情況。日常負責照顧馬里森的是高價雇傭的管家和僕傭團隊,馬里森從小接受的是理性冰冷的精英教育,情感方面比較淡薄。

  『難怪這個傢伙滿腦子只有資源和條件。』依蘭心下了然。

  白休不久之前剛回來過一次,距離他下次回來還早得很,如果想要儘快逮住這個竊賊魔法師的話,只能親自到法師塔去。

  法師塔……內部情況比較複雜,而且整個大陸最高級的光明女神神殿就座落在那裡。

  「所以軀幹很有可能就藏在那座神殿裡面。」依蘭攥住了手中的小銀叉子。

  光明女神既然不惜用自己的一部分神格來封印魔神的心臟,想必同樣重要的腦袋和軀幹,也是由她親自來處理的。

  「不管怎麼說,墮神之血能被白休‧斯坦那種傢伙偷出來,這肯定是一個好消息。」路易露出了老人的微笑。

  「不錯。」

  如果連一個凡人魔法師都可以接觸到魔神軀幹的話,說明它藏得並不是很深。

  「所以前往法師塔的計劃得提前。」依蘭點點頭,「一會兒我就去見一見詹姆士導師,請他安排這件事情。」

  詹姆士已經通過了法師塔的認證,隨時可以進入法師塔去學習深造。他仍然留在首都的原因是為了等他的小幸運星依蘭,本來說好了等到依蘭畢業再一起前往法師塔,不過既然事情有變,那就把它提前。

  「小依蘭,你堅持自己原則的樣子,真是令我有些自慚形穢呀!」路易十分感慨,「手中擁有強權和力量卻不去使用它,你是真正的天使。」

  「哪裡。」依蘭害羞地低下頭,「您做得也不賴!」

  路易露出了陰險森然的微笑:「我用邪惡寄生的手段吞噬了我弟弟溫莎公爵的靈魂呢。」

  「他活該!」依蘭認真地說,「您不必有心理負擔。」

  「噢,謝謝你。」

  依蘭眨了眨眼睛。

  剛才聽路易向黑暗神彙報魔法師白休的情況時,從很多細節裡面她可以判斷出路易並沒有去掌控馬里森的靈魂,只是正常地問話。

  她知道路易大人也是一個有自己原則的人。

  「對了,」路易顫巍巍地抬了抬手,「一個有趣的消息——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南方的火玫瑰帝國就被叛軍攻下了,國王喬治十七世和他的王后白瑪麗雙雙被絞死在廣場上。叛軍領袖是個年輕的黑髮女人,她取消了火玫瑰帝國的名號,建立了不承認貴族階級的黑玫瑰聯邦。當然,其他六國拒不承認聯邦的合法性,現在各國精英軍隊已奔赴那裡平定叛亂。」

  他用這副非常年輕英俊的軀體擺出久病老人特有的姿態時,感覺竟然一點兒都不違和。

  依蘭聽得入神,手中的銀叉掉進了盤子裡面。

  黑髮女王建立了新的聯邦嗎?單這一個消息,就讓她感到有些熱淚盈眶。

  噢,那一定是個像巴比克大小姐一樣優秀的女孩!

  她真厲害啊。

  路易接著說道:「霍華德主動請纓出戰,同時提議讓王儲阿爾薩斯同行,建功立業,將來登基的時候更有壓住鐵王座的份量。大軍開拔已有一段時間了。」

  依蘭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那位年輕的黑玫瑰女王,即將面對六位像霍華德這樣的優秀軍事領袖的猛烈的進攻……她的聯邦能夠抵擋得住這樣的炮火嗎?

  至於霍華德是不是要借著這一場戰事收拾掉阿爾薩斯,依蘭反倒不那麼在意。

  她一心想著那個廢黜了貴族制度的聯邦,心裡情緒複雜,坐立難安。

  「火玫瑰帝國,噢,如今的黑玫瑰聯邦,與我們之間正好隔著法師塔。」路易微笑,「小依蘭有興趣的話,解決了法師塔的事情後,不妨繼續南行,到前線支援霍華德。」

  依蘭迅猛地點頭。

  「北冰國的後續事宜?」魔神隨口問道。

  路易收起了笑臉。

  他繼承了唐澤飛鳥留下的『遺產』,掌控著北冰國王室以及無數權貴和軍隊,現在的路易實際上已經是北冰國的真正統治者。

  「邪神殞滅,冰薊不再結果實。雖然暫時還有餘糧,但可以預見,最遲不過來年春天,必定要爆發大規模的饑荒。」

  北冰國依賴冰薊為食已經有數千年,人們早已經習慣了唾手可得的食物,完全沒有必要發展農業種植業。

  提起這個路易有點煩惱,他撐著額頭,腦門上愁出了幾行抬頭紋:「噢,治理國家這種事情,可真是太難為我了。總不能讓遠在千里之外的路易變賣家產供養一整個國家的口糧?年邁的我也沒有這個實力啊。」

  看著他年輕陰鬱漂亮的臉,依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消滅那隻邪神的事情她一絲一毫都不會後悔。

  那種東西,本來就不該存在。

  可是沒了邪神就沒了冰薊,沒了冰薊就沒了糧食……

  依蘭也皺起了小臉。

  魔神冰冷的大手摁住了她的腦袋。

  「不想死的人,怎麼都能活下去。」

  依蘭吃驚地抬起眼睛來看他。

  「嗯!」

  回到首都的依蘭還沒來得及上一天學,就要準備和詹姆士導師一起前往法師塔了。

  這個消息讓妮可和老林恩既欣慰又心酸。

  父母都希望孩子有出息,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但當孩子真的長出翅膀開始飛翔的時候,巢中的老鳥難免眷戀不捨。

  「聽說南邊很亂,到了那邊千萬不要四處亂跑!」妮可一邊替依蘭梳理頭髮,一邊嘮嘮叨叨,「事到如今,忽然覺得別人家的孩子沒出息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一直待在父母的身邊!唉,建功立業有什麼用呢,家裡就剩我和老林恩,買菜的心思都沒有了!要是在法師塔待得不開心,乾脆就回來!」

  「瞎說什麼。」在這個問題上,老林恩的立場一向堅定,「法師塔人才濟濟,到了那裡,時刻謹記不要丟了坦利絲軍人的臉!」

  「是!」依蘭騎士端端正正行了騎士禮。

  這次上路,路易並沒有同行。

  法師塔情況複雜,有大陸最高級的神殿,還遺留了許多光明聖戰期間的真正聖物,和黑暗力量沾染太深的路易實在不宜湊上去挨打。

  於是這次出行的人只有詹姆士和依蘭,以及裝在合金匣子裡面的魔神。

  一隊皇家騎士護送他們前往法師塔,其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當初在暮日小鎮曾經向依蘭求愛的那位波利‧塔納騎士。

  「依蘭騎士,我們又見面了!」波利愉快地向她打招呼。

  「你好啊!波利!」

  「噢,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波利露出友善的笑容,「如果早知道依蘭沒那麼快忘記我的話,我就不答應媽媽安排的婚事了。不過現在覆水難收,依蘭騎士,我已經有未婚妻啦,和我相處不必有負擔!」

  棕髮騎士和當年一樣,身上充滿了陽光。

  「你一定會幸福的!」依蘭握了握小拳頭。

  「你也是!」

  這次要走遠路,詹姆士接受了路易大人友情贊助的兩駕大馬車,他乘著前面那一駕,依蘭帶著合金匣子乘坐後面這一駕。

  路易大人也派出了一對私人衛隊隨行,其中包括了醫師、廚師和僕從。

  依蘭過上了曾經在路易的馬車上享受過的生活——每天換著各種美食,蜜汁雞翅、手撕牛霖乾、烤羊腿肉、芝士蛋捲、章魚小丸子……總之每一頓都不重樣!

  每到夜裡,魔神總會皺著眉頭把她從金屬匣子裡面捉出來,嘲諷她吃得太多,害他拖著一個累贅的肚子做運動。

  她蹦蹦跳跳,很不服氣地抱怨:「我現在已經是非常厲害的魔法師了!你可以不用打鬥,而是使用魔法!魔法!」

  他瞥了她一眼:「脆弱的、施法時需要保護的魔法師嗎?呵,我永遠不會把後背交給任何人。」

  依蘭撇撇尾巴,悄悄嘀咕:「不信任人的、自大的傢伙。」

  不過……將來她成為了偉大的大魔法師,身邊有他這個集戰士與刺客為一體的絕強守護,可真是珠聯璧合啊!

  想想都讓人十分激動。

  這一路非常順利。

  偶爾在城鎮上能夠聽到南邊戰事的消息。

  新生的黑玫瑰聯邦非常頑強,因為地形的原因,前往聯邦平叛的軍隊們都沒有拿到什麼奇功,雙方處於試探、佯攻、迂回的階段。

  依蘭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支持那位厲害的黑玫瑰女王,只能在心裡默默祝福她。

  坐在馬車上,看著兩旁的風景持續後退,她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確只是天地之間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練習魔法。

  上次意外降臨的那股龐大魔法力量靜悄悄地消失了,身體和意念裡面都找不到它的影子。依蘭摸不著頭腦,只能歸因於當時情況過於緊急,逼出了超能力。

  想不出什麼頭緒,於是依蘭放棄了繼續追尋不可捉摸的力量,而是耐心提升自己的魔法熟練度。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在不依賴魔法信徒的情況,憑自己本事扔出小臂那麼長的冰風刃,刺穿一般的軟甲不在話下。

  她是厲害的魔法師了!

  車隊搖搖晃晃地南行,穿過大片苔蘚地、黃草原,翻過了好幾座大山,穿過無數建成了要塞的峽谷。

  兩個半月之後,視野盡頭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深藍和深綠。

  波利騎士開心地跑過來告訴依蘭,法師塔到了。

  法師塔位於瑪法大陸的正中心,與三個國家接壤。

  名為塔,其實它是一塊非常富饒的土地,面積大約相當於坦利絲王國內最大的封地。主城是一座白色的巨型城池,城池裡面居民不多,常駐的魔法師都是各國知名的人物。

  主城周圍環繞著魔法森林。魔藥的原材料正是來自這裡,森林中居住著許多魔獸,普通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依蘭眼前這片交織的深藍和深綠,正是魔法森林。

  從遠處山頂眺望,視線越過魔法森林,能夠看見法師塔中一些較高建築的白色屋頂,圓頂和尖頂都有。

  那裡就是魔法師的聖地。

  依蘭心裡悄悄地想:『這裡,是當年所有魔法師一起建立的聖地。但是在光明聖戰之後,活下來的魔法師其實都已經投靠了光明神殿。』

  信仰自然的魔法師們,已經和黑暗神的信徒一起沉眠地下。

  『不過,那已經是數千前的事情,現在的魔法師們,都是像詹姆士導師這樣的眼鏡魔法師。』

  依蘭調整好情緒,離開了馬車。

  車隊只能把人送到這裡。

  魔法師們的聖地是不容粗野的軍人、馬匹踏足的。

  依蘭和詹姆士走下馬車,看到了站在森林外的接引者,他的身邊安安靜靜地蹲著一隻像小船一樣大的棕毛獅鷲,這是經過馴化,用來騎乘的魔獸。

  這位前來接引詹姆士的魔法師身穿紅與黑交織的法師長袍,頭髮灰白,兩道眉毛之間有三條豎紋,一看就知道很難相處。

  他拉長了臉,走上前來劈頭就開始教訓人:「我讓你上午十點到達,現在已經十點零三分了。坦利絲王國的人就這麼沒有時間觀念嗎?這種沒有時間觀念的人也能成為魔法師?」

  昨天通過信鷹聯絡時,他要求詹姆士導師十點到達指定位置,必須精確到分鐘。

  還有一天的路途,詹姆士想精確到分,拉車的馬兒也不肯答應啊。

  緊趕慢趕,總算只遲到了三分鐘,沒想到劈頭蓋臉就挨了一頓訓斥。

  詹姆士導師是個埋頭研究魔法的老學究,偶爾出去風流風流,對於人情世故並沒有什麼研究。

  一聽這話,詹姆士立刻就吹起了鬍子:「哈!我不是魔法師?來較量較量啊!」

  他擼起袖管,邁著螃蟹步衝了上去。

  馬臉魔法師冷冷一笑:「自討苦吃!」

  依蘭剛把行李清點完,看到兩個魔法師已經開始動手了。

  「……」

  是誰說戰士們見面就拔劍,魔法師們總是抱團護短的?

  她把行李放在一邊,坐到一隻長條的大包裹上面,托著腮看兩位魔法師比試。

  詹姆士擅長用冰,他揚著兩隻手,面孔猙獰地向著對方扔冰珠。

  這位前來接人的魔法師習慣用火,火焰融化冰珠需要一點時間,他被打得沒有多少還手之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心裡在暗暗叫苦——詹姆士不是頓悟魔法才兩年嗎?這是什麼變態天才!

  兩位魔法師的腦門上很快滲滿了汗水。

  在沒有元素或者魔法藥劑支撐的情況下,單憑體內的精神魔法力量,根本就無法釋放殺傷力太強的魔法,而且也不持久。

  在黑暗神被封印之後,魔法師們就已經跌落神壇,不再是歷史上變態的戰爭機器了。

  很快,這位來自法師塔的接引者腦門上被砸出了兩個鹿角一樣的腫包。

  「詹姆士導師,見好就收!」依蘭雙手合成喇叭,悄聲提醒,「差不多啦!」

  禿頂導師正打得暢快,根本停不下來。

  他張牙舞爪,一步一步把那個火系魔法師逼進了樹林。

  冰珠砸下一隻深黃色的大果子,正好掉在了對手的腦袋上。

  只聽這隻大果子發出『啪』一聲脆響,果殼裂開,黃色的油脂澆了火系魔法師一頭一臉。

  好巧不巧,他正扔出火焰負隅頑抗,點燃了這一灘黃生生的油。

  「轟——」

  頭髮鬍子和衣服上面瞬間著火。

  詹姆士嚇了好大一跳:「水!水!」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沒有做好召喚水流的準備。

  幸好依蘭一直關注著戰局,在火焰燃起來的瞬間,她已經眼疾手快地扔出了一粒巨大的水彈,擦過詹姆士的手指,「轟」一下摔碎在火系魔法師的身上。

  澆了個透心涼。

  當水流順著衣服淌到泥土裡面之後,詹姆士和依蘭發現,火系魔法師的頭髮、眉毛和鬍鬚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

  身上昂貴的魔法師長袍也變成了乞丐裝。

  乞丐魔法師暴跳如雷。

  「詹姆士,我加特林,和你,誓不兩立!你完了,詹姆士,我宣佈你完了!」

  憤怒狼狽的魔法師一邊大放狠話,一邊跳到了獅鷲的背上。他一扯韁繩,獅鷲展開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地飛走了。

  「噢!」詹姆士導師愣愣地把頭轉向依蘭,「天哪小依蘭,你看到我的爆發力了吧?看到了吧!噢!危急時刻我竟然可以爆發出這麼強大的魔法力量!天哪,我要好好回味剛才的手感……噢,如此絲滑的大水球……這是我這輩子釋放出來的最強魔法!沒有之一!你你你,你別發出聲音,讓我靜靜回味回味!」

  依蘭:「……」

  過了一會兒,詹姆士導師無奈地放棄了。

  他晃著自己的右手,一臉憂鬱:「怎麼就找不到那個感覺了呢?」

  依蘭愁眉苦臉地看著他。

  找得到才怪了,那枚大水球是她扔的啊!

  咦……等等!

  依蘭的腦袋瓜子裡面忽然爆起了一點靈光。詹姆士導師的事情點醒了她,她意識到了一直找不到那股力量的原因——噢!她明白了!那股力量,它本來就不屬於她!

  不屬於她的力量,她在自己的身體和意念裡面尋找,當然不可能找得到啊!

  當時,意念中的元素真名虛化,牽出千千萬條虛影,和周圍自然界中的真實元素連接在一起……

  「噢!」依蘭頭皮發麻,捂住了嘴巴。

  她是從自然界中真實存在的元素那裡,借來了力量!

  她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0:35 PM

第七十一章 真的力量

  依蘭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面『怦怦』跳動,她抬起眼睛盯住了一片遠處的雲。

  利用水元素真名,和雲層裡面的水分相互感應……

  她摸到了一種很玄奧的感覺。

  奇異的悸動衝擊著意識,她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精神魔法力量不斷地湧入水元素真名,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層包裹著大水珠的小薄膜,被裡面澎湃的水汽撐得搖搖欲墜。

  噢,她收不住了!

  精神魔法力量噴湧而出,一枚大水球在雲層中生成,捲著雲裡的水汽,轟一下砸了下來。

  「嘩啦啦啦——」晴天白日之下,剛剛騎乘著獅鷲飛到雲層下面的狼狽魔法師加特林再次被澆了一個透心涼。

  「噢!」依蘭抬起雙手,捂住了眼睛。

  黑暗神作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禿頂導師笑得直不起腰:「活該!活該!叫你質疑我的魔法師身份,就連元素都看不下去啦!」

  依蘭:「……」

  雖然嘗試失敗了,但是她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不應該使用精神魔法力量,這樣元素真名會『兜不住』澎湃的魔法衝擊。想要從自然元素那裡借來力量,必須用最強大的專注力來感應元素。

  就像上次在易渡橋憂心著魔神和偽神的戰鬥時,在激蕩和緊張的情緒衝擊下,意識融入真名,虛影連接真實。

  緊張和危機,帶來極致專注。

  依蘭默默回憶著當時的感覺,一點點捕捉靈感。

  詹姆士和依蘭在森林外面等了很久,發現法師塔好像不打算再派出別的獅鷲來接人了。

  這對師生只好背起了行李,愁眉苦臉地走向藏在森林深處的法師塔。

  沒走多遠,忽然有一個大影子從背後罩過來,遮住了一高一矮兩道小影子。

  「小依蘭,我有種不妙的預感。」詹姆士悄聲說。

  「詹姆士導師,已經發生的壞事不能叫做預感。」依蘭垂下眼睛,盯住地面龐大的陰影。

  師生兩人慢慢回過頭。

  只見一隻巨大無比的大白熊站在身後,它足有三個詹姆士那麼高,嘴巴很大,一口能咬掉半個詹姆士。

  「嘶——」

  詹姆士導師壓低了嗓門:「小依蘭,我數三二一,你就跑,我來攔住它!」

  依蘭感動得熱淚盈眶,來不及抗議,詹姆士導師已經開始數數了:「三……」

  「二、一!」

  詹姆士伸手推了她一把,然後白眼一翻,原地躺下開始裝死。

  依蘭:「……」

  原來是要讓她引開這隻魔獸啊,好一個狡猾的禿頭!

  依蘭眨巴著眼睛,和大白熊面面相覷。

  它腹部的毛毛看起來特別軟,嘴巴雖然非常大,但是配上又圓又黑的鼻頭和眼睛,整隻熊看起來呆呆的,一點都不兇殘。

  小依蘭皺起鼻子,輕輕踢了踢詹姆士的手臂:「喂!您可太不厚道了!」

  禿頭導師連眼縫都不動一下,打定了主意要裝死。

  「這隻大熊一看就是經過馴化的!」依蘭彎下腰,揪住詹姆士的肩膀,搖晃他,「它很溫順!快起來!」

  「你怎麼知道?」詹姆士迅速睜開一道眼縫,嘴唇不動,飛快說完一句話,又恢復了裝死的造型。

  「一看就知道呀!」

  依蘭非常開心地蹦Q了過去。

  詹姆士導師用眼縫看著依蘭抓住白熊的毛毛,噌噌噌就爬上了它的肩膀。

  而這隻大白熊就那樣呆呆地任她爬了上去。

  「唔……」詹姆士一骨碌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抖了抖袍子上的灰,「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傢伙根本沒有半點危害。」

  沒想到的是,他剛站起來,這隻「無比溫順」的大白熊忽然張開了血盆大口,沖著他發出了兇殘的震耳咆哮——

  「吼吼吼!」

  一陣腥風兜頭蓋臉撲了過來,眼看著這頭魔獸揚起小山一樣的熊掌往下拍,詹姆士嚇得綿軟軟地躺回了地上,哆嗦著裝死。

  依蘭也嚇了一跳。

  她揪住了大白熊毛茸茸的耳朵:「住手啊!」

  它乖乖收回了爪。

  依蘭奇怪地偏著腦袋看它,和她對視的時候,它看起來的確溫順又可愛。

  呆呆地轉頭看她的樣子,就像一隻巨大的毛絨玩偶。

  「咦?」

  她揪著它胸口的長毛跳了下來。

  這一回,可憐的詹姆士導師就像一灘爛泥一樣糊在地上,不管依蘭怎麼拖他都拖不起來了。

  依蘭沒辦法,只好蹦蹦跳跳跑到大白熊身邊,拍著它巨大的絨毛屁股,把它趕回森林。大白熊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臨走前特意伏下前肢,用額心的毛毛蹭依蘭手掌。

  「去吧去吧,快去吧!」依蘭抓住它的兩隻大耳朵,在它額心的白毛上『叭唧』了一口,大白熊這才搖搖晃晃地消失在密林裡。

  「這這這……」禿頂導師癱成了泥巴。

  依蘭也是一頭霧水。

  剛才看到白熊可愛又溫順,她還以為是法師塔特意馴化的載人魔獸呢。

  「小依蘭啊,」詹姆士導師可憐兮兮地為自己剛才不厚道的行為辯護,「我可不是故意想要坑你。只不過我年老體邁,什麼優勢也沒有只能選擇裝死。而你年輕力壯,肯定可以在跑步比賽中勝過魔獸的!」

  「沒有關係,我會保護你!」依蘭挺起了她的小胸膛。

  「步行進去起碼得一整天!」詹姆士唉聲歎氣,「那個傢伙真是太過分了,怎麼能自己騎著獅鷲跑掉?到時候我一定要投訴他!一定!他叫加特林是不是?我記住了,記得牢牢的!」

  依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她覺得無論是那個加特林,還是這位詹姆士,看起來都好像是一言不合就開始打架的光屁股小孩子啊!

  走進森林,時不時就能聽到兩旁或者前後傳來奇奇怪怪的魔獸吼叫聲,偶爾能聞到刺鼻的糞便氣味。茂密的森林藤蔓中還會埋伏著巨大的食人花和食人藤,『呼』一下就從上方撲下來,襲擊詹姆士的禿頭。幸好依蘭反應很快,抓著詹姆士左右躲閃,避開了一個又一個食人陷阱。

  這條林間小路簡直是就從魔獸和魔植的老家直直穿過,難怪從來沒有外人敢打法師塔的主意。

  這可真是個危險區域啊!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師生二人邂逅了一隻純黑色的大獅子以及一頭健壯無比的巨角鹿。

  詹姆士導師老老實實裝死。

  依蘭發現這些魔獸看到她之後都會變得呆呆的,她走上前去,它們就會低下腦袋來,隨便她摸。

  獅子的毛毛太硬了,依蘭隨便摸了兩把就把它趕回了森林。

  她盯住粗壯無比的鹿角,心裡有了一個主意。

  「詹姆士導師,要不我們騎鹿進去吧!」

  她拍拍巨角鹿的大腦袋,它立刻老老實實地屈起四肢伏在地上。她拽住它頭頂上結實粗壯的鹿角往下一壓,巨角鹿非常配合地低下了頭。

  依蘭示意詹姆士把幾大包袱行李運過來。

  巨大的鹿角,就像是兩棵非常茁壯的小樹。她把五六隻包袱都綁到了鹿角根部,巨角鹿完全沒有感到吃力,它非常輕鬆地站起來,甩了甩腦袋,就像頂著兩串果實一樣。依蘭愉快地摸了摸鹿角和鹿頸,它轉過濕漉漉的黑眼睛,溫馴地用鼻頭拱拱她的手心,然後呲出了兩排像鋸子一樣尖利的牙齒,沖著詹姆士發出了威脅的低吼聲。

  詹姆士:「……」

  這也是魔獸啊……他的腿再一次開始發軟。

  「我坐前面!」依蘭非常體貼地說,「您怕它的話,就藏在我後面!喏,可以抓住它的角!」

  鹿角就像兩蓬健壯的樹枝,向著左右支楞,足有大半身體那麼長。坐在鹿背上,兩邊都被保護得嚴嚴實實,還可以抓住鹿角做扶手,完全不用擔心被甩下去。

  一老一少騎上了巨角鹿,像流星一樣撞進了森林。

  真是新奇愉快的體驗!

  依蘭摸著歡快的大鹿,心裡隱約覺得有一點奇怪。

  她從前其實並沒有什麼動物緣,貴族們豢養的惡犬看到她的時候又吠又撲,過路的貓頭鷹也從來不肯賞她一個好眼色。

  為什麼這些魔獸都表現得友好又溫順?

  「詹姆士導師,您知道魔獸的淵源嗎?」

  禿頂導師緊緊攥著一部分鹿角,聲音上下顛簸:「光明聖戰在這裡結束,這一片大地就是魔鬼的最終隕落之地,被污染和詛咒,無論植物還是動物都受到了感染。要說淵源的話,大概和魔鬼多少有點關係吧!」

  「啊……」依蘭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那她完全可以理解。魔神身上每一個部分都喜歡她,受他感染的動物也歸順她,這很正常。

  她摸了摸掛在身上的合金小匣子,心裡泛起一股帶著酸澀的暖意。

  噢,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巨角鹿飛速穿梭在魔法森林中,它選擇了一條生長著淺黃色大蘑菇的路線。

  這些蘑菇非常奇特,帽子是淺黃色,正中間有一個圓圓的棕色大斑塊,鹿蹄踩到棕色斑塊時,蘑菇杆會整個向下收縮,像彈簧一樣矮下去,然後『騰』一下重重彈起來!

  借著彈跳的力量,巨角鹿的奔跑速度加快了無數倍,它就像傳說中會飛的馴鹿一樣,輕盈地飄過了整片蘑菇地帶。

  詹姆士漸漸也不那麼緊張了,他甚至敢鬆開一隻手,揚在頭頂上揮舞。

  「哦謔謔謔謔——」

  越過蘑菇地帶,前方是一片紅色的淺溪。

  巨角鹿踏著紅色溪水穿行,揚起了一溜兒紅紅的水珠。

  「真像在做夢一樣!」詹姆士導師拂開糊了一臉的頭髮,抱怨說,「小依蘭,你應該坐在我的後面!我可不會請你吃頭髮!」

  「噢!」依蘭尖叫,「您不會把口水弄到我的頭髮上面吧!」

  「當然不會!怎麼可能——呸,呸。」

  依蘭:「……」

  巨角鹿在森林中奔跑的速度十分驚人,下午四點不到,它就來到了森林的邊緣。

  出了森林,穿過一片草地,前方就是法塔師的白色主城。

  巨角鹿不安地刨著蹄子,不願意離開森林。

  依蘭和詹姆士跳下鹿背,把掛在巨角上面的包袱一隻一隻解下來。

  它依依不捨,不停地用額心拱著依蘭的手掌,本來它想舔她,被依蘭堅定地拒絕了。

  她可不要被它弄得滿手都是口水。

  愉快地告別了巨角鹿之後,一老一少拎起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森林。

  「哇喔!」

  就像一座雪白的大山撞入視野,眼前猛地感覺到明亮和壯闊。

  森林中心的巨型城池山呼海嘯一樣撲過來,站在百來尺遠的地方,都讓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左右都望不到城池的邊界,白色巨石砌成城牆,每一塊城石上面都有精緻的浮雕。城池沒有門,只有金燦燦的拱形門洞,目光穿過門洞,可以看見城裡密佈著高矮錯落的白色建築物,還有碧藍的人工河。

  人工河裡面……還有穿著紅衣服在游泳的魔法師。

  真是一處世外桃源啊。

  詹姆士和依蘭很快就走到了巨型門洞下方。

  只見左右通道壁上都刻滿了浮雕,浮雕用金粉裝飾點綴過,所以在外面看整個門洞都泛著金光,就像傳說中的天堂之門。

  抬頭望去,精緻的穹頂比大大小小的教堂做得更加用心,穿過門洞,就像在悠久的歷史文明長河之中穿行一樣。

  詹姆士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

  一老一少剛剛離開門洞,眼前忽然一陣飛砂走石,巨翅扇動時攪起的獸腥味把詹姆士和依蘭熏了一個倒仰。

  那個名叫加特林的火系魔法師騎著獅鷲降落在面前。

  他『呼』地揮出一道火焰,把詹姆士和依蘭逼回了門洞裡面。

  「不想死的話,馬上給我滾遠點!」加特林大吼。

  他仍穿著那些燒得破破爛爛的紅黑法師袍,臉上一道道焦黑也沒清洗,沒有頭髮眉毛鬍鬚和睫毛的臉禿得非常突兀。

  詹姆士「哈」地一笑,把拎在手裡的包袱左右一甩,揚著雙手衝上前去。

  「手下敗將又來?真好笑,我詹姆士是經過認證的魔法師,堂堂正正來到法師塔,你這個小老兒一而再,再而三找我麻煩,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不知道老狗也有幾顆牙!」

  不過加特林好像並沒有要和他打架的意思,喊完那一嗓子之後,獅鷲翅膀一扇,兩隻巨大的腳爪離開了地面,返身向著城裡面撲過去。

  「嗯?!」詹姆士撓了撓禿頭,「雷聲大,雨點小。」

  他彎下腰,一臉無語地撿起了地上的包袱。

  「小依蘭,走!看我衝上門去,好好教訓這個虛張聲勢的東西!」

  「等等……」依蘭揪住了詹姆士的袖子。

  她發現不對勁了。

  那個在人工河裡的「游泳」的紅衣魔法師,向著四周擴散成了一大灘。

  那不是紅衣,是血!

  城裡,出事了!

  視線一抬,依蘭看見騎乘著獅鷲的加特林指揮坐騎向下俯衝,兩隻巨爪一抓一握,從白色的瑪瑙橋邊上拎起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提到半空,扔下來。

  「啪!」

  一朵墨花在地面濺開。

  污漬之中,黑色的長舌頭不甘地蹦Q了兩下。

  「劣魔!」依蘭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詹姆士導師也曾在暮日森林見過劣魔這種東西。

  「怎麼回事?劣魔怎麼跑進法師塔裡面了?」

  「轟隆——」

  只見一隻體型巨大的劣魔首領從一座尖頂白色建築的落地窗中撲了出來,淩空飛越幾十尺距離,抓住了獅鷲的腹部。

  獅鷲吃痛,本能佔據了上風。它遺忘了背上的魔法師加特林,在半空中翻滾撲騰,要把劣魔甩下去。

  可憐的加特林先被甩了下來,他反應還算快,抓住了一根繫在兩座建築之間的繩結,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

  「哼,沒教養的傢伙,」詹姆士導師笑著擼起了袖子往前沖,「怎麼樣,還得我來救你!」

  依蘭反手抽出短劍,跟了過去。

  禿得徹底的加特林離地大約三十尺,一隻劣魔從上方的弦窗裡面探出了頭,抓著繩索向他爬過去。

  「火!」加特林大叫。

  火焰逼退了劣魔,也燒斷了本來就不結實的裝飾繩結。

  「啊啊啊啊——」他從半空掉下來,破爛的袍子高高飛揚。

  「嘿!抓住你了!」順著外部雕花扶梯爬到二層露臺上的詹姆士一把摟住空中跌下來的加特林,抱著他滾到了露臺裡面。

  依蘭握著劍站在露臺前方,把圍過來的劣魔一一擊殺。

  近兩年來,在魔神的刻苦鍛煉以及強勢殺戮手段的薰陶之下,依蘭已經很有一點小身手了,再加上神出鬼沒的風刃幫忙,她看起來就像一名最優秀的戰士。

  在她身後,兩位魔法師打了幾個滾,狼狽地爬起來,看著對方。

  「噢!」灰頭土臉的加特林看清了詹姆士的樣子,憤怒地大吼,「叫你滾你不滾,進來送死嗎!」

  美滋滋等著被感謝的詹姆士一聽這話,頓時氣得豎起了鬍子和眉毛:「你這個老東西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我救你,你已經滾到劣魔的肚子裡面了!」

  加特林比他更氣:「我是你的負責人,你要是有個什麼意外,我今年賺的魔法積分會被全部扣光!你懂不懂!懂不懂!」

  「這都什麼時候了!」詹姆士沖著這個腦袋很不清楚的壞脾氣魔法師大吼,「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什麼破積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懂個屁!魔法積分比什麼都重要!」加特林氣咻咻地拎著破爛的袍角,「只有魔法積分才能換到魔力藥劑和珍稀的魔法典籍,懂嗎!在魔法積分面前,其他的事情都算個屁!」

  依蘭無語極了:「劣魔都進來了你還有心情管什麼……」

  「噢!」詹姆士一聲大叫,「親愛的負責人加特林,請你一定要原諒我之前的遲到和無禮,不要和我這個不知好歹的老頭計較……那個,請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夠得到魔法積分,拜託了!」

  「在魔法領域取得可以複製的突破、做日常繁雜的公共瑣事等等。比如接手你這樣的麻煩,可以獲得五個魔法積分,五十個積分才能換一瓶魔力藥劑!」加特林氣咻咻地說,「但你要是惹出麻煩,我會被扣掉二十!二十!」

  詹姆士非常猥瑣地笑了,一秒鐘就變臉:「這麼說,你得求著我,求我別惹麻煩。」

  加特林:「……」

  依蘭:「……你們慢慢聊,我去幫忙!」

  她跳下露臺,衝向那些被劣魔圍攻的大窗戶,幫助魔法師們脫困。以她現在的能力,對付劣魔這種低級魔物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就連那些擁有深綠色皮膚的劣魔首領也躲不過她的必殺風刃。

  她穿梭在街道上下,手裡的短劍劃出一道道俐落的寒光。

  乍一看非常像模像樣。

  「當心點,只會使蠻力的粗魯騎士!」安全的露臺上傳來了加特林刻薄的聲音,「前面可不是這種只會爬行的蛆蟲魔物,小心被別屍魔咬掉了腦袋!」

  「你以為小依蘭像你一樣沒用嗎?」詹姆士導師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燒掉自己頭髮鬍鬚、燒掉自己救命繩索的『偉大』魔法師!」

  精神力枯竭的憤怒火系魔法師撲了上去,和可惡的禿頂魔法師開始了近身肉搏。

  依蘭已經預見到法師塔的生活將會多麼雞飛狗跳了。

  她輕巧地翻過好幾個圓圓的巨型大露臺,把附近的劣魔清理乾淨。

  透過一間白屋子的玻璃窗,她看見了一個在發呆的魔法師。

  他穿著一件像睡袍一樣的白色大袍子,站在落地大鏡子面前,微微歪著腦袋端詳自己。

  依蘭把爬上窗戶的劣魔切成兩半揮了下去,抬起手來敲了敲窗戶。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面的魔法師們是真的心很大,依蘭殺過短短一條街就發現了五位仍然在做元素實驗的呆子,劣魔都快爬到他們的身上了,他們還半點反應都沒有。

  依蘭露出無奈的表情,重重拍了兩下玻璃:「當心魔物啊!」

  站在等身鏡面前的白袍人慢慢轉過身來。

  終於有反應了。依蘭挑了挑眉,正要轉身離開,餘光忽然瞥到了他的臉。

  ……臉?!

  依蘭後脖子上面的寒毛『刷』一聲全部豎了起來,整個頭皮下面躥動著絲絲縷縷的小電流,手指和嘴唇感到一陣僵麻。

  她這是看到了一個什麼東西啊!那個人的臉,就像一灘融化的奶油!

  依蘭深吸一口氣,移過眼珠,想要看清楚一點。

  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偏頭的一瞬間,這個「人」已經悄無聲息地從房間那一頭的落地鏡子面子,挪動到了窗戶邊上!

  和她,只隔著,透明的一扇窗!

  這張「臉」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依蘭眼前,她甚至能看清對方臉上最細微的毫毛。

  但是……但是……

  這根本不是一張人臉!

  就像是……白奶油捏成了臉盤子和鼻樑,黑奶油做成眼睛,紅奶油安上了嘴唇。現在,這張『奶油』製成的臉放在火爐邊上,已經融化大半了!

  這張臉扭曲、黏稠地糊在了窗戶上。

  「那是屍魔!蠢貨還不快跑!!」遠處觀戰的加特林尖著嗓子大喊大叫。

  依蘭定了定神。

  知道它是個什麼東西,感覺瞬間好了很多。

  她撐著身後的露臺欄杆,輕鬆地翻到了街道上。

  「嘩——」

  玻璃破碎,屍魔追了出來。

  「它會咬掉你那個沒用的腦袋,鑽進你弱小的身體!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最好離它遠一點!」加特林用一種非常討人嫌的語氣向依蘭介紹眼前的怪物。

  短劍刺進去,無論刺在什麼位置都像刺入了一灘奶油,根本傷不到這個東西。

  劍沒有用嗎……

  依蘭並不想暴露自己真正的實力。

  她打算找個視野死角對付這個傢伙。

  她『狼狽』地逃竄,被屍魔追到了街道另一頭。

  它詭異地咧開了扭曲的紅色大嘴,露出黑洞洞的腔體,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噬人的黑洞。

  把人吞下去,然後變成自己的容器。

  依蘭壓下了眉眼。

  「去找火啊蠢貨!屍魔怕火!」加特林獨特的公鴨嗓門再一次從遠處傳來,「你把它引過來!我來對付它!快點!」

  依蘭挑起了唇角,心想:『雖然是個討嫌的傢伙,不過勇氣可佳。』

  她看得出來加特林已經彈盡糧絕了,恐怕只能擠出黃豆那麼大的小火苗。就這樣,他還敢讓她把屍魔引過去。

  依蘭輕輕一笑,轉身繞進了兩座白色建築之間的三角形小夾縫裡面。

  屍魔追了進來,它把口腔徹底打開,像一隻恐怖的大布袋,沖著依蘭罩下來。

  依蘭退到牆根,放鬆心神。

  她決定再試一次真實元素感應。

  不去凝聚精神力,而是讓意識和火元素真名一起虛化,感受周圍……

  『怦怦、怦怦!』瞳孔緊縮,心臟猛烈跳動。

  乾燥的空氣中飄浮著無數細微的火元素,它們會把人的嗓子變得又乾又癢,建築物的泥和石頭裡面也聚著無數火元素,噢,它們無處不在!

  屍魔撲了上來。

  八尺……五尺……

  依蘭按捺住運用精神力去釋放魔法的衝動。

  本能和恐懼令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她強行壓下心頭的浮躁,繼續加深感應。

  火……火……火……

  元素,無處不在!

  三尺……兩尺……

  她聞到了屍魔腔體中令人作嘔的腥臭。

  一尺……

  它就要碰到她了!

  渙散的意識猛然凝聚,依蘭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裡浮起了火光。

  她看到了一切歡欣雀悅的紅熾元素。

  「火!」

  炫爛的火光沖天而起!

  屍魔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在距離依蘭不到一尺的地方,化成了一根直通通的大火柱,眨眼之間,就被狂暴無匹的火焰燒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火焰出現得迅猛,消失也非常突兀。

  元素散去,依蘭的眼睛裡殘留著火光。

  她慢慢揚起下頜,和燒成灰燼的屍魔錯身而過。

  「我,找到了真正的力量。」

  笑容逐漸擴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0:52 PM

第七十二章 二次夢境

  寬闊潔白的大道上有兩列人馬疾馳而來。

  和手忙腳亂的普通魔法師們不同,這兩支隊伍顯然擁有強大的武力值。

  他們經過的地方,魔法和聖光像流水一樣鋪灑,劣魔和屍魔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在他們手下灰飛煙滅。

  依蘭凝神觀察他們。

  那隊身穿金袍的人,顯然是光明神殿的神聖使徒。這些人每一個都把下巴揚到了正常人腦門的位置,看人的時候,眼珠子是居高臨下的。數千年站在神權的巔峰的神使們,肢體每一處都在表明自己的態度——神的使徒,和普通人是兩個物種。

  解決了整條街道上殘留的魔物之後,神聖使徒們乘著雪白的、外形像豹一樣的魔獸揚長而去。

  另外一隊是法師塔中的魔法師。領頭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他們手中的冰霜權杖有強大的魔法加持效果,身上穿著華麗冷冽的冰霜長袍,很像霍華德穿過的那一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是兩位高階冰系魔法師。

  「落日區清剿完畢。這一次魔禍不同尋常,分散各處,仔細查明原由。」中年男法師皺著眉頭,眉梢還殘留著冰霜痕跡,「通知所有的人,無事不要離開住所。」

  魔法師們散向四周查問情況。

  依蘭和詹姆士擁有合法的通行證,又是由加特林這位負責人親自接回來的,所以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問了一句就被放行。

  加特林雖然是個很討人厭的傢伙,不過他給詹姆士和依蘭安排的住處相當不錯。

  一棟獨立的古典小白樓,上下兩層,配備了水和麵包,以及一瓶魔力藥劑——這是每一位魔法師通過認證時的獎勵,它可以增強魔法師的精神魔法力量。每一個人進入法師塔的時候都可以得到一瓶免費的藥劑,僅此一瓶。

  日後再想獲得魔力藥劑,就得通過各種方式為法師塔做出貢獻,換取魔法積分來購買。

  「聽著,」加特林很不耐煩地站在門口,「我只說一次。不要隨便亂走,不要賣弄魔法,不要隨便和人交往,安安靜靜地等待下一步通知。有消息我會來找你,我沒來就代表沒消息,不要東問西問。」

  雖然依蘭和詹姆士都裝了一肚皮疑問,但是誰也不想再和這個討厭的加特林打交道了。

  師生二人吭哧吭哧把行李搬進了小白樓,剛籲了一口氣,就有一位鄰居找上門來。

  「嘿,新來的!別聽加特林那個老傢伙的,我們這裡沒人理他!」

  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年紀在三十左右,是一位擁有火紅頭髮的棕眼美人。

  她倚著門框,擺出一個妖嬈的造型,玲瓏身材凹凸有致。

  「我叫薩薩莉。薩薩莉‧白德。」她眨了眨右眼,「火玫瑰帝國最著名的美女魔法師。噢,聽說有一支叛軍把我的祖國更名為什麼聯邦……算了,那不重要,總之,我就是法師塔最年輕漂亮的女人。」

  她的聲音厚重性感,非常特別。

  「噢!」詹姆士屁顛顛地迎了上去,「這一點,我百分之百同意!」

  禿頂上好像開出了一枝花。

  依蘭捏了捏眉心。

  魔法師們,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群體啊。

  薩薩莉非常大方地走進了小白樓,詹姆士像一隻禿頂大狼狗一樣跟著她,恨不得拿出尾巴來搖。

  她坐到了客廳的木沙發上,翹起腿,鮮紅的開叉長裙『刷』一下分開,露出漂亮的絲襪。

  依蘭看著詹姆士嘴角的口水,深感丟臉。

  「今天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依蘭坐到小沙發上面,好奇地問,「魔物為什麼能闖到法師塔裡面?」

  法師塔被稱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這裡有最高級的神殿,有無數大魔法師,還有生人勿近的魔法森林。

  魔物是怎麼進來的?真是令人費解。

  薩薩莉誇張地聳著肩膀,挑了挑畫得細細長長的眉毛:「誰知道?要我說,肯定是上層那些傢伙們又在搞什麼秘密實驗。哼,像這種真話,也就只有我敢說。看那裡。」

  她指著窗外最高的建築物。

  詹姆士和依蘭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神殿、上層塔。」她笑得性感,「法師塔中的貴族階級,他們的世界,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在那裡,無論發生多麼骯髒齷齪的事情都毫不奇怪!」

  依蘭心中驚歎:『噢,她可真是太敢說了!』

  趁著詹姆士和依蘭望著那幾座高聳的建築物發愣時,薩薩莉非常順手地拿起桌面上那隻棕色瓶子,拔開瓶塞,像一隻偷喝飲料的松鼠一樣,咕咚咕咚快速小口地往嘴裡面灌。

  「噢!快停下!」依蘭發現了不對勁,她飛快地攥住了薩薩莉偷吃的手,「這是詹姆士導師的魔力藥劑!你怎麼可以偷喝導師的東西!」

  魔力藥劑!

  這是魔力藥劑!每個人進入法師塔的獎勵,僅此一瓶!

  加特林顯然不愛和人打交道,他不惜硬著頭皮接下了接待詹姆士的活計,也就為了五個魔法積分,而一瓶魔力藥劑的價格是五十積分。

  由此可見,魔法積分有多麼難賺!魔力藥劑有多麼珍貴!

  看著只剩瓶底的褐色液體,依蘭的額頭重重跳了好幾下。

  詹姆士導師一定會心痛到流淚的。

  依蘭小心翼翼地偏頭去看可憐的詹姆士,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詹姆士居然在沖著薩薩莉笑。

  「噢,小依蘭,你怎麼能對客人這麼不禮貌,放手放手!快點放開!」禿頂導師一副鬼迷心竊的表情。

  「這是魔力藥劑!」依蘭重音強調。

  「噢……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美麗的薩薩莉小姐,請不要跟我客氣。」詹姆士優雅地抬了抬手,「儘管喝,這種東西我才不稀罕。小依蘭,放手!立刻、馬上。」

  依蘭:「???」她鬆開了手。

  薩薩莉沖著依蘭皺了皺鼻子:「小丫頭,叫你多管閒事,被老師罵了吧?」

  瓶底的液體進了她的肚子,她愉快地沖詹姆士飛了好幾個媚眼:「親愛的,沒事多過來串門呀!」

  「一定,回見。」詹姆士笑得十分優雅。

  送走了薩薩莉,依蘭驚恐地看著詹姆士的臉色一寸一寸綠了下去。

  他衝進臥房,把臉埋在枕頭裡面,發出一聲沉悶壓抑的低吼。

  「歐嗚嗚嗚——」

  依蘭嘴角直抽,她膽戰心驚地上前,拍了拍禿頂導師的背:「導師,您……還好嗎?」

  「嗚嗚……」一張淚流滿面的老臉從枕頭裡面揚起來,「我的心都碎掉了!噢!我全身的肉像刀刮一樣痛!」

  「可是您剛才為什麼要阻止我……」依蘭嘴角直抽。

  「傻瓜!」詹姆士抽泣,「都已經被她喝到剩個瓶底了,我還能怎麼辦,吐出來也沒用了啊!當然是,當然是故意裝成冤大頭,騙她放鬆警惕,下次我好找機會從她身上連本帶利討回來!」

  依蘭:「……厲害,厲害。」

  她發現自己身邊,可真是臥虎藏龍啊!

  剛回到自己房間,夜幕就降了下來。

  法師塔使用的是統一的流動照明系統。

  透明纖細的管道從城市中心延伸出來,像樹葉的脈絡一樣順著街道蜿蜒分佈到每一座建築物裡面,管道中流動著液態的龍晶,整座白色大城明亮得如同白晝。

  魔神打開合金匣子,依蘭小毛線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

  他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

  依蘭被他的眼神弄得毛毛的,她拉長了眼睛,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身體……

  「噢!我怎麼變成這樣了!」她細聲細氣地尖叫起來,「以後我還怎麼潛行!怎麼潛行!」

  本來只是眼睛上方多了一小簇白毛,現在……她看起來就像戴著一頂白帽子。眼睛上方的區域全部變成了雪白的絨毛,黑白相交的地方呈現出令她感到羞恥的鋸齒形狀。

  他看著她,若有所思。

  兩隻手非常自覺地捉住她,翻來覆去地玩她的白絨毛。

  依蘭被玩得惱羞成怒,她掙脫他,蹦到了床欄上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正事:「今天的事,你怎麼看?」

  「你指哪一件?」他走到落地窗的旁邊,流動的柔和龍晶光芒為他鑲上了一圈燦爛的銀邊。

  依蘭為自己的美貌震驚了三秒,然後蹦到他的肩膀上。

  「當然是魔物攻城的事情呀。」

  他眯起眼睛:「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白休‧斯坦是死是活。」

  依蘭翻了個跟斗:「對哦,我都差點兒忘記了那件事情!」

  出發之前,路易讓馬里森給他的父親寫了一封親筆信,由馬里森的朋友依蘭代為轉交。用這個理由,依蘭可以名正言順地打聽白休‧斯坦,然後找到他,問出那個秘密。

  沒想到,世界上最安全的法師塔居然出了這樣的亂子,魔物雖然已經被解決了,但所有人都被禁足在自己的住所。

  「今天的死亡人數恐怕有好幾十。」依蘭擔憂地垂著尾巴,「禍害遺千年,真誠祝願白休平安無事吧。噢,黑暗神,請你保佑這個壞蛋魔法師。」

  魔神無所謂地笑了笑。

  「今晚要出去嗎?」她從他一邊肩膀滾到了另一邊肩膀。

  「不。先看看。」他的手指輕輕在窗戶上點了幾下,依蘭順著他的指引望出去,發現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有無數神聖使徒和大魔法師在巡邏查探。

  確實不宜妄動。

  「對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她清了清自己的小嗓子,努力挺圓了胸脯,「我,已經找到魔法真正的秘密啦!我得到了力量,驚世駭俗的力量!」

  「哦?」

  她嘰嘰喳喳地把白天所有的心得感悟都說了一遍。

  「……所以就是這樣,我現在可以在不動用自己精神力量的情況下,引動周圍的元素來消滅屍魔!」

  他的眉毛一點一點挑了起來。

  他捉住她,把她摁到了床鋪裡面。

  依蘭:「?!」

  「你,你要做什麼?」她縮起眼睛,弱弱地嘀咕,「你要對一隻毛球球做什麼?」

  他撥開她的絨毛,把她仔細檢查了一遍。

  「你在幹什麼?」他拽起尾巴來上上下下檢查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細氣抗議起來,「不要亂摸我的身體!」

  「是我的。」他把她的反抗無情鎮壓。

  依蘭總覺得他在一語雙關。

  不止身體是他的,她也是他的。

  檢查了一遍之後,他看起來有一點納悶。

  「沒有新的神格。」

  「什麼?」她炸起的毛毛無法平息,他一鬆手她就蹦了起來,遠遠地蹲在床欄上。

  他勾起唇角:「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那樣的事情,除非你已經得到神格,成為你夢寐以求的自然女神才能做得到。直接調派元素,那是神的領域。照理說,得有神格在你體內誕生。」

  「啊?」依蘭呆呆地睜圓了小黑豆眼,一眨不眨看著他。

  她彎起尾巴撓了撓頭頂。

  他盯著她:「可是你身上並沒有出現新的神格。」

  依蘭眨了眨眼睛:「所以我這個乞丐之神其實是用了你的力量嗎?」

  「無所謂。解決了艾麗絲之後,我的神格給你一半。」他很平靜地說。

  她愣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她的心臟在胸腔中瘋狂地跳動起來,差點兒一頭從床欄上栽了下去。

  「不……」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他眉眼冷淡,語氣平靜,「無視你的意願。」

  依蘭小毛線滾下床欄,見他伸出了手,她非常流利地滾進了他的掌心。

  「你這個傢伙……」她小小聲地嘀咕,「時時刻刻為我著想,說話卻永遠不好聽,真像加特林。」

  他眯起了眼睛:「你連那樣的老男人都要惦記嗎?」

  依蘭:「……」

  她皺著眼睛沖他叫嚷:「你能不能有一點身為神明的自信啊!連加特林的醋都要吃嗎!」

  他非常沒有自覺地說:「哈,我不自信?可笑。要不是你這個東西三天兩頭招惹爛桃花,我需要操心這種事?」

  依蘭小毛線再一次沒忍住對他炸了毛:「那些人明明都是你招來的!你難道沒有看到維納爾的眼神嗎?他看你的眼神,那是失戀者的眼神!」

  他哈哈大笑:「你是說維納爾愛慕我?失心瘋的東西,別和我說話!」

  「我才沒有失心瘋!」依蘭憤怒咆哮,「你問問別人是不是這樣!」

  「問誰?」

  依蘭皺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路易大人!」

  「好啊。」他輕飄飄地說,「如果他說不是,你就死定了。」

  依蘭發現自己掉進了他的坑。

  路易肯定對他唯命是從啊!

  她撅著尾巴,蹦到床尾,把身體埋進了被窩裡面。

  明明在炸毛,心裡卻忍不住咕嚕咕嚕地冒泡泡。

  依蘭又做夢了。

  她穿過一片迷霧,俯瞰一片建築。

  白色的建築群,風格和法師塔非常相近,不過能看得出來從圍牆到內部建築,都和現在的法師塔完全不同。

  白城裡面都是人,比法師塔熱鬧一萬倍。

  瑪瑙路面上擠滿了人,依蘭湊近一看,發現和她想像中有些不一樣。

  她本來以為人們在趕集,但是湊近發現,每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愁雲,氣氛非常凝重。

  明明是湛藍無雲的天空,卻感覺到有股沉重的氣壓低低地墜著。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

  是不是……她又在做那樣的夢了?像上次,夢見塞那酋斯和邁吉克那樣。

  她緊張地環視周圍。

  當初在七王之墓的時候,她非常非常想要查出歷史的真相,然而當她親眼看到、聽到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真相是那麼沉重,會讓她的心臟從胸腔裡一直墜到腳底。

  她現在知道了,歷史塵埃裡埋藏的都是悲劇,徹頭徹尾的悲劇。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願意敞開懷抱,擁抱那些破碎的、悲壯的史實。她願意用眼睛去見證它們,用耳朵去聆聽它們,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發現人們究竟經歷了什麼。

  人群嚶嚶嗡嗡,發出嘈雜的聲音。

  依蘭湊到近處,悉心聆聽。

  「魔法師使用的是自然元素之力,根本不是黑暗力量!光明神殿憑什麼給我們定罪!」

  「就憑光明女神能夠降下神跡,而自然女神卻是子虛烏有啊!」

  「雖然我也不認為魔法和黑暗力量有什麼關係,可事實上,隨著黑暗神的麾下戰將一個個戰敗,我們能釋放的魔法也越來越微弱了,如果再找不出原因的話,不僅是光明神殿,就連世人也要開始質疑法師塔的正義性了。」

  「那又怎麼樣呢?光明與黑暗本來就共存於世間,自然魔法也一樣,存在即有它有道理,為什麼一定要分個善惡高低出來?」

  「這話你可以出去對那些光明騎士們說,看看他們會不會順手把你送上火刑架。」

  聽到這句話,依蘭心念一動,飄向白城外面。

  果然,城外密密麻麻地圍滿了金燦燦的騎士。依蘭停在白牆上方向著四周眺望,發現金光鋪蓋到了視線的盡頭,光明騎士的軍隊不計其數,把這裡團團包圍。

  他們被一圈聳立在整座白城外面的巨型魔法光牆攔住了腳步,一時無法攻入法師塔。

  依蘭難以形容這座魔法光牆有多麼宏偉,它比海嘯還要壯觀,讓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身心都徹底震懾於魔法創造的奇跡。

  壯闊的光牆上,淺藍色的波紋微微晃動,擋住光明騎士們發起的一切攻擊。

  它的高度遠遠超過了投石車和弓箭的射程,看來在那幾個『屠魔者』聖騎抵達這裡之前,法師塔暫時還是安全的。

  左下方有一支攻城隊,正用聖光閃閃的攻城大木車撞擊魔法光牆,看起來就像是蟻群在撞擊大樹一樣,光牆上面連波紋都沒有被撼動一絲一毫。

  這是強大的守護力量!

  依蘭的心中翻騰著濃濃的焦灼。她已經知道這一戰的結果,看著這一堵神跡般的魔法光牆,心中更覺得萬分難過。

  身後的城牆上傳來了兩個人的說話聲。

  「守護之心的力量在削弱,賢者一力撐起整座城的防禦,時間長了根本吃不消!她也就比我好上一丟丟,我覺得她馬上就要不行了!」

  「下面已經開始流傳著風聲,污蔑賢者是邪惡巫妖王之一,現在正在使用的是黑暗力量。雖然已經竭力遏制,可是流言還是在法師塔中傳播開了。」另一個聲音嚴肅地說,「這件事必須儘快處理,否則人心大亂。剛才收到了一個可靠的情報,斬首塞那酋斯的那個唐,很可能有一個共享五感的孿生兄弟,混進了法師塔。必須把這個人揪出來。」

  唐?唐澤飛鳥?!依蘭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攫住,她豎起耳朵,轉身去看說話的人。

  「光明神殿的勢力滲透太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老夥計你知道的,魔法師,從來不玩政治。」

  「走吧,回去看看賢者。這兩天我總感覺心裡不太踏實。」

  依蘭把視線定在這兩位魔法師身上。

  這兩位都是最高級的大魔法師,從他們身上的袍子、流光溢彩的魔法杖以及非常稀疏的頭髮上,都可以看出這一點。

  臨走之前,黑鬍子那位揚起魔法杖,把一枚巨大的火流星從淺藍大光罩上方甩了出去,「轟隆」一聲砸扁了一排光明騎士團的攻城車。

  「老夥計,不行啊,」白鬍子法師取笑他,「早上是不是沒吃飽飯?」

  「你行你試試。」黑鬍子法師拉下馬臉。

  白鬍子揚起冰藍的魔法杖,釋放了一陣冰錐。

  「噢,不是老夥計不行,而是元素感應再度削弱了!」看著威力還不如火流星的冰錐群,他毫不羞愧地摸著自己的白鬍子,「噢!自然女神、元素女神、魔法女神,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無論哪一個都好,趕快出來救救可憐的魔法信徒吧!」

  黑鬍子拽著他的胳膊往城牆下面走去:「少做夢,多做事!魔法師最值得驕傲的,莫過於永遠保有自由之魂。」

  「唉……」白鬍子毫無節操地攤手,「不論哪個神,只要出手消滅外面的敵人,它就是我的本命之神!」

  依蘭環視四周。

  這是光明聖戰期間的法師塔。在數千年之前,法師塔周邊還沒有那些魔法森林,它是一處人往人來的繁華魔法樞紐,寬闊氣派的大道連接著周圍各大城市,這是魔法光輝燦爛的時代。

  想起魔神終將隕落在這裡,『污染』過的土地變成如今的魔法森林,依蘭的心臟一陣接一陣抽痛,她有些不想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像邁吉克、塞那酋斯以及眼前的兩位魔法師,總給她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她對他們充滿了好感,甚至包括那名只在這兩個人口中聽到稱號的『賢者』。

  她下意識地想要幫助他們。

  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這種深刻的無力感讓她感到揪心。

  雖然有些不願面對即將發生的悲劇,但她還是跟著兩位魔法師來到了法師塔的正中央。

  這個時候的法師塔並沒有出現紅髮美人薩薩莉介紹的所謂『上層貴族』,這兩位大魔法師顯然已經是聲望非常高的人物了,但是他們和旁人打招呼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兩個普通的鄰家老頭。

  區別就是白鬍子老頭跳脫一些,黑鬍子老頭嚴肅穩重一些。

  走進法師塔正中的白塔,兩位魔法師踏到泛著幽藍和紫紅光芒的魔法地毯正中。

  「咒語:卡多拉克最拉風!」黑鬍子魔法師一本正經地吟唱。

  一圈淺黃色的光芒開始閃爍。

  依蘭蹭到了他們旁邊。

  「噢!」白鬍子魔法師忽然打了個小小的冷戰,他用三角眼瞟了一下黑鬍子魔法師,「我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跟著我們。」

  黑鬍子嚴肅地看了他一眼:「也許自然女神感應到你的召喚,前來探望你位忠實的魔法信徒。」

  白鬍子立馬跳腳:「呸呸呸!被你這麼一說,我感覺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他抱著肩膀,哆哆嗦嗦。

  站在他身後的依蘭:「……」嚴格來說,她現在的狀態可能和『鬼』也沒什麼區別。

  眼前不斷閃爍著法陣的光芒。

  依蘭還是第一次看見會亮的法陣,看來光明聖戰之後,有太多的歷史和文明被永埋地底了。

  一圈燦爛的淺黃色光芒在法陣邊緣爆發,依蘭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失重感。

  兩位魔法師的袍子飛揚起來,他們很習慣地伸手摁住了腿。

  『真有趣啊!』依蘭驚奇地睜大了自己不存在的眼睛。

  光芒消失的時候,兩個魔法師和依蘭出現在一間明亮的地下大廳正中。

  依蘭被一枚超級巨大的藍色冰蛋攫住了視線。

  它懸浮在大廳的半空中,一層美麗薄透的光暈不斷地蕩開,把大廳上方的空氣攪成了一圈圈淡藍的波紋。

  美得動魄驚心。

  兩位魔法師顯然已經司空見慣了,他們沒有抬頭欣賞美景,而是壓低了聲音,擔憂地看向冰蛋下方的人:「賢者,你感覺怎麼樣?」

  「噢,我還能再堅持三十年!」前方傳來了一個俏皮的嗓音,「守護之心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

  依蘭的心尖輕輕一顫,眼眶莫名其妙地變得滾燙。

  她快速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淡藍色的冰蛋下方,端端正正地坐著一位白髮魔法師。

  她身材瘦小,魔法長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像是小朋友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臉上都是慈祥的笑紋。她抬著雙手,源源不斷地把魔法力量注入淡藍色的冰蛋中。

  『我回來了!』依蘭心裡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我來替你一會兒吧老太婆!」白鬍子魔法師揮著手中的魔法杖,「不行就別逞強,我看外面的防護牆變矮了不少!」

  「切!」賢者甩給他一個大白眼,「那些傢伙又沒有發動總攻,我撐那麼高做什麼!」

  黑鬍子魔法師認真觀察了賢者一會兒,鬆了一口氣:「看來情況還不壞。」

  賢者搖頭晃腦地笑。

  依蘭盯著賢者蒼老的臉,心裡又想哭又想笑,兩種感情都異常強烈。

  直覺告訴她,她和這位慈祥的老奶奶非常熟,就像一對祖孫。

  「看來這裡沒我們什麼事!那麼,我和老夥計繼續去抓內賊了。我說賢者,能不能把傳送陣的咒語換一個?」白鬍子老頭聳聳肩,捏起嗓子,「卡多拉克最拉風!噢,這個咒語我每念一次都快要吐了!」

  黑鬍子魔法師嚴肅的馬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還要拉風一輩子!不換。」

  他和賢者目光相觸,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擠了擠眼睛。

  「噢,真是熏死人的戀愛的酸臭!」白鬍子老頭擺出一副完全受不了的樣子,「走了走了!正事還有一籮筐呢!」

  白鬍子和黑鬍子離開了大廳。

  依蘭感覺到夢就快要結束了,她沒跟著那兩個魔法師走,而是湊到了賢者的面前。

  噢,賢者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讓她感到熟悉。

  這是怎麼一回事?

  兩位魔法師離開之後,賢者的脊背往下壓低了一些,看來她在人前是強行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

  依蘭心疼地注視著她。

  「我的毛球小可愛,」賢者勾起了滿是皺紋的唇角,「你和你的大朋友一定要好好的啊!千萬別著急回來,老太婆我,還能再撐三十年!」

  賢者晃了晃肩膀,法師袍的雙肩上,都用細軟的毛毛縫了一個鳥巢形狀的蓬蓬球,看起來剛好夠一隻小毛球窩在裡面。

  依蘭的小心臟猛地一揪。

  『嗚嗚嗚嗚……』她心中壓抑的那些情感忽然就失控了,她非常放肆地大哭起來,在心裡大叫,『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賢者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那雙睿智明亮的眼睛轉向不存在的依蘭,就在兩個人目光即將觸碰的時候,畫面像是跌進了水中,迅速變成了一片模糊。依蘭拼命抓了幾下,它徹底碎掉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讓我回去!!』

  她不甘地掙扎了一會兒,漸漸陷入了黑沉沉的夢鄉。

  天快亮了。

  他捧起熟睡的小毛團,輕手輕腳走下床鋪,打開合金匣子,把她放了進去。

  為了節省空間,這次的匣子裡面沒有放上天鵝絨的墊被。

  她從溫暖柔軟的床鋪上被挪到冷冰冰的匣子裡,整隻球很不舒服地縮了一下。

  他趕緊遞過手,供她蹭。

  小毛團蹭到他的手,滿意地動了下尾巴,抖抖毛,繼續睡覺。

  他擺出非常不耐煩的表情,直到她徹底熟睡,骨碌滾到一邊,他才把僵硬的手臂收了回來。

  「嘖,毫無自覺性。」

  他合上匣子,低低抱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1:04 PM

第七十三章 驚悚冒險

  依蘭醒來之後,抱膝坐在床鋪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賢者的面孔進入她的腦海之後,好像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也忘不掉。她彷彿知道賢者哭和笑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跳腳的樣子、呲牙咧嘴釋放魔法的樣子,還有漸漸一天一天幸福地變老的樣子。

  在時光和記憶的遙遠盡頭,她們好像曾經相遇過。

  「她說的毛球小可愛……該不會是我吧?」依蘭低頭看了看自己。

  噢,她現在是人。

  她的心有一點慌,整個人沒著沒落的。夢境斷在那裡,法師塔被陰雲籠罩,但是寒夜未至。

  後來怎麼樣了?魔神為什麼會在這裡徹底隕落?

  小毛球和它的大朋友……依蘭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丟在了哪裡,整個胸腔又空又疼。

  她越來越能感覺到,夢境和她觸碰到的那個封印息息相關。

  這些畫面和聲音,應該都是來自魔神失去的記憶。噢,她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才是那個正在尋找記憶的人啊?

  她撲下床,跌跌撞撞走向合金匣子,把它摟在懷裡。

  「突然好想你啊。」她把臉頰蹭了上去,「非常想,非常。」

  這裡不比外面,不能打開合金匣子,只能隔匣搔癢。

  「哢,哢。」

  合金匣子那些花瓣形狀的封口向左右分開。

  噢,他要出來!他聽見她的聲音,迫不及待要出來安慰她嗎?

  依蘭嚇了一大跳,慌忙摁緊開關,壓低了聲音沖著匣子喊道:「你太衝動啦!我沒有現在就要見你!別出來,千萬不要!你怎麼回事?戀愛讓你丟了腦子嗎?這裡非常危險!」

  片刻沉默之後,一個低冷的、咬牙切齒的聲音幽幽隔著合金匣壁飄了出來——

  「自作多情的東西。是你的大臉壓到了開關。」

  依蘭:「……」

  她把匣子藏到了床下面,捂著臉嘀咕:「我的臉才不大呢!我先下樓了!其他事情回來再和你說。」

  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那是夢境還是歷史。

  加特林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魔禍的原因找到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徹查之後,發現所有魔物的源頭都指向了一個地方——正義之塔。所有的魔物都是從那裡跑出來的,沒有例外。

  正義之塔位於法師塔大城的正中央,是數千年前一場大爆炸發生的地點,而製造了那場爆炸的,正是魔鬼麾下的巫妖王之一。神殿在光明聖戰結束之後,建造了一座充滿潔淨聖光的高塔來鎮壓那些殘留的頑固黑暗力量,數千年來相安無事,人們也就放鬆了警惕。

  直到昨天。昨天的事件,讓神殿和上層法師們意識到,黑暗力量只是被鎮壓,並沒有徹底消亡。

  正義之戰永遠不會結束。

  事件有了結果,禁行令也解除了。心很大的魔法師們立刻就繼續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業,不再糾結於昨天。

  詹姆士前往俗稱『上層塔』的核心區域辦理他的身份手續,身為助手的依蘭沒有資格同行,她從行李箱裡面取出了那封來自馬里森的信件,一路打聽,找到了白休‧斯坦的住所。

  萬幸的是禍害遺千年,這個傢伙果然從昨天的襲擊中存活下來,依蘭找上門的時候,白休正在優雅地看著兩個魔法師替他修理窗戶。

  他的房子一看就比鄰居們的更加華麗,屋子裡擺放著許多精緻的工藝品,看上去很有格調。

  不愧是和溫莎公爵合作多年的黑心傢伙。

  魔力藥劑有滋養的功效,白休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他和馬里森長得很像,如果兩個人站在一起,恐怕會被人錯認成一對兄弟。

  「你好,斯坦先生。」依蘭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我叫依蘭‧林恩,是馬里森的朋友。他知道我要到法師塔來辦事,於是托我給您帶了這封信。」

  「哦,坦利絲來的人。你是那個魔法助手嗎?」

  白休挑剔地看著依蘭,像打量一件貨物一樣肆無忌憚地用目光評判。他想,自己剛離家不久,兒子就巴巴地托這個女孩子給自己送信,目的不言而喻。很顯然,兒子看上了這個姑娘,花了大價錢把她送到這裡,讓自己幫她鍍上一層金。

  既然要投資,當然得看看貨物值不值這個價。

  依蘭感覺到了對方明晃晃的輕蔑和惡意,她抬了抬手:「您還是先看看信吧,馬里森看起來十分焦急呢。」

  白休狐疑地拆開了信件。

  依蘭悠然地欣賞白休漸漸變色的臉。

  這封信,路易曾和她頭湊著頭檢查過很多遍——防止馬里森偷偷留下什麼暗號。

  白休很快看完了信,信紙放大了他手部的顫抖。

  信上把白休當年向溫莎公爵提供毒藥的那件事情寫得清清楚楚。路易告訴白休,現在馬里森落在他的手中,如果想要兒子平安,就把毒藥的來龍去脈向依蘭小姐交待清楚。

  依蘭微笑等待,她的小模樣比剛進來的時候還要更加禮貌。

  白休抬起眼睛來瞪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示意依蘭跟上:「到書房裡說。」

  依蘭微笑著隨他走進書房。

  「隨手關門。」他冷淡地說。

  依蘭不在意地關上門,順手反鎖。

  「看來溫莎公爵什麼都告訴路易了。」白休走了幾步,坐到巨大的真皮躺椅裡面,懶洋洋地翹起了腳。

  「除了他不知道的部分。」依蘭也沒必要和他兜圈子,「路易大人想知道你從哪裡找來的那滴血。」

  白休微笑:「哦,那個,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因為馬里森嗎?是什麼給了你們錯覺,以為可以用馬里森來威脅我?這些年我養了多少情婦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我的血脈到處都是,我投資馬里森只不過是因為他資質不錯。反正我和溫莎公爵一直有交易,就順便看照這個兒子而已。」

  「啊哦。」依蘭遺憾地聳聳肩,「馬里森很崇拜你呢,人前人後總把你掛在嘴邊。」

  白休冷淡地笑了笑:「我的孩子每一個都很崇拜我。好了,現在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是服從於我,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我交待清楚,換我留下你的性命,還是要試一試大魔法師的能力與手段?」

  「所以你是要對我用強嗎?」依蘭問。

  「只有蠢貨才會給自己下什麼不對女人動手的限制。我是聰明人,否則也活不到現在。」白休捏了捏指骨,發出啪啪聲,「不用大喊大叫,我的書房隔音絕佳。」

  「可是我在這裡出事,你就不怕被追究?」

  「呵呵。在外面,金錢總是萬能的。在這裡,魔法積分總是萬能的。」白休挑了挑形狀好看的眉毛,「說吧。拖下去對你毫無益處。」

  依蘭眨眨眼睛:「你認為暴力可以解決問題嗎?」

  「很不幸,我正是這樣認為呢。」白休站起來,揚起手中鑲嵌了極品魔法寶石的權杖,「火焰!」

  「轟——」

  一個大火圈圍住了依蘭!火焰猙獰地向上騰起,像一堵火牆,把依蘭困在書房正中。

  白休把雙手交疊在身前:「說吧,路易是如何發現被人下了毒,溫莎又為什麼要出賣我?坦利絲現在是什麼局勢?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令我滿意的話,我就要對你實施真正的暴力了。」

  熾熱烈焰圈住依蘭,在距離她不到兩尺的地方熊熊燃燒,她的臉蛋被熏得紅撲撲,頭髮尖尖冒出了一點焦味。

  依蘭聳了聳肩膀:「暴力是嗎?好吧。既然你已經把方法擺在我的面前,那我不照做就太對不起你了。」

  她非常順手地甩出兩道冰風刃,越過火焰,穿透白休的鎖骨,把他釘回了真皮大躺椅上面。

  「啊啊啊啊啊——」

  白休發出了比當初的維納爾更慘烈十倍的嚎叫。

  「嘶……」依蘭捂住耳朵,眉頭緊皺,「你是要測試書房的隔音嗎?」

  失去魔力支撐的火焰和它的主人一樣萎靡了下去。依蘭耐心等到焰氣散去,這才踏出了火圈。

  白休嚎了一會兒,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他瞪著依蘭,眼珠子裡血絲密佈,表情非常駭人。

  「戰鬥法師嗎?」他斷斷續續地說,「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只要我活著走出這間書房,你會體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依蘭錯愕地張大了嘴巴。

  「你為什麼要逼我殺你?」她上前兩步,彎下腰,揪住白休的衣領重重搖晃,「活著不好嗎!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白休再一次發出了慘叫。

  「噢,抱歉,忘了你有傷。」依蘭非常無辜地鬆開他的衣領,撓了撓頭。

  「惡魔,你這個惡魔……」白休的胸腔裡發出了拉風箱一樣的聲音。

  「我不擅長逼供。」依蘭有些無措,「我只是一個學生。我本來以為你會好好把事情告訴我,然後我去查證、交差。我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啊?你教我吧,除了暴力之外,還有別的好用一點的方法嗎?」

  白休的心臟狂猛地跳了兩下。

  對方這副模樣,真像個純天然的變態啊!

  他的心開始有一點慌了。

  「有種你就殺了我!」他強撐著說。

  依蘭鬱悶地歎了一口氣,很乾脆地放棄了:「算了,既然你一再要求,並且很誠實地說明你我之間只能活下來一個,那麼就如你所願吧。」

  她聳聳肩,往椅子下面扔了一蓬火焰。

  「一次小小的意外事故,應該沒人會懷疑我這個普普通通的魔法助手。」她收斂了神色,面無表情地說。

  依蘭看慣了魔神用她這張臉,早已學會了惡魔的精髓。

  她轉頭就走的樣子,冷酷得無藥可治。

  白休真的慌了。

  他相信這個名叫依蘭‧林恩的可怕傢伙真的會離開,留下他在這裡被活活燒死。

  噢,她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神!

  那是冰冷的,滅絕了人性的眼神!

  在依蘭的手碰到門把的那一瞬間,白休脫力地大喊了出來:「說!我說!」

  「這就對了!」依蘭友好地澆滅了火焰,把白休從真皮躺椅裡面解救出來。

  「藥是弗雷‧卡佩賣給我的。」白休喘著氣,「當年他只是剛剛邁進上層塔的普通魔法師,一個吃軟飯的傢伙,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名統領了。如果昨天你來得及時,應該目睹過他的風姿。」

  依蘭想了想:「那兩中年冰系魔法師之一嗎?衣服很華麗,拿著冰霜權杖?」

  「對。他身邊的那位就是他抱上的大腿,高級統領布蕾雅‧卡佩。」白休不屑地嗤笑,「弗雷入贅了卡佩家,靠著岳家一路青雲直上。恕我直言,雖然你有一點本事,但如果想要對付弗雷,那只有死路一條。」

  依蘭為難地鼓起了腮幫子:「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求證真偽。無論如何嚴刑逼供,你只要咬死弗雷這個名字,我就什麼辦法都沒有。」

  白休難看地勾了勾嘴唇:「我沒必要編名字騙你,反正沒有什麼區別。事已至此,哪怕你再往我腳下放把火,我的嘴裡也永遠只會有弗雷這一個名字,因為就是他。至於他從哪裡找來的藥,我是不可能過問的。」

  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事情比想像中更麻煩呢。

  如果是這個白休知道魔神身軀所在就好了。

  她失望了幾秒鐘,然後立刻打起了精神:「好吧!你現在把弗雷賣藥給你的細節寫下來,然後再寫一封給黑暗神的投誠信,寫得肉麻一點,虔誠一點。我要留著它們,作為威脅你的把柄。」

  白休:「……」

  惡魔,這果然是個惡魔!

  「不必故意改變字跡什麼的,」依蘭好心地提醒,「我會讓你按手印和腳印,還有你獨特的魔法印記。」

  白休:「……」

  依蘭天真無邪地說:「另外我會把它放在你絕對想不到的地方,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它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白休:「……」

  半個小時之後,依蘭燒掉了自己帶來的『家書』,然後揣著白休親筆寫的證供以及對魔神的表白書,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的屋子。

  她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走在白色瑪瑙石路面上,看著小路兩旁無比精緻的白色浮雕,依蘭有一種走進了白色油畫裡面的錯覺。

  雕欄外面,人工河清澈見底,藍色的河水泛著粼粼波光,就像夢境一樣。

  沒有巡邏,沒有守衛。

  看起來就像一個富饒、和平、美麗的伊甸園。

  路上幾乎碰不到人,魔法師們都喜歡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埋頭鑽研。食物和水是統一供應的,魔法師們從來不在意這些生活細節。

  依蘭穿過了幾條奇形怪狀的小巷道之後,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魔法師們的生活,和貧民窟裡面的平民們好像沒有什麼區別啊!每天都啃乾麵包,日夜不停地埋頭工作,沒有積蓄……

  只不過出於對魔法的熱愛,他們心甘情願地過著苦行僧一樣的日子。

  依蘭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每個十字路口都有精緻的雕像或者噴泉。地勢有高有矮,她時不時登上小坡,一覽白毯般鋪向天邊的風景。

  數千年前這裡發生過一場大爆炸,摧毀了所有的建築物。如今這些白色建築物都是後來模仿著原風格在廢墟上面重建的。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爆炸的應該就是守護之心。

  眼前晃過賢者那張滿是皺紋的微笑的臉。還有她肩膀上那兩個一看就可以很舒服地窩進去的『鳥巢』。

  小毛團……大朋友……

  稚鳥離巢,在外面找到了同伴。

  小毛團會帶著它的大朋友回去見賢者吧?就像她和魔神在一起,早晚得帶著他回去見家長一樣。

  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依蘭漸漸接近了法師塔中心區域的那座正義之塔。

  它的所有建築材料都經過最高級別的聖光加持,整座塔金光燦爛,在遠處就能看得見浮空的聖光。今天早上加特林來報信的時候,依蘭頂著他聒噪的公鴨嗓門以及四處飛濺的口水,把位置反復確認過兩遍。

  逐漸接近正義之塔,依蘭能夠感覺到,這裡就是夢境中那座中心白塔的位置。

  魔物是從這裡出現的。

  她根本不相信是什麼殘留的黑暗力量作祟。

  如果殘留著黑暗力量,魔神他會不知道嗎?而且黑暗力量也不會無中生有地變出魔物來。魔神和那些骯髒可怕的魔物,根本半點都不沾邊!

  依蘭百分之百信任自己的戀人。

  她目不斜視,直直走向正義之塔。

  魔物攻城的痕跡已經被清理乾淨了,畢竟大家都是魔法師,打掃衛生這種事情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這座金色巨塔足有四五百尺那麼高,整體形狀像一把光明之劍,塔頂上光明女神的太陽徽記大放光芒。

  依蘭來到塔階下,眼前忽然晃過一道金色的影子。

  一名光明神使居高臨下睨著她:「危險區域,閒人免進。」

  「尊敬的神使大人,是弗雷統領讓我再來探查一遍的。」依蘭面不改色地撒謊。

  她昨天看得很清楚,上層塔的魔法師們和神殿的光明神使涇渭分明,互相都當對方不存在,完全沒有交集。

  神殿這些眼高於頂的傢伙應該不會特意去確認這麼一件小事。

  果然,鼻孔朝天的光明神使不屑地笑了起來:「弗雷這是在質疑神殿的辦事能力嗎?難道他以為,神使們搜查過的地方,他的人還能找出任何未被發現的線索?真是無知得可笑。」

  「啊,」依蘭友好地微笑,「我也認為我只是來走個過場。」

  她這麼識相,光明神使也不好再說什麼,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放行。

  依蘭很有禮貌地道了謝,然後走上了塔階。

  背對著光明神使之後,她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她默默回憶這個神使剛才出現的樣子——和昨天看到的一樣,這些光明神使兼具戰士和法師的實力,他們移動速度非常驚人,還可以釋放聖光系的法術。

  他們都是經過嚴格挑選和訓練的神眷者,成為光明神使之後,可以借用一部分光明女神的力量,算得上是弱化版的聖騎士。

  『很難對付。』依蘭暗暗琢磨,『他們的聖光系法術,很剋魔神。這裡水太深,魔神萬萬不可以暴露真身。』

  她走進了正義之塔。

  說是塔,其實塔底這一層足有一間宮殿那麼大。

  塔壁上面雕刻了許多光明女神的金身像,依蘭隱隱約約能聞見空氣裡面殘留著焦糊的氣味,仔細看時,能看出塔壁上糊著一層淺淺的黑色脂狀薄膜。光明女神金燦燦的臉都髒了。

  噢,看來魔物大潮的確是從這裡湧出來的,周圍的聖光之物已經盡力消滅它們,但還是跑掉了一些漏網之魚。

  這樣看,神殿和上層塔給出的解釋無懈可擊,除了殘存的黑暗力量爆發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理由了。

  依蘭輕輕點點頭,順著金色的旋梯走上二樓,一層接一層把整座正義之塔都檢查了一遍。

  到了最頂層,依蘭意外發現豎在頂層閣樓正中的光明女神半身像也沾到了污漬,帶著腥味的腐血濺在了她精緻微啟的雙唇間,沒留意的話根本注意不到。

  依蘭腦海裡冒出了兩個字——瀆神。

  她盯著這座半身像看了一會兒,勾起唇角笑了笑,召出水流沖掉了污漬。

  她,依蘭,會堂堂正正地向對手拔劍!才不會竊喜於對手臉上的一粒髒東西。

  盯著光明女神那張臉看了一會兒,依蘭走到塔洞邊上,俯瞰下方。

  兩名光明神使負責看守正義之塔,因為現在已經找不到任何黑暗力量的痕跡,所以他們並不是很在心,時常湊在一起聊天說話。

  依蘭看準了時機,飛速下塔,來到一層正中。

  記憶中法陣的位置。

  「咒語:卡多拉克最拉風!」依蘭皺著鼻子,很羞恥地低聲念出了夢境中的咒語。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

  如果……真的開啟了傳送陣,那就可以證明她的夢根本不是夢!

  她緊張地盯著右前方的塔洞。

  正義之塔各個方位都有拱形的塔洞,兩個光明神使圍著正義之塔散步,馬上就會經過其中一個塔洞。

  他們金色的衣服已經出現在塔洞旁邊,再走一步,依蘭就要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中。

  她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無事發生,那她就裝作檢查完畢,正常地走出塔門。如果……

  淺黃色的光芒亮了起來,漸漸圍成一圈。

  依蘭的心臟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一道電流從頭頂貫穿到腳底,她全身都寒毛都炸了,腮幫子酥麻一片。

  『噢,天哪,快點快點快點!快傳我!』

  這下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兩個神使再往前一步,就會看到她和發光的傳送陣!

  她站在一圈黃光中間,僵成了一塊木頭。

  『噢天哪!到底傳不傳?快點快點快點呀!怎麼這麼慢!怎麼還不傳送!需要這麼久嗎!』依蘭心中山呼海嘯地抱怨,『怎麼這麼久怎麼這麼久!那兩個老頭不是『嗖』一下就傳走了嗎?』

  事實上,塔洞旁邊行走的光明神使也才剛剛邁出了一條腿。

  金色的長袍,就像催命的號角。

  依蘭的後背上瞬間爬滿了冷汗,心跳聲大得震動耳膜。

  傳送陣的光芒更加明亮,可能是因為年久失修,它搖搖晃晃,就像一艘老破船。

  『噢……拜託……』

  半張臉露出了塔洞!

  依蘭頭皮繃成了一面鼓。

  渾身電流亂竄,她僵在了原地,睜大眼睛。

  幸運的是,靠近塔洞的這個光明神使正好轉頭和同伴說話,險險錯過了最後一幕。

  「刷。」

  當神使說完話,順便偏頭望一望塔內時,滿臉驚恐的依蘭順利開啟了傳送陣,身影消失,塔中心只留下一圈恍若幻覺的淺黃光芒。

  在滿滿一塔黃金製品中,這樣的一點淺光絲毫也不會引人注目。

  「那個低階魔法師走了嗎?」

  「大概。這些傢伙我都懶得用正眼去看。不是我說,曾經站過黑暗陣營的傢伙,早晚會倒戈。」

  「哼,誰說不是呢,我倒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好讓我們明正言順地收拾了他們。這塊土地早該改名為神聖之地,而不是什麼鬼法師塔。」

  「正是如此。」

  被他們順嘴一提的依蘭穿過了傳送陣。

  黃光消失,她的雙腳穩穩站在了一塊堅固潮濕的地面上。

  剛才的緊張的刺激的感覺還沒有散去,人又來到了未知之地。她屏住呼吸,渾身緊繃,處於最高的警惕和戒備狀態。

  乍然從明亮的地方來到黑暗的地下,依蘭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她小心地蹲在原地,盡可能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稍微適應了一會兒之後,她漸漸能看清周圍的輪廓了。

  這是一堆殘垣斷壁。

  她現在身處一塊三角形的巨石後方,這塊巨石上面精緻的雕刻圖案還保存得十分完好,覆了一層灰,手指摸上去立刻刮蹭出清晰的紋路來。這是大廳的一部分吊頂。

  她小心地打量了頭頂和周圍。

  這裡的確是夢境之中那間存放著冰藍守護之心的大廳。左右兩旁本來有兩個小小的魔法噴泉,其中一個倖免於難,現在還能看出白色的精緻輪廓,只不過噴泉早已經乾涸了。數千年前的藝術風格和現在大相徑庭,誰也不會認錯。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夢境成真和身陷黑暗的緊張感交織在一起,侵襲著她的神經。

  她感到又激動又恐懼。

  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她相信那些魔物一定是從這裡跑出去的。

  至於其中有沒有人為因素……那就得等她細細探查一下。

  黑暗寂靜之中,最輕微的呼吸聲都被放得很大。

  依蘭靜靜待了一會兒,緊張的心情並沒有得到緩解,反倒是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難以掩飾。

  眼睛完全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她漸漸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的色彩。

  「沙、沙……」

  黑暗中傳來了奇怪的響動。

  依蘭頭皮猛地一炸,屏住呼吸,懸起了心臟。

  雖然她現在已經是一位非常厲害的魔法師,但是未知帶來的恐懼根本無法消退。

  她小心翼翼地扒著這塊三角形的巨石,非常慢、非常慢地向上方探出眼睛。

  前方那片小小的空地上,有個人形的輪廓從對面的廢墟中移動出來。它顯然並不是人,兩條胳膊幾乎拖到了地上,動作搖搖晃晃,脖子細長扭曲,好像支撐不住腦袋一樣。

  依蘭屏息凝神,盯緊了它。

  就在她的心神全部放在這個東西上面時,一個聲音忽然在她右手邊響起——

  「抓到一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8 11:21 PM

第七十四章 一見鍾情

  「抓到一個!」一個聲音非常突兀地在不遠處響起。

  依蘭寒毛豎立,渾身肌肉瞬間緊繃!

  她毫不猶豫地抽調了魔法信徒們的精神力量,準備好殺傷力強大的冰風刃,猛然偏頭盯住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呀呼——」

  一道白影非常輕盈地從高高的斷柱上方飛躍下來,他的手裡握著一柄細長的劍,就像是劍在前方牽引著他的身體一樣,人和劍一起劃出一道不可思議的斜直線,筆直地刺向廢墟中搖搖晃晃走出來的怪異生物。

  依蘭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很顯然,剛剛那句「抓到一個」,對象並不是她。

  白袍在半空中揚起來,手中的劍光非常危險,在黑暗中就像一塊散發出殺氣的寒冰。

  依蘭謹慎地把身體縮回巨石後面,從邊上探出眼睛。

  「錚——噗哧。」

  劍刺進了人型生物的頭顱,白袍的人反手一削,再豎著一劈,把這個東西切翻在地上。

  「啪。」這是他的雙腳落地的聲音。

  他在下落的過程中,就已經完成了擊殺過程。

  依蘭心想:『這是個高手。』

  她小心地把身體整個縮回了巨石後面,背貼著冰冷的石塊,感覺到心臟在沉沉跳動。

  「出來吧!鬼鬼祟祟的小女孩!我已經看到了你美麗的眼睛。」帶著笑的聲音傳琮來。

  依蘭呼吸一緊。

  被發現了!

  這個人的聲音非常年輕。說不上好不好聽,有一點輕佻和刻意,但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

  就像……那種傳說中流浪四方,到處留情的風流劍士。

  既然被發現了,再藏在這裡也毫無意義。

  依蘭定定神,慢吞吞地把頭探了出去。

  對方跳到一根距離她不遠的斷柱上面,非常瀟灑地站在那裡,勾著頭看她。

  「你是什麼人?」依蘭問。

  他挽了個劍花,攤開雙手:「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劍客。」

  「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依蘭有種奇怪的直覺,覺得這個人就像影子一樣,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黏在背後怎麼都無法擺脫。

  「我是不小心掉下來的。」她很無辜地說,「昨天法師塔裡面出現了許多魔物,有人吩咐我到發源之地檢查一下,沒想到忽然眼睛一花就掉下來了。你呢?」

  「這樣啊。」他從斷柱上面跳了來,輕飄飄地落在依蘭面前。

  依蘭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準備好了冰風刃。

  「哎呀!」他大大地歎了一口氣,「這裡光線太差,否則你就不會對我滿懷戒備了!小女孩,等你看清我的臉,你會為此刻的躲避而感到萬分後悔,我保證。」

  依蘭:「……你是想要告訴我你長得非常帥氣嗎?」

  「咳,」他清了清嗓子,「雖然有自誇的嫌疑,但是事實正是如此。女孩們見了我的臉,總愛往我身上撲,擋也擋不住,真是令人煩惱。」

  依蘭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好:「……」

  「咳,那個。」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其實我是一個正義驅魔人。我來到這裡當然也是有原因的,不過我暫時不能告訴你。那個,雖然和女孩保持著距離聊天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讓我有些流連……但現在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走吧,我們一起去把魔物事故的原因逮出來,我可是找了好久,才發現了魔物的蹤跡。」

  為了讓她更加放心,他把劍收回了腰側,然後背著手,大步向廢墟中走去。

  依蘭猶豫了兩秒鐘之後,迅速追上了他的腳步。

  不管怎麼說,看看他要做什麼,總比繼續待在廢墟中一無所知來得好一些。

  她可是獨自闖過邪神祭壇的人,冒險什麼的……根本難不倒她!

  「你殺掉的是屍魔嗎?」她凝視著地上那一灘人型黏液。

  「還沒吃過人的。」他說,「雖然它暫時沒有犯事就把它定罪處決有點不太好,但是這也是正義的一部分。」

  依蘭輕輕點點頭。

  她知道,流浪詩人和流浪劍客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質——說話喜歡繞來繞去。

  「噓。」他放慢了腳步。

  依蘭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後。

  她已經發現了,前方廢墟之間有不少魔物在活動。它們像是處於夢遊狀態一樣,渾渾噩噩、搖搖晃晃,並沒有及時發現兩個入侵者。

  依蘭小心翼翼地側身從一面大浮雕前走過。

  這是大廳的一部分吊頂,依蘭有很深的印象。當時冰藍巨蛋守護之心上面蕩出的一圈圈藍光,曾拂過這一面浮雕上的火焰花。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精緻入微的花瓣。

  「哢。」

  它比想像中更加脆弱,依蘭半點力氣都沒使,它就從花體上面脫落,落向地板。

  走在她身前的白袍劍士忽然旋過身,他的身姿就像一朵雲,非常流暢,非常輕盈,他勾下腰,伸出指尖托住了那枚小花瓣。

  依蘭也正好伸手去撈。

  兩個人的手碰在了一起,然後迅速分開。

  她感覺到,劍客的手是溫熱的,手上有繭,但是觸感是軟的。

  和魔神不一樣。魔神的身體冷冷冰冰,哪裡都硬得像冰塊。

  在這種時候忽然想起他的觸感,她的小心臟不禁重重顫了兩下。

  這就是愛情啊!無論何時何地,任何境況下,那個傢伙總會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心房。

  至於不小心碰到別人什麼的……小依蘭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這位白袍劍客明顯有一點不對勁,手指接觸的時候,他的肩膀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裝模作樣收手回去之後,他走路的姿勢變得不那麼流暢,看起來有些緊張。

  身邊遊蕩著不少魔物,她沒辦法和他用語言交流,心裡不禁暗暗地想:『浪跡花叢什麼的都是在吹牛,他看起來就像是個超級害羞的,從來沒有和女孩子有過身體接觸的大男孩。說不定就是個只是發育了身高的小屁孩。』

  依蘭沒有再貿然去碰身邊的任何東西,她放輕了腳步,儘量繞開那些看起來比較薄脆帶花紋圖案的地方,只踩著笨重的建築截斷面行走。

  白袍劍士回頭看了她幾次。

  光線不足以看清他的臉,但依蘭能感覺到,他長得好像還不錯。

  哪怕身處一片漆黑中,也能看出他的眼睛很黑,皮膚很白,唇色鮮紅。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魔神的臉。他看起來不那麼健康,臉色是蒼白的,嘴唇薄而淡,一動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座冰或者玉刻成的雕像,而不像一個真人。

  『噢。』她悄悄抬起手,捂了捂自己發燙的臉,心想,『戀愛中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移情別戀啊,無論看見誰,腦子裡都只會想起那個傢伙!霍華德大公說得沒有錯,戀愛會讓人一葉障目。』

  也許是因為通過傳送陣來到黑暗陌生的地方,和現實有了一種割裂感,依蘭心裡的思念就像長了草一樣,一下一下癢癢地撓著。

  她非常想他。

  「我好像一見鍾情了。」白袍劍士非常突兀地停下了腳步。

  「噓!噓!」依蘭皺緊眉頭,急促低聲地吼他,「閉嘴!」

  「惡愛領主。」他輕輕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個傢伙。在它的影響下,人很容易陷入狂熱的愛情之中,為愛迷失心智。」

  「嗯?」依蘭心頭一跳,領主?

  附近遊蕩的屍魔和劣魔循著聲音摸了過來。

  他拔出劍,輕飄飄地跳進廢墟,很快就把周圍處理乾淨。

  「是它的話,就用不著偷偷摸摸前進啦!」他很高興地說,「就憑這些劣魔和屍魔,並不值得讓我放輕腳步。我原本擔心這裡會盤踞著另一隻什麼厲害的偽神來著。沒想到是它。」

  「它怎麼了?」依蘭謹慎地問。

  「惡愛領主在二十多年前被圍毆了一頓,瀕死的時候逃走了,從北冰國一路南逃,留下了不少惡愛種子,清也清不完……喔,那些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既然今天撞到我手上,那只能算它倒黴啦!這麼短的時間裡,垂死的它根本別想恢復實力——走吧,帶你去立個大功勞。」

  他果然完全不再有任何顧忌,大搖大擺地開始往前走。

  依蘭:「?」

  眼前這位到底是什麼人?能夠圍毆偽神的……該是一股什麼樣的勢力?依然的腦袋瓜子裡面只剩下一片茫然。

  劍客已經衝到了前方。他的劍術非常驚人,圍上來的劣魔和屍魔,遠在十尺之外就被他逐一輕鬆擊殺。

  「唉,你運氣真好!」從兩根雕滿天堂鳥的斷柱正中穿過時,他『噗』一下落到依蘭面前,一隻手撐在她耳朵旁邊的牆壁上,語氣帶著抱怨,「雖然明知道對你一見鍾情是因為受了惡愛領主的影響,但問題是,我這是第一次嘗到對女孩心動的感覺。」

  依蘭把身體挪遠了一些,很認真很無辜地問:「你的意思是,從前你喜歡的都是男孩嗎?」

  「不是!不是!」淩亂又憤怒的白袍劍士揮了揮手中的劍,「我從來沒有心動過,沒有!這一次,也是受了惡愛領主的影響!噢,這個傢伙,它破掉了我完美的初心!讓我對你動心了!」

  依蘭飛快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非常抱歉,我已經有自己的結婚對象啦!從剛才起,我就一直不停地在想他。」

  他蔫蔫地垂下劍尖:「你可真是一點希望都不給人留啊!哼,看到我的臉之後,你千萬別後悔!」

  依蘭偷偷聳了聳肩:「我們快點去解決那個領主吧!」

  「呼——」他吐了一口氣,「是得馬上殺掉它。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它的厲害!被惡愛領主影響到的人,執念會變得非常深重,非要得到某個人不可,不惜一切代價,丟掉尊嚴、不擇手段。如果對方正好也喜歡這個受感染的人,那倒也還好,在一起就萬事大吉。可是萬一對方心有所屬,那就是一場愛情戰爭啊!如果今天讓它跑掉了,我會對你越陷越深,緊追不捨,就算出手殺掉你的結婚對象也是有可能的!」

  依蘭瞳仁收縮:「哦?!」

  她不禁想起了為愛瘋狂的弗麗嘉。他剛才說了什麼來著?惡愛領主一路南逃,留下了許多惡愛種子?

  「所以,得在我為你瘋狂之前,幹掉這個傢伙。」他挽了挽手中的劍,毫不在意地往前走。

  「噢,趕快!快快!」依蘭心驚膽戰地吸了一口氣。

  她可不想招惹這樣的情感糾紛。

  「你覺得昨天的事情是它幹的嗎?」依蘭問。

  「不然呢?除了領主之外,誰還能召集那麼多魔物。」他歎了一口長長的氣,「唉,你最好先不要和我說話了,現在聽到你的聲音,我就非常想吻你。如果做出這樣的事情,我的形象可就全都毀掉啦!」

  依蘭:「……」

  她稍微退遠了兩步。

  她想起了魔神的吻,冰冷的,帶著他獨特的味道和印記,既溫柔又霸道的探索……她的心臟裡一陣陣湧動起癢癢的暖流。

  考慮到眼前這位倒黴的劍士也受到了同樣的影響,她老老實實地閉起了嘴,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前方的屍魔和劣魔越來越密集。

  它們發現了入侵者,從神遊狀態逐漸全部被激活。

  黑暗的地下廢墟,忽然從沉睡的精緻天堂變成了陰風滲人的惡魔煉獄。

  魔物的咆哮在密閉的空間裡面回蕩,一雙雙猩紅的眼睛猶如黑夜中的鬼火,口涎擊打在地面,發出黏膩的『滴答』聲。它們交錯身形,沖著依蘭和白袍劍士飛撲過來。

  「呀呼!英雄救美的機會來了!親愛的女孩,請待在我的身後,欣賞我英勇無畏的風姿!不要過早迷上我哦,殺了惡愛領主之後,我可不保證仍然會對你心動。」

  白袍劍士得意地大笑著,把手裡的劍舞成了一朵花。

  依蘭不動聲色,抽出短劍防身,順便悄悄扔出風刃擊殺了一些潛藏在暗處準備偷襲的魔物。

  它們的死完全不會引起劍士的注意,同時又替他排除了暗中的威脅。

  他看起來並沒有使出全力,殺得滿地都是黑色黏液和殘肢,他的呼吸竟然一絲一毫也沒有變重。

  依蘭冷靜地觀察判斷他的動作,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人的實力遠遠超過了那些受到聖光加持的光明神使。

  「快到了,跟緊我。」他叮囑了一聲。

  身處黑暗的地下,周圍滿是腥風血雨,依蘭不知道他是靠什麼來判斷位置。

  「錚——」

  他用手指抵著劍,向前重重一推、一蕩。

  魔物被遠遠逼退,他疾步爬上了一道高高的臺階,示意依蘭跟上。

  依蘭迅速跟了上去。

  眼前豁然開朗!

  臺階下方有光線。一個散發著微光的東西正在一隻材質像紗的薄蛹裡面蠕動,把一陣陣柔和的粉金色光芒灑向四周。

  四周的魔物瘋狂了,扯開嘴巴低吼著,從四面八方的廢墟中湧出來,撲向站在臺階上方的兩個人。

  「跳。」

  白袍劍士抓住依蘭的胳膊,從十尺來高的斷層臺階上跳了下去。

  身後是鋪天蓋地的魔物,它們身體挨著身體,像一堆黑色大瘤組成的海浪,從臺階上方探出了浪尖。

  依蘭收縮的瞳孔中,一切變成了慢放的畫面。

  前有狼,後有虎。

  百忙之中她的餘光掃到了白袍劍士的臉。

  哇喔,是非常漂亮的古東方人長相,依蘭曾在大陸通史裡面看到過人臉素描。

  這張臉非常濃墨重彩,五官不算深邃,但是眉眼黑得像墨,嘴唇紅得像血,視覺衝擊力非常強烈。

  一見難忘。

  又英俊又特別的相貌,的確非常容易吸引女孩子們的注意。

  他在對她笑。

  「我覺得,哪怕沒有惡愛領主,我也要一見鍾情了。」他說。

  他的眼睛裡映出了依蘭泛著淡淡粉色金邊的臉。她的容貌也有一點點偏向古東方人,不過五官完美地呈現出坦利絲人高鼻深目的美。

  乍然在別人的眼睛裡看到自己,依蘭也被自己的容貌驚豔到了。

  她長得可真美啊!

  話音還沒落,兩個人落到了地面。

  白袍劍士顯然誤解了依蘭驚豔的表情,哪怕身後有魔物大浪正撲下來,他還是抽空把散到臉頰旁邊的一縷頭髮撥到了耳朵後面。

  「是不是做夢都沒想到我是這樣的美男子?現在後悔了吧?」

  依蘭面無表情:「……並不。」

  魔物團成的大黑球轟隆一下砸在了身後,依蘭握著短劍,衝向前方發亮的蛹體。

  不用說,這裡面那個蠕動的東西一定是惡愛領主了!

  擒賊先擒王,解決了它,別的都好說。

  白袍劍士後知後覺地衝了上來:「把美麗的女士護在身後是每一位正義紳士應盡的義務!那個……你喜歡我的劍嗎?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不用了,謝謝。動手!」

  依蘭已經跑到了那隻粉金色的蛹體旁邊。

  身後劣魔的舌頭幾乎要捲到她的腳踝。

  她一個箭步高高躍起,雙手握著劍,自上而下狠狠紮了下去!

  「滋——」

  和她預計的情況一模一樣,普通的劍根本紮不穿這隻蛹。

  依蘭意識悄然放空,感應陰冷潮濕地下空氣中的水元素,聚成冰霜極刃,凝在劍尖。

  「滋——嘩!」

  蛹體破開了拳頭大小的口子。

  依蘭遲疑了一下。想要製造更大的裂口,難免會暴露實力。她並沒有完全信任這個白衣劍士,哪怕他真的長得非常帥氣。

  更加柔和明亮的光芒從破損的缺口中綻了出來,把她的背影描上一層金邊。

  白袍劍士出神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舉劍大喊:「讓我來!」

  依蘭側身閃開,他的劍落在缺口上。

  「鐺——」

  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這麼硬?!」

  依蘭揚了下手中的短劍:「家傳寶貝。」

  他不服氣地笑了笑,左手飛快抬起。

  「金!」

  只見他的劍尖泛起了明亮的白色光芒。白熾的劍尖『滋』一聲切進蛹體,『嘩』一下,一切到底!

  身後的魔物大軍飛撲上來。

  他握著這把湧動著白熾光芒的劍,狠狠向後方蕩去,熾熱的金系魔法光芒掃出一片半月的弧,無情地切進了魔物的身軀。

  「嗤嗤嗤嗤——」

  焦臭味沖入鼻腔,大片魔物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金系戰鬥魔法師!同時擁有高級戰士的實力!』依蘭小小地驚歎了一下。

  外面的世界可真是臥虎藏龍啊!

  對方使用的不是神聖之光,讓依蘭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其實剛才她有所懷疑,疑心這個人是光明神殿的聖劍士。

  不過既然他使用了魔法,那就和神殿沒什麼關聯了。光明神殿對魔法師的防備就差寫在臉上,光明女神從來不會接納魔法師為信徒。

  念頭轉動的一瞬間,蛹體中的那個蠕動的東西已經徹底暴露了出來。

  那片柔和的粉金色光芒……來自一具什麼也沒穿的美妙軀體。『她』背對著依蘭和劍士,豐腴迷人的背影非常誘人。

  「噢!」依蘭眼角重重抽了兩下。

  惡愛領主看起來就是一個會發光的金髮美女。

  「別妄動,讓我來。」白袍劍士飛快地蕩出一道道白熾光芒,暫時把魔物逼退之後,他大步跳到了依蘭的身前。

  「克伊蘇絲,該上路了。」他舉起了劍,對準蛹中美人。

  依蘭吃驚地發現,這個非常輕佻跳脫、一點都不穩重的劍客,在這一瞬間居然表現得像一個冷血獵手。

  劍尖一挑,對準了蛹體佳人的後心房,毫不猶豫地刺了過去。

  「錚——」

  沒穿衣服的惡愛領主把頭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依蘭緊張地盯著她,準備好了冰風刃。

  「你怎麼捨得傷害人家……你先看看我長什麼樣子啊……」讓人酥麻進骨頭裡面的聲音,從一對飽滿誘惑的紅唇中飄了出來。

  惡愛領主一邊用聲線誘惑入侵者,一邊把兩隻胳膊扭向身後,用手掌夾住了劍尖。

  白熾的劍尖上發出燒紅的鐵塊放進冷水裡的『嗤嗤』聲,劍士和領主短暫僵持。

  惡愛領主揚起了絕色的面龐,媚意襲人的金眸緩緩抬起來,望向不解風情的來客,含怨帶嗔。

  看清了劍客的臉之後,它猛然變色,失聲大叫起來:「是你!」

  絕色美人的臉『刷』一下從正中撕開,一條可怕的黑色大蛇從她的皮囊裡面躥了出來,一瞬間都沒有猶豫就開始往外逃。

  變故來得太突然,從美女變成蛇,整個過程還不到半秒鐘。

  白袍劍士的劍仍然夾在美女蛇的皮囊手掌中,一時之間抽不回來。依蘭定下了神,反手拎著短劍衝了上去,飛掠,借勢,斜刺,一劍釘住了它的蛇尾。

  這個動作也是從魔神那裡學來的。

  在北冰國戰鬥的時候,他偶爾會刻意放慢動作,懶洋洋地瞥著她,意思就是讓她學著點。

  當著他的面,她總是裝出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的樣子,等到自己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再回味著他的動作,悄悄一遍又一遍地訓練。

  現在已經有模有樣啦!

  在依蘭發起進攻的同時,白袍劍士也成功斬倒了美女蛇的皮囊,一個箭步追了上來。

  「現在的魔法助手都有這麼好的身手了嗎?」他彎起眼睛,雙手握住再次白熾的劍,自上往下,對著被依蘭釘住尾巴的美女蛇直直劈出一劍。

  「啊啊啊啊——」

  一道白光把美女蛇均勻地分成了兩半,光芒像鋸子一樣鍥進整個蛇身,一秒鐘之後,明亮到刺眼的白光在它的體內爆發綻放!

  巨大的黑色蛇體從正中撕裂,化成了兩團扭曲的黑色的圖塊。

  它不甘地掙扎了兩下,下意識想往左右逃跑,這加速了它的滅亡,白光追擊不捨,一點一點,把它絞成了黑色灰屑。

  臺階上方再度聚集起來的魔物們看到領主被消滅,不敢再往上撲,而是警惕地,一步步退回了陰影中。

  光芒消失,黑暗的廢墟中隱隱回蕩著惡愛領主最後的尖嘯。

  「結束了嗎?」依蘭慎重地問。

  「結束了。」

  她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地在心裡想了想魔神的樣子。

  噢,她的心臟仍在『怦怦』直跳,陣陣悸動抽枝發芽。

  她狐疑地望著他:「真結束了?」

  惡愛領主克伊蘇絲死亡之後,那層粉金色的光芒也消失了,依蘭看不清白袍劍士的表情。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笑意:「怎麼啦?失去了我的愛戀,是不是悔不當初?現在後悔已經太遲啦!」

  依蘭偷偷扮了個鬼臉:「才不!」

  「好啦,我們該離開這裡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依蘭撒了個謊。

  「沒關係,我知道就行了。」他隨手切掉幾隻大膽冒頭的劣魔,拎著劍走在前方。

  依蘭跟著他在廢墟裡面穿行,走了很遠很遠,遠到她覺得兩條腿已經快要離開她的身體時,前方終於出現了一點光芒。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森林中的小泥洞裡鑽了出來。從這裡往外看,能看到法師塔的拱頂大門。

  原來他是從森林地洞裡面摸到地下廢墟的嗎?

  在陽光下,依蘭發現他的眸色和髮色並不是墨一樣的黑色,而是泛著金光的黑金。這讓他看起來更加濃墨重彩。

  「很高興認識你,」依蘭眨了眨眼睛,「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還是不了,」他彎著眼睛笑了笑,「我希望最好不要再次見面。」

  他退了兩步,轉身消失在森林。

  「啊哦。」依蘭聳聳肩膀,拍乾淨身上的泥土,走向法師塔的大門。

  她的腳步有些急迫——受惡愛領主的影響,她可真是太思念魔神啦,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裝他的匣子抱在懷裡蹭。

  循著記憶,依蘭很快就回到了詹姆士導師的住所。

  禿頂導師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遠遠看見她,他擺出一副扭曲的表情,不停地朝著她瘋狂眨眼睛。

  依蘭:「?」

  她湊近一看,發現詹姆士的臉色更加奇怪。

  就像……那次他朝她扔了一蓬水,眨眼示意她趕緊躲開的樣子。

  噢,她可不要再被淋一身。

  依蘭蹦向屋簷下,瘋狂用表情示意她離開的詹姆士臉都快裂了。

  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臉色嚴肅的魔法師和依蘭眼對眼。

  愣了一下之後,他放聲大叫:「兇手在這裡!」

  一群魔法師從屋子裡衝出來,呼啦一下圍住了依蘭。

  依蘭:「?!」

  高級冰霜魔法師、戰鬥法師的統領弗雷‧卡佩分開人群,踱到依蘭面前。

  「依蘭‧林恩,你被指控為一樁殺人案件的兇手。現在我問你,白休‧斯坦是你殺的嗎?」

  聽到這個名字,依蘭不禁怔住。

  她的懷裡還揣著白休寫下的供詞以及向黑暗神投誠的親筆信,用來威脅他,防止他告密。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白休這個人還有很大的價值。

  依蘭根本就沒想過要殺他。

  沒想到,竟然有人先下手為強,殺了白休,還嫁禍到了她的身上。

  而面前這位統領弗雷,正是白休指認的那個把墮神之血賣給他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10:08 AM

第七十五章 偶像包袱

  依蘭抬頭看向法師統領弗雷。

  這是一個久居高位的人,氣場冰冷,唇紋向下。被他嚴肅地指控殺人時,周圍的空氣好像全部朝著身上聚壓過來。

  依蘭很明顯能感覺到,弗雷試圖用氣勢來威懾她。

  白休死了?兇手還嫁禍到她的身上?很明顯,真正的兇手一定是和白休交易魔神之血的那個人。

  依蘭皺起了眉頭——即使有要命的書信證據在自己手上,白休還是選擇向背後的人告密?

  可惜他信錯人了,對方非但沒有保他,反而順手殺了他。

  那麼,兇手就是白休供認的這個弗雷嗎?如果是他的話,弗雷現在是在賊喊抓賊?

  「我沒有殺害白休‧斯坦。」依蘭定下心神,很平靜地解釋,「我今天的確見過斯坦先生,但我只是替他的兒子馬里森給他送一封信,他簡單地向我打聽了一下馬里森的情況,之後我就離開了。我走的時候斯坦先生還好好的,我想,當時替斯坦先生修理窗戶的兩位魔法師都可以作證。」

  「得了吧!誰也不會當著別人的面行兇。」弗雷身邊的副手義憤填膺,「然後呢?之後四個小時,你又去了哪裡?想必是用了一個小時潛回白休的屋子殺害了他,再花費三個小時的時間處理好身上的痕跡。」

  依蘭微挑著眉梢看向這個聲音很大、話也很多的人。這是一個年紀在三十上下的人,身上的魔法長袍用料特別考究,項鍊上明晃晃地垂著一枚巨大的魔法寶石,兩隻手上一共戴著七枚魔力增幅的戒指,就差在額頭寫上『有錢』兩個字。

  「想必?」依蘭笑了,「這位魔法師先生,想必你和白休有什麼灰色的利益關係吧。」

  很有錢的副手瞬間瞪圓了眼睛:「你敢空口污蔑!」

  「跟你學的。」依蘭微笑。

  「你!」

  「好了。」弗雷阻止了這場口舌之爭,他皺眉望著依蘭,沉沉地說,「或者你可以說出目擊證人,證明案發的時候你不在那裡。」

  依蘭煩惱地抿住了唇。事實上的確有目擊證人,比如看守正義之塔的那兩個光明神使。

  但是那件事更不能說。

  她想到自己編的那句『弗雷統領讓我來檢查一遍正義之塔』的瞎話,嘴角不禁狠抽了一下——這就是說謊的報應嗎?

  她清了下嗓子,面不改色:「法師塔是每一位魔法學徒心中的聖地,我剛到聖地,當然會忍不住四處逛一逛。我想應該有不少人看到過我,只要沿途查問一下,很容易就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得了吧!」弗雷身邊的副手再一次不服氣地高聲打斷了依蘭,「證據確鑿,還想狡辯什麼!如果不是你,白休為什麼要在臨死前寫下你的名字,扔出窗戶?」

  噢,原來有這樣的『物證』。

  她聳聳肩:「如果我是兇手,我會讓他寫下我的名字嗎?這顯然是嫁禍。」

  「還敢狡辯!」這名副手臉紅脖子粗。

  「查案是比誰聲音大嗎?」依蘭凝神望向弗雷,留意著他的神色,「統領大人,我沒有殺過人。如果只要留下一個名字就可以把罪責輕易推到別人身上的話,我想這個世界早就已經亂套了吧?」

  弗雷那雙碧色眼睛冷漠地動了動:「在外面也許是這樣,但是在法師塔不會。因為賢者懂得測謊之術,你做過或者沒做過,賢者一問即知。在法師塔,正義永遠不會缺席,沒有一個罪犯可以逃過制裁。」

  他身邊的副手再次忍不住插嘴:「沒想到吧?呵,法師塔已經很多年沒人敢犯事了,也就你們這些不知深淺的新人……」

  「夠了。帶走。」弗雷冷冷地打斷了他。

  依蘭有一點緊張和激動,因為聽到了『賢者』這個稱號。夢境中那位親切熟悉的老太太,正是一位賢者呢。

  弗雷要帶她去見這一代的賢者嗎?懂得測謊之術的賢者,難道是一位讀心術大師?

  依蘭定睛看了看弗雷,然後微笑著說:「我非常願意去見賢者,有人能為我證明清白那是最好不過了。我想,紳士們一定不會為難一位願意配合調查的淑女吧?」

  聽她這麼說,弗雷稍微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示意魔法師們把依蘭帶走:「不用捆綁。」

  依蘭被一群戰鬥法師圍在中間,走向被稱為上層塔的區域。

  她一直盯著弗雷的背影。

  眼下的情況雖然看起來有些糟糕,但也打開了一點局面。

  如果弗雷想要把她帶到哪裡去滅口的話,那可真是送貨上門,省得她繼續費力查證;如果他真把她帶到賢者面前洗刷了清白的話,那麼基本上可以肯定白休撒謊了,賣藥給他以及殺他滅口的人,另有其人。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可以向真相邁進一大步,危險,又讓人期待。

  自從走上這條路,前方就註定密佈著荊棘、陷阱以及危機。她無法讓自己不害怕,但她可以逼著自己克服恐懼迎難而上。

  依蘭悄悄調動了所有的力量。

  心不在焉地步行,感應周圍所有能感應的元素,將它們激活。

  同時聚集信徒們的力量,隨時可以發動雷霆之擊。

  爬上一道非常長的斜坡之後,眼前出現了一間非常寬敞的白色大建築。它看起來像一座教堂,不過裡面並沒有陳列著任何光明之物,牆壁也沒有漆成金色。

  這是魔法師的地盤。

  進入了大廳,弗雷和周圍的魔法師們全部放低身段,微垂著頭,輕步踏上巨大而光滑的白色方形地磚。

  正對大門的是一幅巨大的星空壁畫,星空深邃幽遠,望上去不會令人感到恐懼,只會體味到大自然的神秘玄奧。壁畫下方砌了高高的法台,法臺上放置著一把白色的高背椅子。

  一個身穿純白色法師袍,頭上戴著斗篷兜帽的人負手站在椅子旁邊,他背對大門,專注地凝視著主牆上那幅巨大的星空壁畫。

  依蘭環視一圈,心裡悄悄地想:『弗雷還真把我帶到賢者這裡了,看來他的嫌疑可以排除掉百分之八十。只是有一點很奇怪,難道那個殺了白休想要嫁禍給我的人,竟然不知道賢者可以測試謊言嗎?或者說……兇手幹掉白休之後本來想對付我,卻沒想到我跑到地底去了。』

  她一邊暗暗琢磨,一邊跟隨弗雷來到了臺階下方。

  通往法台的高臺階帶來了難以逾越的距離感。弗雷停下腳步,抬起頭來,仰視法臺上的白袍人。

  「賢者,我把嫌疑人依蘭‧林恩帶來了。白休‧斯坦死亡之前單獨接觸過的人只有她,在她離開不久之後,白休就被燒死在自己的書房裡。」弗雷微微壓著嗓音向那道背影報告情況,刻意平靜放緩了聲音,彷彿害怕驚擾到那個人,「證據在此,我為您呈上。」

  其餘的魔法師都垂著頭,呼吸輕得無法察覺。

  依蘭好奇地盯住那道看起來有些瘦削的背影,很顯然,魔法師們對賢者充滿了敬畏。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道瘦削高挑的背影,看起來十分眼熟。

  弗雷邁著均勻沉穩的步子,順著臺階側邊踏上法台。

  他捧出一張羊皮紙,遞到那個人身側。

  「這就是物證。白休‧斯坦在死之前,曾寫下了依蘭‧林恩的名字,扔出窗戶。經鑒定,正是白休的字跡。」

  白袍下面伸出一隻手,輕飄飄地從弗雷手裡接過物證。

  賢者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側頭看一看弗雷。

  他把羊皮紙拿到面前看了一會兒,聲音輕輕地響起:「看起來寫得很匆忙,然後呢。」

  依蘭發現這個人的聲音有點熟悉,但語氣非常陌生。

  「凶徒拒不認罪。」弗雷雙手接回了羊皮紙,「請賢者判罪。」

  「請賢者判罪。」魔法師們齊聲說。

  「我沒有殺過人,當然不會認罪。」依蘭抬起眼睛,看著賢者的背影,「如果您懂得測謊術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白休不是我殺的。再問十遍我的答案也一樣,我沒有殺人。」

  賢者的聲音平淡地飄下來:「被稱為賢者,是因為我在魔法上的造詣遠超眾人,我的水系魔法可以感應到你體內心跳、血液以及體溫的最細微變化,從而判斷你有沒有在說謊。想要在我面前隱瞞真相,除非你的魔法水平與我相當。另外,自首和判罪,受到的處罰區別很大,最重要的一點是,自首可以免除死罪——你仍堅持自己沒有殺人嗎。」

  他的每一個字用的都是陳述的語氣,依蘭覺得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情緒。

  「我沒有殺人。」依蘭不自覺地用上了同樣平靜的語氣。

  他轉過身。

  依蘭周圍的戰鬥魔法師們立刻齊刷刷低下了頭,身姿無比敬畏。

  站在賢者身側的弗雷也第一時間垂下頭。

  大廳裡面只有依蘭仍然揚著臉蛋。

  一張濃墨重彩的東方臉孔撞進了依蘭的視野。

  依蘭:「……???」

  怎麼會是他!

  這不是地下廢墟裡面遇到的白袍劍客嗎?

  他一步一步從臺階上面走下來。

  依蘭呆呆地看著他,忘記了眨眼睛。她百分之百確定是這張臉,這副長相太特別了,見過一次根本忘不了,更何況此刻距離她和他告別還不到半個小時。

  但奇怪的是,除了長相之外,他和在地下的時候根本沒有絲毫相似。

  他微垂著眼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他剛才的語氣一樣,整個人像一潭沒有任何波紋的水。

  用死水來形容他也不恰當,他更像平靜淡漠的星空,沒有情緒和喜惡。

  動作氣質與地下那一位判若兩人。

  他走到了依蘭的面前。

  依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頭漸漸皺緊。她的心裡浮起了濃濃的疑惑。那些自戀跳脫飛揚的記憶先是凝在面前的這張臉上,組成了地下那副模樣,然後再碎成一片片塵埃,從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剝落。

  依蘭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放鬆。」他抬起了一隻手。

  淡藍的波紋從他的手掌正中蕩開,依蘭忽然就沐浴在了清涼舒爽的水之微粒裡面。

  這是純淨的魔法。她感覺不到任何敵意,於是沒有反抗。

  「你殺了白休‧斯坦嗎?」他平靜地問。

  「沒有。我沒有殺他。」

  他看著她,眸中沒有任何波動。

  依蘭感覺到弗雷和魔法師們的視線都聚了過來,他們也在緊張地等待結果。

  過了一會兒,他平淡地開口:「真話。」

  依蘭微微鬆了一口氣。她本來還有那麼一點擔心賢者和弗雷狼狽為奸來著。

  「噢……」眾人發出失望的歎息。

  「賢者,」弗雷快速小步跑下了臺階,侍立在賢者身後,「請問一問她,失蹤的四個小時到底去了哪裡。就算她不是兇手,也有可能是幫兇。」

  依蘭的心臟微微收縮。那四個小時……是不能說的秘密。

  不過,這個秘密好像不僅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呢。

  賢者眉目不動,繼續平靜地問:「你是否幫助某人,對白休行兇?」

  「沒有,」依蘭懸起的心臟放下了一小半,「我沒有協助任何殺人犯,我也和您身後的這位弗雷統領一樣,想知道誰是兇手。」

  「真話。」

  弗雷不甘地再次出聲:「那四個小時……」

  做統領十幾年了,他已訓練出了鷹一般的直覺。直覺告訴他,在那幾個小時裡面,依蘭一定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遺憾的是,賢者對那四個小時沒有半點興趣。

  他撤去魔法,把瘦白的手指收回了袖子裡面:「弗雷,繼續去查找真凶。」

  「是。」

  弗雷率著魔法師們,倒退出十幾步,這才轉身離開了賢者的大廳。

  賢者沒讓依蘭走,於是滿肚子疑問的依蘭很自然地順勢留了下來。

  她目送弗雷等人的背影消失,轉過身盯住賢者:「請容我冒昧問一句,您有沒有兄弟?」

  賢者眼睛下方的肌肉輕輕一跳。

  過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怎麼辦,我的形象。」

  「噢!」依蘭捂住嘴巴跳了起來,「真的是你!」

  「唉……」他轉過眼睛,很喪氣地看著她,「這是我的希望落空得最快的一次。沒有之一。」

  依蘭撓了撓頭,想起告別前他說的那句話——「我希望最好不要再次見面。」

  這個希望落空得真是很快啊!

  「原來如此。」

  一切謎題似乎都解開了,他為什麼會在地下,為什麼這麼清楚惡愛領主的事情,為什麼擁有那麼強大的實力。

  因為他是賢者呀。

  依蘭重重地點了下頭:「難怪您雖然長得好看,卻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您思想上的包袱太重了!其實您擁有這樣強的實力,何不做回自己呢?」

  賢者的眼角再次抽了兩下。

  「你不懂。」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要帶領這麼多人抗衡光明神殿,當然得是一個成熟穩重的人啊!不要用敬稱啦,反正在你面前我已經毫無形象可言!」

  依蘭:「……」

  忽然之間,心裡對這個人的好感上升了幾個度。

  畢竟她是堅定的黑暗陣營核心骨幹,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所以當年打敗惡愛領主的人,就是你嗎?」依蘭好奇地盯住對方年輕漂亮的臉。

  魔力藥劑有保養容顏的效果,像賢者這樣的超脫於世的大魔法師,擁有年輕的外表並不奇怪。

  「嗯。是我,那一次我們失去了很多同伴,可惜最後還是讓它逃走了。」賢者聳了聳肩膀,「沒想到它居然躲到了魔法師的老家,真是應了那句俗語——最危險的地方,總是最安全的地方。」

  「賢者說話一定是算話的吧?」依蘭試探著問。

  他警惕地盯著她:「受惡愛領主影響而求愛的那件事情不算。我現在對你毫無感覺。」

  依蘭:「……」

  她皺了皺鼻子:「我指的是,你說過帶我去立一個大功勞。事實上我的確是幫了小小一點忙,我先戳開了那個繭子,然後還釘住了惡愛領主的尾巴。」

  賢者:「……沒有你我一樣可以輕鬆擊殺了它。」

  「但事實上我就是搶走了一部分功勞。」依蘭毫不害臊,「而且我從此還得費心為你保守著秘密,噢,這樣一個秘密,它會令我寢食難安的!」

  「噢,好吧,好吧。」外表年輕漂亮的賢者擺出一副頭疼的表情,「我私人贈你五千魔法積分怎麼樣?你可以用它們到藥劑中心和圖書館去換取你需要的一切資源,你只要報上姓名就可以。再多可不行了,超過五千積分的流動必須向法師公會報備,我可不想鬧出什麼緋聞。」

  「非常感謝!」

  依蘭愉快地離開了賢者大廳。

  雖然心中非常思念魔神,但她沒有選擇回去,而是先去了白休的房子。

  弗雷統領和他的手下也回到了這裡。

  看見依蘭,弗雷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剛才他其實沒怎麼勘察現場,因為證據實在是太醒目了。發現那張寫了依蘭名字的羊皮紙之後,弗雷立刻帶著人前往詹姆士的住處捉拿嫌疑人,鬧騰到了現在。

  「賢者讓我過來協助調查。」依蘭毫不心虛地說,「賢者交待,發現的一切證據都不要瞞著我。」

  弗雷眼角重重跳了兩下。

  沒有哪一個魔法師敢拿賢者的事情開玩笑,所以沒人懷疑依蘭撒謊。

  當然依蘭也並不擔心被揭穿,她相信憑著地下的交情,賢者不會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和她過不去。

  她和弗雷並肩走上了二樓書房,也就是案發現場。

  白休是被燒死的,周圍沒有打鬥痕跡。

  他坐在那張真皮椅子上面,人和椅子都被燒得只剩漆黑的骨架。

  「呃……」依蘭指了指位於房間另外一頭的窗戶,「寫了我名字的羊皮紙是在那下面發現的?」

  弗雷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臉色變得更難看:「嗯。」

  「所以白休是在渾身著火的情況下,不顧一切留下了我的名字,走到那麼遠的窗戶旁邊把它扔出去,然後再走回椅子裡安詳地被燒死。」依蘭非常不客氣地大開嘲諷。

  「是我失察。」弗雷垂下眼睛。

  依蘭挑著眉梢看了他一下。

  從剛才開始,她每時每刻都在留意弗雷的面部表情,他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殺了白休嫁禍給她的那個人。

  「能不能把法師塔裡所有人都帶到賢者那裡問一遍?」並沒有偵探細胞的依蘭提出了一個完全不負責任的建議。

  弗雷臉都綠了,他憤怒且驚恐地瞪著依蘭:「你把賢者當成什麼了!」

  依蘭聳聳肩:「擁有測謊技能的魔法師?」

  「年少輕狂!」弗雷狠狠用鼻孔噴了一口氣,懶得理這個黃毛丫頭,哦不,黑毛丫頭。

  兇手把現場做得非常乾淨,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現場找不到另外一個人的痕跡,包括依蘭之前使用冰風刃留下的那些痕跡都已經消失在火焰裡面。

  「以前總覺得憲兵隊辦案效率低下,什麼都查不出來,現在看來,能查出什麼才是奇跡啊!」依蘭感慨萬千,「這樣的現場,除非亡靈能開口說話,否則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任何證據。」

  「哼哼,這你就錯了。」一個性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依蘭回頭一看,看見了一張熟面孔,薩薩莉。

  對這張臉,依蘭的印象可是相當深刻——這位性感無比的火辣紅髮魔法師,在第一次見面時就非常不要臉地喝掉了詹姆士導師珍貴的魔力藥劑。

  依蘭警惕地望著她。

  「火系魔法師,火玫瑰帝國第一美女魔法師,細節高手,薩薩莉,參見。」薩薩莉行了一個她的國家特有的躬身禮,「統領大人,這次幫你找出線索,你準備向我支付幾瓶藥劑?」

  「兩瓶。」弗雷的表現十分冷淡。

  「五。」薩薩莉討價。

  「三。」弗雷面無表情。

  「四。」薩薩莉略退一步。

  弗雷不耐煩:「二,不做就出去。」

  依蘭好奇地望著他們。看起來,這兩個人已經是老搭檔了——難道薩薩莉不是一個單純的騙子嗎?

  「三,成交!」薩薩莉白了弗雷一眼,「這些年我替你們追蹤過多少魔獸,發現了多少魔藥原料,抓到過多少竊賊魔法師?噢,我簡直就像一隻廉價的陀螺!你怎麼就能這麼小氣,布蕾雅指縫裡難道不會稍微漏一點油水給自己的丈夫嗎?」

  這是依蘭今天第二次聽到布蕾雅這個名字。第一次也是在這裡,白休用非常輕蔑的語氣告訴她,弗雷是個吃軟飯的,靠著妻子布蕾雅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看來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

  弗雷的脖子粗了一圈:「不做就滾!」

  薩薩莉不再繼續刺激他,她擰著腰肢走上前去,掌心端起了一團火焰,從焦屍頭頂開始,把它頭從到腳燙了一遍。

  依蘭:「……」她相信如果白休在天有靈,今晚一定很想找薩薩莉談談心。

  「噢,是火焰藥劑,從嘴裡灌進去的。掙扎的幅度很小,因為被灌藥的時候,四肢和軀幹被凍住了,喏,只有牙齒磕破了一點玻璃藥瓶,來看這裡的豁牙,還沾著一點玻璃屑呢。」薩薩莉回身微笑,「擅長用冰的大魔法師幹的,並且偽裝成用火的假像。」

  「你怎麼保證證詞的準確。」弗雷很平靜地問。

  「你過來!」薩薩莉單腳踩在燒黑的椅子扶手上,開叉的裙子滑下,露出漂亮的絲襪,她嫵媚地招了招手,「來看這些細節。喏,指尖看見了沒有,這是凍傷,雖然和灼傷很像,但還是有細微的區別。火焰由內而外這個更好認了,內部燃燒更加充分,而且經過了二次加熱,顯然是因為在他被腹中的火焰燒死之後,兇手才解除了冰凍,體表被二次點燃。細節在這裡,過來我一處處指給你們看。」

  依蘭好奇地湊上前去,學習到一些分辨骨灰色澤和新鮮程度的知識。

  『魔神保佑,希望我再也用不上這些知識。』

  依蘭真誠地祈禱。

  得到線索之後,弗雷前往藥劑中心查找火焰藥劑的交易情況,依蘭和薩薩莉結伴返回住所。

  這位性感火辣的紅髮美女魔法師,再一次給依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依蘭,」告別時,薩薩莉沖她扔了一個飛吻,「轉告你的導師詹姆士,就說薩薩莉十分思念他,如果他有多餘的魔力藥劑的話,記得帶上它們,來找鄰居聊聊天喔!」

  依蘭眨巴著天真的眼睛,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回到屋子裡,依蘭把薩薩莉剛才從弗雷那裡得到了三瓶魔力藥劑的事情如實告訴了詹姆士。

  「小依蘭,感謝你的情報!」詹姆士摩拳擦掌,「上次她偷喝我的魔力藥劑,現在輪到我來報仇了!」

  禿頂導師離開了住處,興沖沖地殺向薩薩莉的屋子。

  依蘭捂住嘴笑了笑,走上二樓,鎖好自己的門窗,然後從床板裡面捧出了合金匣子。

  「喂!我今天遇到惡愛領主了!」

  依蘭迫不及待地告訴魔神。

  「哦?」隔著金屬匣子,魔神的聲音特別縹緲幽森,「你居然活著回來了。」

  「當然!」依蘭驕傲地挺起自己發育成了大饅頭的胸脯,「我和賢者聯手,擊殺了無數魔物,搗毀了惡愛領主的老巢,成功消滅了它!」

  「賢者嗎。」

  「嗯!」依蘭點點頭,「受惡愛領主的影響,賢者還短暫地對我一見鍾情了呢。你說,像弗麗嘉、烏瑪絲和特別英俊的奈利亞他們,會不會也是被惡愛領主留下的種子影響了啊?」

  匣子裡面半天沒有動靜。

  依蘭奇怪地把它抬起來放在耳朵旁邊搖了搖:「嗯?人呢?」

  又安靜了一會兒,匣子裡飄出了難辨情緒的聲音。

  「那你呢?你也一見鍾情了嗎。」

  「才沒有。」依蘭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當時滿腦子都是你!……喂,你別太得意了,那是受了影響!受了影響!」

  匣子裡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依蘭懸起了心臟:「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在她看不見的黑暗之中,有個傢伙忍不住原地翻滾。

  呵呵。呵呵呵!就連他,當初也沒有挑動她的恐懼和欲望,區區一個惡愛領主怎麼可能做得到?所以她暴露了,她就是滿腦子想著他!毋庸置疑!

  過了一會兒,他冷靜的聲音飄出來:「詳細告訴我你的所有感受,我要知道你孱弱的身體裡有沒有留下什麼餘毒。」

  依蘭嚇了小小一跳:「還會殘留什麼嗎?」

  「難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11:53 AM

第七十六章 女神塑像

  夜幕降下來,依蘭話說到一半,忽然被關到了合金匣子裡面。

  魔神打開匣子把她放出來,看著這個東西在床鋪上滾了幾圈,然後老老實實窩到了他的掌心。

  「剛才說到哪裡啦?」依蘭小毛線轉動著眼珠。

  「說到惡愛領主對你造成的影響。」他的臉色一片嚴肅認真。

  依蘭也緊張了起來,她稍微炸著一點毛:「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賢者誇讚他自己長相英俊,我的腦海裡就突然出現了你的臉。後來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我就想起你皮膚的觸感。」

  她非常習慣地蹭了他一下。

  他的視線有一點點飄,連她碰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手這樣一件大事都被他忽略了過去。

  「繼續。」

  依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在凝神思索,臉色非常慎重嚴肅,於是也拿出了十二分認真:「再然後就是,腦海裡一直情不自禁地浮現你的樣子,鼻子裡面好像能聞到你的味道,心臟癢癢的,恨不得立刻跑回你身邊來!」

  他的眉頭難以自抑地跳動了兩下。

  他也嘗到了心臟發癢的滋味。

  「那怎麼不回。」他懶洋洋地問,「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盤膝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絨毛,臉上掛上了神秘莫測的微笑。

  「噢,你沒聽到外面發生什麼事嗎?」依蘭把眼睛轉到腦袋上方看他,「我本來是要回來的,結果有人誣陷我殺了白休把我帶走了,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嘰嘰喳喳講了大半天。

  「……事情就是這樣!白休說賣藥給他的人是弗雷,但我仔細觀察過弗雷,覺得不像是他。現在暫時沒有更多的線索,得等弗雷去查火焰藥劑那邊的情況,不過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對方未必會留下什麼破綻。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喂!」她用絨毛噌噌噌地蹭他。

  她總覺得今天的魔神有點心不在焉。

  「我在聽。」他的語氣更加慵懶。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今天太累了嗎?」

  他動了下眉毛:「嗯。躺下來說。」

  天剛黑,還沒到睡覺的時間。

  依蘭小毛線忽然感覺心裡一片寧靜,似乎是他感染了她。

  她蹭了兩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和他窩在一起。

  「線索不夠的時候,猜來猜去只會徒增困擾。」他輕輕地笑了下,「獵手要有耐心。」

  「嗯!」依蘭由衷地覺得,魔神這樣說話的樣子,真的很像隱藏在陰影中的超級大壞蛋啊!

  不過她喜歡。

  她輕輕地蹭了他一會兒,讓自己的心緒變得更寧靜了一些,然後才開口告訴他昨夜的夢。

  「我又做夢了,夢到法師塔之戰。」她翻起眼睛來瞄了他一下,「我百分之百確定,它根本不是夢。」

  「哦?何以見得。」

  「因為我在夢中聽到的傳送陣咒語,成功把我傳送到了地下大廳。」她的絨毛輕輕地收縮起來,整個球更加依戀地往他的掌心裡面鑽,「我今天到正義之塔的時候……真沒料到咒語會生效的。地下大廳雖然變成了廢墟,但所有的細節和夢裡看到的都能對得上。」

  「難道真是我的記憶?」魔神眯起了眼睛。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

  「喂,你真的確定,在失去記憶之前,你誰也沒有喜歡過嗎?」她糾結地問。

  「當然沒有。」

  「萬一只是忘了……」她的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

  小毛團和它的大朋友。

  「哈!」他把她捉起來,放到面前。

  一人一球眼睛對著眼睛。

  她有點害羞,下意識想把眼珠子轉走。

  「你不就是想聽我說一句我只喜歡你一個嗎?」他笑得壞意十足,「沒安全感的東西。」

  「不是這樣。」她嘀嘀咕咕,「才不是呢。」

  他愉快地挑著嘴角:「夢裡什麼都有。睡覺。四個小時後行動。」

  依蘭小毛團偷偷瞪了他一眼。

  沒關係,她記性好得很,一筆一筆都給他記著,將來總有算帳的那天。

  他捏著她,把她摁在他的心口。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她貼著他,一會兒把自己攤成小薄餅,一會兒把自己攤成軟泥怪。

  夜色更濃,他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該出去做事了。」

  他一動,依蘭小毛線很及時地清醒過來。

  像她這樣本來不需要睡眠的傢伙,完全是在陪著他睡。

  她抖抖毛,鬥志昂揚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見過夢中的賢者肩膀上的『鳥巢』之後,依蘭小毛線忽然感覺周身有點空落落的。

  他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失神。

  「在想什麼。」他不動聲色,用惡魔的語氣低聲誘哄。

  單純的小依蘭脫口而出:「賢者。」

  他的臉色一秒鐘黑成了鍋底。

  依蘭小毛線猛然回神,非常有求生欲地補充解釋:「是夢中的賢者,那是一位年紀非常大的女性賢者,非常慈祥和藹的老奶奶。」

  「嘖,」他把頭偏到另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這麼著急解釋幹什麼,你以為我會吃醋?呵。」

  不吃醋?依蘭可信了他的邪。

  她沒和這個傢伙計較,而是一本正經地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神殿。」

  他直接從窗戶翻上了屋頂。

  夜空中彷彿飛過了一隻鳥,在風的幫助下,魔神很快就抵達光明神殿的殿頂上。從這裡俯瞰,法師塔整個格局盡收眼底。它大約建成了同心圓的形狀,北部高地就是所謂的『上層塔』區域,這裡坐落著神殿及神殿的附庸建築群,賢者大廳以及魔法師的各個辦事機構。

  光明神殿是法師塔內最為宏偉的建築,占地面積最大,高度最高。站在這座神殿的殿頂上,讓人有種一放手就能被風吹上天堂的錯覺。

  光明女神的金身塑像矗立在殿前廣場上,兩排光明神使守護著神殿的大門,想從正門突破,那必定是一場激烈的大戰。

  幸好這個時代沒人會飛,殿頂不需要派人守著。

  魔神環視一圈,確定沒有被任何人察覺之後,他疾行幾步,抓住簷角的聖光裝飾物,輕輕往下一縱,落進神殿頂層的閣樓。

  依蘭緊張地注視著左右。

  很好,這裡沒有守衛。

  這是空置的房間。魔神仔細聆聽了一會兒,推門出去,潛到下一層的過道上。

  過道上鋪著厚重的金色地毯,一看就非常高級,價格估計和純金鋪路沒什麼區別。

  依蘭飛快地轉動著小眼珠,一馬當先,蹦跳在前方替他探查左右兩邊的一排排房間。她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兩旁的房間全部都是空置的,一個人都沒有。

  為了彰顯地位,光明神殿建得太高,實際上內部根本沒有多少地方能夠派上用場。這些空置的屋子,應該只是在各地神殿的高級神職人員定期前來朝聖的時候用得上。

  巡邏的光明神使並不會一間間推門查看,在聽到腳步聲時,魔神和依蘭只要隨便躲進一個房間就可以避開他們。

  行動比想像中順利一百倍。

  「這些地方不像能藏東西的樣子。」依蘭勾著魔神的耳朵嘀咕,「我猜,重要的東西應該都在一層正殿!」

  向下走了四五層,耳聰目明的依蘭小毛線忽然聽到了一丁點奇怪的響動。

  她和魔神對視一眼,迅速潛向位於最角落的房間。

  這些神殿內部的房間雖然長期空置,但一直都有人在打理,佈置、裝飾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材料,房門是珍貴的合金,隔音效果良好。

  指尖一碰,發現這是一間從內部上了鎖的房間。

  模糊的響動就是從這裡面傳出來的。

  「我去看看。」依蘭小毛線勇敢地從魔神的肩膀上蹦下來,把自己攤成一片沒有厚度的紙張,從門縫下面小心地潛了進去。

  她先探進了一絲眼縫。

  穿過精緻厚重的合金門扇的瞬間,幾種交疊的聲浪轟隆一下就鑽進了依蘭的耳朵。

  『噢!』她嚇了好大一跳,迅速抬起眼睛來看。

  這裡面……好像有兩隻大象在打架。

  「嘭嘭嘭嘭!」

  「啪啪啪啪!」

  「轟隆隆隆!」

  還有……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大叫。

  依蘭:「……」

  為什麼她總會看到這種長針眼的事情啊?她只是一個純潔的少女而已!

  房間裡面的戰況相當激烈,落地的大床看起來都快要散架了。

  『這……這麼可怕嗎?』依蘭夾在門縫裡的小心臟高高地懸了起來,她左右瞄了瞄,迅速爬到了立在牆邊的光明女神平面金身像背後。

  這裡地勢高,大床上的戰況一覽無遺。

  依蘭從光明女神的頭頂上探出了眼睛。

  她一時之間無法分辨這是一個偷情現場還是兇殺現場。

  男人的手上湧動著聖光,他一邊瘋狂地撞擊,一邊毫不留情地毆打下方女人雪白的身體,發出可怕的『啪啪』聲。女人只露出一頭米白色的柔順長髮,她的手掌閃爍著淡藍的冰霜光芒,她在拼命掙扎反抗,發出一聲聲尖叫。

  『這不對!戀愛的男女做那種事,並不是這樣的!』依蘭緊張地豎起了絨毛,視線匆匆掃了一圈。

  她看到了扔在地上的袍子,一件是金燦燦的神官服,另外一件……是華麗的冰霜長袍。

  依蘭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種樣式的冰霜長袍她眼熟得不得了,因為今天和她待在一起大半天的弗雷,正是穿著一模一樣的情侶款式。

  所以床上的女人是弗雷的妻子,法師塔的統領布蕾雅!

  依蘭猛地睜大了眼睛——光明神殿對魔法師們動手了嗎!噢!天哪,他們居然對魔法師做出這種事情!

  就在一閃念的功夫,床上的神官抬手卡住了布蕾雅的脖子。

  依蘭聽到她發出了窒息的倒氣聲。

  掙扎的力道瞬間微弱了下去,在冒著聖光的鐵掌鉗制下,冰霜發出無力的淡淡藍光。

  要出人命了!

  依蘭不敢再遲疑,她盯住神官的手腕,狠狠爆發意念:「冰!」

  「啊嘶——」

  沒穿衣服的男人猛地彈了起來,他揚起流血的手腕,朝著癱在那裡的女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

  「你動真格的?!不是你要這樣玩的嗎!」他怒吼。

  床上的女人發出了緊張嘶啞的聲音:「不是我!有人發現我們了!」

  面容嚴肅的中年女人,唇角微微向下繃緊,確實是弗雷的妻子布蕾雅!

  依蘭:「???」

  判斷錯誤!不是兇殺,是偷情!

  「轟——」

  神官反手一蕩,瀑布一樣的聖光流橫掃整個房間!

  房間裡面的聖光之物發出了強烈的共鳴,依蘭直覺不妙,她顧不上暴露身形,在聖光掃到她身上之前,飛快地把自己拉成一道長長的影子,貼著牆壁『嗖』一下溜出了門縫!

  「在那裡!」布蕾雅發出了尖叫,「跑出去了!快追!巴什龍,快追!」

  依蘭鑽出門縫,忽然湧來的寂靜讓她短暫地愣神了一下。

  這扇門,隔音效果真好啊。

  魔神正懶洋洋地倚著牆壁等她。

  她飛快地跳到他的肩膀上,匆忙對他說:「快跑!我被發現了!」

  他:「……是什麼給了我錯覺,以為可以放你單獨行動。」

  依蘭皺著眼睛:「快快先跑!現在不是內訌的好時機!」

  往上的樓梯在走廊的另外一頭,現在已經來不及穿過整條走廊了,只能先往下走。

  在魔神剛剛閃身進入樓梯間時,身後傳來沉悶的開門聲,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衝了出來。

  「無論是個什麼,絕對不能讓它跑了!」布蕾雅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緊張,「這件事一旦傳出去我就完了!巴什龍,你給我捉住它!」

  「我看它能往哪裡跑!」巴什龍的聲音有一點咬牙切齒。

  走廊中爆發出耀眼的聖光,他用聖光來搜索那些房間,無論藏在哪裡都會被發現。

  「這樣不行!那個東西很小,會從窗戶逃跑的!」布蕾雅氣急敗壞,「開啟最高警戒,去找它!聽見了沒有!」

  「但是……」

  「沒有但是!馬上!」

  魔神閃身走進一個房間,推開窗戶看了看。這裡位置已經不太高了,大約在六層樓。神殿的正殿非常高,大約佔據了四五個樓層的位置,再往下走一兩層,就只有單一的旋梯通往正殿,如果在那條長梯上被堵住,那才叫做甕中之鼈。

  他當機立斷,跨上窗臺。

  正打算跳窗離開,眼前忽然漫起了一整片金燦燦的聖光。

  「最高警戒,搜索入侵者。」

  威嚴神聖的聲音響徹整座神殿。

  巴什龍的動作真快。

  「整個神殿都被聖光封鎖了!」依蘭左右一看,絨毛都豎了起來,「要強行突圍了嗎?」

  「那樣會徹底暴露。」魔神依舊冷靜,他迅速離開了這間很普通的空屋子,繼續下行,「看看。」

  在這裡和神殿硬碰硬,實在不是什麼好策略。

  他飛快地來到下一層。

  視野瞬間開闊。

  這裡沒有設長走廊和房間,一整層都是光明聖戰的戰爭陳列館。

  許多寶貴的古舊聖物陳列在玻璃四方櫃裡面,被龍晶燈照出刺眼的光芒。周圍陳列著七位屠魔者的金身塑像,都是帶翅膀的聖騎士形態,聖盔擋住了臉,只露出眼睛。

  整齊的腳步聲從下方的旋梯傳來。

  前有狼,後有虎。

  依蘭小毛線眨了眨眼睛:「因為無路可逃,所以選一個比較容易造成破壞的地方來打嗎?」

  「呵。」

  這間陳列館可以說遍地都是值錢貨,而且都是那種絕版聖物,無論毀掉哪一件,都可以讓光明女神的信徒們發瘋。

  他反手抽出了短劍,靠在一座屠魔者塑像背後。

  「等等!」依蘭忽然靈光一閃,「不要動手,我有一個好主意!土元素真名你知道嗎?快畫一個給我!不需要細節,我有超高領悟力!」

  話音剛落,來自上方和下方的腳步聲彙聚在了陳列館外。

  光明神使的領隊恭敬無比地向巴什龍報告:「副主教大人,正殿沒有發現入侵者。」

  「那就在這裡了。」巴什龍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我用聖光將這個入侵的東西找出來,準備戰鬥。」

  光明神使們立刻緊張起來。

  巴什龍抬起權杖,耀眼的聖光在陳列館爆發,它們首先鋪滿了大廳頂部,向下照出了每一件東西清晰的輪廓,就連七位屠魔者身後翅膀上的每一根金羽都如實地投射在了地面上。

  在這樣無孔不入的聖光掃蕩下,再小的異物都無處遁形。

  鋪滿了屋頂之後,整面聖光之牆向著地面緩緩壓了下來,沒有任何死角。

  眼看著光芒越來越近,依蘭小毛線緊張地瞪圓了眼睛,盯住魔神咬破手指畫在掌心的土之真名。

  『噢,快快,我得再快一點!』她狠狠盯著它,狠不得把意念鑽進去,「冷靜,絕對的專注和冷靜。」

  頭頂上方,金色的聖光像海嘯一樣,越來越近……眼見距離魔神已不到一尺了!

  依蘭的視線猛地凝聚。

  土元素真名在意念中成型,她連半秒都不敢耽誤,立刻傾注意識,感應周圍所有的土元素。

  謝天謝地,聖物、牆壁、塑像……到處都是黃澄澄的土。

  依蘭縮在魔神的胸口,飛快地把土元素聚過來,照著對面牆壁下的一座光明女神塑像,捏捏捏捏……

  雖然依蘭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但是因為元素可以隨心調動,所以魔神的頭頂上飛快地出現了一個光明之環,和真的一模一樣。

  就在光明之環成型的一霎那,聖光掃到了它。

  依蘭的心臟跳得比打鼓都要快,她屏住呼吸,不敢分出絲毫心神去看自己有沒有蒙混過關,而是繼續彙聚來元素之土,自上往下給魔神塑形,把魔神整個包裹進了光明女神之俑裡面。

  頭髮、臉、脖子……魔神穿上了一層光明女神外衣。

  聖光之網從頭頂鋪下來,依蘭的動作堪堪比聖光偵測快一步。無孔不入的聖光像流水一樣淌過,不留任何死角。

  聖光掃過整座女神塑像。

  「刷——」

  塑形過程完成的同時,聖光正好鋪到了地面。

  什麼也沒有。

  陳列館裡並沒有發現任何入侵者。

  「怎麼可能?」副主教巴什龍茫然了一會兒之後,臉上露出了怒意。

  被耍了。

  自始至終,一切都是布蕾雅的一面之詞,他並沒有看到那個所謂的『入侵者』。所以,是那個女人失手弄傷了他,為了推脫而裝神弄鬼嗎?

  「巴什龍,」一道溫和蒼老的嗓音從另外一端的樓梯口傳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主教大人!」巴什龍急忙斂去臉上的異色,恭恭敬敬彎下腰,「很抱歉,驚擾到您。」

  主教呵呵地笑著走近:「既然沒什麼事,那就都下去忙自己的吧,巴什龍,我正好有句話想要對你說。」

  「是,主教大人。」

  光明神使們順著樓梯離開。

  「來找你商談要事的女統領呢?還在你房間嗎?」主教揶揄地問道。

  巴什龍趕緊垂下了頭:「我知道錯……」

  「不不不,沒什麼錯。」主教微笑,「帶一隻迷途羔羊重返正路,怎麼是錯呢?你們今天應該已經談過了吧?昨天襲擊這裡的那些魔物,賢者怎麼看?」

  巴什龍搖了搖頭:「布蕾雅沒能從賢者那裡獲得任何有價值的消息。每次我提及賢者,她都十分沮喪。」

  「噢。」主教歎了一口氣,「暗夜將至,千萬保持警惕啊。不管怎麼說,既然都已經開啟警戒了,就持續到天亮,再把神殿裡面好好清理一下吧,偶爾迷惑對手也是好事。」

  「是。我這就去辦。」

  「去吧,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就不陪你們年輕人折騰了。」主教的聲音笑眯眯、慢吞吞。

  兩個人分別走向東西面的樓梯。

  聽著聲音消失了很久,依蘭悄悄用尾巴戳出了兩個眼洞,拉出一絲眼縫,仔細觀察四周。

  「就這樣走吧,」她細聲細氣地對魔神說,「萬一遇到人,隨便往路邊一站就好了。多方便!就算被發現……呃,那別人也不會認出這是我!」

  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小天才。

  魔神動了一下,發現身上的俑像流沙一樣,可以自由地活動。

  他嗤笑著晃了晃頭上的光明之環,穿著這件光明女神的金色外套,慢慢移出了陳列室。

  依蘭被落地窗外的金色光幕刺得眯起了眼睛:「主教說要把這個警戒要持續到天亮。這樣的話,我得提前闖出去,不能讓你的真身暴露在這裡。」

  「先去看看聖墓。」他的聲音在俑體裡面回旋,好像在擁抱小毛團一樣。

  依蘭莫名覺得有一點羞恥。

  穿著光明女神外套的魔神信步走向陳列廳外。

  剛離開七個屠魔者的金身像區域,上方的樓梯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

  是巴什龍和布蕾雅。

  布蕾雅壓著怒火解釋:「要我說幾遍,這樣的冰霜傷害根本不是我的魔法造成的!我真的看到了那個東西!有黑有白,像隻老鼠從門縫下面鑽出去了!」

  「哦,一個影子魔法師嗎?」巴什龍的聲音帶著嘲諷,「真厲害啊,會不會是你丈夫派來捉你的姦的?」

  布蕾雅喘起粗氣:「在這種時候提弗雷,你很有成就感嗎?」

  「一般吧,畢竟我才是那個偷偷摸摸的影子情人不是嗎?」巴什龍自嘲地笑。

  魔神縮回一隻腳,站在牆邊。

  巴什龍和布蕾雅的身影從樓梯口轉了出來。

  身穿金色神官服的副主教,容貌威嚴,身姿端正,活脫脫演繹了什麼叫做衣冠禽獸。

  布蕾雅把頭髮盤得一絲不苟,冰霜長袍沒有一絲褶皺,微繃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

  如果不是剛剛親眼見到這兩個人在床上的廝殺過程的話,依蘭根本不會懷疑他們之間有任何姦情。

  兩人並肩轉彎,正要踏下旋梯時,巴什龍動作忽然一頓。

  他略帶著一點遲疑望向陳列館。

  「這裡,剛才有一座女神塑像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12:01 PM

第七十七章 亡命奔逃

  正要送布蕾雅離開的副主教巴什龍停下了腳步,目光帶著一絲遲疑,望向穿著光明女神流沙外套的魔神。

  「這裡,剛才有一座女神塑像嗎?」他像是自語,又像在問布蕾雅。

  依蘭小毛線緊張地繃住了絨毛。

  「哈!巴什龍,你可真有意思!」布蕾雅譏諷地笑了起來,「剛剛還怪我裝神弄鬼,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巴什龍成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我只是隨口一說,你不用借機嘲諷我。」

  這對道貌岸然的男女轉過身,踏下了旋梯。

  這座旋梯足有四、五層樓這麼高,是折疊梯,走上旋梯就能看見光明神殿的主殿堂。

  顧及身份的兩個人沒有再繼續吵架,而是保持著一尺以上的臂間距,正色走了下去。

  巴什龍的身影剛剛消失,魔神立刻轉身向陳列館的另一頭走去。

  「喂!」依蘭小毛線趕緊用尾巴尖戳他,「他剛才就已經有點懷疑你了,你要是消失了豈不是更坐實了我們有問題!」

  他找了一個視野比較好的位置,站定。

  「做一個假的放在那裡。」

  「噢!你真聰明!」

  「是你笨。」

  依蘭:「……」

  她塑了另外一座光明女神像放在魔神剛才站立的位置。

  「快點。」魔神用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語氣說,「你動作太慢。」

  依蘭:「……」

  搶在巴什龍回來之前,依蘭成功做好了塑像。

  巴什龍經過陳列館的時候,果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遲疑地站在了那座塑像面前。

  他盯了它好一會兒,盯得遠處的依蘭心臟『怦怦』直跳。這一刻,她居然詭異地覺得比其他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更加緊張。

  她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如果站在那裡的是她和魔神……

  噢,那可真是太刺激了啊!

  最終,巴什龍沒有對那座新塑像做什麼,他緩緩拖著金色的神官長袍走上了樓梯。

  「呼……」依蘭舒了一口氣,「真是驚心動魄!現在怎麼辦?下樓嗎?」

  「嗯。」

  要去聖墓的話,得通過長達四五層樓這麼高的折疊旋梯。

  依蘭用帶著一點憂鬱的眼神瞥了瞥魔神。

  他看起來倒是完全不在意,反正看到一座光明女神像在下樓梯這種事情……受驚嚇的應該也不是他,而是別人。

  作為黑暗陣營的領袖,魔神大人完全不需要顧惜對方的心理健康。

  他走下了旋梯。

  頭頂光明環一顫一顫,光明女神走得四平八穩。

  依蘭忍不住翻起眼睛望著天花板——噢,這才是真正的神殿啊。光明女神親自下樓,真是太親民了!

  在她的嘀咕聲中,魔神順利走完了又高又長的旋梯,來到正殿。

  正殿裡豎著十來根通天光明柱,上面雕刻的全是天使的翅膀,看得依蘭有點想念蜜汁雞翅的味道。

  左右巨壁上是色彩濃烈的浮雕,呈現出光明聖戰中一幕幕經典戰爭畫面。

  依蘭一眼就看到了曾在第一次夢境中看到的巨人塞那酋斯。

  光明神殿倒也沒有昧著良心醜化他的形象,只不過在他的身邊刻了一圈濃濃的黑氣,象徵著黑暗力量。

  他蹲在冰原上,身後,和唐澤飛鳥長得一模一樣的六翼光明聖騎士手持聖劍,斬下了塞那酋斯冒著黑煙的左臂。

  還原了當時的場景,也坐實了巫妖的身份。

  無論誰看到這幅壁畫都會下意識地認為,塞那酋斯身上的黑氣是可怕的巫妖之息,意味著瘟疫、混亂和不幸。

  依蘭伸長了眼睛,看向其餘的壁畫。

  一幕一幕,動魄驚心。

  被腰斬的巨人,被砍頭的巨人,被斷臂的巨人,被挖心的巨人……

  加上塞那酋斯,壁畫上一共出現了五位『巫妖王』。

  如果魔神被拆成七份的話,那還差軀幹和神格。

  壁畫只剩下最後一幕了。軀幹和神格,都是在最後一場戰鬥裡面被封印的嗎?

  依蘭的心臟在胸腔中『怦怦』跳動。

  前面的壁畫裡面都沒有法師塔之戰,所以法師塔之戰中,魔神同時失去了軀幹和神格。

  她緊張地望向最後一面牆壁。

  魔神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他非常不耐煩地用臉拱她,把她擠扁。

  「我在這裡,有什麼好怕的。」

  「嗯。」她憋出了細細的聲音,拉長眼睛,勇敢地望了過去!

  依蘭怔住了。

  最後一面牆壁上,只有一幕爆炸的景象。

  光明聖戰中的法師塔在一場爆炸裡面化成了歷史塵埃,如今的法師塔是在廢墟上面重建的。

  這幅壁畫只是還原了當年那一幕。

  巨大的蘑菇雲捲起濃密的灰塵,沖上半空。壁畫把每一處細節都畫得逼真無比,但是真相卻湮滅在了這場爆炸之中。

  「這裡,只能自己來探索了。」她喃喃地說。

  小毛球,大朋友,賢者,魔法師們……

  最後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位在神殿裡面巡邏的光明神使忽然繞過通天光明柱,和魔神看了個對眼。突兀出現的臉擋住了蘑菇雲。

  「嘶!」依蘭小毛線全身的絨毛都縮了起來。

  嚇死人了!

  眼前的光明神使看起來比依蘭更加驚恐一萬倍。

  他的瞳孔先是縮成了針尖,然後難以置信地擴散到整個眼珠。他看起來就要厥過去了。

  「光、光……」他的嘴唇僵滯地顫抖著。

  『信徒看到光明女神的塑像,為什麼是這麼一副鬼表情?』短暫驚嚇之後,依蘭迅速放平了心態,無語地看著面前這個好像見了鬼的光明神使,『難道這就是古老東方的那個說法——葉公好龍嗎?』

  可憐的光明神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不過是在巡邏的時候稍微開了點小差而已,為什麼光明女神會降臨在面前,擺出一副非常不爽、非常不屑的表情?

  為了表明自己誠惶誠恐、萬死難贖,光明神使果斷白眼一翻,倒在了原地。

  魔神大人很嫌棄地從這個躺屍的神使身上跨了過去。

  可憐的神使忍不住睜開眼睛想要再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結果可好,一睜眼,直通通地望進了光明女神的裙底……

  雖然裡面什麼都沒有,但倒黴神使這一次成功心肌梗塞了。

  他暈了個透透徹徹。

  「看吧,」依蘭小毛線心有餘悸地說,「我這個主意,是不是棒呆了?」

  「呵呵。」

  魔神走向正殿後方的殿內長廊。

  這裡通往屠魔者的聖墓。據說聖墓中珍藏著光明女神留下的神跡,也就是那些被聖光灌注之後留下的真正聖器。

  依蘭心想,唐澤飛鳥的金弓和金劍應該都在這裡。

  「我們要撬了那幾個傢伙的墓嗎?」依蘭問。

  「看情況。」魔神非常自然地往路邊一站。

  前方,兩名巡邏的光明神使走了過來,發現道路被占了一部分,他們居然也沒有起疑,兩人擠了擠就走過去了。

  光明女神實在是積威甚重,任何人看見她,第一反應就是虔敬回避。

  魔神非常順利地來到了聖墓區域。

  光明神殿延伸至此,建成了一座巨型棺材的形狀,裡面封存著光明女神曾降下神跡的那些聖器,以及屠魔者的榮耀墓室。

  魔神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聖金製成的圓形巨門緊緊閉合,它不是普通的那種能找到門縫的門,而是層疊交錯的金屬密門。

  依蘭把自己拉成一條細線,努力見縫就鑽,撲騰了好一會兒之後,她無奈地放棄了:「不行,根本鑽不進去,這個門和我們住的合金匣子差不多。」

  精密繁雜的巨鎖上,一共有三個鑰匙孔,一大二小,形狀像徽記。

  三把鑰匙。

  看來想要進入聖墓,需要主教和另外兩名副主教同時在場開啟。

  魔神和依蘭陷入了沉默。

  有那麼一點點麻煩。

  「你該走了。」他平靜地說,「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明天交換之後你不要亂動,入夜我會幫你離開。」

  依蘭點點頭:「嗯!」

  毛球身體可不能待在這座最高級的神殿裡,否則天一亮,現出真身的魔神出現在光明女神人間的老巢,驚動她的幾率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那我走了,你千萬當心。」依蘭細聲叮囑。

  「擔心你自己吧。」他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你會被追出十條街。」

  「嘿嘿。我才不怕他們!」

  「別大意。」他難得地又補充了一句,「主教和副主教,都是聖騎預備役。」

  在黑暗時代能夠召喚聖光灌注變成六翼金人的那種聖騎。

  「好的我明白!」依蘭小毛線蹭了蹭他,然後迅速把自己拉成細線離開了俑體。

  她噌噌噌爬上殿頂,飛快地游走在高處,很快就順著樓梯爬到了最頂端的小閣樓,也就是她和魔神到來的地方。

  依蘭稍微停留了一下。

  現在,整座巨大的神殿外都被聖光籠罩著,隔著金光俯瞰整座法師塔,它就像金光燦爛的湖面上倒映的虛幻投影,彷彿手一伸就能把這座城攪散。

  『我要走了!』依蘭小毛線眨眨眼,收攏了心神。

  她要準備越獄啦!

  強行從聖光中穿出去,一定會驚動光明神使。

  依蘭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故意把自己拉成了一個長條條。

  「他們一定會以為我是一根魔法棒!」她做了做準備,然後猛地跳了起來,一頭紮向聖光之牆!

  「滋——」

  眼前的金光蕩起一圈圈波紋,像真的牆一樣擋住了她的去路。

  「入侵者!發現入侵者!在上面!」

  光明神使的反應比她預料中還要及時。

  「冰!」

  空氣中的水元素凝結成冰,冰錐狠狠紮向聖光之牆。這麼大規模的聖光鋪灑,防禦力量肯定強不到哪裡去,主要起的是偵測作用。

  冰錐很快就鑽透了聖光,就像一根魚刺梗在半空。

  依蘭讓冰錐變得中空,她像泥鰍一樣往前一滑,順著冰錐管道『嗖』一下滑了出去。

  她在空中滑翔。

  「咻——咻——」

  一道道聖光銜尾追擊,是非常強大的神聖系法術。

  「風!」

  風托著依蘭,迅速飄向遠處。

  一群金燦燦的神使在下方追擊。

  其中有兩個人速度最快,領頭的是個頭髮全白的瘦老頭,直覺告訴依蘭他就是大主教,另外一個穿著金色的神官長袍,髮型像地中海,是個副主教。

  『只引出來兩個嗎?』

  神殿裡面,還留著另外兩個副主教。

  他們很謹慎,記得留人看家。

  『魔神你可千萬不要大意啊,別以為人都追出來啦!』依蘭隔空替神殿裡面的魔神多操了一份心。

  她從空中掠過,很快就經過了詹姆士導師的住處。

  現在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依蘭拼盡全力向著城外飛翔。

  她感覺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壓迫力。回頭一看,只見騎在雪豹背上的大主教張弓搭箭,向她射出了金色的光明之矢。

  「颯——」

  光箭穿雲破風,一根接一根直指依蘭!

  依蘭感覺到一陣驚心動魄,這是力量的感覺。

  那把弓……就是冰原上和塞那酋斯戰鬥的那個『唐澤飛鳥』用過的金弓!怎麼回事,大主教竟然隨身攜帶著聖器嗎?

  「風!」

  她抻著眼睛,飛速向前。

  狂風把她的絨毛吹得緊緊貼著身體。

  當光明之矢追上她時,她迅速偏側身體,讓它們擦身而過。

  近了……近了……

  城牆越來越近。

  只要紮進森林,就像魚兒游進大海。

  「風!」「風!」「風!」

  依蘭乘著風,讓自己飛得更高。

  「風!」

  「刷——」依蘭小飛毯成功越過了城牆!

  她出來了!

  依蘭並沒有鬆懈,她睜圓了小眼睛,再次細聲大喊:「風!」

  銜尾追擊的大主教意識到進入魔法森林就會失去目標,他勒停了雪豹,雙手揚起金光燦爛的聖弓,不用箭,拉到滿弦。

  身上的神聖長袍無風而動,聖光像金色旋風一樣,捲過他的身體,匯入雙手之間,凝成了一枝虛幻的金色聖箭!

  「咻——噅——」

  金光掠向天邊,飛越高牆的時候,幻化成一隻遮天蔽月的聖靈鳥!

  它的身體已經探過了城牆,尾羽卻仍然拖在城中,虛幻又真實的聖光巨尾像流水一樣掃過法師塔內的白色建築,蕩過城牆。聖靈鳥仰頭長鳴,雙翅一振,掠向城外!

  依蘭小飛毯從城牆俯衝向魔法森林,借著風勢和地勢滑翔的時候,她抽空回頭望了一眼。

  差點兒沒直接從半空摔了下去。

  只見一頭金光燦爛的巨禽從城牆上方探出了足有城門那麼大的胸脯和腦袋!翅膀一扇,大到恐怖的身體從城牆裡面爬了出來,銜尾向她俯衝。

  依蘭此刻的感覺就像遇到了雪崩。

  金色的雪崩。

  視野中除了金色之外,別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拼命向森林的方向飛掠,四面八方都被金光包圍,她根本分不清籠罩在身上的光芒是這聖靈鳥的影子,還是自己已經被它吞進了肚子。

  「呀啊啊啊——風!這是什麼妖怪!」

  身體擦過樹梢。

  魔法師和戰士最大的區別就是,被攆得雞飛狗跳的時候,戰士或許會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力量,和敵人決一死戰。但魔法師就不一樣了,如果沒有安逸良好的施法環境,實力必定會大打折扣。

  所以魔法師身邊都必須有人貼身保護。

  無人保護的依蘭小可憐一頭栽進了森林。

  那之恐怖的聖靈鳥也追了進來,「轟隆」一聲,大片樹木被聖焰點燃。

  「噅——」它揚起喙,朝著依蘭嘶鳴。

  一道道聖光波紋迅速擴散,速度就像光波一樣,根本不可能避開。

  依蘭後半部分的身體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及時把自己縮成了球球,『嘭』一聲摔出了百來尺,撞在了一棵深藍色的大樹上。

  胸脯有點悶,不過依蘭難得地找到了一個拉開距離施法的機會。

  她轉身盯住那之像巨蜥一樣在樹冠上方爬行的聖靈鳥,用上全力,調動了周圍所有的土元素。

  「土!」

  流沙像瀑布一樣傾泄下來,兜頭蓋臉地埋向這隻巨鳥。

  「轟隆隆隆——」

  地面塌陷,巨鳥身處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流沙陷阱!

  金光被泥沙覆蓋,這隻無比猖狂的聖靈鳥頓時變得灰頭土臉。

  不過這樣的程度遠遠不足以消滅它。依蘭能夠調動的土元素畢竟有限,無法把整隻聖靈鳥徹底吞噬。

  它翻騰掙扎,想要脫困。

  依蘭瞪著一雙小眼睛,調動周圍蘊藏的所有火元素!

  她要把土元素烤成俑,把這隻鳥封在裡面。

  調動巨型流沙讓她感覺到疲憊,再召喚火元素明顯後勁不足。

  文火出現在鳥俑上,稀稀疏疏,像是野地裡面零星的幾點野火。

  噢,不夠,遠遠不夠,差了十萬八千里。

  依蘭當機立斷,決定不強殺這個東西了,先脫身!

  她轉過身,飛快地蹦向森林深處。

  就在依蘭即將沒入密林的那一霎那,聖靈鳥猛地一掙,小半個身體從流沙中掙了出來!

  「噅——」它一時無法徹底掙開流沙,於是張開了巨喙,沖著依蘭發出了音波攻擊。

  聖光音波蕩過叢林,兜住了依蘭小毛線。

  這一回,音波沒有再把依蘭往外推,而是像海浪一樣,不斷地把她捲回來。

  糟糕!走不了了!

  依蘭的心臟噗通一沉。

  她聽到森林中傳來了追擊的聲音。

  光明神殿的大主教實力深不可測,再加上那麼多光明神使……留在這裡凶多吉少!

  依蘭返身試著突圍,卻發現自己就像一隻被扔向大海的皮球,無論扔出多遠,都會被一波又一波的浪送回岸邊。

  那隻巨鳥趴在流沙堆裡,張著嘴巴發出更多的音波。

  「噅噅噅噅——」

  依蘭意識到這樣根本走不了,只會越陷越深!聖器太厲害了!

  她轉過頭,盯住那隻巨鳥。

  「冰!」

  冰霜凝成長矛,刺向巨鳥的眼睛。

  「滋——噌!」

  冰霜長矛紮破了巨鳥的眼睛,但是無法洞穿,難以造成致命傷害。

  「噅——噅——噅——」聖靈鳥不斷發出陣陣音波,眼見,它一點點就要徹底從流沙裡面掙脫出來。

  一旦讓它脫困,和後方追上來的光明神使們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依蘭的心臟瘋狂地跳動,她不斷地告訴要自己要冷靜。

  『不能慌,越是危急的時刻,越是要冷靜……』

  『絕境不可怕,只要自己沒有放棄,那就不是真正的絕境……』

  小小的黑豆眼睛裡,光芒越來越堅定無畏。

  『逃避不是解決的問題的辦法……越是困境……越應該迎難而上!』

  迎難而上!

  思路豁然開朗!

  依蘭心裡亮起了靈光——這些音波密佈聖靈鳥身前的扇形範圍,想要從前方脫困根本不可能,不如破釜沉舟,跑到它的肚子裡面,說不定還能闖出一條生路!

  「呀——風!」

  黑白小毛球不退反進,身體拉成一隻橢圓,像一枚小炮彈一樣撲向鋪天蓋地的金色聖光,對準鳥喙,準備轟進去。

  就在她迅速靠近聖靈鳥的時候,森林中忽然『撲棱』一下飛出來一隻大黑鴉。

  它是一隻兇殘的魔獸,身長足有三尺,爪和喙就像是利刃一樣,一雙猩紅的眼睛裡面佈滿了凶光。

  它直直向著聖靈鳥撞了過去,搶在依蘭之前,撞進了那團神聖光焰中。

  「嘎!」

  依蘭小毛線及時剎車,停在了百尺外,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大黑鴉瞬間沒了半個身體。

  黑色的大羽毛揮灑向半空,濺得到處都是。

  「滋——」它的血肉灑在了聖光巨鳥的鳥喙上,黑氣和白焰一起蒸騰出來。

  它掙扎了一下,拖著剩下的半副殘破身軀再次撞了上去!

  「轟——」

  它根本不要命。飛蛾撲火都不如它那麼一往無前。

  半空中,只剩下幾片飛旋的黑羽。

  在依蘭震驚的注視下,樹林中,第二隻、第三隻會飛的魔獸衝了出來,地面傳出轟隆聲,繼飛禽之後,森林中的走獸也來了!

  它們像瘋了一樣,一隻接著一隻往那聖靈鳥的身上撞過去。

  魔獸體內存在著黑暗力量,它們的血肉不斷地灑向聖光之鳥,光明之焰被黑暗血肉消泯,聖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轟——轟——轟——」

  依蘭呆呆地看著這一幕,腦海裡回想起詹姆士導師的聲音——「這一片大地就是魔鬼的最終隕落之地,被污染和詛咒,無論植物還是動物都受到了感染。要說淵源的話,大概和魔鬼多少有點關係吧!」

  噢。是他。

  他的每一部分,甚至包括每一縷氣息,每一滴血液,都在本能地親近她,愛惜她,守護她……是這樣嗎?

  眼淚噴湧出來,依蘭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充滿了力量!

  「——冰!」

  就像在易渡橋與邪神戰鬥的時候一樣,一道炫美的冰霜出現在依蘭面前。

  這一次,它不是半月型,而是鐮。

  和他用的那把黑鐮一模一樣的冰鐮。

  依蘭攜風而上,冰鐮直斬聖靈鳥!

  魔獸們興奮地嘶鳴,讓向左右兩旁。

  冰光一閃即逝,斬進被魔獸們用生命和鮮血腐蝕過的聖光之中!

  「轟!轟!轟!」

  霜光和聖光摩擦撞擊,冰鐮楔進了鳥頸。

  聖靈鳥不甘地仰頭嘶鳴,魔獸們撲上前去,用爪子推、用身體拱,助力鐮刃越切越深。

  終於,在一聲刺耳的『滋』聲中,冰鐮一劃而過,被侵蝕過的聖靈鳥灰飛煙滅!

  不遠處,光明神殿的追擊者們疾速穿梭在叢林中,蹄聲越來越近。

  「大家快跑呀!」依蘭小毛線沖著魔獸們喊道。

  「歐嗚嗚嗚——」

  一頓混亂無比的鳥獸散。

  依蘭拉長身體,皺著一對小眼睛,跑得比誰都要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09:19 PM

第七十八章 忍俊不禁

  依蘭小毛團跳到了一隻大鹿的背上。

  尾巴捲住鹿角,身體在它額前晃來晃去。

  她已遠遠遁進了密林,在這裡已經完全看不見法師塔的影子,也聽不到光明神使們的追擊聲。

  森林中,處處泛著美麗得像夢幻一樣的微光,有的是螢火蟲,有的是本身會發光的植物脈絡,還有些是薄透的昆蟲翅膀反射著礦石的五彩光芒。

  依蘭緊張的心跳逐漸平復了,心中的激蕩沉澱下去之後,她感覺到靜謐和美好。

  她單方面宣佈,魔獸們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會守護它們,就像它們保護她一樣!

  毛絨絨之間的友誼,就是這麼簡單。

  森林中漸漸起了薄霧,第一縷金紅色的陽光灑上樹尖時,依蘭正在大鹿的兩隻角角中間蕩鞦韆。

  「……」

  突然出現在大鹿腦袋上面的魔神一時沒能回得過神來。

  這是……什麼……情況……

  因為交換得猝不及防,所以他的姿勢不算非常雅觀,整個身體橫在鹿角裡面,說不出的慵懶和……怪異。

  大鹿正好跳過一條小溪。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魔神大人茫然中略帶一絲驚恐、一絲羞恥的絕世帥臉。

  小溪裡面遊動的大魚都被嚇懵了,一條一條直愣愣地向著溪底沉下去。

  鞦韆蕩到一半的依蘭忽然換回了自己的身體中。

  她發現魔神給她找了個好地方。

  她的周圍全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光明女神塑像,說不出的安全和……驚悚。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摸到這個地方的,它看起來是一間小偏殿,裡面堆放著不少雜物,像什麼斷了角的光明徽記,缺了刃的光明之劍,以及無數需要修補的光明女神塑像。雖然光明女神至高無上,威力無邊,但是她的神像和聖物還是難免破損。

  她穿著光明女神外套待在這裡,可真是非常安全。

  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修理間。

  依蘭抿嘴笑了笑,視線一動,發現前方的黑色修理桌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盤煎蛋,還有一杯還在冒熱氣的牛乳。

  『哇喔!』

  依蘭的心臟裡面忽然開出了一朵花。

  魔神大人真是太貼心了!他居然給她準備了早餐。

  『他對我真好……』

  依蘭被幸福感包圍。

  煎蛋『滋滋』地冒出熱氣,糖漿狀的蛋心還在輕輕翻滾,彷彿在邀請她趁熱吃。

  幸福的依蘭伸手抓住叉子,把煎蛋戳了起來——體表覆著這層土元素凝成的金色細沙,雖然不影響大的動作,但是像捏叉子這樣的精細操作還是有些為難。

  她戳起晃晃悠悠的煎蛋,心疼地看著糖漿狀的蛋心流了出去,一滴一滴金燦燦的蛋漿落在盤子底上。

  『噢,最美味的部分浪費了!』

  她飛快地彎下腰,張著嘴從下方去接。

  黑色的修理桌旁邊,忽然站起來一個人。

  他手裡拿著一隻修理到一半的胳膊,想要隨手把它擺到桌面上。懶懶散散的目光忽然頓住,他看見,光明女神叉起了他的煎蛋,正勾著腰,仰著嘴去咬它……

  他的嘴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

  依蘭剛咬了一口就發現不對勁,她把嘴裡的蛋塊囫圇一吞,緩緩轉過眼珠。

  「啊啊啊啊啊——」可憐的修理工扔掉了手裡的塑像胳膊,攤開雙手,驚恐又絕望地嚎叫了好幾嗓子。

  依蘭感覺到頭頂上的光明之環好像快掉了,她趕緊先用手扶了一下。

  修理工的表情更加絕望,他抬起雙手,狠狠揪住自己的頭髮,然後轉過身飛奔出了這個房間,跑得比森林裡的野兔還要快。

  依蘭:「……完蛋。」

  是她自作多情了,以為這是魔神給她準備的早餐。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他的交待——不要動,等到晚上交換之後,他會把她的身體帶出去。

  好吧,對於不解風情的男人們說出來的話,千萬不要自行發散就對了。

  他說不要動,那就是真的不要動。

  現在醒悟已經太遲,依蘭聽到修理工在門外顛三倒四地向巡邏的光明神使報告情況。

  她環視一圈,發現無路可逃,只好硬著頭皮站回了原來的位置,擺出一張冷漠無情的神性的臉。

  十幾秒鐘之後,修理工縮在兩個光明神使的身後,闖進了這間修理室。

  依蘭飛快地盤算,如果被發現,是不是先下手為強把三個人滅口,然後封在塑像裡面?

  天哪,這種事情,真是想一想都覺得無比邪惡啊……

  一個光明神使率先走到了修理桌前,垂下頭看著那只被咬了一口的煎蛋,表情非常複雜。

  「你確定,是光明女神的塑像動了你的早餐?」他抽搐著眼角,望向修理工。

  修理工瞪大了無神的雙眼:「百分之百確定!」

  他環視屋子裡密密麻麻的女神塑像,心有餘悸地縮到了神使背後。

  兩個光明神使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嘴角扭曲,像在憋笑。

  「咳,」另一名光明神使擺出嚴肅的表情,「馬丁先生,你可以示範一下嗎?」

  「你們不相信我?」修理工絕望地喊。

  「噢,我們當然信你,你為神殿工作已經超過二十年了,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人。只不過我們需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著手調查。畢竟昨晚發生了入侵事件,任何一點線索都必須重視。」光明神使繃著臉,負起雙手。

  要不是他裝得太過刻意的話,依蘭簡直要把這個神使當作頭號敵人——他說得很對!看似不起眼的煎蛋線索,真的直指昨晚的入侵者啊!

  修理工馬丁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站到了剛才依蘭出現的位置。

  他遲疑地用叉子叉起了整塊煎蛋——它現在已經凝固了,不會晃晃悠悠。

  「繼續,馬丁先生。」光明神使們的眼神飽含鼓勵。

  馬丁破罐子破摔,勾下腰,仰著頭,一邊張嘴去搆煎蛋,一邊抬頭摸了摸頭頂上不存在的光明之環。

  兩個光明神使的臉都憋紅了。

  馬丁轉動眼珠,僵硬地看著他們:「你們不相信我?這個缺口就是它咬的,不是我!」

  光明神使完全沒有笑:「……咳,尊敬的馬丁先生,我們會如實把事情向上面彙報,那你現在打算繼續工作,還是休息一下?」

  馬丁憤怒地扔下叉子,說了句氣話:「又是魔物,又是入侵者,神像也出了問題,沒人重視!居然沒人重視!該不會黑暗力量已經滲透了這座腐朽的神殿吧!」

  他衝出了修理間。

  兩個神使終於笑出了聲音。

  「他的腦子壞掉了吧!」

  「病得不輕。算了,他是副主教的親戚,像這種關係戶,稍微包容一點也就是了。記住,絕對不可以當著面嘲笑。」

  「沒問題。」

  兩個光明神使並肩離開了修理間。

  依蘭輕輕籲了一口氣。

  雖然有點對不住可憐的修理工馬丁,但依蘭此刻的心情和兩位光明神使完全一樣,忍俊不禁。

  不過……有人發現了她的存在,這不是一件好事。

  再加上昨晚在神殿大廳被嚇暈的那個,已經有兩個人可以相互佐證了。一個人可能是夢遊、是幻覺,但是兩個人都看見會動的光明女神像,一定會引起警覺的。

  留在這裡會變成甕中之鼈。

  依蘭走到門附近,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打算先離開這裡。

  「嘭!」

  忽然有人推開了修理間的大門。

  因為時常要把那些大件的東西搬進搬出,所以修理間裝的是兩扇巨大的鐵門。動靜很大,驚天動地。

  依蘭挺起胸脯,裝模作樣地站定在門後面。

  進來的是個熟人。

  巴什龍。

  依蘭感覺到一陣牙疼。這麼巧,關係戶修理工馬丁的那個副主教親戚,不會就是巴什龍吧?

  巴什龍昨晚在陳列館就曾經對塑像起過一絲疑心……

  壞預感成真,下一秒鐘,巴什龍身後探出了馬丁那張心有餘悸的臉:「親愛的表弟,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相信我,而不是像剛才那兩個蠢貨一樣笑話我!光明女神塑像真的吃了我的蛋!我發誓我看見了!」

  巴什龍沉沉地『嗯』了一聲。

  依蘭的心臟懸了起來。

  情況很糟糕,不過眼前還有一個逃出去的機會——馬丁一定會先把巴什龍帶到修理桌那裡,查看被動過的煎蛋。

  這個時候,她可以趁機溜出去!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神經激素充斥全身,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這裡,就是這裡!」馬丁果然指著修理桌大喊大叫,「它就是站在這裡,這樣,這樣吃蛋的!」

  巴什龍走上前去,背對著依蘭。

  依蘭做好了準備,膝蓋微微彎曲……

  正要閃身出門的一瞬間,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非常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

  『真是見鬼!』依蘭在心裡狠狠咒了一句。

  此刻正是她離開的最好時機,誰知道外面竟然來了一群人!

  「巴什龍你給我滾出來!」走廊上遠遠傳來一聲略微有點耳熟的咆哮。

  依蘭:「???」

  好像是……弗雷統領的聲音。

  難道是昨天晚上他的妻子和巴什龍偷情的事情被發現了嗎?那今天這裡可要熱鬧了。

  依蘭悄悄縮回了腳。

  兩群亂哄哄的人闖進了修理間。

  一半是光明神使,另一半是魔法師。怒髮衝冠的弗雷衝在最前面,盛怒讓他的身體散發出襲人的冰霜寒氣。

  巴什龍手中還舉著那塊被咬過的煎蛋,聽到動靜,他皺緊了眉頭,回身看向門口。

  「弗雷統領,什麼事值得你帶人擅闖光明神殿?」巴什龍傲慢地揚起了下巴。

  弗雷臉紅脖子粗,只能勉強維持著姿態:「說,你把布蕾雅藏到哪裡了!」

  巴什龍錯愕地看著弗雷:「我藏她幹什麼?」

  弗雷喘著粗氣,眼睛裡閃動著複雜而激烈的情緒。

  屈辱、憤怒、想殺人……

  弗雷身後走出一位頭髮雪白的老者。

  他的脊背微微佝僂,精神矍鑠,雙目充滿了智慧。

  「巴什龍副主教,別來無恙。」

  見到這個人,巴什龍收起了身上的傲慢,撫胸行禮:「老賢者,別來無恙。」

  老賢者?依蘭認真地看了看這位老者。

  這位應該是上一代退休的賢者。

  魔法師的領袖不是每一位都能稱為賢者,獲得賢者稱號的,首先得是眾人認可的領導者,然後在魔法上的造詣必須遠遠超過所有人,令人嘆服。數千年來,得到賢者稱號的只有十二個人,包括了這一代那位史上最帥氣的賢者——這是依蘭昨天勘察完白休被殺的凶案現場之後,從性感美女魔法師薩薩莉那裡聽來的八卦。

  「是我疏於教導,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孫女。」老賢者歎了口氣,「巴什龍副主教,我的孫女布蕾雅‧卡佩涉嫌一宗謀殺案,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希望你說出來,不要幫她隱瞞。」

  依蘭挑起眉毛,驚詫地看著這位老人。原來布蕾雅是上一任賢者的孫女,難怪白休嘲諷弗雷抱大腿。對於魔法師來說,和賢者成為親戚可以算是皇親國戚了。

  巴什龍的表情比依蘭更加驚訝。

  「對不起?」巴什龍皺著眉毛,「您能再說一次嗎?什麼謀殺,什麼布蕾雅的下落,我有點不太明白。」

  弗雷緊攥的拳頭上面佈滿了青筋。

  如果不是有這位老者在,他已經對巴什龍大打出手了。

  不過如果不是有老卡佩開路的話,他也不可能這樣輕輕鬆鬆就闖進光明神殿。

  老卡佩歎了一口氣:「說實話,作為布蕾雅的祖父,此刻說這些讓我十分難堪,但是事已至此,我只想把一切弄個清楚明白,如果我孫女真的殺了人,我希望能夠稟公處置。如果她是冤枉的,我這把老骨頭必須站出來為她洗刷冤屈。」

  老法師上前一步,手中的拐杖微微泛著一點光芒。這是難以抑制的魔力激蕩,這位老人的內心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巴什龍的疑惑完全不像裝出來的:「您說什麼,我真的聽不懂。布蕾雅統領是兇殺案的嫌疑人?死者是誰?什麼時候的事情?」

  「你還裝!」弗雷怒火沖天。

  老卡佩抬起手,制止了暴跳的弗雷。

  「死者名叫白休‧斯坦。」老卡佩睿智的眼睛盯著巴什龍,「副主教知道這個人嗎?」

  巴什龍搖了搖頭。

  穿著光明女神金外套的依蘭睜圓了眼睛——白休?白休是布蕾雅殺的?!

  沒想到她和魔神只是在光明神殿裡待了一夜,外面的追凶進度已經突飛猛進了。

  這讓衝鋒在第一戰線的依蘭不禁對自己和魔神的奮鬥價值產生了懷疑。

  她好奇地豎著耳朵,抓心撓肝地等待老卡佩說明來龍去脈。

  「案件細節不方便多加透露。」老卡佩說,「總之,弗雷順著手上的線索在藥劑中心順藤摸瓜,查到了布蕾雅有嫌疑,在檢查布蕾雅的私人儲物箱時,發現了疑似她殺死白休的證據,以及……你寫給她的那些信件。弗雷回去找布蕾雅時,發現她已經失蹤了,一夜未歸——這就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巴什龍副主教,我希望你能夠坦誠。」

  繼睜大眼睛之後,依蘭又張大了嘴巴。

  昨天傍晚,薩薩莉發現白休是被人用冰霜魔法凍住之後灌進火焰藥劑活活燒死的。弗雷追著這條線索去了藥劑中心,誰也沒想到,這樣一條平平無奇的線索,竟然就抓出了布蕾雅這個重大嫌疑人。

  原來查案有這麼簡單嗎?!小依蘭再一次懷疑人生。

  巴什龍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他和布蕾雅那些通信……雖然絕大部分都是與人類繁衍相關的內容,並且花樣百出,但也有極少一部分是他故意引誘布蕾雅說出法師們核心秘密的話術。他說得非常隱秘小心,可能瞞得過弗雷,但估計瞞不了老卡佩。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大事,神殿和法師們,誰都知道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虛偽和平而已。

  「哦,」巴什龍定下了心神,乾巴巴地回答說,「那些信件與兇殺案完全無關,你們應該看得出來。至多就是……一些作風方面的問題。」

  「是的,是這樣。」老卡佩歎息著,臉上的皺紋裡面盛滿了愁苦,「但是信中提到了昨夜的約會。布蕾雅昨夜離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你是最後和布蕾雅在一起的人。」

  巴什龍沉思了一會兒:「她十一點就離開了神殿,我送她離開的,目擊者很多。老賢者應該知道昨天夜裡神殿發現了入侵者的事情,送走布蕾雅之後,我一直在追查那件事,所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在那之後我沒有機會與布蕾雅見面。」

  「是的,是的,這我知道。」老卡佩微笑,「我的意思是,布蕾雅離開的時候,告訴你她去了哪裡?」

  巴什龍搖頭:「她並沒有提到什麼殺人的事情,我和她的見面……噢,和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如果你們看了那些信件,應該已經知道往日是什麼樣子,就不用我再贅述了吧?走的時候她並沒有說過別的,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見面和道別。」

  站在老卡佩身後的弗雷怒不可遏,呼吸聲越來越重。

  有些事情,真是不能深想,尤其是他還親眼看見了這對偷情男女來往的信件……很普通的見面?和往日一樣『普通』?!和布蕾雅結婚這麼多年,弗雷一直被壓制得雄風不振,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妻子表現出巴什龍信中所描述的那些樣子……那樣的骯髒、下流和放蕩,弗雷從來也沒有見識過!

  「那她、去了哪裡!」弗雷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和修養,重重問出了一句話。

  巴什龍攤了攤手:「噢,這我真的不知道。」

  「誰能作證。」弗雷雙眼通紅。

  「入侵者可以。」巴什龍面對弗雷的時候,永遠擺出一副輕蔑傲慢的樣子,「可惜讓入侵者跑了。如果你們有辦法協助神殿將入侵者緝拿回來的話,『它』就可以為我作證,因為我和布蕾雅在一起的事情,被『它』全程旁觀了呢。話說,這個入侵者真不是弗雷統領你派出來監視布蕾雅的嗎?你難道都沒有懷疑過自己妻子行蹤有問題嗎?噢,你的心可真大。」

  對於弗雷來說,這不亞於火上澆油。

  巴什龍補了一刀:「我和布蕾雅又不是夫妻,對情人,誰也不會像對配偶那樣關心,對吧弗雷統領?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麼會知道?」

  弗雷完全失控。

  藏在光明女神外套裡面的依蘭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事實上,巴什龍真的沒有說謊。

  昨天布蕾雅和巴什龍相處的那個氛圍,實在不像是會聊什麼凶案和逃亡的樣子。

  那麼布蕾雅她去了哪裡呢?

  依蘭整個人都淩亂了。這件事,總覺得從頭到尾都有明顯的違和感,只不過她並沒有什麼偵探的天份,一時半會兒實在是理不清頭緒。

  哦不,這些都可以先放放,眼下最要緊的是,她得借著這個機會,偷偷溜出去!

  昨天和魔神也探索過很多地方,並沒有看見修理間。而老卡佩和弗雷可以輕輕鬆鬆就闖進來,意味著修理間的位置距離神殿的大門可能非常的近。

  依蘭猜測,這裡應該是神殿臺階下、廣場左右兩旁的矮房屋。

  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弗雷和巴什龍在這裡大打出手,她就有辦法借機逃脫。

  依蘭不打算在這裡待到天黑。

  光明女神塑像已經引起了疑心,再拖下去恐怕夜長夢多。

  依蘭打定了主意。

  「巴什龍!」弗雷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他的眼睛裡浮起了冰霜,手中的法杖上也蕩出淡藍色的光芒。

  「想打架嗎?」巴什龍輕蔑地笑起來,「這裡是光明神殿,弗雷統領,我勸你腦袋清醒一些。」

  弗雷胸膛起伏,已在暴走邊緣。

  「弗雷,冷靜。」老卡佩低沉地說,「這件事情,尚有疑點。」

  依蘭心想:『凶案的事情不好說,但是偷情的事情沒有疑點啦!就是他,我親眼看見的!弗雷統領和姦夫打上一架,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弗雷統領加油,我會幫你一起揍他!』

  她清了清嗓子,壓低嗓門,讓聲音甕聲甕氣地從塑像中傳了出去,給弗雷添了一把火:「冷靜點呀弗雷統領,打壞了我們的聖物,你拿什麼賠!」

  弗雷快氣炸了。身為入贅女婿,最難堪的可不就是被嘲諷吃軟飯嗎?追凶追到妻子的身上已經夠讓人鬱悶了,沒想到還順手查出了妻子偷情,猝不及防之下搞得人盡皆知,現在妻子找不到,還要被神殿這些無良的傢伙嘲諷賠不起區區幾個修理間的破爛嗎?!

  弗雷徹底暴走,他揮起冰霜法杖,蕩出一道耀眼的霜光!

  「巴什龍!是男人就接我這一招!」

  巴什龍正在愣神,還沒反應過來剛剛是哪個手下吼了那一嗓子,弗雷的冰霜就兜頭砸了下來。

  他自然不會站著挨打。身為副主教,這麼多年來屹立於權勢的巔峰,怎麼可能因為偷情這種小事而感到什麼不安歉疚?

  他揚起雙手,聖光鋪向弗雷。

  兩個男人大打出手。這兩位都是高層的頂級戰力,『轟隆』一聲,整間屋子都在搖晃。

  巨大的修理間裡淩亂地擺滿了有問題的神像和聖物,衝擊波扇形蕩開,一大片雜物應聲倒下。

  老卡佩揚起手中的魔法杖,撐起淡藍色的水罩,掩護著無關的神使和魔法師們退出了修理間。

  眼尖的依蘭留意到,老卡佩非常厚此薄彼,魔法師們被保護得非常好,光明神使那一側就馬虎很多,好幾個神使的衣服都被戰鬥的餘波撕扯得破破爛爛。

  「弗雷啊,我剛教會你的狂捲冰風暴,如果配合上霜凍,殺傷力會非常驚人,我警告你,千萬不要那樣用!」老卡佩提前之前高聲警告了一句。

  『這是提醒吧?』依蘭心中嘀咕。

  她早已經清楚地認識到,魔法師們表面上看起來都是樸實的書呆子,實際上個個一肚子壞水。

  果然,下一秒鐘弗雷兩眼放光,揚起魔法杖,召喚出一股寒光凜冽的冰風暴。

  絲絲寒氣從全方位侵襲,整個修理間立刻寒霜遍佈,發出『哢哢吱吱』的凍結聲。

  「嚓——」屋頂出現了一條冰霜裂縫。

  依蘭悄悄把附近的水元素凝結成冰,順著弗雷的冰風暴,攪起了更加猛烈的狂風。

  兩個男人勢均力敵,都在全力戰鬥,根本無法注意到依蘭動的手腳。

  弗雷只覺得在怒火的衝擊之下,整個人鬥志燃燒,爆發出了十成十的實力!

  冰霜風暴發出凍人的『颯颯』聲,整個修理間內凜冬降臨。

  終於,在弗雷和依蘭的合力下,可憐的屋頂『轟』一下被掀到了半空。

  冰風龍捲威勢更甚,它捲過的地方,無數神像、聖物被無情地甩到了天上。

  巴什龍低聲怒吼:「夠了弗雷!我一再忍讓,你不要再逼我!我告訴你,是布蕾雅主動送上門來的,我根本就沒有勾引過她!這件事,並非我主動!」

  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

  弗雷的眼睛裡冒起了白色霜光,在依蘭的助力下,他如虎添翼,將面前的冰風龍捲猛地擴大了兩倍!

  「轟——刷刷刷——」

  依蘭趁機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偷偷凝結了密聚的冰霜,它們就像炸彈一樣,一旦弗雷的冰龍捲觸及那些區域,就會引動更加強烈的冰霜風暴。

  『弗雷統領,我已經盡力啦,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揍他!』

  她趁亂掃視了一圈。

  巴什龍的胸前被冰霜刮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一條怪模怪樣的『項鍊』。金色的細鎖鏈上,懸掛著一枚樣式像徽記一樣的金色銘牌。

  依蘭的目光定在上面,半天挪不動。

  這……看起來好像聖墓的鑰匙啊!

  依蘭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更多的雜物被捲向屋頂大洞,包括那張放了煎蛋的修理桌。

  煎蛋和濺灑出來的牛乳飛上了半空,在弗雷和巴什龍再一次用聖光和魔法對轟的時候,依蘭盯住巴什龍胸前揚起的細鏈,狠狠凝聚意念——「風!」

  風刃切斷鎖鏈的聲音在這滿屋冰霜咆哮中毫不起眼。

  金色的聖墓鑰匙被風捲起來,『啪』一下嵌進了金黃的煎蛋裡面。

  成功了!

  依蘭眼睛一亮,輕身躍起來,乘著風,追著包裹了鑰匙的煎蛋,搖搖晃晃向著屋頂大洞飛去。

  『噢!噢!』

  簡直是膽戰心驚!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用毛絨身體的時候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飛,而用自己身體的時候卻有恐高的毛病?!噢,魔神帶著她飛的時候,她也不見得會恐高啊!原來她已經這麼信任他了嗎?

  依蘭在光明女神外套裡面瑟瑟發抖。她緊張地操縱著風,艱難地把自己順著屋頂的破洞『扔』出了修理間。

  出來了!

  她屏住呼吸,凝神控制著自己,裝成一座被龍捲風拋到了半空的塑像,緊緊追在那隻煎蛋後面。

  下方的光明廣場上,光明神殿的大主教和其餘副主教已匆匆趕到,老卡佩攔住他們,替自己的孫女婿爭取一個良好的鬥毆環境。這位老賢者已經白髮蒼蒼,看上去只要碰他一指頭,他就能倒在地板上訛錢。

  光明神殿的人被暫時阻攔在了廣場上。

  依蘭讓自己表現得儘量自然,和一大堆完好或者不完好的雕像、聖物一起,飛向廣場外圍。

  她小心地控制著方向,試著伸手去撈那隻煎蛋。

  真是高難度的精細操作啊!

  「噢!」有人在尖叫,「光明女神飛走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11:45 PM

第七十九章 虛以委蛇

  依蘭緊張兮兮地飄在半空。

  這種感覺……真是很難形容。

  和她一起從破洞裡面飛出來的那些神像、聖物已經開始向著四周灑落。

  「啪啪啪啪啪——」

  第一批被冰霜龍捲拋出來的殘次品砸在了廣場上,像下雨一樣。廣場上的光明神使以及前來看熱鬧的法師們紛紛釋放魔法來自衛,場面蔚為壯觀。

  修理間中,依蘭費心留下的那些冰霜『炸彈』逐一被引爆,弗雷的冰龍捲造成了更大的破壞,一整排金燦燦的瓦片被掀了起來,斷裂的橫樑飛上半空,更多的光明女神塑像被拋了出來,個個都在戰鬥中變得缺胳膊少腿。

  簡直就是一場信仰災難!

  依蘭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方向。向南。一路向南。得飛出光明神殿的廣場區域,砸到外面的住宅區才行。

  噢,還有包裹了金鑰匙的煎蛋!她得趕快先抓住它!

  「女神在飛!光明女神在飛!」

  她低頭察看情況的時候,正好和一個情緒激動的神使看了個對眼。

  依蘭只能假裝若無其事地把腦袋轉走。

  神使眼睜睜看著女神瞥了自己一眼之後繼續往前飛,他驚恐地抓住了旁邊的人,指著半空語無倫次:「你沒看見我看見了什麼!神、女神,在動女神!」

  隔壁的光明神使非常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紅腫的臉:「那又怎麼樣,女神還給了我一個耳光呢。」

  他的懷裡抱著一條胳膊,剛才就是這隻「神之右手」從修理間飛出來,砸在了他的臉上,他又不敢拿女神的胳膊撒氣,只能默默憋一肚子火。

  「不是那樣的!它在動啊!」目擊了依蘭在飛的神使非常絕望。

  抱著女神胳膊的神使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這裡哪一個塑像沒在動?」

  話音還沒落,又有幾座塑像飛了出來,『轟轟啪啪』地砸碎在廣場上。

  一片混亂之中,飛行員依蘭搖晃著胳膊,狠狠伸向前,撈煎蛋。

  三寸……兩寸……抓到了!

  「啊啊啊啊啊!」嘈雜混亂的人聲中,夾著修理工馬丁的咆哮,「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它還在搶我的蛋!還在搶我的蛋!」

  鑰匙到手,依蘭掀起一陣狂風,順利逃離了危險區域。

  她盯住一間尖頂的白屋子,讓自己像一枚炮彈一樣摔上去。

  砸破屋頂,讓這層光明女神外衣碎在屋子裡,消滅證據。

  「嘭!」

  可憐的房頂被砸出一個大洞,光明女神從天而降,落進三角形的閣樓。

  「呃!」

  雖然已經及時用風緩衝了撞擊的力道,但她還是小看了摔跤的威力,身上的『外衣』和破碎的屋頂一起摔在地板上,感覺內臟都錯位了。

  塑像碎了一地,依蘭揉著腰,小心地踮腳穿過了碎片區域。

  不錯,摔得很完美。

  她飛快地把金鑰匙從煎蛋裡面剝出來,藏進口袋。

  正準備下樓逃離現場時,聽到木梯處傳來了腳步聲。

  『啊哦。這間屋子的主人竟然沒去看熱鬧嗎?』依蘭快速環視一圈,跳過滿地碎片,鑽到了靠在牆邊、堆放著雜物的小木床底下。

  她伏在地面,偷偷打量著外面。

  灰塵有點嗆人,輕微震傷的肺腑又麻又癢,很想咳嗽。

  一雙銀白色的靴子踏入了閣樓。

  「啊,光明女神隕落於此嗎?」很特別的年輕男聲喃喃自語,「不錯,是個好兆頭。」

  依蘭屏住了呼吸。

  是賢者。

  好巧不巧,她挑到了賢者的屋子。

  『哇喔,賢者覺得光明女神隕落是個好兆頭嗎?』依蘭露出了壞蛋的微笑。

  賢者在屋子裡踱了幾步。

  「得找人來打掃一下閣樓,順便修理屋頂。既然是光明神殿的神像惹的禍,那麼這筆修理費必須由神殿來出。」白色的袍子悠悠飄向樓梯。

  依蘭悄悄等了一會兒,聽著腳步聲遠去之後,她爬出床底,非常順利地離開了賢者的私人住所。

  她沒有返回詹姆士的住所,而是擠到了不遠處的光明廣場周圍看熱鬧。

  最危險的地方總是最安全的地方。

  弗雷和巴什龍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老卡佩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感覺打得差不多了,他就和主教一起進入修理間廢墟,阻止了兩個男人的決鬥。

  在依蘭的暗中幫助下,這場戰鬥弗雷大獲全勝。

  雖然臉色依舊難看,但是痛毆了情敵一頓,多多少少讓他出了些惡氣。

  「關於巴什龍的生活作風問題,神殿一定會嚴肅處理。」主教的表情十分難看,「但是這裡發生的事情,老賢者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交待?」

  「主教想要什麼樣的交待?」人群後方傳來一個平靜淡泊的聲音。

  『嗡嗡』的議論聲猝然中止,魔法師們非常自覺地分列兩旁,讓出一條通道。

  身穿白色法袍的年輕賢者一步一步走向廣場,一身淡然的氣質讓他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能立地成神。

  完全看不出來他到這裡是要討要修理費的。

  面對這個人,光明神殿的神使們不自覺地矮了氣勢。

  主教和副主教看起來也有一點忌憚。

  「打破了屋子嗎。」賢者淡淡地說,「我的屋子也被神像砸壞了,那麼這件事就算兩清吧。」

  主教盯著他。

  賢者的眼睛就像一潭平靜的水,看著他的眼睛,無法看出關於他的一切,只能看見映在水中的自己的倒影。

  「昨夜入侵神殿的神秘訪客,留下了魔法痕跡。」主教凝視著賢者,「賢者對此有何看法?」

  「如果有證據,隨時可以來找我。」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賢者都沒有絲毫破綻或者波動,「再會。」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不遠處的賢者大廳。

  在他的影響下,看好戲的魔法師們心緒也平靜了下來,就連弗雷也垂下眉眼,退離了光明廣場。

  依蘭默默注視著這位人前人後兩張面孔的年輕賢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她踱回法師區。

  「依蘭‧林恩。」弗雷從身後追上來,叫住了她。

  依蘭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心虛:「嗯?弗雷統領找我有什麼事?」

  剛打完架的弗雷看著有一點洩氣,他偏了偏頭:「來。」

  做賊心虛的依蘭小心翼翼地跟著他。

  兩個人來到了一處中心噴泉旁邊。

  弗雷走到白瑪瑙石砌成的噴泉邊上,就著池水照了照自己,伸手抄起一捧水洗了洗臉。

  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頹喪,洗完了臉,順勢坐在噴泉的檯子上面,屈起了一條腿,模樣有些狼狽。

  「賢者不是交待過,發現什麼證據都要告訴你嗎?」他的唇角挑起了一絲苦笑,「你就來聽聽一個男人糟糕的大半生吧。」

  依蘭:「……很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弗雷揮了揮手,「每個人都在心裡嘲笑我,我早就習慣了。你也不需要刻意裝出安慰的表情,我不需要那個。」

  依蘭眨眨眼睛,點頭。

  她坐到了弗雷的身邊。

  弗雷沉默了片刻之後,慢慢地開口了——

  「我來自巴沙王國。出身不高,野心很大。二十歲領悟魔法,在國內被稱為天才魔法師,但是來到法師塔,卻是底層中的底層。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我會像這些人一樣,啃著乾麵包,默默無聞至今。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弗雷的目光投向遠處。

  「所以,我開始追求布蕾雅這位非常高傲的、不近人情的冷漠女孩。當時她的祖父老卡佩還是賢者,在一場與偽神的戰鬥中,老卡佩受傷,布蕾雅的父母雙雙殉難,高貴的女孩在最悲傷的時候短暫地流露出脆弱,給了我可趁之機。我偽裝了自己,說句真心話,論條件我確實配不上布蕾雅,當時我刻意模糊了自己的條件,並沒有讓她知道我在巴沙王國並沒有什麼家底,根本買不起一瓶魔力藥劑。」

  他自嘲地笑了笑。

  「當然,剛失去父母的女孩是沒有心思來仔細考察追求者的,我刻意誤導她,讓她以為我的條件並不是很差,和那些大貴族一樣可以用財富來支撐龐大的魔法消耗。就這樣,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初來乍到者,壯著膽子,追求法師塔中最為高不可攀的女孩。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依蘭默默低下頭,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誰也沒想到,我居然追到了布蕾雅。她答應我的那天,我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件事掀起了很大的風波,嫉妒者把我貧困潦倒的老底翻到布蕾雅面前,說我門不當戶不對。當時我和布蕾雅剛開始交往,說實話我以為她會踹了我,沒想到布蕾雅卻當著眾人的面說了一句話——『門當戶對有什麼用,門當戶對就要結婚嗎』。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布蕾雅的臉上出現激動的情緒。」

  「現在回憶起來還是像做夢一樣。我和布蕾雅很快就結婚了,當然,我很有自知之明,拋棄了自己姓氏,加入卡佩家族。從此,我得到了充足的藥劑供給,可以隨便查閱所有的珍貴典籍,我的天賦得到了最充分的放大,和夢想中一樣,我平地飛升了。」

  「婚後,布蕾雅對我一直很冷淡,當然,她無論對誰都冷淡。她是一個非常非常自律的人,連情感都收斂控制得很完美,從不外放……」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漫長的沉默。

  弗雷再次開口的時候,聲線平穩了很多,沒有再帶上情緒。

  「昨天我去藥劑中心查找線索,翻查了近半年內的火焰藥劑收支情況,逐一排查領取過藥劑的魔法師,沒有發現異常。到了淩晨時,發現了一條遺漏的線索——布蕾雅在案發之前曾取走過一瓶火焰藥劑,因為卡佩家的帳目是單獨記載的,所以第一輪搜索的時候被我忽略了。當時其實我也沒有懷疑是她,只是例行公事,讓人開啟了她在藥劑中心的儲物箱。」

  他頓了頓:「結果,在儲物箱中發現了用過的空瓶,瓶子上面有冰系魔法的痕跡,瓶口還沾到了血,以及牙齒磕出的痕跡,對照了從白休嘴裡發現的玻璃渣,發現完全吻合。」

  依蘭輕輕點頭。

  按照薩薩莉對白休屍體的分析來看,白休當時是被人用冰系魔法凍住身體,然後強行灌入火焰藥劑燒死的。布蕾雅,正是一位強大的冰系魔法師。

  「另外……」弗雷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在儲物箱中還找到了巴什龍寫給布蕾雅的信,很多,內容不堪入目。我很想認為那是巴什龍一廂情願,但是不行,信裡面提到了太多細節,足以證明他們長期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而且她還……珍藏著它們,沒有銷毀。」

  「所以你揍了巴什龍一頓,」依蘭豎起拇指,「幹得漂亮!」

  「謝謝。」弗雷苦笑,「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怎麼相信布蕾雅真的做出了這些事情。除非找到她,她親口承認。她真的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依蘭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雖然布蕾雅看起來真的不像一個偷情者,但事實上她真的這麼做了。
  「布蕾雅這麼冷情冷性的人……怎麼會……」弗雷垂下頭,狠狠揪住了自己的頭髮,「我一直覺得她根本沒有那方面的需要,每一次都只是很勉強地盡夫妻義務而已……她明明那麼冷淡!」

  『噢,也許只是對自己的丈夫冷淡。』依蘭同情地想,『難道這就是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們的常態嗎?』

  弗雷眼角的魚尾紋裡閃動著屈辱的淚水:「她明明那麼冷淡……」

  「所以現在的關鍵是找到她。」依蘭冷靜地把弗雷從悲傷的情緒中拉出來,「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找到她,我要親耳聽她說。」弗雷抬起了碧綠的眼睛,深吸兩口氣平定情緒,「布蕾雅離開魔法莊園之前,曾對管家說十二點左右回家。而巴什龍說她十一點離開了光明神殿,這件事目擊者很多,沒什麼疑點。現在的問題是,離開光明神殿之後她去了哪裡?難道她還約過另外一個人嗎?」

  依蘭很心虛地絞了絞手指。

  布蕾雅本來不會在十一點離開,依蘭和魔神潛進光明神殿的時候,布蕾雅和巴什龍激戰正酣。如果不是被打斷的話,估計戰鬥到十二點不成問題。

  依蘭摸了摸鼻子:「光明神殿不是有入侵者嗎?也許是被那件事情驚動,她才提前離開。」

  依蘭回憶著布蕾雅的言行,被撞破的時候,布蕾雅表現得非常緊張焦急,她在意名聲,想要掩蓋偷情的事情,這就意味著當時她並不知道弗雷已經查到了她的頭上。

  那她為什麼要逃走?

  「對了,」依蘭偏頭,「難道布蕾雅不知道你去了藥劑中心嗎?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轉移證據。」

  弗雷搖搖頭:「說來你可能難以想像,其實我們夫妻之間,每天說話不會超過三句。除了一起行動的時候之外,她絕對不會過問我的公事。當然,她的事我也不會插手,如果我多嘴,她會表現得十分厭惡。」

  「這不正常。」依蘭奇怪極了,「既然當初她那麼堅定要和你結婚,也正面回應過身份懸殊的問題,那麼她不應該對你這麼冷漠啊?剛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是這樣,」弗雷歎息,「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依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布蕾雅失去父母的那一次,是與惡愛領主的戰鬥嗎?」

  「是,你怎麼知道?」

  依蘭遲疑了一下:「賢者提過。」

  弗雷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你竟然能和賢者聊往事。」

  「只是隨口一提。」

  弗雷抬了抬眉毛:「如今的賢者白德,是老賢者的關門弟子。他是一位天才,在魔法上的造詣無人能及,他冷靜、聰慧、洞悉一切,所有人都心悅誠服,認為他就該接任賢者之職。在那場戰鬥中,他的表現非常驚人,如果不是他力挽狂瀾的話,那一次很可能是全軍覆沒的結果。那一戰,老賢者失去了兒子和兒媳,自己也受了傷,於是傳位給如今的賢者。繼任時,他只有二十多歲。」

  依蘭輕輕點頭:「這位賢者很強。」

  「是啊。」弗雷笑了笑,「在他面前,很少有人不會自慚形穢。如今我們都老了,他還是當初的模樣。」

  依蘭也笑起來:「確實是位非常特別的能人。」

  弗雷望著天空。

  「無人高攀得上。」他歎息,「如果我是那樣強大的人,不知道布蕾雅還會這樣冷……」

  他及時咽回了沒說完的話,朝著賢者大廳的方向垂下頭。

  「失言了!」

  他坐回噴泉邊上,茫然地清理著一團亂的腦袋。

  依蘭打斷了散開的思緒,清了清嗓子:「這樣的話,線索就全部斷了,只能被動等待你手下的法師們查到有關布蕾雅行蹤的新線索。」

  「不,並沒有全斷。」弗雷抬起眼睛,「其實還有一條線索。」

  「哦?」

  「你。」弗雷眯了眯眼,「布蕾雅為什麼要殺白休?」

  依蘭:「……」

  弗雷一掃剛才的頹唐,目光逐漸淩厲起來:「或者我換一種問法——布蕾雅為什麼要把白休的死嫁禍給你?你和她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依蘭:「……我說不認識,你信嗎?」

  「那麼,你去找白休,和他說了什麼涉及布蕾雅的事情嗎?」弗雷步步緊逼。

  這件事恐怕糊弄不過去了。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單是下毒那件事的話,問題也不大。

  「其實是這樣的,白休私底下做著一些灰色的交易,二十多年前,他把一份很罕見的毒素賣給了坦利絲王國的一位大貴族,用於爵位的爭奪之中。現在事情敗露了,查到了白休的身上,我來找他是談這件事情的。」

  弗雷瞳仁微微收縮:「涉及布蕾雅?」

  依蘭搖搖頭:「白休說,把藥賣給他的人是你。」

  弗雷失笑:「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生平,應該能判斷得出來,二十多年前的我並沒有做這種高端交易的能力。」

  依蘭不置可否。

  「所以布蕾雅把白休滅口,是因為這件事情嗎?」弗雷皺起了眉頭,「難道涉及了什麼地下產業鏈?布蕾雅不可能背著我做那麼多事情。」

  依蘭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了一句:「恕我直言,在此事之前,您也沒有發現布蕾雅的行蹤有任何可疑之處吧?」

  「是的。」弗雷難堪地低下頭,「我知道她偶爾會去光明神殿辦事,但我真的以為她只是和光明神殿進行正常的公務往來。」

  「分頭查一查吧。」依蘭拍了拍膝蓋,起身,「你身邊的副手,在白休死後表現得太過激動,這不太正常,也許那些灰色鏈條上面就拴著他這隻螞蚱,你查他,我去找找別的線索。」

  「好。」弗雷站起來。

  依蘭看著弗雷這件被聖光之力撕出幾道大口子的長袍,認真地建議:「您最好洗個澡,換一身衣服,然後打起精神來!」

  「我會的。」弗雷抬了抬眉毛。

  和弗雷告別之後,依蘭徑直出了城。

  她要去找魔神。

  進入魔法森林,依蘭騎上一頭偶遇的大鹿,奔向深藍和濃綠的最深處。

  魔神會在哪裡呢?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就像奔赴一個浪漫的約會。

  她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人形的魔神了,有一點近鄉情怯的忐忑,心臟就像一鍋煮沸的水,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泡泡。

  他會待在附近等待交換嗎?噢,他讓她待在光明神殿裡面不要動,應該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跑出來找他吧?

  逛了好大一圈,依蘭都沒有看到魔神的半片衣角。

  魔獸們倒是都跑了出來,它們歡快地追隨著她,群魔亂舞。

  「喂!」依蘭把雙手合成一個喇叭,沖著在樹林裡撲棱亂飛的鳥兒們喊,「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未婚夫?他穿著黑色的斗篷!」

  聽不懂人話的魔獸們依舊在她腦袋上方打轉。

  一群烏合之獸轟隆隆碾過密林。

  「和我在一起,讓你如此驕傲?」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嗓門那麼大,吵死人了。」

  依蘭的小心臟猛地停跳,她緩了兩秒鐘,皺起鼻子轉過頭。

  「我拿到了一把鑰匙!著急在你面前顯擺而已!」她得意地沖著出現在身後的魔神揚起了下巴,從口袋裡摸出那枚帶著煎蛋味的金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看!我厲害不厲害!」

  「哦?」他抓住她的腰,帶著她落到了一棵根鬚盤繞的深藍色大樹下。

  魔獸們繼續向前奔跑,轉眼就消失在叢林裡面。

  藍樹下,只剩下依蘭和魔神兩個人。

  他的眸光異常幽暗,讓她的心臟多跳了好幾下。

  他非常順手地把她圈在了樹幹上,高大結實的身軀緩緩逼近。

  她聞到了他身上獨特的味道,清幽的香味在這一刻卻像是充滿了攻擊性。

  呼吸變得急促,她攥緊了手中的聖墓鑰匙,抬起鑰匙抵住他的胸膛,眼睛盯著他形狀好看的喉結,艱難地打岔:「你看,我拿到了聖墓鑰匙……」

  「這麼著急向我表功,是想要獎勵?」他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略有一點啞,像金屬一樣帶著沉重的質感,彷彿還有回聲。

  依蘭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帶著溫度,烙著她的臉。

  斗篷兜帽罩了下來,陡然變暗的視野中,男人俊美絕倫的面孔迅速放大,頭微側,銜住了她的嘴唇。

  噢,原來他也非常想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9 11:54 PM

第八十章 真相埋沒

  他銜住她的唇,沒有急於下一步動作,而是細細地感受她帶著甜香味道的呼吸。

  少女的身上總有股極淡的、清甜的奶香味,就像她變成毛球的時候一樣。

  又小又軟的東西,令人沉迷。

  他悄悄扣住她的腰,防止她順著樹幹滑下去。

  他耐心地輕吻她花瓣一樣的唇,騙少女放鬆了警惕。

  她揪著他斗篷的手指緩緩鬆開,攥在手裡的金鑰匙『撲簌』一下掉到了落葉堆裡面。

  他藏好了心中的猛獸,裝出與本性截然相反的斯文溫柔。

  「唔……」

  依蘭上當了。她緊閉的雙眼也放鬆下來,兩隻眼睛彎成了月牙弧線。

  魔神他……他對她,果然是那麼溫柔……

  這樣看來,即便是把她硌得很難受的劍柄,也完全不會傷害她。

  她壯著膽子摟住了他。

  主動出擊,她偷偷回吻他薄削的唇。唔,他的嘴唇冰冰涼涼,就像冷玉刻出來的。

  直覺讓她感到了幽暗的危險,他就像深淵,但她還是全然信任他。

  勇敢的小依蘭開始了對自己未婚夫的探索。

  她踮起腳吻他,就像一朵無意中伸進別人窗戶的小花,努力地延伸著柔軟的花杆,嬌嫩鮮豔的花瓣四處瞎蹭,想要憑一己之力探索這塊神秘未知的地域。

  心跳聲此起彼伏,她已經不分清是自己的心跳還是他的心跳。

  他的氣息,真是叫人沉迷。

  小手胡亂地攬著他的背,扒拉了幾下,沒能探進斗篷,她順手就放棄了。

  他終於忍無可忍。

  自投羅網的依蘭小花朵被他狠狠捉住。

  「唔!」

  她的呼吸被毫不留情地全部奪走。

  她下意識想逃跑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陷阱裡面的獵物,依蘭小花朵根本逃不回來了。

  他肆無忌憚地親吻自投羅網的她,姿態極盡狂野。

  好像要把她吞進肚子。

  後背重重壓在樹幹上,無路可逃。她的呼吸徹底破碎,雙手揪著他的斗篷,身體有一點顫抖。

  魔神微微開啟的黑色長眸中,暗芒不斷地閃動。

  現在把她吃掉,她應該不會反對吧?

  他沉沉喘了一口氣,想到她哭泣的樣子,心裡的猛獸就要破牢而出。

  單手解開她的緊身小皮甲,正要更進一步時,從側面吹來的冷風讓他皺起了眉頭。

  這裡,不好。

  指尖微微地晃了晃,猶豫了半秒鐘之後,他把黑暗的猛獸摁回了心底。

  輕輕啄了下她的鼻尖,他鬆開了她。

  依蘭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他把她從樹幹上扶起來之後,她才發現後背被樹根硌得很痛,他也把她硌得很痛。

  「還站得穩嗎?」他的聲音有點啞,顯得異常低沉,每一個字音都沉沉地墜到心弦上。

  「當然。」

  他勾起了唇角:「你不會以為我要在這種地方對你做什麼吧?」

  依蘭低頭看著被解到一半的小皮甲,沖著他瞪眼:「……不是我以為你要做什麼,而是你偷偷脫我的衣服要幹什麼!」

  魔神視線一僵。

  裝了一秒鐘死人之後,他若無其事地扯起唇角,從落葉中撿回了那把金鑰匙,放進她的內兜。

  「藏鑰匙,以免被你粗心弄丟。」他非常無恥地找到了藉口。

  依蘭覺得這個傢伙實在是太討厭了。

  他根本就不會好好談戀愛!

  她動了動肩膀,清清嗓子:「那個,我來找你,是要告訴你今天我發現的情報!」

  他瞥著她通紅的臉蛋,心裡癢癢地冒著暖絲絲的熱流,臉上裝得若無其事:「說。」

  依蘭悄悄逃開了兩步,感覺自己不再心慌氣短,這才轉身看著他:「布蕾雅的儲物箱裡面找到了殺死白休的那瓶火焰藥劑,以及巴什龍寫給她的信件。但是現在布蕾雅已經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魔神不太感興趣,不過他覺得她微微紅腫著嘴唇說話的樣子可愛極了,所以他示意她繼續。

  「弗雷發現妻子涉嫌殺人、和巴什龍偷情、連夜失蹤,深受打擊,跑到光明神殿和巴什龍打了一架,我就趁亂偷走了巴什龍的鑰匙,逃了出來。」她心虛地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落葉,「不過,我露出了不少破綻,現在光明神殿的人可能都知道光明女神喜歡吃煎蛋了……」

  「呵……」魔神大人非常難得地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煎蛋嗎?那種東西應該很好做。

  「還有一件事,就是賢者不止一次表露出對光明神殿的敵意,也許他將來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依蘭不太確定地說。

  「一見鍾情嗎?」魔神冷淡地問。

  「什麼一……」依蘭回味過來,沖他皺起了眼睛,「沒有!沒有!賢者現在對我毫無感覺。」

  「少和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他不耐煩地說,「別給我惹麻煩。」

  依蘭偷偷扮了個鬼臉:「知道啦!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的表情凝滯了一會兒,形狀漂亮的黑色長眉毛挑起一點點。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很感慨地開口說:「這裡,都是我的氣息。」

  「什麼?」

  他揚起雙手,只見樹木花草,落葉黑泥,蟲蟻鳥獸,每一處都浮起了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

  「我的力量。」他走了兩步,「散得很均勻,我應該是在這裡戰死過一次,死得很破碎。但是我對這個地方毫無印象。」

  依蘭的心臟猛地一揪。

  她走上前,輕輕抓住了他的斗篷。

  猶豫了一會兒,她說:「昨晚,那個大主教放了一隻大光鳥來追我,森林裡的魔獸們前來幫助我,它們像不要命一樣,一隻一隻撞過去,不惜和那隻聖光鳥同歸於盡。是你的力量在保護我。」

  她本來不想說這件事,因為她無法開口告訴他,『這裡是魔鬼最終的隕落之地』。

  沒想到他自己就發現了。

  他輕笑出聲:「自作多情。」

  他攬住了她的肩膀,彎下腰,高挑的身軀湊到她的面前。

  「你是不是做夢都在想,我愛死了你。」

  依蘭瞪了他一眼,從他的胳膊下面溜走:「才沒有夢見你!快點做正事,找那個布蕾雅!你去找她,我先回法師塔去了!」

  想要從這茫茫魔法森林裡找出一個人的蹤跡,光明神使和魔法師們都不可能做到,但是魔神可以。

  「不敢和我待在一起了?」他輕輕磨著牙。

  依蘭氣咻咻走上前,猛地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她推開他,彎著眼睛跑進森林,跳到一隻大鹿的背上,向著法師塔飛奔而去。

  他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很慢很慢地勾起的唇角,狹長的眼睛非常難得地略微彎曲。

  指尖碰到了下巴。

  「嘖。」

  依蘭逃回了法師塔。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和魔神約會的短短幾個小時裡,法師塔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說起來,她還是始作俑者。

  巴什龍發現聖墓的鑰匙丟了。

  對於光明神殿來說,從光明聖戰結束直到今天,這件事恐怕可以稱為最嚴重的事故了。

  地毯式的排查之後,巴什龍發現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地方——賢者的私人住所。

  那塊最可疑的煎蛋落進了賢者的屋子,好幾個目擊者都聲稱看到了會動的光明女神塑像,而那座很有問題的塑像也摔碎在了賢者的屋裡。

  昨天夜裡入侵光明神殿的那個東西能夠釋放強大的魔法……還有今天弗雷的上門挑事……整件事情怎麼看都像是賢者的陰謀!

  但是令巴什龍鬱悶的是,明明每一件事情都指向賢者和他麾下的魔法師,偏偏都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證據。

  巴什龍親自去了一趟法師區,與賢者交涉無果之後搬來了大主教,現在兩方人馬都聚在了廣場上,整座城內氣氛凝重肅穆,戰鬥一觸即發。

  依蘭剛來到上層塔附近,就被一臉嚴肅的戰鬥法師們攔了回去。

  緊急狀態,閒雜人等禁止接近。

  依蘭眨巴著眼睛,摸了摸懷裡引發這個事故的金鑰匙,掉頭走向詹姆士的住所。

  讓賢者背了這個黑鍋,好像有點不太厚道……

  進了小白樓,依蘭吃驚地發現紅髮美人薩薩莉竟然也在這裡。

  詹姆士導師坐在沙發上,薩薩莉坐在他的腿上,塗著鮮紅指甲油的纖纖玉指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詹姆士的禿頂。

  「你們……」依蘭遲疑地、小心地走到對面的小椅子上坐下來。

  「噢,我們在一起了。」薩薩莉拋了個媚眼,「愛情與年齡無關。」

  依蘭腦海裡只有老瑪麗那句話——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恭喜啊!」依蘭感慨不已。

  禿頂導師和紅髮美人對視一眼,兩個人的眼睛裡閃動的都是勢均力敵的精芒,那是帶著魔力藥劑色彩的光。

  「不過,外面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依蘭眨巴著眼睛,「光明神殿正在找賢者的麻煩,你們不擔心嗎?」

  「噗嗤!」薩薩莉掩著她的烈焰紅唇嬌笑,「那又怎麼樣,戰鬥是他們上層的事情,啃乾麵包的底層魔法師們可打不過那些膘肥體壯的光明神使,及時行樂才是最要緊的事情!小依蘭,趕快回你的房間去,晚上如果聽到什麼動靜,就用被子捂住耳朵。」

  依蘭:「……」

  眼看天就快黑了,她趕緊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

  交換來臨。

  魔神把她放在森林邊緣,依蘭小毛線迅速看了看左右,拉長身體飛快地蹦回了小白樓。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魔神逮到布蕾雅沒有。

  她蹦到窗臺上,發現屋子裡沒人。

  依蘭奇怪地捲起尾巴撓撓腦袋:「就這麼一會兒,他都不等我回來嗎?」

  話音還沒有落下,她就聽到樓下傳來了非常非常奔放的聲音。

  床好像快要塌了,熱情火辣的薩薩莉扯著嗓子,叫喚得驚天動地。

  沉默的詹姆士爆發力十足,這一點從床板搖晃的『吱呀』旋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噢!」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魔神他……難怪他無法待在這裡。

  依蘭小毛線滾燙燙地蹦出了窗戶。她想,魔神一定去了廣場。

  她飛快地順著建築物的屋頂潛向上層塔。

  賢者廣場和光明廣場上燈火明亮,兩方人馬還在對峙。

  依蘭蹲在高高的屋角上面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魔神的蹤影,於是她把目光投向人群。

  人群最前方站著賢者和光明大主教。

  「如果是我做的,我沒必要留著那塊煎蛋讓你們看見,徒增煩惱是非。」賢者在人前總是一副毫無波瀾的樣子。

  『煎蛋』這個詞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完全就失去了『煎蛋』的本味,聽起來就像在說一根木頭或者一塊瓦片。

  大主教蒼老的臉上掛著假笑:「賢者呀,車軲轆話已經說了幾個來回了,你們年輕人不累,老朽卻已經撐不住啦。既然可疑的東西出現在你的私人住所,那麼讓我的人進去看一看,還你一個清白難道不好嗎?如果你心裡沒有鬼的話,為什麼不敢答應這麼簡單的要求?」

  「不是不敢,而是不願。」賢者文縐縐的樣子讓他顯得更加出眾,引得對面陣營的好多女性光明神使偷偷地盯著他看。

  「你確定要和光明神殿作對嗎?」早已失去耐心的副主教巴什龍怒衝衝地插話,「白德賢者,別以為做了賢者就可以為所欲為。看清楚,站在你對面的究竟是誰!呵,這個世界的主宰可從來也不是魔法,而是聖光!在你執迷不悟之前,最好考慮清楚和聖光作對的後果!」

  「巴什龍,賢者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魔法師,對待賢者要有禮貌。」大主教等到巴什龍說完,這才慢吞吞地制止。

  賢者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魔法不能為所欲為,光明的權力同樣也需要合理的束縛。任何一樣東西,如果不加約束,那只會變成災難。」

  「哲學的問題我們改天可以坐下來好好深聊。」大主教微笑著,完全不像在威脅,「但是現在,賢者你應該為你身後的人多想一想,不要太過固執,那樣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

  賢者目光平靜:「我退一步,我身後一百人要退一百人,一千人要退一千步,一萬人要退一萬步。請體諒我的苦衷,賢者,無法後退。」

  即便說著讓魔法師們群情沸騰的話,賢者的語氣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老朽明白賢者的立場了。」大主教緩緩斂下笑容,「好自為之。」

  賢者白德面無表情,緩緩頷首。

  兩位站在世界巔峰的領袖各自轉身。

  魔法師們和光明神使們繼續打了一會兒眼架之後,迅速跟隨領袖回到自己的地盤上。

  依蘭小毛線擔憂地望著魔法師們離去的身影。

  鑰匙明明是她偷的,和賢者半點關係都沒有,他為什麼要和光明神殿針鋒相對啊?

  一隻手抓住了她。

  「他很好看嗎?」熟悉的調子冷冷地響起。

  能夠悄無聲息靠近、抓住她的,只有這一個人。

  依蘭小毛線轉回眼睛:「賢者被冤枉了!我擔心會打起來!」

  他面無表情:「收起你無謂的擔心。你很在意那個白德?」

  「我在意每一位魔法師!」依蘭皺著小眼睛,「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亂吃飛醋!」

  「你不覺得他有問題嗎?」魔神非常沒有節操地打擊對手。

  「不覺得。」

  他沉下臉。

  過了一會兒,他很不爽地說:「魔法森林沒有布蕾雅任何痕跡。她還在法師塔。」

  「哦?」雖然依蘭非常憂心眼下的局勢,但這個消息還是攫住了依蘭的注意力,「那她會藏在哪裡?」

  魔神勾了勾唇角:「你去光明神殿看看情況,我去把她找出來。」

  依蘭挺起圓滾滾的小胸脯,重重點頭:「嗯!」

  乾著急永遠是沒用的,無論什麼樣的狀況,都必須行動起來,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做好。

  「風!」

  她輕飄飄地乘著風飛上半空,像一隻黑白小風箏,直直飛向光明神殿。

  對於她來說,只要有一絲絲縫隙的地方,都可以暢通無阻。

  她從窗縫潛了進去,把自己拉成長長一條小線線,貼著屋頂和牆壁交匯的縫隙飛快地向前遊走。

  很快,依蘭找到了正在議事的一正三副四個光明神殿的主教。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四個人齊聚一堂。

  除了白髮蒼蒼的主教和方臉闊鼻的巴什龍之外,另外兩位副主教一個身材瘦高、髮型地中海,另一個挺英俊,唇紅齒白,長相偏女氣。

  主教高坐會議桌的上首,三位副主教分列左右。

  「這件事絕對是白德幹的!」巴什龍急促地說,「我查問過所有目擊者,他們都聲稱看到女神塑像在活動,相互的說辭全部對應得上。我相信一定是白德用了什麼手段控制著塑像活動,偷走了我身上的鑰匙!我百分之百肯定,煎蛋和神像摔進他的屋子不是巧合!鑰匙肯定在他那裡!」

  遺失聖墓鑰匙非同小可,如果不能儘快破案把它追回來的話,巴什龍的地位岌岌可危。正因為如此,他才徹底沉不住氣了。

  唇紅齒白的那一位用手擋著嘴唇笑了笑:「巴什龍,你這是被對手牽住了鼻子,才會盯著煎蛋不放。我倒是覺得另外一件事更加可疑。」

  「什麼?」巴什龍冷冷地凝視著他,「托馬斯,你最好提出有價值的意見。」

  長相陰柔的托馬斯不緊不慢:「主教大人,我倒是覺得最可疑的不是什麼煎蛋什麼塑像,而是布蕾雅。說句心裡話,我從來不認為光明神殿還需要出賣色相去從魔法師們那裡換取情報,對於巴什龍和布蕾雅長期保持的不正當關係,我一直持保留態度。而這一次……萬一巴什龍副主教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呢?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巴什龍正要暴跳反駁,主教卻示意托馬斯繼續說。

  「如果是布蕾雅做的呢?」托馬斯微笑,「她帶著同夥,以幽會之名光明正大地進了神殿,在巴什龍副主教沉溺於女色的時候,她偷走了鑰匙。這個時候,她的同夥製造了動靜,吸引了神殿方面全部的注意力,而真正帶著鑰匙的布蕾雅,卻被巴什龍親自送了出去。這,才是布蕾雅之後為什麼神秘失蹤的原因。法師塔借著什麼凶案、偷情上門一鬧,讓神殿徹底陷入了被動,再用一塊煎蛋擾亂視線——噢,不得不說這一招真是高明,我們巴什龍副主教的腦子裡面現在已經只有煎蛋了吧!」

  『說得好有道理啊!如果不是我偷了鑰匙的話,我一定認為他的推斷最接近真相!』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巴什龍的額頭上暴出了青筋,「布蕾雅絕對沒有動過我的鑰匙,我發誓!主教大人!」

  然而大主教卻沒有理他,而是緩緩點頭:「托馬斯的分析很有道理。巴什龍,你的個人情緒讓你喪失了理性,如果你繼續將案情往有利於你的推斷引導的話,我將暫時收回你的一切權限,讓你閉門思過。」

  巴什龍一身暴躁化成了冷汗:「主教大人……請容我為自己辯解一句。這麼多年來,每一次穿上衣服的時候,都會檢查聖墓鑰匙是不是在身上,這應該是我們每個人刻入本能的習慣不是嗎?正因為這個習慣,我才非常確定,送布蕾雅離開的時候鑰匙是在我身上的。我並不是為自己推託,而是害怕錯過了真正的線索!」

  陰柔的托馬斯捂著嫣紅的嘴唇,痛心疾首地說:「真正的線索?煎蛋嗎?巴什龍,別再繼續鬧笑話了好不好?身為副主教之一,我真是擔心被你帶壞了名聲。我快受不了了,一個副主教居然親自帶頭抹黑至高無上的光明女神!現在外面都在說女神喜歡煎蛋……噢!真是一場信仰之災!」

  巴什龍和托馬斯明顯不對付,聽這個小白臉一嘲諷,巴什龍剛剛冷靜下去的情緒再度沸騰:「你這個只有後面中用的玩意給我閉上嘴!」

  「巴什龍。」光明大主教冷下了臉,「這就是你對待同僚的態度。」

  巴什龍的冷汗凝在了臉上:「主教大人,我說的都是事實,我……」

  「夠了。」主教一向和藹的臉上都顯出了三分陰沉,「從現在開始,在神殿內不要再讓我聽到『煎蛋』這兩個字,『神像』也儘量少提!」

  巴什龍的嘴唇無助地動了動,一臉委屈不甘,卻只能低頭:「是!」

  依蘭小毛線同情地看著巴什龍。

  噢,真相就這麼被埋沒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12:05 AM

第八十一章 他的腦袋

  「隨我去聖墓。」

  談完了『煎蛋』事故之後,光明大主教撐著金色座椅的扶手,慢吞吞地站起來。

  開啟聖墓同時需要三把鑰匙,主教那一把必不可少,另外再加上任意兩名副主教的輔鑰匙。

  副主教共有三人,原本有一個副職就是替補的,在這件事發生之前,被排除在外的大部分時候是小白臉托馬斯。雖然只是開門的小事,但三位副主教都很清楚它不是小事。

  這也是托馬斯拼命對巴什龍落井下石的原因。

  現在巴什龍失去了鑰匙,自然沒有資格跟著去聖墓。他臉色難看,垂著頭站在原地,緊攥的拳頭上迸出了青筋。

  他已經被神殿的核心排除在外。

  會議室裡孤零零留下了他一個人,連依蘭小毛線也順著屋縫遊走了。

  依蘭跟著那三個人穿過長長的後殿走廊,再一次來到了聖墓門外。

  三把鑰匙鍥進了鑰匙孔,規律緻密的金屬『匝匝』聲從內部傳來,足足等待了將近一分鐘之後,旋刃一樣的金屬大圓門才漸次開啟。

  層層金屬片旋開,耀眼的燦爛光芒從裡面照出來,在牆壁上留下了主教和兩名副主教的影子。

  主教身材瘦小佝僂,在不爆發氣勢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和藹老人家。托馬斯陰柔女氣,哪怕穿著寬大的神官服,也能看出來腰身很細很軟。另外一名地中海髮型的副主教身材比較正常,看起來就像光明教堂裡面那種最普通的禿頂牧師。

  這三位看似平平無奇,卻是站在神權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如果聖戰爆發,他們就是聖騎士的不二人選。

  依蘭緊跟著他們,悄悄遊進了聖墓。

  金屬旋門在身後合攏,金屬內門正中同樣有三個鑰匙孔。

  想要從內部開啟這扇門,同樣需要這三把鑰匙。

  『偷偷留在這裡是行不通的,他們關上門之後我就出不去了,只能跟著他們一起離開。』她暗暗琢磨。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左右兩旁陳列著七聖騎也就是屠魔者們的塑像,以及一些珍藏在玻璃櫥窗裡面的聖劍等物品,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但是能被陳列在聖墓裡面,證明它們都是聖騎士們用過的東西。

  踏上走廊的時候,托馬斯忍不住開口問道:「主教大人,既然您也認為鑰匙失竊這件事和什麼鬼煎蛋沒有關係,為什麼還要給巴什龍撐腰,和法師塔的賢者鬧那麼僵呢?」

  大主教神秘地笑了笑,繼續往前走:「不要急。」

  穿過走廊,前方是一間較大的廳堂,耀眼的金光就是來自這裡。

  真正的聖器並不多,依蘭第一眼看見的正是昨夜大主教釋放聖靈鳥的那張金弓。它看起來顏色略有一點暗淡,在一片金光海洋中,就像一塊色澤略沉的礁石。

  大主教撫了撫它,感慨地說:「釋放聖靈令聖器元氣大傷,需要時間來恢復。沒想到,連聖器都沒能留下它。」

  托馬斯上前看了看暗淡的金弓,遲疑地望向光明大主教:「主教大人……不知昨夜入侵神殿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那些魔法師手裡竟然有這種東西,竟能與聖器抗衡嗎?」

  大主教緩緩環視廳中的聖器:「命運之輪再次轉到了既定的軌跡。曾經有一位賢者,她被稱為史上最有魔法天賦的賢者,她善良、熱情、公正,她德高望重,被所有人崇敬,就連精靈都被她吸引而來。可惜最後她墮落了,變成巫妖王。」

  托馬斯驚奇地睜大了他的桃花眼,伸出手指,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您指的是……光明聖戰的最後一役,法師塔之戰中被殲滅的巫妖王瑪琳恩?這和昨夜入侵神殿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聽到『瑪琳恩』這個名字,盤踞在屋頂的依蘭全身都收縮了一下。

  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被喚醒。

  賢者、巫妖王、最後一役、瑪琳恩。

  「不錯。」大主教笑了笑,「正是她。在她墮落之前,她的肩膀上住著一隻魔法精靈,據說這隻魔法精靈能夠釋放強大的魔法,曾經和瑪琳恩一起度過了不少難關。可惜在最後一役中,就連相伴多年的魔法精靈都拋棄了瑪琳恩,不知所蹤——可見巫妖王不得人心。」

  『不是這樣的!』依蘭拉成條條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她的心裡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尖叫,『沒有拋棄,沒有!』

  她難過得要命,心底非常非常抵觸大主教那些話。

  托馬斯挑高了眉毛:「所以主教大人的意思,昨夜出現在神殿中的是那隻消失了數千年的魔法精靈嗎?難怪有那麼大的能量!」

  大主教笑了笑,沒有肯定或者否定,只說:「賢者和魔法精靈在一起……真是有趣啊。白德是一位非常非常出色的賢者,假以時日,不會遜色於墮魔之前的瑪琳恩。說實話,我倒是很期待這位白德賢者也能成為載入史冊的反面人物,那樣,說不定你們都能沾他的光,名垂青史不是嗎?」

  托馬斯非常及時地拍上了馬屁:「名垂青史的當然是主教大人,我等只不過是您的跟屁蟲罷了,能在史書上混到一個『等』字,已經是莫大的榮耀。」

  大主教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愉悅,不過更加溫和的語氣洩露了他的好心情:「迪斯‧卡爾、澤白度、米諾加等英雄,在那一戰立下不世功勳……托馬斯,如果有機會親歷一場史詩之戰,我保證你們都會有姓名,而不是那個『等』。」

  「謝主教大人栽培之恩!」托馬斯和地中海一起低頭。

  依蘭心中翻湧的情緒久久難以平復。

  她呆呆地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到底是誰?等等,這些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們以為我和如今的賢者是一夥的……噢,他又替我背上了一隻黑鍋!』

  依蘭一個激靈醒過了神。現在可不是追尋過往的好時機,還有正事要辦呢!

  她飛快地掃視著面前這些聖器。

  加上那把顏色變得暗淡的弓,聖器一共有五件。弓、劍、錘、盾,還有一把豎琴。

  「神聖之弓需要很長時間來恢復。」大主教撫著那把弓,「沒想到聖靈鳥都沒能留下那隻精靈。」

  「主教大人,我們還會找到更好的機會。」

  「是的。」大主教微笑著,把那把金色的豎琴從聖光之台上面取了下來,「聖器真言之琴,能夠強迫對方回答三個問題,出言必是真話。托馬斯,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借著『煎蛋』的事情為難賢者,那是因為只有將矛盾激化,我才能找到機會使用聖器啊……托馬斯,安排好那些效忠於我們的魔法師,只要白德賢者有任何失言,讓他們及時發散擴大,好好引導輿論。記住,光明神殿,永遠必須站在絕對正義的立場上。」

  托馬斯恍然大悟,諂媚地笑起來:「是!我一定辦好這件事情!」

  依蘭緊緊盯住大主教手中的金色豎琴,心臟『怦怦』直跳。這個東西太厲害了!在它面前,連心裡都藏不了任何秘密!

  千萬千萬不能撞上它!她自己重重敲了幾下警鐘。

  「剛才我不提這些,是因為巴什龍在場,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參與了。 」大主教歎了口氣,「他令我失望。」

  「是!」托馬斯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大主教繼續帶頭往更深處走去。兩位副主教低頭跟在他的身後。

  聖器室的後方就是七位屠魔者的聖墓。

  七塊金光燦爛的巨型碑矗立在寬闊殿堂中,依蘭仔細打量著周圍,看見金色的棺槨就停放在金碑後方,並沒有入土。不知道為什麼,一眼看過去,這些金碑和金棺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不知道魔神的身軀會不會就藏在這裡?』依蘭悄悄打量著四周,『如果可以留在這裡仔細探查就好了。』

  她匆匆環視一圈,發現這個地方從牆壁到殿頂再到地面,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純淨的聖金,她現在的魔法水平根本不足以鑿穿這種厚度的金屬,而且在神聖之光的壓制下,這裡的魔法元素都變得怠惰。

  出不去。跟著主教們離開是唯一的出路。

  她歎了一口氣,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念頭。

  三個主教在聖墓前默哀了片刻,轉身向外走去。

  依蘭遊走在他們頭頂。

  她迅速開動腦筋:『地面都是聖金,這意味著光明神殿把這裡做成了最堅固的儲藏室,沒有必要、也不方便再設密室了。所以魔神的軀體會不會就藏在某一隻棺材或者墓碑裡面?』

  她轉過眼睛,再次看了看那些莫名違和的墓碑和金棺。

  『噢!』依蘭猛地把自己拉長了一些,瞪圓眼睛,仔細數過去,『一二三四……七……八?!』

  金碑有七座沒錯,可是棺材卻有八隻!

  難怪她剛才怎麼看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原來棺材多了一隻!

  依蘭激動得身體亂扭。

  破案了破案了!肯定在這裡!

  她迅速開動腦筋:『我和魔神是通過路易大人身上的墮神之血找到了白休,然後追到這裡的,墮神之血是從缺失心臟的地方流出來的,所以這裡藏的是軀幹!白休不可能跑到聖墓裡面,所以和他合作的人是一個神職人員嗎?噢,我是不是抓住了一條重要線索!我可真是一個推理小天才!』

  依蘭『小天才』心不在焉地跟著三個主教往外游,腦袋裡思考著下一步策略。

  偷鑰匙!

  拿到主教和另外一個副主教的鑰匙,湊齊三把鑰匙,潛進來偷走魔神的身體!

  依蘭小線條遊低了一些。她要留意看看主教們都把鑰匙藏在哪裡。

  『你們總得睡覺吧!』

  她眯著眼睛,愉快地在牆縫裡遊動。

  三位主教停在了金屬旋門門口,各自取出了鑰匙,放入鑰匙孔。

  依蘭牢牢記住了位置。

  主教的鑰匙在前襟的內袋裡,托馬斯的鑰匙掛在左邊腰側,地中海的鑰匙和巴什龍一樣,也用鎖鏈掛在胸前。

  依蘭和魔神現在手上已經有了巴什龍的鑰匙,所以只要偷了主教的鑰匙再加上任意一個副主教的鑰匙,就可以開門。

  她激動得心臟發癢。

  旋門大概需要一分鐘才會徹底開啟,一分鐘之後閉合。

  依蘭耐心地聽著『匝匝』聲。

  就在這時,身後的長廊和甬道最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合金做成的巨型聖墓都在嗡嗡震顫!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

  她緊張地望向三個主教,卻發現他們都沒有太大的反應,一個個垂著眼睛,就像聽不見響聲似的。

  「記一下時間。」等到震顫結束,大主教才淡淡地說,「雖然被鎮壓的魔鬼永無翻身之日,但是如果黑暗力量爆發得太過頻繁的話,還是要稍微注意一下。」

  托馬斯微笑著點點頭:「一直是兩年三次頻率,算算時間,差不多就該是現在爆發一次了。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知道聖墓裡鎮壓著魔鬼的頭顱時,一整夜都沒能成功入睡。」

  依蘭小毛線的呼吸徹底凝滯。

  她的心裡發出了尖嘯。

  腦袋腦袋腦袋!魔神的腦袋在這裡!

  等等,是腦袋的話……她剛剛的『天才』推理就全錯了……

  依蘭垂下一條線線:『噢,魔神說得沒有錯,在確鑿的證據出現之前,最好還是不要開動腦筋發散思維,免得把自己弄成一團漿糊。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一團不帶腦子、沒得感情的毛線線!』

  聖墓深處,一片金光燦爛之中,好像閃過了一片黑色薄霧一樣的幻象,它就像一幅透明的玻璃畫,從墓室最深處掠出來,穿過所有的空間,撞碎在門上。

  它只是幻象。

  事實上,三位光明主教的頭髮都沒有動上一動。

  「匝匝匝——」

  金屬旋門開啟。

  依蘭戀戀不捨地收回了視線,在心裡對他說:『等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家!』

  把眼睛轉回來的時候,依蘭忽然感覺到一陣眼花。

  腦袋裡,好像有什麼被激活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發現面前開啟到最大的圓形旋門好像一隻漩渦一樣,開始原地旋轉。

  『怎……怎麼回事?』她的頭很暈,就像身處風暴中心。

  一片轉動中,三個光明主教非常平穩地踏出了旋門。

  噢,他們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得趕快出去……

  依蘭強忍著不適,游向正在緩緩收攏的金屬門。

  她的頭更暈了,眼睛花得要命,旋門就像一隻湊在眼前飛速旋轉的萬花筒。

  忽然之間,白光氾濫。

  刺眼的光線捲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像落進了石子的水面一樣,蕩開一圈一圈的波紋。

  畫面模模糊糊地在眼前出現。

  現實和夢境般的畫面重疊在一起,依蘭艱難地重重眨眼。

  『不,不不,我得先出去,先離開這裡,門一旦合上,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這裡全是聖金和聖器,如果被關在這裡的話,等到天亮交換,魔神的下場一定比烏瑪絲密室中的瘟疫領主更加淒慘一萬倍!

  依蘭拼命游向收束得越來越小的旋門中心。

  眼前的虛幻畫面越來越清晰,徹底遮蔽了她的視野。

  『噢,不不,讓我先出去!』依蘭拼命眨眼,在虛幻和真實的交界處,尋找門縫的方向。

  她已經撞在了金屬門上。

  但是畫面帶來的觸感也同樣真實,畫面中,此刻擋在她面前的是一根白色的石膏柱,上面有精緻的花紋,她撞在石膏柱上,觸覺絲絲分明。

  幻象強勢地侵佔她的觸感,讓她分不清自己位於金屬旋門的什麼位置。

  聲音也傳了出來。

  「噢,短短一天之內,就逮出了二十五個在城裡面散播謠言的魔法師,都是那個澤白度的功勞!」白鬍子從石膏柱後面走出來,鬍鬚飛得老高,興高采烈地對黑鬍子說,「這個世界是年輕人的世界啊!我們這些糟老頭子是該退休啦!」

  黑鬍子卡多拉克捋著鬍鬚:「確實是個很厲害的年輕人。也許你還不知道吧,城內交通和食物的調度也是他在做。」

  「噢!我就覺得今天哪裡怪怪的!整個城裡有序多啦,噢!最令人手忙腳亂的問題都解決啦!我覺得,現在就可以把整個城都交給他!我要退休好好陪我的貓!」白鬍子蹦起老高。

  依蘭的心神被畫面抓住。

  『不,不不不!』她在心裡大叫,『不要隨便信任什麼人啊!不是說唐的孿生兄弟在這裡嗎!』

  「別大意。」黑鬍子倒是冷靜很多,「至今我還沒有看見他,你呢?」

  白鬍子撓了撓頭:「我也沒有。不過他那麼忙……城裡人又多,沒見到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別忘了唐那個孿生兄弟!先找到人再說,唐的長相很特別,如果澤白度真是他的孿生兄弟的話,見到人,我們肯定可以認出來。」

  依蘭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噢,黑鬍子卡多拉克,還是你比較聰明,難怪你和賢者是一對,而白鬍子卻一看就是個單身漢!』

  剛舒完氣,她立刻醒過神。

  『噢!不不不不!我現在哪有功夫替古人擔憂?!我得出去!離開聖墓!』

  她拼命眨眼睛。

  眼前白鬍子和黑鬍子清晰逼真的臉完全沒有鬆動的跡象,理智告訴依蘭現在必須馬上清醒,但是感官卻強勢地把她留在了『夢境』裡面。就像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牢不可破的真實。

  『時間不多了!』她的心裡泛起了濃濃的焦灼,『我可能只有十秒……或者八秒的時間來鑽出那扇門!』

  她用力地擠起眼睛,直到眼前一片黑暗,眼睛周圍皺得非常緊繃難受時,才飛快地睜開一絲眼縫。

  看見了!

  黑鬍子和白鬍子兩個人的正中間,隱隱約約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虛幻漩渦!

  依蘭衝了過去。

  「噗。」她感到一陣失重。

  她沒能飛進那個漩渦,而是落到地上了!

  介於夢境和現實之間,她感到渾身無力,動作疲憊,像是背著一頭水牛。

  噢,小時候在夢裡被怪物追的時候,也是這樣身體沉重,怎麼跑也跑不起來。

  「你說得沒錯!」白鬍子蹦跳著轉了個身,長袍一掃,讓依蘭失去了漩渦的位置,「我們現在就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先去把那個澤白度找出來再說!」

  疲憊不堪的依蘭艱難地再次閉上了眼睛。

  『走開呀!夢境你先走開呀!冰!紮我自己!』

  她只有……不到五秒鐘的時間了。

  黑鬍子歎息:「如果不是生逢亂世的話,這些年輕人必定大有作為。」

  「嘿,老夥計,你這話就不對了,亂世才出英雄嘛!不知道歷史將會如何評價光明神殿的『壯舉』啊!以正義之名,行剷除異己之實?哈!等我退了休,我一定要好好寫幾本書,罵得光明神殿狗血淋頭!」

  依蘭小毛線重重閉著眼睛。

  再一次狠狠睜眼時,視野正中再一次出現了搖搖晃晃的缺口,它,只有小指甲尖那麼大了!

  『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你們兩個先閉嘴!』依蘭凝聚了全部精神力,盯住那一點幻覺一樣的門縫。

  蓄力……蓄力……

  「呵,難說。僅冰原一戰就屠殺了三萬手無寸鐵的平民的唐,聲望可是越來越高了。」黑鬍子輕輕搖頭,「就看能不能打贏這一仗吧。誰贏了,誰說了才算。」

  白鬍子當場跳腳:「要不是……要不是元素魔法莫名其妙被削弱,誰怕那些黃金狗!不是我說,這事情八成就是光明神殿幹的!」

  「對!」

  依蘭彈跳了起來,半途中用力把自己拉成了一道細絲。

  近了……更近了……

  依蘭覺得自己正在從沼澤裡面把身體拔出來。

  門縫還在收縮,眼看著第一層刀片一樣的旋轉金屬就要徹底合攏!

  『快快快快!』

  她鑽進了肉眼幾乎已經看不到的縫隙。

  「嗖!」

  她徹底摔進了夢境裡面。

  『我離開聖墓了嗎?黑暗神保佑,應該離開了吧……不行,我不能這樣躺在路上……』

  依蘭記得聖墓門外就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一直有光明神使在巡邏。

  『得挪到邊上去。噢,我到底有沒有成功離開聖墓……我的身體會被夾成兩段嗎?』依蘭憂鬱地想,『如果斷了,會不會像蚯蚓一樣,各自長成一隻新的神格?天哪,用腦袋想一想那個畫面,我都快要窒息了!』

  她憑著本能,用盡全力把那個幾乎拖不動的現實中的身軀移向牆角的位置,然後悲催地望著面前的白鬍子和黑鬍子。

  雖然她等夢境再臨已經等了好幾天,雖然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歷史的真相,但這個時間和地點,真的不合適啊!

  徒勞地掙扎了一會兒之後,依蘭放棄了。

  無論她怎麼努力,至多就是看到頭髮絲大小的現實畫面,非常模糊,難以辨別方向,而且試圖移動現實中的身軀難如登天,根本找不出半點醒轉的可能。

  她撲騰了一會兒之後,無奈地放棄了——與其這樣,覺得還不如專注於夢境,說不定能在夢境中找到什麼突破口。

  至於躺在聖墓外面會不會被人看見……只能向那個不靠譜的黑暗神祈禱了。

  『噢,魔神,請你保佑你自己吧!一定要好好保佑你自己呀!』

  她憂鬱地跟著黑白鬍子離開了這間亂糟糟的石膏大殿。

  站在高高的白色臺階上面環視下方的城池,依蘭發現外面果然有秩序了,氣氛也明顯變得不同。

  「都是澤白度的功勞啊!」白鬍子站在臺階上,擺出一個擁抱太陽的動作,「世界是年輕人的世界啊!朝陽,噢朝陽!它的活力和生氣,讓我們老頭子只能羨慕嫉妒!」

  澤白度……依蘭覺得這個名字依稀在哪裡聽過,有那麼一丁點兒耳熟。

  她飛快地跟上白鬍子和黑鬍子。

  城裡很多人在誇讚澤白度。

  「真是個很棒的年輕人!噢,現在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了!」

  「我又重新找到信心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會給人驚喜了!」

  「他真的很會鼓舞人心,不是我說,這樣的好口才,說不定可以說明光明神殿那位大主教,放棄對法師塔的包圍呢。」

  「哼哼,看看眼下的形勢吧!說不定將來是光明神殿求著我們停戰,我們還不一定願意答應!」

  和上次相比,城裡的氣氛截然不同。

  黑鬍子和白鬍子對視了一會兒,就連嚴肅穩重的黑鬍子,眼睛裡也不禁流露出了一絲喜悅。

  看起來,真的是非常有希望啊!

  一架造型奇特的小車『嘎吱嘎吱』被推到了面前,車後面揚起一張帶著汗水的笑臉,一個年紀在三十左右的眼鏡魔法師撩起魔法長袍的袖子擦了把汗,喜滋滋地說:「兩位快看,這是剛發明的魔法投石車!往能量核中灌注魔力就可以發射魔法炮彈,射程遠遠超過火流星喲!」

  「真的假的?」白袍子拎起衣擺跳了過去,「能超得過我的火流星?」

  特意強調了『我的』。

  眼鏡魔法師嘿嘿一笑:「是的!您上城牆,親自試試就知道啦!哦對了,是澤白度發明的,他讓我先帶過來讓你們過目,如果沒問題就可以開始大量生產啦!」

  黑白鬍子對視。

  「先看看。」

  「上城牆!」

  依蘭跟在他們身後。

  因為事先知道了這一戰的結果,所以她對一切都抱著深深的懷疑態度——這個澤白度到底會不會有問題?眼鏡魔法師會不會趁機偷襲黑白鬍子?

  『噢,天哪,兩位老人家,你們可要警醒一點啊!別喪失了警惕心啊!』

  依蘭焦灼地在黑白鬍子身上穿來穿去。

  她什麼也做不了。

  來到城牆上,戴著厚瓶底眼鏡的魔法師興沖沖地在旁邊解釋魔法投石車的原理,一副獻寶的樣子,好像恨不得把澤白度發明的神奇寶貝推銷到大陸各個角落。

  對於魔法投石車的原理,依蘭每個字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

  總之就是一堆機械加魔法定律。

  白鬍子依言開始操作。

  依蘭膽戰心驚地注視著這個看起來很危險的東西。

  「轟——」

  一枚大火球被拋射了出去。

  它翻滾著,越過了壯闊雄偉的魔法光牆,遠遠地拋到了光明騎士紮堆的地方。

  「轟隆!」

  恐怖的爆炸發生了,一朵可怕的蘑菇雲和火焰一起沖上半空,氣浪把一大圈光明騎士掀得飛向四周,一看就是凶多吉少。

  「哇喔!」城牆上發出了歡呼和驚歎。

  依蘭也吃了好大一驚。

  這也太厲害了吧!

  「能把魔法吃這麼透,肯定不是光明神殿的走狗!」白鬍子一秒鐘就為澤白度心折,「我相信他!」

  黑鬍子雖然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裡也清楚地流露出了欣賞的意思。

  看到這麼強大的火力攻勢,任何一個人心裡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許多魔法投石車的話,打退光明神殿豈不是輕輕鬆鬆?

  「大規模投產肯定會有難度,」眼鏡魔法師早已經料到黑白鬍子的反應了,他擠眉弄眼地說,「除非能調動城裡所有的人,先把那些魔法礦石全部提純,用它們來製作能量核心。」

  「小問題!」白鬍子豪邁地揮手,「走,先帶我們去見見澤白度,我要當面誇獎一下這個厲害的天才!」

  「他在忙食糧的事情。」眼鏡帶頭走下城牆,「到東邊去一定可以找到他!」

  黑白鬍子一起催促他:「快快帶路!真是好奇死了!」

  依蘭也像他們一樣好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12:13 AM

第八十二章 美麗心靈

  依蘭小毛線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夢境』中的一切實在是太逼真了,她簡直懷疑自己已經被時光送回到了數千年之前,這種身臨其境感,讓人頭皮發麻。

  她跟著黑白鬍子和眼鏡,向著城池東邊走去。

  這個時候的法師塔,建築並沒有未來那麼密集,城牆圈住了一大塊魔法森林的範圍,種著許多魔法作物。

  魔法田野看起來就像夢境一樣神奇。

  這一片區域內,土壤和泉水都蘊藏著豐鬱的魔法力量,連肉眼都能看見密聚的魔法元素,它們就像無數道彩虹,鋪滿了整個地域。

  湊近一看,只見每一株玉米樹都像巨杉那麼高大雄壯,依蘭膽戰心驚抬起頭,生怕那些顫巍巍的巨型玉米掉下來砸到頭。玉米苞上面,每一顆玉米粒都有腦袋那麼大!

  穿過綠色厚紗帳一樣的玉米地,前方就是一望無際的稻麥田。

  正是這些像炮彈一樣大小的米粒和麥粒支撐著法師塔內的食物供給。

  「澤白度呢?」眼鏡拍了拍一個撅著屁股研究農作物的魔法師。

  臉蛋曬得通紅的魔法師轉過身來:「噢!他發現了一個增加產量的好辦法,去了研究塔裡做實驗!」

  幾個人一起抬頭望向田野正中那座獨立的小白塔。

  三層塔,四周空闊。

  玻璃窗後面有個身影晃了過去。

  「喏,他就在那裡!」農民魔法師開心地指著白塔。

  找到人了。

  黑白鬍子再次默契十足地對視一眼,然後興沖沖地前往田野中心。

  『我先去看看。』依蘭在夢境中是行動自如的,可以隨便把自己的視角從高空拉到地面。

  她一瞬間就抵達了白塔,透過玻璃窗,好奇地望了進去。

  一截很普通的淺灰色袍子出現在眼前,澤白度的上半身被一隻裝盛著沸騰綠色溶液的大玻璃瓶給擋住了。

  依蘭越過窗戶,正要穿過這隻綠色大藥瓶的時候,身體忽然一輕,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從身後傳來,她飛了起來,就像被漩渦抓住一樣,迅速飛上了半空。

  『噢不不!』

  『噢!讓我看一看他的臉啊!如果他是唐澤飛鳥的孿生兄弟,那我肯定能認得出來!讓我看一眼!』

  唐澤飛鳥那張寡淡的臉太有辨識度了,就算幾千年前的服裝和髮型和現在不同,依蘭也能一眼認出來。

  畫面像是一幅被扔進水中的畫。很有經驗的小依蘭知道,夢,就要醒了!

  『不!哪怕外面在下刀子,也讓我看完這一眼啊啊啊——』

  依蘭小毛線發出了不甘的咆哮。

  她真是快要氣死了!

  想醒的時候醒不了,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誰要醒啊!

  『呀呀呀!氣死我……呃。』

  夢境消散,現實來臨。

  依蘭看到一雙無比純淨的眼睛。

  渾身一僵,她呆滯地眨了眨眼。

  夢境徹底褪去,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清晰,她被人捧在手裡,這是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就像捧著一件易碎的寶貝。

  她眨了眨眼,面前的純淨金眸也眨了眨眼。

  依蘭不動聲色,緩緩把視線轉了一圈。

  這是一個……穿著神官長袍的女性光明神使。

  她應該是巡邏到了聖墓門口,然後撿到了毛團。

  光明神使是一位少女,她的眼睛就像陽光一樣純淨,她的臉頰肉肉的,留著可愛的嬰兒肥。

  依蘭為難地看著她。

  「你是小精靈嗎?」神使少女壓低了聲音,小心地問。

  依蘭眨了眨眼睛,點點身體。

  「噢!」神使少女騰出一隻手捂了捂嘴巴,眼睛裡面一下子蘊滿了淚水,「天哪!是真的!是真的!」

  依蘭垂下眼睛。

  這個少女對她沒有一絲一毫提防,如果她願意,現在就可以非常輕鬆地殺掉她。

  邪惡的依蘭小毛團垂下滿身絨毛,心情非常複雜。

  就在依蘭艱難地給自己做滅口前的心理疏導時,神使少女忽然飛快地把她塞進了口袋裡面。

  依蘭:「?」

  她探出眼睛,看見神使少女挺直了脊背,擺出一副正經得不得了的表情,向著長廊外面踱去。

  「喂,妮可,你怎麼又沒按時抵達巡邏點,是不是偷偷躲在角落裡面吃甜點了?」兩個中年神使迎面走來,他們沖著少女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和她打招呼。

  她也叫妮可?依蘭憂傷地把尾巴捲在了身上。

  對一個和母親重名的人下手,真是太邪惡了啊!

  依蘭翻起眼睛望著天花板。

  她狠狠地想,如果這個妮可神使告訴另外兩個人她撿到了一隻毛團,那,自己就只能狠下心腸把這三個人都滅口了。

  幸運的是,少女妮可只吐了吐舌頭,俏皮地說:「我才不會把甜點分給你們吃!」

  「誰愛吃那種東西啊?」中年神使揮揮手,「快走吧,你的巡邏時間又要出問題了!」

  少女妮可蹦蹦跳跳跑向長廊另一頭。

  依蘭的聽力遠遠超過普通人,在妮可跑出一段距離之後,她聽到了身後兩個神使的對話。

  「可憐的妮可,瞞著她是對的,如果知道父母已經死掉的話,她就再也開心不起來了吧?」

  「就……先瞞著唄,等她再長大些吧。」

  「上次托人去找的那兩本書今天已經送達了,《堅強的小金荊》和《一隻歌唱鳥兒》,都是教人變得更堅強的讀物,你想個辦法不引人注意地讓妮可看到它們。」

  「好的我知道了。你一定花了不少金幣吧?把這種東西送進來可不便宜。」

  「小事情啦!」

  依蘭慢慢眨了眨眼。

  她的心情有一點發悶。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敵對陣營的光明神便們其實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性格和朋友。除了立場不同之外,其實他們和她認識的其他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在她呆呆發愣的時候,妮可已經迅速巡邏了一整圈,然後離開神殿,走向神殿後方的建築群,那裡是神使們的住所。

  依蘭沒有貿然離開,她還在考慮應該怎麼做。

  少女妮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小屋,收拾得非常整潔,窗戶下面的花瓶裡面插著手工裁剪的紙花,衣服整整齊齊地掛在立櫃裡面。

  她把枕頭摁成一個鳥巢的形狀,小心翼翼地把依蘭小毛團捧了進去。

  「等我換一身衣服!」

  依蘭小毛線憂鬱地注視著她。

  脫去神官服的妮可看起來就像鄰居家的十六歲少女。她穿上一條棉布白裙子,慢慢躺到了床上。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依蘭和她對視。

  「小精靈,是媽媽請你來陪我的,對嗎?」少女妮可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媽媽說,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我,讓我千萬不要太難過,要開開心心的,她會請天堂的小精靈來陪伴我……我每天都儘量讓自己開心,你就真的來了!」

  依蘭小毛線呆呆地看著她。

  噢,這讓她怎麼下得了手!

  笑著流淚的少女真是令人心疼啊!

  「彼特叔叔他們都想瞞著我,不讓我知道家裡出了事……可是那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住嘛,我只要隨便找一個魔法師問一問就會知道了。大家都瞞著我,希望我開心,我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很開心,他們也會開心。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多好啊!」她笑著笑著又流出了眼淚。

  依蘭垂下眼睛,蹭過去,幫少女妮可擦掉淚水。

  她的絨毛都弄濕了。

  現在不太方便抖毛。

  依蘭小毛線偷偷清了清嗓子,細聲細氣地說:「想哭就哭吧!」

  少女妮可的嘴巴猛地抿成了一條線,她的金眸劇烈地顫動,兩汪清泉搖搖欲墜。不過最終她還是忍住了,她努力微笑起來,搖了搖頭。

  「不哭,爸爸媽媽希望我堅強!」

  依蘭歎氣:「噢,你這麼聽話嗎?我想他們從前一定告誡過你不要亂撿什麼東西回家,你就沒想過我會傷害你嗎?」

  她猛地炸起了全身的絨毛,非常兇狠地沖著少女皺起眼睛:「我會殺人的!」

  妮可反而被逗笑了,她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溫柔又美麗。

  她伸出手指,非常小心地碰了碰依蘭的絨毛。

  「我好喜歡你呀!」妮可幸福地感歎。

  依蘭心虛地眨了眨眼睛。

  『噢,這可怎麼辦才好……』

  「媽媽和爸爸在天堂過得好嗎?」少女面露一絲擔憂,「在那裡,應該不會像人間這麼辛苦吧?」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想,對於老妮可和老林恩來說,雖然從前的日子過得緊巴巴,工作也很勞累很辛苦,但他們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裡的光芒總是幸福的。

  「能看到你的微笑,他們一定沒有覺得辛苦。」依蘭很認真地說。

  「是嗎?」少女妮可苦笑著搖了搖頭,「可是爸爸媽媽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生來就是王族,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啊,爸爸媽媽從來沒有做過壞事,他們很努力很努力,每天都非常辛苦,想讓王國的每一個人都能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他們已經非常努力了,可是很多時候,國王也不是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依蘭眨了眨眼睛。

  她沒有想到眼前的少女竟然是王族。

  「我每次偷偷溜出宮去,都會聽到過得不好的人在罵我們,其實爸爸真的已經盡力了。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很遲,每天都要面對很多很多的爛攤子,媽媽也把所有的珠寶都變賣了,用來幫助一些受災的地區。可是到了最後,他們還是被他們最在乎的人們殺死了,還要背上可恥的駡名……小精靈,天堂裡面,應該不會這麼辛苦吧?」

  依蘭看著少女純淨哀傷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不會的。天堂沒有不幸。」

  「嗯!」妮可重重點頭,「真是太好了!希望爸爸媽媽忘記那些事情,我也不會再傷心!等我在神殿的三年實習期結束之後,我將回到王國去做神官,我要盡可能地幫助更多的人,我會用實際行動讓他們看見,喬治家並不是腐朽的、只懂得剝削和享樂的墮落王族,我一定會做到的!」

  依蘭眨著小黑豆眼睛,心情十分複雜。

  「我相信你。妮可。」

  「嗯!小精靈,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快睡吧,」依蘭蹭了蹭她的臉頰,「做個好夢。」

  「謝謝你小精靈,遇見你是我今年最幸運的一件事。」少女妮可微笑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要把遇見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好的。」

  依蘭看了她好一會兒,感覺到少女的呼吸聲變得均勻之後,她甩了甩尾巴,輕聲地彈跳著離開了這間簡潔的屋子。

  在屋頂上蹲了十分鐘之後,依蘭小毛線違背了自己的原則,第一次在非緊急狀態下感應了詹姆士導師。

  禿頂導師正興沖沖地睜開眼睛,把手伸向躺在身邊的美女魔法師薩薩莉。

  剛把豐腴美人搖醒,詹姆士的目光忽然閃了一下,問出了一個讓薩薩莉很想一腳把他踹下床的問題——

  「你們火玫瑰帝國那個被處死的國王是不是叫喬治?他的女兒是不是名叫妮可?」

  薩薩莉眼肌抽搐。

  「是啊是啊你說得沒有錯!親愛的詹姆士,大半夜弄醒我就問這個?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蹲在少女妮可屋頂上的依蘭沉默了一會兒,又讓詹姆士代她問了一句:「喬治是個好國王嗎?」

  薩薩莉鬱悶地坐起來,抓亂自己的頭髮,歎了一口氣。

  「怎麼說呢?」她在床頭摸索了一會兒,拎出一根雪茄來點上,「一個兩頭討不了好的國王吧。親愛的,你也知道今日的格局並非一朝一夕形成,平民是羊,貴族是狼,國王就是狼群推選出來的頭狼。如果頭狼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忘了自己是狼,而去同情本該是食物的羊,動了狼群的口糧……後果會是什麼樣呢?很顯然,狼群會讓他死。而羊,在羊眼裡所有的狼都是一樣的,沒有善良的狼,尤其頭狼更壞,不是嗎?」

  「所以喬治被推翻,其實是狼群的狂歡嗎?」依蘭借著詹姆士之口,喃喃地問。

  「這麼說也沒錯。」薩薩莉吐了個煙圈,「說實話,喬治在位的這些年,國內的確是一團糟。如果他不要去動貴族們的利益,一切就不會變得那麼糟,沒有人能把他從王座上面拉下來送上絞刑架。王國的格局是穩固的,守成很容易。但他卻想要做變革的先驅者,在貴族們的阻力下他寸步難行,國內境況反倒變得更加糟糕。」

  「於是,喬治成了昏君,全民公敵。貴族們想要他死,平民們也想要他死。哼,那些狡猾的貴族,誰也不願背上『弒君者』的惡名,於是他們私底下都在支持平民造反。」薩薩莉聳聳肩,「結果,你也看到嘍。現在的黑玫瑰聯邦制,說穿了就是把貴族們的稱呼變成土地領主,不用再向國王納稅而已。」

  「至於黑玫瑰女王嘛。哼哼,為什麼六國軍隊搞不定一個小小的新生政權,當然是因為國內的大貴族,也就是如今的土地領主們都在暗中出力保著她。借著戰爭之機,他們大肆斂財、發展軍隊,等到時機差不多的時候把這個黑玫瑰推出去替死,他們重新恢復帝制,推出新的頭狼來——發死人財而已。政治,總是如此。誰玩得過那些陰謀家啊!」

  她摁滅了雪茄:「詹姆士,你確定要繼續和我聊這個嗎?」

  依蘭默默切斷了感應,迎著南邊吹來的風,眨了眨眼睛。

  她跳下屋頂,蹲在窗臺上,凝視熟睡的少女。

  少女的眼角還留著淚痕,嘴唇動了動,好像在念『媽媽』。

  依蘭把視線轉開,望著深邃無邊的星空。

  『我原本想要殺了她。』

  『可是她並不是一個壞人,她的心靈美麗透明,閃閃發光。』

  『如果把信仰光明的人都當成敵人的話,那和光明神殿的所做所為又有什麼區別呢?明與暗,光與影,都是天然的存在,沒有什麼生來就是錯的。』

  『不要輕易判斷一個人、一件事。』

  『永遠不要讓偏見遮住視線!』

  腦海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依蘭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變得更加開闊。

  依蘭探出眼睛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的白毛毛又變多了!

  依蘭雜毛團離開低階神使們的住宅區,潛回了光明神殿。

  她失望地發現,大主教和副主教們日常居住的房間竟然有聖光防禦。

  「啊哦!」

  偷鑰匙計劃原地破產。

  依蘭在大殿頂上徘徊了一會兒之後,果斷轉身游出了光明神殿。

  與其留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去找魔神會合,看看他有沒有新的發現。

  關於妮可的事情……依蘭也想和魔神聊聊。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整個球懨懨的,絨毛都呲不起來。

  『不知道魔神會在哪裡……』

  念頭剛剛一閃,依蘭就看見了他。

  他反手握著短劍,在白色瑪瑙石建成的街道上飛奔,快得拖出一道殘影,而在他前方,盤髮一絲不亂的女魔法師正騎著雪豹狂奔,衝向不遠處的獅鷲中心。

  「噢,我看見了誰!」依蘭小毛線發出低低的驚呼。

  布蕾雅!

  魔神在追布蕾雅!他找到她了!

  噢,魔神真是無所不能!

  一頭獅鷲不知被誰牽了出來,就停在臺階下面,正在懶洋洋地用喙梳理著翅膀上的羽毛。布蕾雅壓低了身體,操縱著雪豹向著獅鷲狂奔——只要讓她乘上獅鷲,就可以順利飛走,誰也別想攔住她!

  依蘭盯住雪豹狂奔的腿,正要扔冰風刃,只見一把短劍反射著寒光,先一步紮在了雪豹的後腿上。

  吃痛的雪豹咆哮著翻倒在地,布蕾雅被甩了下去。

  距離停在臺階下的獅鷲,還有足足五十尺!

  「噢,他真棒!」依蘭沖著魔神帥氣的身影眨了眨眼睛。

  雖然用著她的身體,但他看起來還是很有他自己的風格,無論怎麼看他都像是陰影中的王者。

  布蕾雅剛狼狽地站定,魔神已經追了上去,順手從雪豹腿上拔走短劍,一言不發,攻向布蕾雅。

  他要和一個大魔法師正面對抗!

  依蘭的小心臟『怦怦』直跳,她沒有貿然出手幫忙,而是悄悄繞到了布蕾雅的後方,截斷了她的退路。

  她十分好奇,這一仗魔神要怎麼打。

  布蕾雅舉起了冰霜權杖。

  「冰風暴!」

  元素還在蓄力,冰風暴還沒有徹底發育成型時,魔神已經像一道魅影一樣貼近了她。

  他穿過飛揚的冰霜漩渦,臉頰被碎冰割開了一道小血口,讓他看起來更加冷酷。

  劍刃斬擊在冰霜權杖上,那枚正在閃動光芒的魔法寶石被無情地切得粉碎!

  『他好厲害!』依蘭睜大了眼睛,心裡發出尖叫。

  布蕾雅非常及時地召喚出冰牆,險險擋住了魔神反手貼向她頸部的劍刃。

  「鐺——」

  劍刃撞上冰牆,在冰牆破碎的時候,布蕾雅已經趁機急急退開了好幾步,再一次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即便在魔法最為輝煌的時代,最讓魔法師們頭疼的也莫過於高級刺客。

  依蘭能感覺到,剛剛那一擊,如果魔神不是想要留活口而是直接殺人的話,布蕾雅現在已經躺在地上了。

  要留手,速度自然就慢了一些。

  陰暗中的殺戮之神,可真是過於強大!

  一擊未果,魔神翻身向後,輕飄飄地避開了布蕾雅釋放的一堆冰錐。

  就在布蕾雅以為他將要繼續後退閃避的時候,他不退反進,短劍劃過一道俐落的弧光,再度攻了上去。

  這一回他沒有再留手。只見他的唇角勾著一抹殘酷的冷笑,劍刃直指布蕾雅腹部。

  他要攻擊一個不致命但是能讓對手失去行動能力的位置。

  布蕾雅驚惶地倒退一步,匆忙之間,手上的魔法戒指瘋狂閃爍,三支冰棱正面刺向魔神。

  「呵……」

  他冷笑著,閃避、橫削。

  這是他的戰場,也是他的主場。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忍不住去想像,如果他以全盛的真身狀態,扛著他的黑色鐮刀斬殺那些六翼聖騎……那該是多麼酷炫,多麼令人心神激蕩的場面啊!

  她的眼角滾落了小小的晶瑩的淚珠。

  『這樣的你,怎麼可以戰死!我不允許!』

  魔神彷彿感應到了她。

  他側身避開一支冰棱的時候,眯著眼睛,下意識地偏頭向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黑眸中有笑意一閃而過,他挑了下眉梢,像沒看見她一樣轉回了頭,繼續攻擊布蕾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依蘭發現魔神的動作更加帥氣了!

  簡直魅力爆棚!

  她沉悶了半個晚上的小心臟,忽然就像是泡在了舒服的溫泉裡面。

  有點暖,有點癢,還有一點小激動。

  她的男人真是太厲害了,哪怕沒有黑暗力量,沒有元素魔法,他也是最強大的殺戮之神!

  「刷——」

  冰棱全部落到了魔神的身後,他的劍刃直直斬向布蕾雅的小腹!

  布蕾雅驚慌失措,面對逼到了一尺之內的強大刺客,她已經來不及釋放第二次魔法了!

  「鐺——」

  本該刺入布蕾雅小腹的劍刃撞擊在了一面薄透的寒冰上。

  看著好像一觸即碎的寒冰,卻在魔神連推了兩次劍刃之後仍安然無恙。

  「手下留情。」一個平平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賢者。

  薄冰發出『哢吱』聲,迅速向著四面八方凍結,像牢籠一樣困住了布蕾雅。

  依蘭抬頭一看,看到賢者和幾位魔法師已循聲找到了這裡。

  魔神懶洋洋地收劍,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帶頭走來的賢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12:24 AM

第八十三章 幼崽形態

  賢者和魔法師們趕到了!

  賢者用冰霜牢籠封住了布蕾雅,弗雷衝上去,難以置信地盯著籠中之妻:「布蕾雅!你——」

  依蘭小毛線趁亂飛快地潛向魔神,鑽進了他的口袋。

  和他貼在一起,她感到無比安心。

  他有一點氣喘,體溫偏高,身上薄薄的肌肉在輕輕地跳動。

  依蘭忽然感到非常害羞。

  腦海裡正要想一些奇怪的東西時,他把手伸進口袋,捉住了她。

  唔……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消失了,她非常自然地用絨毛蹭他,讓他感受一下她剛剛生成的這一片更加柔軟的白色絨毛。

  她就快要變成小白球了。

  看著尾巴旁邊那圈小小的底座一樣的黑絨毛,依蘭不禁感到十分留戀。

  「我褪色了,褪色了!」她嘀嘀咕咕地說著,把眼睛從口袋裡面探了出去,望向面前的人群。

  在人前,賢者永遠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表情。

  他走到了魔神面前,心平氣和地問:「在哪裡找到布蕾雅的?」

  魔神勾起了唇角:「你家?」

  冰霜牢籠旁邊的弗雷猛地轉過頭,目光在魔神和賢者之間來回穿梭。

  「別鬧。」賢者淡淡地說,「我只是隨口一問,馬上就會審她。」

  他多看了魔神一眼。

  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他的長相實在是過於生動漂亮,普普通通一眼瞥過去,眼睛裡好像寫了一百首詩。而且『別鬧』這個詞從冷淡禁欲的賢者嘴裡說出來,總覺得有種極淡極淡的親昵感,就像稀釋到幾乎嘗不出甜味的蜜蜂水。

  魔神當場拉下了臉,揣在口袋裡的手狠狠捏了依蘭小毛線一下。

  依蘭:「???」

  這不是他自己招來的媚眼嗎?幹嘛要捏她!

  賢者撤去了寒冰牢籠,弗雷押著布蕾雅,走向賢者大廳。

  布蕾雅在短暫的狼狽之後,重新擺出了高傲冷漠的表情,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一眼都不看丈夫弗雷。

  弗雷的臉色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難看。

  在登上賢者大廳外面的階梯時,弗雷忍不住低低地問了一句:「你一直躲在光明神殿裡嗎!」

  看似在問布蕾雅,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除了在光明神殿,還能在哪裡?

  布蕾雅根本不屑於回答,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傲慢,完全沒把丈夫弗雷當回事。

  她快速往前走,進入了賢者大廳。

  依蘭小毛線在魔神的口袋裡翻滾撲騰,她的好奇心讓她的胸口像是煮著一鍋沸水一樣焦灼,恨不得把魔神拽到一邊去問問清楚,他到底是在哪裡發現布蕾雅的?

  老卡佩也匆匆趕來,這位年紀非常大的老賢者連扣子都扣歪了一顆,被人攙著爬上大廳外的階梯時,腳步連滑了好幾次,蒼老的眼角閃動著細小的淚光。

  一群人進入大廳之後,賢者踱到人群最前方,轉身,平靜地望向布蕾雅。

  布蕾雅垂下眼睛,盯住她自己的腳。

  沉默片刻之後,賢者抬起了一隻手,掌心蕩漾出淺藍的波紋,罩住了她。

  「布蕾雅,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測謊術。

  布蕾雅閉上了眼睛,神情放鬆了很多,好像在享受水元素的清涼潔淨,唇角甚至浮起了一絲微笑。

  「你是因為殺了白休而畏罪潛逃嗎?」賢者問。

  「是。」

  老卡佩的額角迸出了青筋,握著法杖的手劇烈顫抖,把地面都磕出了『nn』聲。

  布蕾雅扯了扯唇角,再次開口:「不是。」

  人群譁然。

  然後是一陣極端的沉默。

  所有人都看著賢者。

  賢者再問:「你是藏在光明神殿裡面嗎?」

  「是,」布蕾雅挑眉,緩聲,「不是。」

  賢者很慢很慢地收掉了測謊術,他的眼睛裡難得地浮起了一絲困惑,他轉過身,緩緩踱到法台的石階下,然後又負著手踱了回來。

  「沒有結果。」他說,「無論說『是』還是『不是』,她的情緒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老卡佩一口氣快要提不上來,他拄著法杖衝到了孫女的面前,顫巍巍地盯著她:「到底怎麼回事!說!」

  布蕾雅垂眸看了看年邁的祖父,只低低地說:「對不起。」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布蕾雅閉口不答。

  「她不在意。」賢者看著布蕾雅,「因為毫不在意,所以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布蕾雅閉上眼睛,臉上浮著淺淺的笑容。

  弗雷震驚無措地望著自己的妻子。結婚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

  「證據不夠,先把她關押保護起來,繼續查證。」賢者看向弗雷,「弗雷,你可以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冷靜地處理這件事情嗎。」

  「……我可以!」弗雷重重咬牙。

  不可以也要可以。如果由別人來處理,那麼弗雷的尊嚴更是被踐踏一地。

  賢者歎了一口微不可察的氣,終於把臉轉向魔神。

  「在哪裡找到她的?」

  魔神面無表情:「路上。」

  「那就是沒有線索對嗎。」賢者和他一起面無表情。

  魔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勾唇:「你說是就是吧。」

  賢者點點頭:「既然人已經找到,就先散了吧,請靜心等待後續結果。」

  「賢者,您快歇一會兒吧!」一位身穿火焰長袍的統領憂心地說,「光明神殿那邊……恐怕還要有麻煩。」

  提起這件事,人群中的氣氛肅穆了很多。

  「丟失聖墓鑰匙不是小事,」賢者心平氣和地說,「找到布蕾雅的消息瞞不過神殿,他們一定會找上門來。弗雷,先把布蕾雅帶走關押。」

  「是。」

  「賢者真是神機妙算。」大廳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和藹帶笑的聲音,「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上門呢,是因為心虛嗎?」

  光明大主教!

  魔法師們齊齊回頭,看見大主教、兩名副主教帶著一群光明神使毫不客氣地闖了進來。

  守在門口的魔法師摔進大廳,無比狼狽。

  「恭喜賢者成功抓到了凶案嫌犯。」大主教的笑容無比真誠,「這可真是太好了,關於聖墓鑰匙失竊一事,神殿方面正好也有一些疑惑,想請布蕾雅統領解答。」

  魔法師們把弗雷和布蕾雅擋在了身後。

  賢者走上前,在大主教面前站定。

  他緩緩地說:「布蕾雅身負要職,不可能交給大主教,請見諒。」

  「不,不,」光明大主教微笑,「神殿要的只是真相而已。只要問出絕對真相,賢者自然可以隨意處置你自己的人。」

  賢者微微皺眉:「聖器真言之琴?」

  大主教笑得更加可親:「看來賢者對聖光多有瞭解啊。不錯,聖器我已經帶來了。想必賢者已經對布蕾雅統領用過了測謊術,那麼再使用真言之琴,也不違背賢者的原則吧?這麼合理的要求,如果賢者還要拒絕,那可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的確沒有理由拒絕。

  「好。」賢者點頭,「真言之琴,可以強迫對方回答三個問題,並且說出的都是實話。大主教,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請說。」

  「這三個問題,我來問。」賢者語氣平淡,「大主教想找的是失蹤的聖墓鑰匙,而不是法師塔的秘密。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傷害了彼此的情誼,我覺得由我來提問布蕾雅最為合適。這是我的底線。這樣的兩全之策,如果大主教還要拒絕,那可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原話奉還。

  光明大主教微笑著,目光一動不動盯住賢者。

  賢者毫不退讓。

  「一步不退的賢者嗎?」大主教輕撫著光明權杖,「可是由賢者來提問題的話……」

  「一定都是你想問的,」賢者環視周圍,篤定地說,「在這麼多人的見證下,我有無私心一目了然。」

  大主教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認真地打量面前年輕漂亮的男人。

  怎麼回事?難道之前推斷有誤,根本不是賢者白德派布蕾雅偷了鑰匙嗎?猶豫片刻之後,大主教緩緩點了點頭。

  雖然聖器使用之後需要時間來恢復,但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現在當務之急是把聖墓鑰匙找回來。

  大主教從光明神使的手中接過了金色的豎琴:「賢者,請。」

  賢者示意弗雷把布蕾雅帶了過來。

  大主教拖著眼皮看了看這個女人之後,緩緩撥動了琴弦。

  光明長袍無風而動,聖光旋風自大主教的腳下湧進,急速匯進了聖器中。

  「嚶——」

  依蘭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波動。昨天夜裡就是這樣的聖光波動之後,那隻恐怖的聖靈鳥開始追擊她。

  這就是聖器的威力。

  金色的旋風離開琴弦,罩住了布蕾雅。她的身軀懸浮了起來,像是浸在一隻金色的大水泡裡面,被金浪衝擊得上下浮動。

  賢者走到了大主教的旁邊,看著這個金色波濤中的女人,語氣略沉地開口問道——

  「聖墓的鑰匙是不是在你那裡?」

  光明神殿的眾人微微頷首。這個,也是每個人盤旋在心頭的第一個問題。

  布蕾雅身體半浮在金光中,她緩緩開口:「不是。」

  「噢——」光明神殿的人群中傳來失望的歎氣聲。

  魔法師們倒是齊刷刷地鬆了一口氣。

  賢者繼續問道:「那你知道聖墓鑰匙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布蕾雅毫不遲疑。

  「唉——」光明神殿的眾人失望極了。

  最失望的人莫過於托馬斯。他恨不得借著這一次的機會把巴什龍摁死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沒想到找回布蕾雅之後,非但沒能給巴什龍定罪,反倒要還他一個清白?!

  托馬斯陰柔的面容微微扭曲。

  賢者正要開口繼續問第三個問題,光明大主教忽然抬起手來阻止了他。

  這位久經風浪的老人感覺到哪裡有點不對勁。

  大主教緩聲說:「賢者剛才問的兩個問題看似毫無破綻,但事實上,如果布蕾雅統領把鑰匙偷出來之後交給了某人的話,答案也有可能是這樣的。」

  「雖然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但既然大主教這麼想,那下一個問題就如你所願。」賢者非常難得地稍微勾起了一絲唇角,毫不遲疑地問,「布蕾雅,如果你得到聖墓鑰匙,你會把它交給誰?」

  大主教竟然從賢者毫無波動的語氣裡面聽出了嘲諷。

  隔著一片金光,布蕾雅的臉上也露出了嘲諷的微笑:「聖墓鑰匙當然只能交給聖墓的主人。」

  金光消失,布蕾雅暈倒在地上。

  大主教皺緊了眉頭。

  賢者面無表情地說:「本來第三個問題,我想問布蕾雅昨日是不是藏在光明神殿中,以排除神殿故意包庇窩藏凶案嫌疑人的嫌疑。但是既然大主教要求我那樣問,那我也只好照辦。不過這樣一來,神殿方面是不是要想辦法自證一下清白。」

  神殿眾人:「……」

  「還是說,大主教想和我聊一聊哲學,或者友好切磋。」賢者繼續面無表情。

  大主教盯了他一會兒,呵呵地笑:「大半夜的,老人家可經不起折騰,該歇息啦!」

  光明神使們離開了賢者大廳。

  魔神和賢者視線交匯。

  魔神挑釁地揚了揚下巴,眯著眼笑:「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嗎,」賢者第一次在人前開了個玩笑,「被這麼美麗的女士注意到,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依蘭小毛線:「……」

  她在口袋裡面拽啊拽啊拽,拼命把魔神往外面拖。

  她已經完全受不了啦,這個傢伙用她的身體和優秀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會給她惹麻煩。

  魔神察覺到她的意圖,他懶洋洋地攥著她回了住所。

  「怎麼,」他靠在床頭,很不爽地皺著眉,「怕我從他身上找出更多的破綻嗎?」

  依蘭小毛線蹦到了他的頭頂:「你幹嘛針對賢者,我又不喜歡他。」

  她可真是太瞭解他了。

  這個傢伙就是個大醋罎子,他要是不吃醋,她從此倒立走路!

  她用尾巴捲住他的頭髮,拽了兩下。

  「你在哪裡找到布蕾雅的?」這個問題可憋了她一路了。

  他把她從頭頂上捉了下來,拎著尾巴在面前抖了兩下:「我拆了他的地下室,半個小時之後,布蕾雅就出現在街道上。」

  信息量太大,依蘭眨巴著眼睛反應了好一會兒。

  「你是說,你拆了賢者的地下室?」她小心地問。

  「嗯。」他完全沒有半點心虛。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

  依蘭眯起了眼睛:「那你看到布蕾雅是從他屋子裡出來的嗎?」

  魔神雖然很不甘願,但還是繃著唇角說:「沒有。」

  依蘭皺起了眼睛:「這樣的話完全不能證明賢者和布蕾雅有關係啊!」

  「呵。」他冷笑,「你不覺得他那三個問題很有問題嗎?」

  依蘭眨巴著眼睛:「有什麼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第一個問題應該問——是不是你或你的同夥偷走了聖墓鑰匙。」魔神冷冷地說,「這樣,才是真正的無辜者態度。」

  依蘭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下。

  男人吃起醋來,可真是完全不講道理啊!

  不過雖然他不講道理,對賢者滿懷成見,但是依蘭想到這是因為他在乎自己,所以絲毫也沒有生氣,更不會覺得他偏激狹隘。

  總之……就算他完全不講道理,她也絕對不會為了別人而和他吵架。

  他和她吵架,只能是兩個人內部的問題,這是原則!

  她清了清嗓子。

  「對,沒有錯!」她用一雙圓溜溜的小黑豆眼凝視著他,「賢者這麼問,思路確實比較奇怪,和正常人的思路完全不同。」

  魔神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唇角勾起了愉悅的弧度。

  這個小東西,真會討他歡心。他以為她會為了那個男人和他吵架,並為此暗暗不爽了一路呢。

  「但是有一個問題……」依蘭弱弱地蹭了他兩下,「你是不是忘了,布蕾雅真的和鑰匙失竊案沒有關係啊。鑰匙是我偷的,而且現在還藏在你的內兜裡!」

  魔神:「……」

  「總之,不要和那個可疑的人走太近。」他很不要臉地說。

  「知道啦!」依蘭知道再掰扯下去毫無意義,於是果斷轉移了話題:「我找到你的腦袋啦!就在聖墓裡面!」

  「哦?」魔神挑了挑眉。

  「但是,主教和副主教的住處都有聖光防禦,我沒有辦法潛進去偷鑰匙。」

  「小事。」他眯著眼睛,「我來設計。」

  依蘭點點頭,和他說起了聖墓中的經歷:「你的腦袋,每兩年會爆發三次黑暗力量,我正好就撞上了,被你的力量衝擊之後,我在聖墓裡又看到了往日的記憶。畫面中,光明騎士們仍然圍著法師塔,而法師塔裡的情況卻變好了很多,有一個叫澤白度的年輕人,他揪出了藏在法師塔裡面的神殿內鬼,發明了很厲害的魔法投石車,改善了城中的交通和補給,以一己之力,讓法師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魔神的目光緩緩放空:「澤白度……我見過這個名字。」

  依蘭:「!」

  「在哪裡在哪裡?」她激動地蹭到他的身上。

  他像一座塑像一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睜著眼睛睡著了。

  依蘭小毛線耐心耗盡,『刷刷刷』地用絨毛蹭他,嘀嘀咕咕地催:「你不是自稱過目不忘嗎?」

  「搜索記憶不要時間?」他慢慢轉過眼珠,看白癡似的睨了她一下。

  噢,搜索記憶,聽起來好厲害!依蘭眨眨眼,期待地看著他。

  「銘牌。」他動了動手指,「七聖騎金身塑像下面的銘牌。」

  依蘭圓溜溜的黑豆眼越睜越大:「澤白度是聖騎,也就是屠魔者的名字……所以他是兇手!天哪怎麼辦!法師們已經非常信任他了!」

  她感覺到記憶『叮』一下被點亮,她也想起來了,在她偷偷跟著那三個主教潛進聖墓的時候,大主教曾談起光明聖戰的最後一役——法師塔之戰,當時他提到了戰爭中三個英雄的名字,正有這個澤白度。

  所以她在夢境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才會感覺到耳熟。

  一陣寒意襲來,令她的絨毛一根根立了起來。

  魔神扯起唇角,手摁下來,粗魯地壓平她的毛毛來安撫她:「不要為已經知道結局的古人擔憂。」

  依蘭渾身的絨毛慢慢趴了下去:「噢,是啊,那已經是數千年前的歷史了。」

  雖然是歷史,還是讓人胸悶心疼。

  而且,歷史中戰死的魔鬼是自己的愛人,現在他就在眼前。

  想到這個,依蘭心疼地蹭到了他的身上,用每一絲絨毛親近他。

  小毛團忽然的溫柔依戀讓魔神愣了一下。

  「嘖,」他嫌棄地撚起她的白絨毛,「怎麼又白了這麼多。」

  依蘭:「這個,就說來話長,涉及一位名叫妮可的神官少女……」

  不到半天沒見面,肚子裡就裝了說也說不完的話題。依蘭把眼睛翻到頭起了被妮可撿到的經歷。

  魔神皺著眉頭聽完了妮可公主的故事。

  他笑得有一點諷刺:「真是個聖人。用愛去感化自己的仇人嗎,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她和她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子民。那不是我的人生,我也沒辦法評判對錯,不過不管怎麼說,像妮可這樣善良的人如果多一點的話,世界總會更加美好吧。」依蘭把眼睛拱到了他的掌心。

  「這就愁白了你的頭髮。」他揪起兩小簇絨毛。

  依蘭甩了甩尾巴,皺著眼睛:「我變白了,證明我的魔法力量更加強大啦,和妮可公主的事情沒有關係。」

  他漫不經心地說:「所以在聯邦戰爭快結束的時候,王室唯一遺留的血脈會被大貴族們請回去,復辟帝國制,成為他們的傀儡女王。」

  依蘭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她居然沒想到這一點。是的,魔神說的這件事,一定會發生。而少女妮可本來就想要為王國的子民們做事,她很可能會走上父母的老路。

  想起那雙純淨的金色眼睛,依蘭感覺到了被命運的巨輪碾壓的悲哀。

  魔神重重撫她的絨毛:「少為他人操些心。」

  「嗯。」依蘭點點頭,感慨地說,「我居然有一點理解了神性。神明擁有太過強大的力量,如果插手人間事務的話,帶來的影響太過深遠,萬一錯了,根本無法回頭。其實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我還記得那天聽到路易大人說起火玫瑰帝國的政變時,我感到興奮、激動,大快人心,但是現在我知道被處死的國王和王后其實是好人,我就無法開心起來了。妮可公主和黑玫瑰女王,命運遲早會讓她們相遇,註定敵對。如果我是神,我該幫誰呢?」

  魔神凝視著她,半晌,笑了笑:「人性都一樣。權力只不過是一片腐爛的沃土,令人性中的惡滋生得更加茂盛。」

  「所以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嗎?」依蘭把尾巴盤在了身上。

  「所以神明不該理會螞蟻。」他很不耐煩地把她捏扁,「提升你的覺悟,你是神的女人,不需要理會螞蟻之間的爭端。」

  「說起這個……」依蘭歎了一口氣,「我在光明大主教那裡聽到了一件數千年前的往事——巫妖王,賢者瑪琳恩,就是我和你提到過的那位白髮老奶奶,她的身邊有一隻魔法精靈,我有理由懷疑那隻毛團精靈就是我!」

  她蹦蹦跳跳地抖著自己滿身絨毛。

  魔神怪異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你可真是什麼都能往自己身上安啊。怎麼,又不做自然女神了嗎?」

  依蘭:「……」

  「沒有什麼魔法精靈。」他拎起了她的尾巴,靠近,勾唇,「這是神格的幼崽形態,知道嗎。」

  依蘭眨了眨眼睛,好奇心促使她悍不畏死地開口:「……所以你還是幼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02:32 PM

第八十四章 不是好人

  「所以你還是幼崽嗎?」

  聽到這一句,魔神大人的臉差一點裂成了兩半。

  依蘭還是第一次看到魔神炸毛。

  他的聲音比平時大了很多:「是你這個孱弱的東西拖累了我的形態!我,黑暗神本神,就是我平時那樣的!」

  氣急敗壞之下,連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唔……」依蘭無辜地看著他。

  不信,根本不信,七王之墓裡面的金屬凹槽不就是這麼大嗎?

  魔神掐住了眉心。

  她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背:「別煩惱啦,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

  更加無力解釋的魔神:「……」

  就連她當面的表白,也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他總覺得那是一種敷衍或者……安慰?

  他真後悔那天在魔法森林裡,沒有讓她見識見識他究竟是不是幼崽。

  「等等!」依蘭小毛線忽然炸起了絨毛,「你是說,跟賢者瑪琳恩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神了嗎?」

  他放下了手,意味不明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你這麼確定那是你?」

  依蘭垂下了小眼睛:「應該是我沒錯,女賢者讓我感到非常熟悉,看著那些畫面我的心裡會湧現激烈的情緒,而且,我第一次和你交換身體的時候,使用這個毛球身體就非常順手,根本不需要時間來適應,當時你都沒有覺得奇怪嗎?」

  「自然女神?」他眯著眼睛。

  依蘭無辜地看著他:「讓我們一起找回真相吧!你現在還確定,以前從來沒有喜歡過誰嗎?」

  魔神嘴角抽了一下,高傲地轉走了眼睛:「呵。」

  他用側臉對著她,又補充了一句:「別妄想我會對你說什麼前世今生念念不忘的膩歪話。」

  「我也一樣!」她皺起眼睛沖他炸毛,「幼稚鬼!」

  她原地一蹦,用後背對著他。

  兩個人的冷戰持續到天亮。

  依蘭抱起了合金匣子。

  「喂,」她不情不願地說,「我本來打算帶你去布蕾雅那裡,由你來挑動她的情緒,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那現在,你還想去嗎?」

  匣子裡面悄無聲息。

  依蘭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撇撇嘴,把匣子往床板下面塞。

  「去。」沒有情緒的聲音飄出來,「這個地方令人心煩。」

  依蘭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用一塊布包住了匣子,像拎飯盒一樣拎在身側。

  她走向關押布蕾雅的地方。

  因為布蕾雅是她抓住的,並且她一直和弗雷統領在一起查案,所以一路暢通無阻。

  魔法師關押犯人的地方是一座青色的塔,塔裡面沒有設龍晶燈,拳頭大小的塔窗裡面照進來一點陽光。

  弗雷和布蕾雅在一起。

  依蘭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法師守衛給她開啟牢房的時候,弗雷臉紅脖子粗地蹲在地上,看著有些狼狽,而布蕾雅則端坐在稻草堆上,身上戴著抑制魔法的鐐銬,臉上擺出一副冰冷不可侵犯的表情。

  雖然她現在被關押在這裡,但罪名還沒有定下來,加上她的身份不一般,所以並不會受到苛待。

  聽到依蘭進來,弗雷重重用手搓了兩把臉,偏仰了頭,很無奈地告訴依蘭:「她一個字也不說。」

  依蘭仔細打量了一下牢房。

  因為是魔法師的重地,所以這附近都沒有聖光的痕跡。

  「我可以和布蕾雅統領單獨聊一點女性之間的話題嗎?」依蘭問。

  「噢,當然可以。」弗雷拄著腿,慢慢站起來,走出一步之後身體不自覺地踉蹌了一下。

  看來他已經在這裡蹲了很久,腳都麻掉了。

  依蘭目送他離開,鎖上了門。

  布蕾雅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瞥了依蘭一下。

  「我帶了午餐來。」依蘭解開布包,摁了下合金匣子的開關。

  在等待匣子的合金密門層層開啟的時候,依蘭沒話找話:「唔,大概你現在也沒有什麼胃口。這裡的環境的確不怎麼樣。」

  空氣裡彷彿有一根弦輕輕撥動。

  「嚶——」

  依蘭眨眨眼睛,迅速關上了匣子。

  唔……把魔神大人當工具來使用的感覺真的好奇怪啊!

  被魔神挑動深藏的欲望之後,布蕾雅的眼神中漸漸浮起了清晰的暴躁,情緒很快就穩不住了。

  她盯著依蘭,目光變得複雜。

  「別緊張,我不是來聊兇殺案件的。」很不會聊天的依蘭笨拙地說。

  布蕾雅冷冷地笑:「你算什麼東西,在你面前我需要緊張?」

  依蘭非常滿意布蕾雅的態度。

  「噢,我叫依蘭‧林恩,你應該已經非常瞭解了,」依蘭略有一點局促地自我介紹,「就是白休寫在羊皮紙上的那個名字。」

  布蕾雅的眼睛裡晃過一抹迷茫,下意識地皺起眉頭:「我對你沒有半點興趣。」

  依蘭沒放過她的每一絲表情。

  「可是我對你卻很有興趣。」依蘭擺出一副很欠揍的天真的樣子,「我實在不明白,你出身魔法世家,長得漂亮,擁有最好的資源,像你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要嫁給弗雷啊?」

  布蕾雅瞳仁收縮,肩膀微微繃緊:「我的私事輪不到你來操心。」

  依蘭湊近了一點,神秘兮兮地說:「難道說,你故意嫁給了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在你面前沒有任何話語權的人,就是為了方便你在外面找別的男人嗎?」

  「放屁!」布蕾雅爆了句粗口,「你知道什麼!」

  依蘭微笑:「我說的只是事實而已,你和弗雷統領的婚姻、你和巴什龍的私情,怎麼,你自己做過的事,別人還不能說了?」

  布蕾雅胸膛起伏,鼻孔微微張大,眼睛裡閃動著劇烈的情緒。

  憤怒、厭憎、鄙夷。

  情緒沸騰,咬牙切齒:「你算什麼東西,也有資格評價我?」

  「那不然呢?」依蘭天真地眨眨眼,「除了和巴什龍私會之外,難道你還背著丈夫幹了什麼偉大的事業嗎?」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布蕾雅驚覺不對,猛地抿緊了她那對非常薄削的嘴唇。

  她的眼神中閃過驚恐,飛快地把話吞了回去。

  光?光什麼?總不能是光明吧?

  依蘭仔細打量著布蕾雅,直覺告訴她,布蕾雅身上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如果能弄到真言之琴就好了。』依蘭暗暗琢磨。

  稍微冷靜了一點的布蕾雅用憎惡的目光看著依蘭:「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你算什麼,卑賤、低劣,小人得志。」

  她此刻的表現讓依蘭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弗麗嘉。

  她到現在還記得,弗麗嘉注視著自己的時候,就是用這種居高臨下、冰冷敵意的眼神。

  翻譯成人類語言大概是這樣:一條蛆也妄想爬上我丈夫兒子的床。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布蕾雅果然厭惡地繼續開口了,「在我眼睛裡,你就只是一條卑賤的蛆蟲而已。少癡心妄想,別以為自己是個人物。」

  依蘭:「!!!」

  這是什麼驚人的直覺嗎?

  「我保證你會死得非常難看,」布蕾雅繼續吐露她的憎恨,「我等著那一天。放心,用不了多久!」

  「預支一個我死亡的結局,這樣就能安慰你自己了嗎?」依蘭用尖酸的語氣說,「你以為和巴什龍花樣百出地滾床單,他就會幫你做所有的事情嗎?現在還有誰能幫你,你能指望的不就是他?」

  布蕾雅唇角浮起一個輕蔑的笑容:「巴什龍算什麼東西。」

  「那不然還能是誰。」依蘭非常順嘴地問。

  布蕾雅冷冷地笑了一聲,眼睛裡浮起了驕傲的光芒:「你死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得意毫無意義!」

  「哦,再見!」依蘭知道她已經提起了警惕,再也問不出什麼,於是果斷起身離開。

  布蕾雅的表情重重扭曲了一瞬。她已經在心裡準備了一萬句嘲諷抨擊的話,準備傾泄在依蘭的身上,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走了……

  依蘭一邊走,一邊回味著布蕾雅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依蘭!」一道高大的身影追了上來。

  依蘭回頭一看,是弗雷。

  他的表情十分複雜:「你是故意刺激布蕾雅嗎?雖然這樣可以讓她開口說話,但是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噢,你居然偷聽女士們的對話。」依蘭鄙視地看著他。

  弗雷:「……」

  「好吧,」依蘭把胳膊抱在胸前,「既然都聽見了,那麼弗雷統領就和我隨便聊聊吧。首先,我不認為布蕾雅是殺害白休的真凶,你覺得呢?」

  「什麼?」弗雷愕然。

  「我提到白休寫在羊皮紙上的我的名字時,布蕾雅十分茫然。」依蘭微笑,「第一時間把白休滅口,證明兇手非常在意這件事情,在意我。在白休死後,兇手應該嘗試過找我,想把我偽裝成『畏罪自盡』這樣子。」

  弗雷微張著嘴巴,眨了眨眼睛。

  「所以沒那麼快忘記那張羊皮紙的。」依蘭看了看天空,「而且昨晚和她在街道上戰鬥的時候,她的反應告訴我,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等等,」弗雷站在了原地,「你是說,布蕾雅被人冤枉嗎?」

  依蘭聳了聳肩膀:「只是隨便聊聊,說說個人看法而已。沒有證據,別太當真。」

  弗雷滿懷著希望和忐忑地開口:「那麼,和巴什龍的那些信件……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偽造的?是巴什龍和什麼人聯手污蔑布蕾雅嗎!我剛剛聽到她說,『巴什龍算什麼東西』!」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位可憐的丈夫。

  她想了一會兒,慢慢地說:「其實現在你已經是一位高級大魔法師,也成為了一名統領,就算沒有布蕾雅,你也擁有大好的人生。」

  弗雷苦笑:「是啊,當初我追求布蕾雅,目的並不單純。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她已經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從來也沒有真正得到過她,我投入了太多感情,現在讓我放棄她,我怎麼可能甘心?如果她真是兇手,參與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業,那我還可以說服自己得到解脫,但你現在告訴我她很可能是冤枉的。」

  「她和巴什龍的事情是真的。想開點吧!」依蘭抬起手,正想拍一下弗雷的肩膀,忽然想到了什麼,觸電一樣縮回了手。

  弗雷:「?」

  依蘭想起了來自布蕾雅的敵意。

  她摸著下巴,猶猶豫豫地問:「弗雷統領,昨天晚上當著布蕾雅的面,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弗雷:「?!」

  他驚恐地抽著嘴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昨晚那種情況我哪有心思管你,我連你站在哪裡都沒注意!」

  「那她幹嘛吃我的醋?」依蘭眨了眨眼。

  「什麼吃醋?」

  「就是……既然你都偷聽了對話,難道就沒感覺到布蕾雅對我敵意滿滿嗎?」

  弗雷聳了聳肩膀:「沒有。說實話,女孩子之間的那些勾心鬥角,男人們從來也看不出來。我記得當年布蕾雅提到過,有好幾個女孩妄想征服賢者,事實上在我看來她們在賢者面前的表現也沒什麼出格的。」

  「賢者當年就像現在這樣有魅力嗎?」依蘭問。

  「那一位,一直都是這樣。」弗雷十分感慨。

  依蘭默默點頭。

  「噢!天哪!」弗雷忽然一聲怪叫,「小依蘭,你愛上了賢者嗎!」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下意識地捂住裝了魔神的布包。

  「沒有!怎麼可能!」她急忙否認。

  「沒有你心虛什麼?」弗雷一臉不信,「我勸你快快打消念頭,你和賢者沒有可能在一起的,差距太大了。」

  「……你誇他就誇他,幹嘛要損我!我有未婚夫的,我的未婚夫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迷人的男人!」

  依蘭不動聲色地隔著匣子給魔神擼毛。

  弗雷盯住她緊張護住的布包:「這個不會是給賢者準備的什麼愛心餐點吧?最好不要,賢者從來不亂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依蘭憂鬱地歎了一口氣,對弗雷發動紮心一擊:「弗雷統領,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妻子有外遇,就認為別的女孩子也都有外遇。我對自己的伴侶絕對忠誠!」

  弗雷:「……」

  沉默半條街。

  「噢,對了,有個消息。」弗雷尷尬地理了理頭髮,「納德,就是我的副手,我已經審過了。他和白休確實有交易。」

  「哦?」依蘭微微睜大了眼睛,望著弗雷。

  「白休在做一些違禁品交易,把嚴禁外流的魔法原材料私賣到外面。納德說,白休手裡有一種讓人染上查不出源頭的怪病的藥物,要價高昂,並且沒有任何解釋說明。那個價格如果換算成魔力藥劑的話,足夠買一百瓶。願意付出這麼大代價的買家不好找,白休提過,近些年也就賣過一兩個。」

  「能找到那些和白休有交易的人嗎?」

  弗雷搖搖頭:「白休和任何人都是單線交易。納德並不知道法師塔裡還有誰像他一樣和白休有來往。」

  「白休手上的違禁品量很大?」

  「對,非常大。」弗雷有一點動容,「他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背後肯定有人支持。」

  「一個瘋狂斂財的團體。」依蘭煩惱地掐了掐眉心,「弗雷統領,這是大事啊!」

  「賢者讓我暗中調查,千萬不要打草驚蛇。現在法師塔中比較強大的勢力主要有三家,除了他們之外,別的人應該沒這麼大的能量。卡佩家你已經知道了,另外還有兩個老牌的魔法世家,古斯特和霍華德。這三家的勢力盤根錯節,我手下的魔法師們多少都和某一家有些瓜葛,我現在真是頭大如斗,不知道從哪裡入手去查。」

  依蘭眨了眨眼睛,自動忽略了其他的話,只注意到了一個霍華德。

  霍華德?說起來,依蘭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霍華德的消息了。

  噢,她依稀記得霍華德大公曾經提到過,他有今日的魔法成就,離不開大量的魔力藥劑支持。

  「弗雷統領,你有沒有那種……方便我四處去拜訪,讓主人無法拒絕的手令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依蘭非常不客氣地問。

  弗雷頭疼地看著她:「我也做不到不被拒絕。至多能給你副手的令鑒。」

  「也湊合。」依蘭看起來不太滿意。

  弗雷額角直跳。

  依蘭帶著副統領令鑒去了霍華德家族的領地。

  三大魔法世家盤踞在上層塔,遠遠看過去,能夠清晰地分辨出三片風格迥異的莊園建築群,彼此涇渭分明。

  來到這裡,讓她有了一種離開了法師塔的錯覺。

  薩薩莉說得沒有錯,這些就是魔法師中的貴族。

  依蘭來到霍華德家族的建築群外,身穿白袍的管家魔法師很有禮貌地迎上來。

  「我叫依蘭‧林恩。」依蘭出示了手中的副統領令鑒,「代我轉告你家主人,請他聯絡瑞恩‧霍華德,為我開通獲知霍華德家族情報的權限。」

  依蘭相信,像霍華德大公那樣掌握著絕對權勢的大魔法師,在魔法世家中絕對也是很有重量的一份子。噢,但願霍華德大公沒有忘記依蘭這個人。

  管家認真地看了依蘭一會兒,點點頭:「好的,一定代為轉達,請問林恩小姐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了,謝謝。」

  依蘭逛了一圈,在魔神昨晚和布蕾雅戰鬥的街道上反復遊蕩。

  這裡距離賢者的住所不算遠,但也隔著一條街。

  魔神……他拆了賢者的地下室嗎?

  抬頭一看,恰好看到賢者站在三樓的窗戶後面看著她。

  依蘭揚起手打了個招呼,賢者的身影消失在窗戶後面,很快就來到她的面前。

  他看看左右無人,皺著眉頭說:「以後別在人前開那樣的玩笑,注意我的形象!」

  想起昨夜魔神大人旁若無人的『勾引』,依蘭不禁一陣牙疼。

  「唔,我儘量。」她敷衍地說,「誰叫你這麼能出風頭呢。」

  「我出風頭?」賢者難以置信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他自己的鼻子,「我都已經這麼低調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依蘭果斷轉移話題:「布蕾雅……」

  賢者用左手食指指尖在右手掌心裡戳了好幾下:「停停停,不要和我談公事,那些是統領們的事情,請不要把多餘的職責加諸在我的身上。」

  依蘭:「……所以讓我一個普通的魔法學徒來奔波勞累,你就毫無愧疚嗎?」

  「我給過你五千魔法積分。」他恬不知恥地說。

  「好吧,我去藥劑中心逛逛。再會啦!」依蘭揮手道別。

  走出一段距離,她遲疑地回頭。

  只見賢者仍然站在原地,對著她的背影發愣。

  兩個小時後,依蘭抱著一堆最高級的魔力藥劑回到了住處。

  夜幕降臨。

  依蘭小毛線在匣子裡『砰砰砰』地撞了半天,魔神才慢吞吞地把她放出來。

  她蹦到他的肩膀上,沖著他的耳朵嚷道:「你怎麼回事!為什麼把我關這麼久!」

  他面無表情:「讓你反省。」

  「反省什麼!」依蘭豎起眼睛。

  他悶了一會兒,很不爽地說:「我告訴過你,那個人可疑。」

  「噢——」

  依蘭恍然大悟:「我花賢者贈送的魔法積分,你吃醋!」

  「沒有。」面無表情。

  「那是我擊殺惡愛領主的報酬!」依蘭皺起眼睛。

  「呵。」

  依蘭懶得在無聊的問題上和他糾纏,她果斷轉移了話題:「你今天挑動的,是布蕾雅的什麼情緒?」

  「愛,欲。」魔神彎起了眼睛,「順便從她身上拿到了一枚惡愛種子。因為惡愛領主被消滅,所以種子停止寄生感染,輕易就被我捕捉到了。不過即便惡愛種子被清除,她也不可能恢復——被感染了這麼多年,真情假愛早就分不清了。」

  她的尾巴呆呆地搖了搖,毛球身體偏偏偏、偏向一邊:「難怪。難怪,原來如此!」

  「嗯?」

  「二十多年前,在與惡愛領主的那一戰中,布蕾雅失去了父母,祖父也受了重傷。在這件事情之後,傷心失落的布蕾雅就接受了她根本不愛的弗雷,並在整個婚姻持續期間對他非常冷淡。」

  「嗯?」魔神挑了挑眉毛。

  依蘭眯著眼睛仔細回憶:「弗雷曾說,布蕾雅當時很激動地說過一句話——『門當戶對又能怎麼樣,門當戶對就要結婚嗎?』現在我想想,這句話應該並不是回應她與弗雷不對等的身份,而是一種意難平的宣洩。比如說,她和某人門當戶對,但是對方不願意娶她?」

  「你指的是賢者嗎。」魔神問。

  依蘭翻起黑豆眼來看他:「你太在意賢者啦!和布蕾雅門當戶對的人很多的,比如另外那兩個魔法世家的適齡青年!喂,你是不是也覺得賢者很有魅力啊?」

  魔神的臉黑成了鍋底:「呵。那也叫魅力嗎。」

  依蘭眨了眨眼睛:「其實我也覺得是賢者。」

  魔神望了過來。

  依蘭蹭到了他的鎖骨上:「布蕾雅看到我,反應不對。昨夜你用我的身體把她打了個落花流水,她對我,有畏懼和恨意才正常。然而她的表現卻很像是一個醋意攻心,情緒上頭的怨婦。既然你挑動的是她的愛欲,那麼我能想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你在賢者大廳,和賢者眉來眼去。」

  魔神深深吸氣。

  依蘭騰一下蹦遠,落在床尾的欄杆上,沖著他炸毛。

  「你自己幹的好事,還不許別人說嗎!和賢者眉來眼去的是你!說他引起了你的注意的還是你!都是你!你用我的身體時,能不能矜持一點!能不能!你為什麼要對一個男人說,他引起了你的注意!!!」她豎起了眼睛。

  他:「……我只是如實說出自己的感受。」

  「那你也考慮考慮別人的感受啊!」

  「我為什麼要考慮螞蟻的感受。」

  「因為引發了誤會你自己又要亂吃飛醋!」依蘭小毛線炸成了一隻海膽,「好了,休戰!現在來說那個布蕾雅!」

  魔神:「……」他發現這個東西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依蘭緩了一會兒,炸開的毛毛才收攏起來。

  「既然二十年多前與惡愛領主的戰鬥中,布蕾雅被感染了惡愛種子,那麼她最有可能愛上誰?不用說,當然是在那一戰中大出風頭,逆轉了乾坤、年輕漂亮的同伴白德。在那之前,他已經展現了過人的魔法天賦,以及冷靜、智慧……什麼什麼,總之所有人都已經默認他是下一任賢者了。布蕾雅愛上他,再正常不過。」

  「但是很顯然,他拒絕了她。雙重打擊之下,情緒很不正常的布蕾雅輕率地答應了弗雷的求愛,她不愛弗雷,甚至可以說有一點恨,因為她把自己的失意憤怒都遷怒在了弗雷的身上。也許她偶爾還會覺得弗雷讓她徹底失去了和賢者在一起的機會,於是她在偷情的時候那麼的……瘋狂。」

  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畫面,依蘭輕輕縮了縮絨毛。

  「大概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她彎過尾巴撓了撓腦袋,「我只是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女而已,這麼複雜的感情我個人是很難理解的。」

  「然後,」魔神冷靜地問,「和整件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不好說。」依蘭搖搖頭,「我總覺得有哪一個環節出現了很大的偏差,有種濃濃的違和感。不過現在找不到更多的證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總之白德不是好人。」魔神非常不負責地得出了結論。

  「嗯嗯嗯。」依蘭用力敷衍。

  魔神視線一轉,落在依蘭從圖書館和藥劑中心帶回來的那一堆戰利品上面。

  依蘭小毛線非常有求生欲地解釋:「風雨欲來,我得做一點防範,萬一光明神殿和法師們開戰,那魔法積分就會變得一文不值。先換成實物,這樣比較保險。」

  他挑了下眉,盯著這隻毛絨球的眼睛。

  依蘭大大方方和他對視。

  「呵。」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依蘭鎮定地抖了抖絨毛。

  「不怕我了嗎。」他危險地靠近,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下次會讓你記憶深刻。天亮之後,去魔法森林。」

  依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02:44 PM

第八十五章 缺刃的劍

  她睜大黑豆眼睛看著他。

  去……去魔法森林?

  上次在森林中發生的那些事情忽然湧進了她的腦海,想起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懷抱和肆無忌憚的親吻,她的心臟開始瘋狂打鼓,每一根絨毛都在綿密地悸動。

  「噢,噢。」她垂下了眼睛,「去、去做什麼?」

  他危險地靠得更近:「你想要我對你做什麼,那就做什麼。」

  小毛團縮成了一顆小毛珠。

  她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狡黠。

  噢!不對!

  依蘭的心裡『鐺鐺』敲響了警鐘。要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一定又會變成『她主動勾引他』,到那個時候,他肯定會說一些比如『是你自己要求的,休想讓我停下來』之類的話。

  已經不再純潔的腦袋瓜子裡瞬間出現了無數激烈禁忌的畫面。

  什麼樹上,什麼溪水裡……他強取豪奪,無休無止……

  『噢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做正事!正事!」她微微睜大了驚恐的黑豆眼,沖著他一本正經地叫嚷,「你的腦袋不想要了嗎!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惦記別的事情?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拿到聖墓鑰匙!鑰匙!」

  「我說的就是鑰匙。」他挑著唇角,用指尖碰了碰掛在腰側的短劍,「白天去魔法森林佈置好陷阱,晚上你把人引過來,我搶鑰匙。」

  依蘭:「……」

  她飛快地把腦袋裡面所有不正經的畫面通通打了個包,扔到看不見的角落。

  她裝模作樣眨了眨眼,清清嗓子:「噢,會不會太冒進了一點?」

  「沒事,現在水很渾,可以肆意行事。」

  「……」依蘭很無語,「反正什麼黑鍋都有賢者來背就對了。」

  遠遠看去,紅藻花叢就像一張圓形的花床。

  魔神站在半人高的火紅花浪正中,微闔雙眼,平抬雙臂。

  絲絲縷縷黑暗力量從四面八方聚向他,低調而綿密。

  依蘭坐在藻群邊緣的大樹下面,背靠著樹,光明正大地欣賞斗篷兜帽下面那張完美的臉。

  她腦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直持續到夜色將至。

  依蘭看著從樹梢頂端飛速掠向四邊的夕陽碎光,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泛起了一絲小小的失落。

  她想念他的懷抱和擁吻,她喜歡和他親密,只要不在不適合的時間和地點使用劍柄就行了。

  魔神把一粒深綠色的種子扔到面前的紅藻裡面。

  他消失在原地,黑霧一晃,凝聚在她的面前。

  依蘭的心尖悄悄悸動了一下,她抬起眼睛來看他。

  他用兩根蒼白冷硬的手指掐起她的下巴,印下火熱的吻。

  輾轉間歇,他暗啞的聲音帶著笑意,撥動她的神經:「想要我做這個,對嗎……真是個貪吃的東西。」

  魔鬼大約天生就懂得如何撩人心弦,他的動作和語氣就像暗火,點燃了她的小心臟。

  他完美收尾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不捨,下意識地追著他的薄唇,追出了半寸。

  他壞笑著,把唇貼到了她的耳畔:「下次一定滿足你。現在要交換了,我可不想做一半被打斷。」

  依蘭:「……」只是親吻而已,他在想什麼東西!

  他把她小小的身體整個攬進懷裡,安靜地看著巨大的陽光之影離開魔法森林。

  依蘭依偎著他,心靈放得很空,呼吸裡面好像都充斥著甜蜜的味道。

  戀愛……可真是叫人沉迷啊……

  天黑了。

  依蘭蹦到他的肩膀上,悄悄清了清嗓子:「咳,陷阱準備好了嗎?」

  紅藻裡面彌漫著黑暗力量,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完美的陷阱。

  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記住,你只是一個誘餌,不需要你冒險。在神殿外面把人引出來,然後你就跑。時間緊迫,他們來不及去取聖器,追出來的人一定是光明大主教。我會在這個位置等你。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把人引過來。」

  依蘭莫名感到一陣緊張:「……哦!」

  他問:「光明大主教,把鑰匙放在什麼位置?」

  「內口袋,左胸那裡——你怎麼知道我會記住鑰匙的位置?」

  「聰明人看笨蛋,就是一杯透明的水。」他可惡地勾起唇角。

  依蘭半個字都不想再跟他說。

  談戀愛談得這麼差勁的傢伙,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依蘭小飛毯降落在光明廣場正中的光明女神雕像上。

  現在她已經只剩下小小一圈黑絨毛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成一隻純白的毛球。

  她可以輕鬆地把魔法扔過大半個廣場,砸碎光明神殿的巨大七彩琉璃落地窗。

  她默默計算著時間。

  她知道魔神的陷阱還沒有做完。噢,那個傢伙,明明是他自己還需要兩個小時來做準備,偏要說給她兩個小時把人引出去。

  依蘭已經徹底看透了他。

  就算他在某些時刻表現得非常冷酷帥氣,擁有駭人的強大氣場,但是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徹底是一隻幼崽了!

  幼崽!

  今天,天鵝絨一樣的夜空中掛著一輪邊緣朦朧的圓月亮,依蘭蹲在女神雕像頭頂的光明之環上面,看著月亮一點一點從光明神殿後方爬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

  她在原地蹦Q了兩下,鼓了鼓自己圓溜溜的小胸脯,盯住光明神殿正大門上方的那枚聖光徽記。

  「冰!」

  一枚碩大無比的巨型冰雹無情地砸了過去。

  「咻——嘭!」

  「咣鐺啷啷啷——」

  足有一間普通房間那麼大的聖光徽記掉了下來,砸在正門口,翻了個滾之後咚咚咣咣地順著高高的臺階滾了下去。

  站在臺階兩旁發呆執勤的光明神使們被嚇得魂飛魄散。

  「火!」

  摔到廣場上的聖光徽記騰起了火焰。

  「風!」

  狂風捲起了光明神使,把他們在火焰上方扔來扔去。

  「嗷——救救救命!魔法師來搗亂了!」

  三道身影迅速出現在正殿門口。

  依蘭盯住光明大主教頭上的帽子,沖著他扔出了一陣風。

  大主教平抬起一隻手。

  掌心有聖光湧動,那陣妖風被化解成了無害的小氣旋。

  他緩緩抬起眼睛。

  依蘭非常及時地縮到了光明之環後面,她能感覺到,老者的目光像鷹一樣銳利,好像可以穿透女神雕像,落到她的身上。

  她知道,大主教發現她了。

  「調虎離山。」大主教偏過頭,輕聲對左手邊的托馬斯說,「你和海勒回去嚴密防範,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開啟最高警戒。無論是誰,都叫他有來無回。」

  「是!」兩位副主教目光沉凝。

  大主教冷笑著揮了揮光明權杖,只見那個落在廣場上的巨型聖光徽記浮了起來,「錚」一聲劇響之後,它嵌回了原位。

  金屬的餘音回蕩在廣場上,一隻雪白的獅鷲落在了大主教面前,他輕輕一躍,獅鷲騰身飛了起來!

  「噢!」偷偷探出眼睛的依蘭小毛線嚇了好大一跳,「他鳥槍換炮了!」

  計劃裡面可沒有大主教會飛啊。

  獅鷲扇動巨大的羽翼,向著廣場中心飛來。

  依蘭不敢耽擱,立刻召喚了風,像蝙蝠一樣乘著風飛往南邊。

  這一次光明大主教身上沒有帶著聖器。

  依蘭嘗試著召喚風刃切向那隻獅鷲,都被大主教用聖光擋下來了。

  『他很強!』觀察過魔神和布蕾雅戰鬥的依蘭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就算沒有聖器,大主教的實力也非常驚人。』

  依蘭很快就乘著風飄出了城牆。

  大主教不緊不慢地追在後面,他甚至沒有浪費聖光來攻擊依蘭,很顯然,他認為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而不覺得是針對他設下的陷阱——他相信賢者不是個蠢人,不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撕破臉的事情。

  『魔神已經預判了你的預判!』依蘭得意地想。

  她飛快地像一隻小飛蝠一樣鑽進了叢林。

  大主教騎著獅鷲飛翔在森林上方,他手中的光明權杖發出明亮的光芒,那樣刺眼的光芒足以穿透枝葉,牢牢地罩在依蘭的身上。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燈光下的飛蛾,無論盤旋到哪裡都避不開那道光。

  她直直地朝著和魔神約定的地方飛去。

  至於光明大主教為什麼不在樹林裡而在樹林上方……這個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事情了。

  近了……近了……

  依蘭有點緊張,也有一點興奮。

  她倒是沒料到光明大主教會獨自一人追過來。在陷阱的幫助下,她和魔神合力說不定可以打敗這個光明大主教!

  「刷——」

  她穿過一片森林屏障,來到白天和魔神滾動探索過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佈置了什麼樣的陷阱……

  「呃……呃?!」

  依蘭渾身的絨毛『刷』一下全部豎了起來,她見鬼了!

  明明已經被她和賢者合力幹掉的惡愛領主,居然躺在紅色地藻正中,散發出粉金色的光芒,把周圍染成了一片曖昧色彩。她沒穿衣服,長及腳踝的金髮遮住了身上的重點部位。

  依蘭:「???」

  在這片粉金光芒的掩映下,大主教的光明權杖追丟了依蘭這個小目標。

  那道探燈一樣的光芒落在了花床正中的豐腴女人身上,大主教顯然也被突然出現的惡愛領主抓住了心神。

  依蘭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遠處,悄悄爬上一棵樹,把身體藏在樹葉裡面,只露出一絲眼縫。

  這是……怎麼回事!

  大主教操縱獅鷲開始俯衝。

  很顯然,他認識惡愛領主。

  「克伊蘇絲?!」

  依蘭眨了眨眼睛,非常羞恥地想:『不會吧不會吧?這個惡愛領主該不會是魔神假扮的吧,難道他要用這麼沒節操的手段偷鑰匙嗎?噢天哪,那是我的身體!不對,他那麼愛吃醋,怎麼可能讓別人看到我不穿衣服的樣子!』

  忽然放下了心來。

  光明大主教很小心地停在了紅藻群邊緣。

  追著那隻魔法精靈進入森林,居然找到了失蹤多年的惡愛領主?這件事怎麼看都有貓膩。

  「聖光盾!」

  金光從光明權杖上面爆開,像一隻金蛋一樣罩住了主教的身體。

  「來呀……過來呀……」泛著粉金光芒的女人發出了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依蘭偷偷觀察大主教的臉色。

  噢,這一位看起來倒是真的非常清心寡欲。

  『難道魔神是想騙大主教脫掉衣服?看起來這個計劃完全行不通。』

  「聖光裁決!」光明大主教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他揮動手中的權杖,聖光像一張巨網,鋪向女人赤裸的身軀。

  「滋——」

  聖光觸到那片曖昧的粉金色光芒時,那些霧一般氤氳的色彩就像被烙穿的薄紗,一個個醜陋的黑色小洞出現在半空中,散發出一看就不會好聞的黑色濃煙。

  「果然是黑暗力量!」

  大主教雙手握住權杖,腳下湧動著聖光。

  下一秒鐘,旋風一樣的聖光平地而起,他低低冷喝:「光明之刃!」

  像盤龍一樣的神聖光芒穿過他的身體,湧到權杖的光明寶石中,一道凝成了利劍的聖光毫不留情地斬向紅藻花中的嬌軀!

  「啊——」

  美麗的軀殼被一分為二,一條指頭粗細的黑色小蛇從殘軀中溜了出去,悄無聲息地滑進了紅藻群中。

  「想跑?」大主教再次揚起了權杖,「光明之障!」

  身上的金盾化作一道聖光,湧進了權杖,金色光芒像傘一樣從權杖頂端撐開,一個半徑長達三十尺以上的透明大光罩『刷』一下憑空出現,把整個紅藻地都罩了進去。

  『噢!』依蘭睜大了眼睛,『下次逃跑的時候,得提防這一招!不能讓他近身開罩子,否則會被困在裡面!』

  大主教手一揮,一道海嘯般的聖光浪潮向黑色小蛇逃逸的地方卷了過去。

  『難道……魔神要在此刻出手?』依蘭緊緊盯住大主教的周圍。

  只見半人高的紅藻群微微晃動,好像有一道若有似無的影子從後方潛過來,迅速接近大主教。

  同一時間,聖光巨浪擊中了那條黑色小蛇,把它從紅藻裡面轟出來,重重撞在了聖光大罩子上!

  「嘭!」

  讓大主教始料未及的是,它竟然爆開了。

  就像捏爆了一隻墨魚一樣,純黑的汁液在燦爛光罩內壁綻開,像潑墨一樣瞬間遮蔽了光芒,覆蓋污染了整個光罩。

  視野有一瞬間只剩下純粹的漆黑。

  依蘭也看不見裡面的景象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光明大主教也愣了一下,然後迅速收掉了巨大的聖光之障,撐起了小型緻密的聖光盾來防身。

  手一揮,聖光之浪在他身邊瘋狂湧動,消滅追殺周圍的黑暗力量,四五秒鐘之後,整片紅藻地乾乾淨淨,黑暗力量全部消失,紅藻花上面反射出月的微光。

  依蘭敏銳地注意到,大主教的衣領好像微微敞開了一些。

  『噢,魔神成功了嗎!他真是太厲害了,我根本就沒看到他是怎麼出手的!』

  罩在金蛋裡面的大主教意識到不對勁了。

  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胸口。

  倒抽涼氣的聲音連大老遠外的依蘭小毛線都聽得清清楚楚。

  『噢!魔神真的偷到了鑰匙!他成功了!』

  依蘭瞬間忘記了和魔神的所有不愉快,眼睛裡『噗嚕噗嚕』地冒起了粉紅色的小心心。

  『他真的是最迷人的男人!』

  她毫無節操地想。

  「轟——」

  帶著聖焰的聖光原地爆開。

  可憐的紅藻群一瞬間就被燒成了飛灰,細小的黑屑向著四面八方散落。那隻停在紅藻邊緣的倒黴獅鷲沒能倖免於難,翅膀剛剛揚起來,整個身體就化成了一灘黑乎乎的鳥形塵埃。

  依蘭沒有擔心魔神。

  她知道他的速度。

  很顯然,他在那條蛇爆成漿汁,染黑了整個大罩子的時候就已經出手偷走了鑰匙,然後迅速潛到了大罩子邊上。等到大主教收掉大罩子,開啟貼身小金盾防身的時候,他趁機溜出了大罩子的區域。

  現在再發動大面積掃蕩攻擊,已經遲得不能再遲了。

  依蘭老神在在地彎起了眼睛。

  她完全信任自己的未婚夫。

  紅藻化成的黑屑騰上了半空,站在正中的光明大主教看起來就像一位邪惡領袖,周圍環繞著黑色塵埃,他的臉色難看得要命,上嘴唇不自覺地抽搐。

  「轟隆」聲還沒有結束。

  燒毀了整片紅藻地之後,聖光衝擊波繼續蕩向四周。

  一排排樹木像被颶風刮倒一樣,彎得幾乎貼到了地面,然後『哢嚓哢嚓』地從根部斷裂。

  「噗。」一個很輕微的聲音在外圍響起,像是有人吐了血。

  依蘭小毛線心臟微微發緊,第一時間循聲望了過去。

  她的目光僵住了。

  一個穿皮甲的身影被壓在了樹幹下面。

  她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不!」

  她把自己拉長,飛一樣撲了過去。

  沒道理啊!以魔神的速度,早就應該遠離這片區域了!

  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裡?

  光明大主教也發現了異常,他握著權杖,大步追去。

  這一刻,他看起來絲毫也不像一位老者,他的動作迅捷如風,周身環繞著聖光,儼然是全盛的狀態!

  光明大主教,名不虛傳。

  依蘭飛速穿越樹林,撲到了面前。

  被壓在樹下的,真的是魔神!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飛快地釋放了龍捲風,刮走這棵壓住魔神的大樹,讓它轟向後方追過來的光明大主教。

  她沒去看戰果,而是把身體貼到了魔神的臉上:「你怎麼樣!」

  他的眼睛裡一片茫然,吃力地看了她一眼,努力聚攏了視線:「走。咳。」

  咳出一口刺眼的鮮血。

  依蘭的心臟揪了起來,這一刻她忘記了受傷的是自己的身體,看到他強撐著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時,她胸腔裡面一陣陣揪著刺疼。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把眼睛轉向後方。

  急速趕來的大主教,距離已不足一百尺了!

  來不及思考。

  「土!」

  依蘭兇狠地製造了流沙陷阱。

  魔神受了內傷,無法用風幫助他逃走,依蘭感覺到他的腳步非常沉重,就像她在夢裡被怪物追趕的時候一樣。

  流沙中,光明大主教踩著一道金色的聖光之橋,大步追了出來,雙方的距離完全沒能拉開。

  「火!」

  依蘭直接把火扔在他的身上,就像她對付那隻扭曲的屍魔一樣。

  大主教的金色聖盾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它擋住了火焰,沒能傷害他一絲一毫。

  「冰!」

  巨大的冰牆立在密林中。

  就像當初邁吉克召喚的巨牆一樣。

  巨型冰牆成功阻礙了大主教的追擊腳步,魔神沉重地移出了三十尺之後,冰牆上才出現了第一道裂紋。

  心神微鬆,依蘭小毛線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怎麼回事?拿了鑰匙為什麼不及時走開?」

  魔神大口喘著氣,眼睛微微眯起來:「召集黑暗力量,利用那枚惡愛種子重現偽神之影,沒想到……」

  他扶住身邊的樹幹,咳了一下。

  「克伊蘇絲盜取了我一部分真名。」

  他繞過這棵樹,拖著腳步繼續向前。

  「由我親手製造的影子中,竟藏了我的真名,湮滅時,我受到了衝擊。」

  依蘭轉過眼睛,眨了眨。

  「所以『克伊蘇絲』這個名字裡面有一部分是你的真名?等等,別的領主會不會也盜用你的名字?深淵領主叫克蘇爾特,瘟疫領主叫克爾蘇德拉……它們都有一部分重名!噢不,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轟——」

  冰牆崩塌。

  光明大主教飛速拉近了距離。

  「冰!」

  一陣恐怖的冰雹砸了過去。

  「風!」

  龍捲風平地而起。

  光明大主教穿過冰霜和風暴,一步一步,越拉越近。

  「攻擊沒用。」魔神喘著粗氣。

  「噢!冰!」

  依蘭再次扔出了冰牆。

  這一回,大主教的破冰經驗豐富了很多,沒到十秒鐘就從人形的缺口穿了出來。

  他開始發動攻擊。

  依蘭無法繼續安逸地扔路障,她必須及時擋下那些威力恐怖的聖光之刃,同時不斷釋放冰牆來阻礙大主教的追擊腳步。

  距離更近了……

  最接近的時候,雙方之間不足十五尺!

  「他怎麼這麼厲害!我明明可以調動那麼多元素!」依蘭不甘心地豎起了眼睛。

  「你不懂殺戮的藝術。」魔神一邊吐血一邊表示了鄙視,「你的劍,沒有刃。」

  「冰!冰!」

  他繞過一棵大樹,沉沉喘了一口氣,眉眼壓低,目光冷酷。

  「前方,有人來了。」

  依蘭『嘶』了一聲。

  動靜太大,引來了別的人!

  他反手把她從肩膀上抓下來。

  「沒事,只要天亮之前不死,我讓你看看我如何殺光他們。」

  他唇角勾著殘忍的弧度,說著非常兇殘的話,卻讓依蘭的小心臟疼得抽了起來。

  「不!不要死!我不許你再一次死在這裡!」

  真像是無法逃避的命運啊。

  他握著短劍,背靠著樹。

  樹後,是光明大主教再一次穿過冰牆的聲音。

  聖盾的光芒漸漸照亮了身邊的野草,一寸一寸,向前鋪灑。

  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直直地炸著,她不斷地回想魔神剛才那句話——「你的劍,沒有刃」。

  魔法師擅長是大範圍的魔法攻擊,他們的優勢是群體傷害,面對實力弱於自己的敵人時,魔法師是最恐怖的存在。但要論對單體爆發高傷害的話,魔法師是遠遠比不過劍士和刺客的,哪怕把冰風暴凝聚成一支冰霜長矛,它的堅硬度還是要天然弱一些。

  沒有刃這個說法,倒是十分精準。

  不過,依蘭知道自己是有刃的!

  只不過她的刃不太受自己掌控。

  「冰!」

  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對著魔神釋放了冰霜。

  魔神的愕然被封在了冰晶裡面。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她皺著眼睛,惡狠狠地對他說,「乖乖在這裡等我!」

  然後,勇敢的依蘭小毛線從樹後面蹦了出去。

  堅不可摧的燦爛聖盾中,大主教握著權杖,一步一步踏著追命的節奏走過來。

  依蘭攔住了他的路。

  「魔法精靈。」大主教挑起了眉毛,笑了,「來吧,是時候皈依光明了。」

  依蘭皺起眼睛,像一枚小炮彈一樣撞了過去。

  「來呀!同歸於盡吧!」

  她的兇狠讓大主教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忌憚。

  「想守護別人嗎?你已經自身難保了。」

  大主教後退一步:「聖光裁決!」

  一道神聖光芒直直打向依蘭。

  她沒有退避,用自己的身體撞了上去!

  「冰!」

  她硬挨了一記聖光裁決,劇痛讓她全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她要用危機和痛苦來逼出身體內潛藏的那股恐怖爆發力!

  一輪普通的月亮形冰刃斬中了大主教的聖盾,它連晃都沒有晃動一下。

  依蘭小毛線滾落在草叢裡。

  她打了兩個滾,再次蹦了起來:「風!」

  龍捲風幫她飄到了半空。

  「聖光之刃!」

  依蘭見識過聖光之刃的厲害。它就像凝實的刀鋒,剛才輕而易舉就斬碎了魔神凝聚來的黑暗力量。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微微顫抖,本能的對疼痛的恐懼催促著她,讓她趕快側身避開。

  她瞪圓了眼睛,狠狠拋棄了本能。

  「錚——」

  銳痛從兩個眼睛上方傳來,依蘭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被劈成兩半了!

  「冰!」

  這一回扔出的的冰刃比剛剛堅硬得多,碎在聖盾上面時,令它輕輕搖晃了一下。

  依蘭摔在了草叢裡面。

  她痛得要命,就像真的挨了一刀一樣,而這一刀,是直接砍在她腦袋裡面的。

  身體一動,撕裂的劇痛瞬間蔓延到每一根絨毛!

  她從前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出這是什麼樣的痛苦。

  『不,區區疼痛,才難不倒我!』

  大主教一步一步走近。

  她飛快地瞟了魔神的方向一眼。

  『每次都是你替我扛著傷痛,每次都是你站在前面保護我,這一次,輪到我來保護你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03:57 PM

第八十六章 難分難捨

  依蘭蹦了起來,兩隻眼睛瞪成了豎條條,強忍著劇痛的彈跳充滿了力量。

  她沖著他炸毛:「土!」

  「轟隆——」

  大片地域塌陷下去。

  流沙陷阱無法傷害光明大主教,但是它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讓大主教無法開啟聖光之障來困住她——她可以從流沙下面遁出去。

  她是要和他拼命,而不是自投羅網!

  大主教踏在金燦燦的聖橋正中央,就像光明教堂壁畫上面那些傳道的聖子一樣。

  「聖光之刃!」

  光刃再一次斬向依蘭。

  依蘭剛剛嘗過一次腦子被劈開的滋味,心底湧起的閃避本能幾乎無法遏制。

  『我不能退!』

  她無法主動地找到那股宏大的力量,只能把它逼出來!

  她沒有時間再耽擱了,等到光明神殿的其他人趕到,重傷的魔神根本沒有一絲生機!

  必須爭分奪秒。

  「呀啊啊啊——」

  依蘭重重閉起眼睛,撲了上去!

  「錚——」

  「啊啊啊啊——」

  「冰!」

  面前終於出現了炫美的冰霜幻影。

  依蘭努力睜大了眼睛,拼盡全力來凝聚它。

  她有過兩次成功的經驗,一次是在北冰國對抗偽神,另一次是和魔獸們一起對抗聖靈鳥。

  而此刻,魔神在她的身後,只能她才能守護他!

  劇痛再一次深深地刺入腦海,依蘭小毛線借著這股無法忍受的痛意,嘶吼出聲——

  「冰!」

  半輪彎月在眼前飛速凝實。

  腦袋裡劇痛在撕扯。

  依蘭的精神力有些渙散,彎月凝到一半,力竭了。

  眼前的畫面有一點搖晃,依蘭知道不能再繼續勉強。

  「冰!」

  她操縱著這半輪冰月,斬向光明大主教!

  大主教察覺到了炫美冰霜中蘊藏的恐怖力量。

  「就是它消滅了聖靈鳥?」

  瞳仁收縮,他飛速後退,雙手握緊權杖:「神罰之刃!」

  恐怖的金光讓依蘭喪失了視覺。

  她依稀只能看出,半輪冰月迎著燦爛的光,飛過去……飛過去……

  就像一隻冰鳥,撲向太陽。

  『我盡力了……』她虛弱地趴在一片野草的葉子上。

  「轟!」

  驚天巨響從前方傳來。

  氣浪把依蘭掀得連打了百來個跟頭。

  她沒有再逞強,而是飛快地把身體藏到了一棵盤根巨樹密實的樹梢裡面。

  這裡距離魔神很遠,她藏好身形,急促地向他藏身的方向望了過去。

  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十來個身穿魔法長袍的魔法師。

  「……嗯?!!」

  有人背著魔神,正在飛速向城裡移動。

  是弗雷!

  依蘭小毛線的眼睛裡瞬間湧出了淚水,透過一片模糊的淚光,她看見賢者從人群裡走了出來,迎向一片揚塵的戰鬥區域。

  那裡,破碎的霜光和聖光攪成了一個個恐怖氣旋,刮飛了無數枝葉,甚至是一個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

  光明大主教一步一步走出漫天揚塵。

  聖光之盾消失了,他的腳步不太穩健。

  「賢者。」大主教的聲音有一點咬牙切齒,「怎麼,按捺不住要親自動手了嗎?你以為就憑你和身後這幾個人,有本事把我留在這裡嗎?」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賢者面無表情,「城牆上巡邏的魔法師發現了森林中的異常,為了法師塔的安全,我依慣例出來看看,沒想到是大主教在深夜勤勉練習。既然如此,白德就不奉陪了,祝你愉快。」

  他轉身想走。

  「站住!」大主教目露精光,「做了這麼多『好事』,還想輕易脫身嗎?」

  光明神殿的人追了過來。

  「主教大人!」一名神使統領急急上前,垂著頭低聲向光明大主教彙報情況。

  賢者率隊出城的動靜很大,有太多的人可以證明他與魔法森林中的戰鬥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證據,還是沒有證據。

  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賢者和這件事情有關。

  大主教深吸一口氣,循著地上的血跡走到了魔神剛才藏身的大樹下,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這個女刺客和惡愛領主勾結,盜取聖墓鑰匙。賢者你確定要保她嗎?」大主教沉聲問道。

  賢者抬起手來點了點太陽穴:「大主教今夜的話實在令人費解。先不提是否有什麼刺客,我們只來論一論這個惡愛領主。實不相瞞,惡愛領主已在數日前被我親手誅殺,我怕麻煩,更怕那些過度誇讚,所以一直沒公佈這個消息。世間難道有兩個惡愛領主嗎?」

  大主教盯著他。遺憾的是,從這個陰陽臉的表情裡永遠發現不了任何破綻。

  大主教怒極而笑:「好,我明白了。看來賢者是要一意孤行,走上瑪琳恩的老路。既然如此,我們拭目以待。」

  賢者的表情比剛才更加淡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主教是打算發起絕對正義的光明聖戰嗎,如果是那樣,最好給世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憑著個人的主觀臆測。我的建議是,大主教先求得光明女神的許可,再決定接下來的路該如何去走。」

  大主教:「……」

  依蘭小毛線抬頭一看,發現弗雷和魔神即將消失在視野中,她趕緊追了上去。

  她可不敢忘記,還有幕後黑手隱在陰影中,隨時可能對『依蘭』動手。

  她現在傷得很重,遊動起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腦袋好像隨時要被割成兩半,落一半到身後的森林裡面去。她忍不住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看看自己有沒有真的掉了腦袋。

  她搖搖晃晃地追上了弗雷,順著他的冰霜長袍艱難地爬上去,鑽進了魔神的皮甲底下。

  她用尾巴兜著腦袋,鑽到胸口,然後從衣領裡探出眼睛。

  噢,魔神可真是太警惕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反手握著短劍,冷冰冰地半睜著眼睛,留神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我的天啊,小依蘭你這是幹了一件什麼大事!」弗雷嘀咕著,非常謹慎地穿過側門,徑直來到賢者大廳,把魔神送上了三層,「幸好賢者願意保你!你放心,光明神殿的人絕對闖不到這裡來。你先躺著,我去向賢者覆命——噢,但願不是直接和光明神殿開戰吧!」

  弗雷剛離開,魔神就狠狠把依蘭小毛線從懷裡掏了出來。

  依蘭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神,她覺得魔神很想要一口咬死她。

  「你當我死了嗎。你覺得我護不住你。這種事情用得著你來逞強。」

  他已經快要昏睡過去了,偏還要緊咬著牙關,盯著她,眼睛泛紅。

  一想起被封在冰裡面,看著她被聖光之刃斬得失聲尖叫還要炸著毛往上撲的樣子,他的心臟就像被一萬隻手撕扯。

  恨得只想親手殺了她!

  依蘭知道此刻說什麼都只會火上澆油。

  對付他,她已經很有經驗了。

  她軟趴趴地窩在他的掌心,全身的絨毛都垂了下去,兩隻黑豆眼的眼角都快要耷拉到了球底。

  「嗚……我的頭疼得就要炸開了。」奶聲奶氣的哭腔飄出來的時候,小小的淚珠子也滾到了他的指頭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處於爆炸邊緣的滿腔怒火瀕臨融化。

  她動了下黑豆眼,可憐兮兮、委屈巴巴地瞟了他一下:「別凶我好嗎?我好難受。」

  他喘了幾口氣,最終抽著嘴角,一把把她摁扁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眯著眼睛,輕輕磨牙。

  過了一會,無奈的魔神大人放棄了繼續問責。

  「此刻是最好的機會,但是你孱弱的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他無力地放空了眼神。

  森林裡面鬧了這麼大的動靜,留在神殿裡面看家的托馬斯和地中海肯定不會有太多的警惕心,只要潛進光明神殿,隨便再偷一把鑰匙,就集齊三把鑰匙了!現在大主教和賢者還在對峙,這正是最好的進入聖墓的時機。

  「噢,」依蘭動了動眼珠子,「你的身體也沒好到哪裡去。」

  頭疼得整隻球都麻掉了。

  每一根絨毛都很疼。

  「算了,」他揮揮手,「現在最麻煩的,是不知道白德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嘖,真是……」

  「賢者這麼幫我們,你對他還是沒有改觀嗎?」依蘭趴在他的胸口問。

  「呵,」魔神冷笑起來的樣子,根本不像一個虛弱的重傷者,「除了我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不過現在也無需過於憂慮,你是一張好牌,無論他想做什麼,短期都不會動你。」

  「嗯嗯!」小依蘭非常懂得順毛擼。

  她發現,這樣和他窩在一起的時候,身上的傷好像都不那麼疼了,整個球就像是泡在溫泉裡面一樣。每一縷浮起來的痛覺,好像都被暖融融的蜜糖包住。

  她偷偷瞟他一眼,發現他的眉頭也放鬆了很多。

  所以她也是他的精神良藥!依蘭美滋滋地把自己貼得更扁。

  「天亮之前我得離開。」她蹭了他好幾下,「導師那裡肯定會被翻個底朝天,我把你放到森林裡面去。」

  「隨便。」他懶洋洋地闔上了眼睛,摸出鑰匙拋到她的身邊,「我要睡了。把鑰匙帶走藏起來。」

  依蘭用尾巴捲起了鑰匙。

  剛從他身上蹦開,被風一吹,她立刻感到腦海裡又開始了刀割一樣的疼痛。

  「唔……白天不能和他待在一起,該有多難捱啊!」她一邊拖著鑰匙往外蹦,一邊嘀嘀咕咕地念叨著大實話,「分開幾秒鐘我都快要死掉了!」

  剛要入睡的魔神:「!」

  這個不矜持的東西,真是愛慘了他啊!

  他假裝沒聽見,偷偷打開一絲眼縫,看著這個毛絨東西笨兮兮地捲著鑰匙從窗戶爬了出去。

  「出息!」他咬著牙齒哼笑。

  依蘭小毛線吭哧吭哧地爬到了賢者大廳的屋頂上。

  這是一座圓頂的巨型建築,純白。她在屋頂蹲了一會兒,決定不錯過今夜的好時機。

  雖然頭疼得厲害,但是這個身體不會眩暈,眼睛也不會迷糊,只要忍著疼痛,就可以繼續行動。

  反正她也不是要和光明神殿硬拼,魔法力量弱一點應該也沒什麼大礙。

  她壓著一對小眼睛,眸光一點點變得堅定。

  那是他的腦袋!

  這麼好的機會要是白白錯過,下一次可說不清得等到什麼時候了。丟失了主鑰匙和一把副鑰匙,光明神殿一定會竭盡全力守護好剩下的鑰匙,而且看緊聖墓。到那時候可就難辦了!

  兩個人幾乎拼上了性命才從大主教手裡弄到主鑰匙,可不能功虧一簣啊!

  「嗯!現在去!」依蘭下定了決心。

  她乘著風,搖搖晃晃地向光明神殿飛去。

  「撲簌。」白毛黑尾小飛毯落在了光明廣場正中的光明女神腦袋上。

  她把自己攤成一個鑰匙袋,裝好兩把鑰匙,然後輕輕甩了甩尾巴:「我那麼機靈,而且非常勇敢!我一定會成功的,對,一定會成功的!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

  自吹自擂了一通給自己催眠之後,依蘭小毛線感到渾身上下都是信心。

  她乘著風飛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鑽進了神殿。

  托馬斯和地中海兩位主教就在神殿大堂,隨時準備接應大主教,或是應對敵襲。

  他們看起來並不緊張。大主教去追那隻精靈了,賢者也離開了法師塔,這個世間根本沒有別的什麼人有能力潛到這間大殿上。

  兩個人隨便聊著可有可無的天。

  地中海性格穩重,不愛說話,不和人交好也不與人結仇,提起失勢的巴什龍,他只苦口婆心地勸托馬斯,不要和同僚鬧得太僵。

  陰柔小白臉托馬斯抬手拍了拍地中海的肩膀:「有時候覺得,像海勒你這種老好人才是最可怕的。巴什龍那種人啊,沒什麼鳥用,從前我只不過是待他寬容一點,他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以為我怕了他!」

  地中海很無奈很憨厚地笑笑。

  依蘭盤在殿頂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並沒有任何機會。

  如果她現身或者釋放魔法來攻擊的話,他們會在第一時間開啟最高警戒,那樣她就變成了甕中之鼈。

  依蘭轉動著小眼珠。

  怎麼辦?

  就這樣放棄,真是不甘心啊……

  唔……

  她忽然發現旋梯的上方陰森森地站著一個人。他隱在一片暗影中,用陰沉的目光盯住大殿正中的托馬斯,手背上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的恨意。

  失勢的副主教巴什龍。

  他站在黑暗裡,小白臉托馬斯卻站在金光燦爛的大殿,看起來就像他們兩個人的政治前程一樣。

  依蘭小毛線慢慢地彎起了眼睛。

  她飛快地遊到樓上,從那些價值比黃金更高的金色地毯裡拆出一條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金絲線,然後潛到了更深的角落裡。

  小奶音絲毫也不引人注意:「土!」

  一頓鼓搗。

  巴什龍盯著托馬斯,在心裡把這個小白臉千刀萬剮。

  忽然,肩膀被輕輕敲了一下。

  巴什龍緊皺著眉,不耐煩地回過頭。

  看清身後之『人』的一瞬間,巴什龍的瞳仁縮成了針尖,極度的震驚讓他失神,一時之間竟然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噓,別激動,我們談談。」面前的光明女神塑像發出了甕甕的聲音。

  巴什龍面孔猛地扭曲,他的手中湧起了聖光,帶著滿腔憤恨拍向面前的塑像。

  「你要告訴大主教你又發現了會動的塑像嗎?」她的語速快得驚人,「要不要再來個煎蛋呢?」

  在即將拍碎塑像的一霎那,巴什龍抽搐著眼角把手生生擰了一個角度,掐住了塑像的脖子。

  「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藏在光明之環裡面的小毛線根本不受威脅,她說:「我是來和你做一個交易的。看到下面的小白臉托馬斯了吧?聽到他怎麼說你壞話了嗎?是不是很生氣呀?想不想讓他也嘗嘗你現在所承受的一切?」

  巴什龍眯起眼睛。

  依蘭像魔鬼一樣蠱惑人心:「很簡單呀,你想想,如果一座女神塑像偷走了他的鑰匙,結果會是什麼樣?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把煎蛋糊在他的臉上哦!你覺得這個主意是不是棒極了?」

  「真誘人啊。」巴什龍冷笑,「你為什麼要幫我。」

  依蘭非常誠實地說:「當然是因為我沒本事自己偷到鑰匙。偷鑰匙這一個環節得由你來做,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你想讓我幫你偷了托馬斯的鑰匙。」巴什龍陰沉沉地盯著面前的塑像,「你以為可以唆使一個副主教背叛神殿?」

  「這種小事談不上什麼背叛吧?反正鑰匙都丟了一把了,再丟一把也沒什麼區別。或者你也可以對我動手,要麼你抓住我原地翻身,要麼我成功逃走而你被抓去治腦子。來吧,賭一賭,副主教大人!」依蘭用煽情的語氣說。

  「成交。」巴什龍說,「不過,我要一點誠意,你先告訴我,我身上的鑰匙到底是怎麼丟的?」

  「修理間的戰鬥。」

  「很好。」

  巴什龍重重看了塑像一會兒,一掀衣袍,衝下了旋梯,直直撲向小白臉托馬斯。

  「鳥不中用的玩意,你再敢說一句我的壞話試試!」

  托馬斯一抬頭,就看見巴什龍身上湧動著金光,向他撲殺了過來。

  三位副主教之中,實力最強的當屬巴什龍。

  從他們以前的地位就能看得出來,托馬斯這個只有後面中用的小白臉是三人當中最弱的,而且弱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裡可是神殿!巴什龍你要幹什麼!」托馬斯色厲內荏地呼喊。

  「幹!」巴什龍一掌劈了上去。

  「哎、哎、哎……你們別打啊……」老好人地中海退出了巴什龍的攻擊範圍,「你們這樣,主教大人回來不知道得有多生氣。」

  「不關你的事!」

  巴什龍轟中了托馬斯的肩膀,托馬斯柔美的身軀踉蹌幾步,後背狠狠撞在了一根通天光明柱上。

  「巴什龍你來真的?!」托馬斯眼尾發紅。

  「轟轟轟——」

  「啪啪啪——」

  依蘭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偷看巴什龍和布蕾雅滾床單的那個晚上。

  兩個副主教打架,光明神使們根本不敢插手。

  很快,托馬斯就像那天夜裡的布蕾雅一樣,被摁倒在光明柱下面,掐住了脖子,手裡無力地閃動著一點光芒。

  「別打了,別打了,巴什龍,冷靜,再打下去要出事啦!」地中海沉穩地勸架。

  「呸!算你走運!」巴什龍啐了托馬斯一口,狠狠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然後心滿意足地踱上旋梯。

  托馬斯面孔漲紅,捂著被揍得酸痛無比的臂膀,委屈得像一朵風雨中的小花。

  「給我……等著,等主教大人回來……」他說不下去了,憤恨地沖著遠遠圍觀的神使們大吼,「看什麼看!滾開!做你們自己的事情去!」

  地中海沉沉歎息:「托馬斯,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從來不參與任何紛爭,你別怪我不幫你,這是你們兩個人自己之間的私事。」

  「我知道!」托馬斯恨恨咬緊了牙,「今天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我只不過是知道自己在辦正事,一時大意才會失手!別以為我怕了他!」

  他碰了碰被打破的嘴唇,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巴什龍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放狠話:「他完了,他死定了!」

  旋梯上方的陰影中,巴什龍目光沉沉地看了地板一會兒,然後抬起手,把手裡的聖墓鑰匙交給了身後的女神塑像。

  把托馬斯壓在地上的時候,他很輕鬆就摘走了托馬斯掛在腰側的鑰匙。

  「該你履行承諾了。塑像。」巴什龍陰惻惻地說。

  依蘭操縱著胳膊把鑰匙接過來,塞進了塑像的嘴裡:「放心。我是一座很有契約精神的神像!」

  巴什龍眼角一抽。

  依蘭操縱著女神塑像,向他揮揮手:「我去了啊!」

  「速度點。」

  女神塑像四平八穩地走下樓梯,巴什龍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托馬斯是一定要摁死的,而這個膽敢跑到光明神殿撒野的東西,更是要打入十八層煉獄!

  『愚蠢的東西,你以為我對你的恨意,會比對托馬斯更少嗎?』巴什龍的臉上浮起了獰笑,『只要讓每個人都看見了這座會動的塑像,接下來的一切就盡在我的掌握之中了,鑰匙暫且給你保管一會兒那又怎麼樣,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看著神像一步一步僵硬無比地走下旋梯,巴什龍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攥緊的拳頭上迸出了更多的青筋。

  『快、快、快……進入眾人的視野……』

  在巴什龍期盼無比的注視下,光明女神塑像走到了旋梯中段。只要再往下走幾步,神使們不用抬頭也會看見它了!

  巴什龍背在身後的掌心裡湧動著聖光,他蓄足了全力,隨時準備動手。

  近了……近了……他會讓所有的人知道,自己才是對的!

  『貪心又愚蠢的東西,無論你是個什麼,今天都是你的死期!敢要脅我,想讓我背叛神殿?做夢去吧!既然你自投羅網,那就幫我立個真正的大功勞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0 04:21 PM

第八十七章 提線木偶

  「噢!那是什麼!」

  第一個光明神使發現了正在走下旋梯的女神塑像。

  眾人循聲抬起頭來,每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塑像在動。

  女神的胳膊和腿無比僵硬,每踏下一步臺階,頭頂上方的光明之環就會狠狠晃動一下。

  呆滯的副主教和神使們全部屏住了呼吸。雖然那是女神,可是眼前這一幕也實在是太驚悚了啊!

  神像越走越近,徹底離開了旋轉上方的陰影部分,一步一步,走進正殿的燦爛金光之中,金身反射著光芒,一道道細細的金線猶如實質。

  它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它時不時謹慎地停留一會兒,掩耳盜鈴一樣左右看看,然後再繼續往下走。

  托馬斯的瞳孔猛烈地收縮,嘴唇不自覺地翕動,喃喃說:「不會吧……」

  這一瞬間,他並不是覺得女神塑像會動這件事情有多麼恐怖,而是擔心之前對巴什龍的所有指控都將變成自己的錯誤,反噬己身!噢,這樣一來,剛剛巴什龍在神殿對自己出手的事情,也將被輕輕巧巧地揭過……

  托馬斯白皙的脖頸上爆出了青筋。

  站在他身邊的地中海副主教茫然地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禿頂,用求證的眼神望向托馬斯:「女神真的動了哦?」

  「不可能!」托馬斯睜圓了眼睛,揮了揮雙手,「是假的!我不信!它怎麼敢跑到這麼多人的面前來?」

  地中海眨了眨眼,很客觀地說:「如果巴什龍說的那些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那麼這座塑像的行為的確是難以揣測的,它還會吃煎蛋不是嗎?走到正殿,彷彿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托馬斯氣得胸口抽搐。

  光明神使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一個個緊張地看著副主教,等待兩位副主教的命令。

  噢!這可真是信仰災難啊!

  地中海沉穩地『噓』了一聲,抬起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大家先鎮定,不要妄動,看看它要幹什麼再說。」

  塑像下樓梯的姿勢更加僵硬,一步一頓。

  正殿中,緊張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啪。」

  終於,它的腳踩在了正殿的地磚上。

  它僵滯地左右轉了轉頭,在樓梯下方的陰影中站了一會兒,裝成一尊普通塑像。

  托馬斯:「!」

  「別怕。」地中海吞了一口口水,敷衍地安慰,「它看起來毫無威脅。再看一看,千萬不要貿然對女神不敬。」

  在陰影中停留了大約半分鐘之後,塑像再一次動了起來,它小心地順著牆壁往前移動,一步一步,距離托馬斯和地中海越來越近……

  托馬斯的額頭滲出了汗水,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比第一次爭奪副主教之位的時候更加緊張刺激。

  它移動一會兒之後,就會穩穩當當地站在原地裝模作樣。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事先留意著它的話,乍一看,根本發現不了什麼異常。

  塑像來到距離兩個副主教大約十尺的地方,停留了幾秒之後,它轉過身,僵硬地原路返回。

  「怎麼回事?」托馬斯低低地問,「它什麼也沒幹,就這麼走了?」

  「看看,再看看。」地中海皺著眉頭,「盯住,看它下一步要做什麼?」

  「嗯!」

  不敢大聲憋氣的神使們都快要憋死了。

  一片嚴肅的氣氛中,忽然傳出一聲非常突兀的冷笑,像巨石砸進湖面,打破了平靜。

  只見巴什龍渾身冒著金光,像一股金色旋風,眨眼之間就從旋梯上方飛撲下來,鞋底重重踏實正殿地磚的同時,他揚起了蓄好力的光明權杖——

  「光明之障!」

  一個金燦燦的巨大光罩原地生成,把兩位主教以及那座塑像一起罩了進去。

  無路可逃!

  正是大主教在森林中用過的那個技能。

  「看你還往哪裡逃!」巴什龍終於揚眉吐氣地笑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巴什龍?」地中海緊張地盯著停在不遠處的塑像,「現在是要動手嗎?這可是光明女神的金身啊!」

  巴什龍哼笑:「就是它,趁我不備偷走了我的鑰匙,現在睜大你們的眼睛,都看清楚了!」

  地中海非常配合地把眼睛睜大了一點:「不錯,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女神的塑像為什麼會動,為什麼要偷鑰匙啊?」

  巴什龍沒回答,而是傲慢地仰起了下巴,沖著托馬斯嗤笑:「不中用的貨,看看你的鑰匙還在不在身上。」

  金罩子的光芒下,每一絲神色變化都清晰可見。

  托馬斯摸向左側腰際,陰柔美麗的臉『刷』一下就綠了。

  「真沒啦?」地中海難以置信地看看托馬斯,又看看不遠處的女神塑像,然後驚恐地把手伸進懷裡,摸了摸自己的鑰匙還在,鬆了長長一口氣。

  「沒了。」托馬斯俊臉僵滯,「怎、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鑰匙呢!我的鑰匙呢!怎麼可能,它根本就沒有接近我!」

  巴什龍冷冰冰地笑了笑:「現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嗎?」

  地中海把自己的鑰匙攥在掌心,藏到了身後,然後有所保留地問:「那麼現在,托馬斯的鑰匙難道已經被它偷走了?」

  「不錯,就是被它偷走了。」巴什龍把下巴揚得更高,「試想一下,在不知道塑像會動的情況下,你們會對身邊的一座塑像有任何警惕嗎?托馬斯,你在這種情形下都能丟了鑰匙,還有什麼臉質疑當時毫不知情的我!」

  「不可能……」托馬斯俏臉慘白,「它根本就沒有接近過我!海勒和這麼多人都可以作證!」

  「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說了算。」巴什龍冷笑,「我要是從它身上找出你的鑰匙怎麼辦?你是不是抱著你兩瓣屁股滾回你的老家去?」

  地中海沉穩地打圓場:「當務之急,還是先把托馬斯的鑰匙拿回來吧,以免夜長夢多。」

  托馬斯已經有點精神恍惚。

  腳步微一踉蹌,他失神地說:「我要把鑰匙拿回來……必須把鑰匙拿回來……」

  他對著塑像出手了。

  地中海很謹慎地退開了幾步,撐起聖光之盾。

  巴什龍抱著胳膊,唇角挑起嘲諷的笑容。托馬斯自己動手更好,他自己從塑像裡面找到鑰匙,別人更加無話可說。

  今夜之後,巴什龍就能翻案,並且成為功臣。開玩笑,這樣的大功不要,卻和一個竊賊講什麼契約精神?瘋子才會那麼做吧!

  「啪——」

  托馬斯手中扔出一道聖光,打碎了塑像。

  無數道目光緊張地落到滿地碎片之中,搜尋。

  巴什龍第一反應並不是找鑰匙,而找那個藏在塑像裡面會說話的東西。

  「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一無所獲。

  沒有會動的東西,也沒有鑰匙。

  「沒有?」托馬斯緩緩回神。

  他再蕩出一道聖光,把地上全部碎片都掃過一遍。

  沒有鑰匙,根本沒有。

  巴什龍撲了上去,難以置信地在滿地碎片裡面扒拉。

  除了金色的土和砂之外,什麼也沒有。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巴什龍的眼睛睜得巨大,眼球狠狠突出來,難以抑制地大聲咆哮,「怎麼可能!」

  「等等。」沉穩的地中海甕聲甕氣地開口了,「這是什麼?」

  他謹慎地探出光明權杖,從碎片裡面挑起了一條又細又長,不仔細看很容易淹沒在一片燦爛金光裡面的金色細絲線。

  很快,他又挑起了第二條、第三條。正是依蘭在捏泥人之前,特意從金色地毯裡面拆來的那些線線。

  「這是……提線木偶?」地中海用不解的目光看著巴什龍,「巴什龍,你做個木偶來逗我們開心嗎?」

  「什麼木偶!」巴什龍被盛怒和失望沖昏了頭腦,朝著地中海大吼,「一個躲在神像裡面的東西啊!躲在裡面操縱它的東西!我看著它把鑰匙吞進肚子了!神像會動啊!」

  「別、別激動。」地中海抬了抬雙手,額頭上擠出幾排橫紋,「會動,是會動,我們剛才都看見了。會動,會動。」

  巴什龍並沒有得到安慰,他的聲音依舊很大:「可是它和鑰匙都不見了!」

  地中海為難地抬起手撫了撫光溜溜的頭頂。

  托馬斯盯著那些金色細絲,嘴裡喃喃念叨:「木偶?提線木偶?」

  柔美的托馬斯恍然大悟,白淨的面龐騰一下漲紅,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了眼眶:「我和你媽睡覺巴什龍!你玩我?!啊——我明白了!」

  很聰明的擅長推理分析的托馬斯瞬間推斷出了真相!

  「你剛才借著和我打鬥的機會偷走了我的鑰匙,藏在這個提線木偶裡面!然後、然後你再操縱著這個木偶走下來,讓我們誤以為神像真的會動,還偷了我的鑰匙!哈!真有你的巴什龍,你好本事啊!真是無比聰明的好計策!怎麼,你居然忘記了把鑰匙藏在它的身上嗎?巴什龍,我可真是謝謝你的愚蠢啊!要不然我還真傻乎乎背個黑鍋!」

  托馬斯興奮地喘著粗氣,眉毛都快飛到了額頭上面。因為對手的愚蠢而絕地翻身的感覺……可真是太酸爽了!

  「不是!」巴什龍驚覺上當,「快!快開啟最高警戒!那個東西要跑了!」

  托馬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得了吧,還裝給誰看呢?」

  連老實的地中海都看不過去了,他用一種替別人尷尬得腳抽筋的眼神看著巴什龍:「巴什龍,別鬧了吧,我們都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了,差不多就行了,趕緊把鑰匙還給托馬斯,好好和他說說,道個歉,大事化小吧,別又鬧到主教那裡。」

  巴什龍急得脖子粗了一整圈:「我上當了!我上了那個東西的當!你們用腦子想想啊,就這麼一點線,怎麼可能控制著塑像從旋梯走下來?是那個東西幹的!別廢話了,我這就開啟最高警戒!」

  托馬斯嘲諷地勾著唇角:「怎麼控制著它走下來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事情,而是你巴什龍展示給我們看的『好技術』。」

  「現在就開……」巴什龍的動作被另外兩位副主教無情打斷。

  兩支權杖同時架住了他揚起的手。

  「別再鬧了。」地中海沉聲說,「大主教吩咐過,有事才開啟警戒。若是誤導了大主教,以為神殿有要事而匆匆趕回來,耽誤了正事,你我可擔待不起!」

  「這就是正事!」巴什龍青筋暴突,「讓它跑掉就完了!鑰匙在它身上!」

  托馬斯翻了一個十分響亮的白眼:「巴什龍,還在自欺欺人呢?」

  「你!」

  巴什龍揚起光明權杖砸向托馬斯,被地中海無情地攔了下來。

  「夠了,巴什龍!別逼我對你動手!」

  地中海實力稍次一些,但是他和托馬斯聯手的話,巴什龍就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必須開啟最高警戒!現在!馬上!」巴什龍處於崩潰的邊緣。

  托馬斯:攤手。

  地中海:「不可能讓你胡鬧的,巴什龍,快點把托馬斯的鑰匙還回來。」

  依蘭小毛線早就溜走了。

  她順著樓梯下方的陰影離開了塑像,帶著新獲得的鑰匙潛到無人的角落,然後遠程操縱著土元素,讓神像笨拙地在大殿裡表演步行。

  巴什龍從旋梯上衝過去開啟光明之障的時候,依蘭已經溜到了殿後長廊。

  「噢,巴什龍果然是個毫無契約精神的傢伙!我早就料到。」

  正殿人仰馬翻,愉快的依蘭小毛線帶著一正二副三把熱乎乎的鑰匙,來到了聖墓門口。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真是個小機靈鬼啊!」她得意地甩著尾巴,「刀鋒上的舞者,把握最好的機會!」

  正殿的動靜把巡邏的光明神使都吸引了過去,依蘭正大光明地從屋頂蹦下來,將三把鑰匙嵌進了它們自己的位置。

  心臟『怦怦』直跳,這一刻的緊張和期待,讓她連腦海裡面傳來的劇烈頭痛都忽略了。

  「我來了!」她盯著金屬旋門,望眼欲穿,「來救你出去了!」

  沒有動靜。

  「怎麼回事?」依蘭緊張地蜷起尾巴撓了撓頭,「是我太心急所以度日如年了嗎?我記得鑰匙放進去門就會動起來啊!」

  她茫然地等待了好一會兒,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她盯著鑰匙孔中的三把鑰匙,盯了好一會兒。

  門還是沒有開。

  有一把副鑰匙……好像顏色稍微偏淡了一點。淡得非常不明顯,如果不是聖墓之門沒能成功開啟的話,任何人看著這三把鑰匙,都只會覺得是光線帶來的些微誤差。

  「假的!」依蘭眨了眨眼睛,「有一把副鑰匙是假的!」

  她的心臟像是灌注了冰水,『嗵』一下沉到了身體底部。

  她飛快地把三把鑰匙收了回來,爬到屋頂角落裡仔細地察看。

  怎麼會是假的?

  徽記一樣的聖墓鑰匙,每一縷陰刻和陽刻的花紋都精緻繁雜到了極點,這樣的精細度,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仿製出來的。

  「得有原物對照著做,並且需要花費巨大的時間和精力。」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忍著劇烈的頭痛細細分析,「絕對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這背後恐怕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昨天我親眼看著大主教、托馬斯和地中海打開了聖墓,當時那三把鑰匙都是真的。所以……所以問題出在哪裡?是剛才巴什龍偷走托馬斯的真鑰匙之後,給了我一把假的嗎?或者那天從巴什龍身上偷來的鑰匙是假的?好亂……腦子好亂啊……」

  「冷靜!冷靜!」劇烈的頭痛讓她的耳旁響起了銳利的『嚶』聲,身上的絨毛張開又合攏,她縮在角落裡抖得像一片落葉。

  「現在想這個沒用!不能氣餒,只是差一把副鑰匙而已,去正殿看看,說不定有機會偷到地中海身上的那一把!」

  依蘭小毛線打起了精神,飛快地游向正殿。

  抵達正殿的時候,她看見巴什龍和地中海、托馬斯已經打起來了。

  為了保護環境,他們的打鬥範圍局限在光明之障裡面。

  小白臉托馬斯趁機洩憤,一道道聖光拼命照著巴什龍身上招呼。地中海則是為了阻止巴什龍胡亂開啟最高警戒,於是和托馬斯密切配合。

  巴什龍又氣又急,情緒在失控的邊緣暴走。

  托馬斯一邊動手一邊無情地嘲諷:「我說巴什龍,你怎麼不讓你的提線木偶叼一塊煎蛋出來呢?既然你一心要毀了女神的聲望,不如貫徹到底啊?」

  對這個小白臉落井下石的功夫,地中海也感到歎為觀止。

  就事情本身而言,至多也就是巴什龍翻身心切,不惜演一齣木偶戲陷害同僚。但是被托馬斯這麼一說,性質立刻就嚴重了十倍,不把巴什龍廢黜聖光之擁趕出光明神殿,好像不足以平息眾怒了。

  巴什龍氣炸了肺:「煎你媽的蛋,我今天什麼也不要了,就要你死!」

  他瘋狂地進攻托馬斯。

  依蘭小毛線忽然被提醒了。

  「煎蛋?」她細細地嘀咕了一聲,飛快地捲著二真一假三把鑰匙溜出了光明神殿。

  她蹲到了光明廣場正中的女神塑像上。

  有問題的鑰匙被她捲了出來,她湊上去,順著那些繁複的花紋一點一點細細地嗅。

  「噢!煎蛋!」

  她緩了緩神,把它挪到一邊,又扒拉出另外兩把鑰匙嗅了一遍——紋路裡面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沒有煎蛋的痕跡。

  她盯住了假鑰匙。

  「這是……從巴什龍身上偷來的那一把!」

  那天在修理間,她把它藏在煎蛋裡面偷了出來,繁雜的花紋縫隙裡面難免殘留了帶著蛋香味道的油漬。

  破案了。

  巴什龍身上的是假鑰匙!

  天快亮了。依蘭猶豫了一會兒,在女神巨像上面刨了個坑,把鑰匙藏了進去。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差最後一把副鑰匙,總能找到突破口的!』

  她定定神,從法師塔的一道側門溜了出去,潛入森林。

  她一路嘀嘀咕咕。

  「我偷走的只是假鑰匙而已,如果巴什龍當時知道鑰匙是假的,那他根本沒有必要聲張,把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她一邊往安全的密林深處鑽,一邊開動腦筋,「也就是說,巴什龍自己也不知道被我偷走的那把鑰匙是假的!」

  「從前被排除在神殿核心之外的人是小白臉托馬斯,那麼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開啟聖墓一定都有巴什龍的份,所以他的鑰匙是近期才被調包的。」

  「近期……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包了巴什龍身上的鑰匙?」

  「答案恐怕很明顯。」

  「布蕾雅!」

  依蘭的絨毛不知不覺一根根豎了起來。

  「噢!托馬斯的推斷,真的非常有道理啊!巴什龍的鑰匙,真是布蕾雅換走的,而且巴什龍還親自把她送出了神殿。」

  依蘭膽戰心驚地吸了長長一口涼氣。

  她好像站在了懸崖邊上,隱隱約約發現腳下踩的,是一座佔據了半個海洋的大冰川。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難怪從一開始,她就總是覺得整件事情很不對勁。

  依蘭甩過尾巴,盤在眼睛上方。

  她忍耐著劇烈的疼痛,用力思考起來。

  布蕾雅手上為什麼會有一把足以以假亂真的假鑰匙?想要製作這麼完美的假貨,肯定需要用真的鑰匙來對照著一點點複刻。

  所以,光明神殿的三個副主教中必定有一個是叛徒,他背叛了光明神殿,用自己的鑰匙仿造了一把假的,然後布蕾雅用這把假鑰匙換走了巴什龍的真鑰匙。

  布蕾雅忽然爆出殺人、偷情、失蹤的事情……其實是為了讓巴什龍陷入醜聞和麻煩,暫時被神殿核心排除在外。

  如果不是依蘭意外偷走了那把假鑰匙的話,神殿短期之內根本就不會發現鑰匙出了問題。那個背叛神殿的副主教拿到了巴什龍的鑰匙,加上他自己手中的鑰匙,副鑰匙就已經集齊了,只要找到一個機會拿到大主教身上的鑰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啟聖墓。

  這個計劃看起來風險並不算太高,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遺憾的是被依蘭和魔神徹底給攪黃了。兩個人前腳偷了巴什龍的假鑰匙,後腳又搶了大主教的真鑰匙,就像忽然闖進麥田裡面的龍捲風,打亂了一切有條不紊的計劃。

  這個掌控著法師統領和光明副主教,暗中設計偷天換日之計,想要潛進聖墓的人,能是誰呢?

  「天哪……」依蘭呆呆地望向法師塔,「魔神說得很對,賢者真的很有問題!」

  天就要亮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準備交換。

  「噢,我的身體,會不會已經被賢者幹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1 02:59 PM

第八十八章 轟轟烈烈

  依蘭蹲在森林裡,深吸幾口氣,等待交換降臨。

  陽光灑下來。

  交換!

  回到自己身體裡面的依蘭差點吐血。

  胸口就像是被一萬隻大象排隊踩了一圈,四肢又冷又沉,她根本無法想像,魔神昨天是怎麼拖著這麼一副身軀,一步一步在森林中奔逃的。

  頭倒是不疼了,但睜開眼睛,卻是一陣陣天旋地轉。

  她吃力地喘了一口氣,心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要死了吧……啊,我是不是正在被賢者殺掉……』

  模糊晃動的視野中,一張濃墨重彩的漂亮臉蛋漸漸凝固了下來。

  賢者坐在床邊,手中端著一隻藥碗。

  「沒死就起來吃藥。」他沒好氣地說。

  他把藥碗重重頓在了床邊的琉璃小矮桌上,然後用四根手指拎著依蘭左右兩邊肩膀上的布料,把她提坐了起來。

  依蘭:「……」這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她非常不見外地朝著他噴出了一口血。

  他猛地後跳躲開,失去著力點的重傷小依蘭噗通一下摔回床上,五臟震盪,眼前冒起了黑星星。

  「你想死啊?」他指著她的鼻子跳腳。

  依蘭睜開眼睛,虛弱地注視著他。

  噢,現在到底是什麼形勢?他和魔神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我想活啊。」依蘭輕輕吐出了氣聲。

  「想活就吃藥。」他遠遠站著,指了指床頭矮桌上的湯藥,「自覺點。」

  依蘭用上全部力氣掙扎著坐了起來。

  他抱著手遠遠地站著,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眼神不耐煩。

  依蘭根本分不清楚他的話是認真還是玩笑。

  想活就自覺吃藥。不吃藥就會被他殺掉嗎?

  依蘭默默等待了一會兒,沒人來救命,看來這碗藥非喝不可了。

  『魔神肯定不會告訴他鑰匙在哪裡,所以他現在應該暫時還不會殺我……吧?』依蘭顫抖著手端起藥碗,很慢很慢地喝下去。

  吃完藥,賢者端著空碗飛快地離開了。

  一秒鐘都懶得和她多待。

  依蘭像一條死魚一樣躺在被子裡,時不時睜開眼睛,確認一下自己尚在人世。

  怎麼回事?他和魔神,到底談了什麼?

  太陽下山之前賢者又來了一次,他看起來忙得腳不沾地,看著依蘭喝完湯藥之後,收了碗就要走。

  「等等……」虛弱的依蘭叫住了他,「你不給我東西吃嗎?」

  賢者沒好氣地掂了掂手中的空碗:「這是最好的修復劑和營養劑!」

  「噢,謝謝。」

  「謝什麼謝,趕緊好起來速度滾蛋,別拖累我!」

  看著他飛快地離開這間淺藍色的冰晶小閣,依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天黑了。

  茫然的依蘭小毛線蹲在了森林邊緣。

  她驚奇地發現,頭一點都不疼了。

  事到如今,她已經猜到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封印痛覺的辦法,魔神做的,只是把疼痛轉移到了他自己的身體上,由他去承受。

  她蹲在草叢裡面悄悄掉了幾滴金豆子,然後召出了一陣風,歪歪斜斜地乘著風前往法師塔。

  她想死他了。

  比任何時候都要想。

  依蘭小心翼翼地貼著賢者大廳純白的外牆往上爬,溜進了冰晶小屋。

  賢者白德竟然在這裡。

  他站在床邊,雙手抱在身前,一言不發,微微垂著頭,好像在凝視熟睡的魔神。

  依蘭的小心臟懸了起來,她沒發出半點響動,像一道小影子,悄悄溜到窗戶下一座魔法雕像後面。

  魔神的狀態不是很好,他緊閉著眼睛,眉頭皺得很重,睡得一點兒都不安穩。

  白德的衣料發出了輕微的『簌簌』聲,他把一隻手伸向魔神。

  依蘭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她緊盯著那隻手,看見它在魔神額頭上方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然後就收了回去。

  「沒發燒,算你命大。」白德哼笑著,把雙手抱攏在身前,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房間。

  依蘭把一部份身體貼在門上,聽著他的腳步聲越去越遠。

  「呼……」

  她輕輕一蹦,帶著一道弧線蹦到了床鋪上。

  身體剛碰到輕軟的天鵝絨被子,魔神就敏銳地睜開了眼睛。

  依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裡深藏著一絲清晰的暴躁。

  這一刻,她把所有的疑問都暫時拋在了腦後,心裡只有一整片酸酸甜甜的疼。

  她的絨毛一根根垂了下去,小奶音帶上了一點哽咽:「你又把疼痛全都拿走了。」

  「省得你這個嬌氣的東西又哭。」他很不爽地說,「那麼一點小小的疼痛,就像被螞蟻叮了而已。」

  雖然他還是非常欠揍、非常不會說人話、非常像一個註定一輩子娶不到老婆的單身漢,但小依蘭現在一丁點都不想和他生氣。

  她知道帶著那樣的內傷,再承受一份割裂般的頭痛,該有多麼辛苦。

  她蹭了過去,把最軟的白絨毛全部攤在他的手掌和手腕上,尾巴非常自覺地勾住他的小指頭。

  這就是愛情呀!他愛死她了!

  她在他的手上蹭了好一會兒,每一根絨毛都竭盡全力和他親密。

  他看她的目光越來越怪異。

  依蘭沒注意,繼續抻著絨毛一根根蹭他,翻來覆去,把絨毛的每一面都蹭了一遍。

  他終於忍不住,啞著嗓子開口了:「你裹到什麼髒東西,非要擦在我的身上。」

  依蘭:「……」

  絨毛小毛巾蹦了起來,微微炸毛:「我很乾淨!」

  他用嫌棄的眼神表示他根本不信。

  依蘭歎了一口氣。算了,和這個傢伙想要好好談情說愛,一定得在他閉上嘴巴的時候。

  不如說正事吧。

  「你還有心情和我聊正事嗎?」她喪喪地瞪著他。

  「怎麼沒有。」他沒好氣地說。

  「噢,從哪說起……」她先問,「你和賢者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嗎?」

  他微微皺眉:「什麼?我沒有和他說過話。」

  「啊?」依蘭眨了眨眼睛。

  「怎麼?」

  依蘭糾結地說:「他可能不是好人!」

  魔神根本不在意:「你到底要我重複幾次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依蘭:「……不是,我發現了證據!」

  「哦?」他微勾著唇角,依舊漫不經心。

  她迷糊地想了一會兒,決定從頭說起:「昨天我離開你之後,去了光明神殿,用了一點小辦法弄到了托馬斯的鑰匙。」

  魔神愣了半秒鐘,然後大發雷霆:「誰讓你自作主張!身上有傷還亂跑什麼!」

  依蘭瞥了他一下,不鹹不淡地說:「那麼一點小小的疼痛,就像被螞蟻叮了而已。不是你說的嗎?」

  他:「……」

  「好啦,別生氣啦!」依蘭用力蹭他,「我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要的事情。我拿到托馬斯的鑰匙,就去了聖墓,結果卻發現其中一把鑰匙是假的。」

  「是嗎?」魔神勾起了唇角,「巴什龍的。」

  「你怎麼知道?」

  他傲慢地動了動手指:「神明的智慧。」

  依蘭小毛線偷偷翻了個白眼,撇撇尾巴:「我找到了確鑿的證據,就是那把鑰匙上面沾到的煎蛋痕跡。」

  他非常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你為什麼要找證據?」

  「啊?」依蘭歪了歪頭,「不找證據我怎麼知道那一把假鑰匙究竟是巴什龍的還是托馬斯的?」

  「噗!」魔神托著重傷的身軀,毫不留情地笑出了聲,「這還需要分辨嗎?你昨天剛拿到的鑰匙是哪一把,難道你分不清嗎?」

  依蘭疑惑得真情實感:「我為什麼會分得清?它們都長一樣啊。」

  魔神抬了抬手,擺出一副不跟腦子發育不完全的人計較的表情。

  他覺得分不清才奇怪了。

  如果把一堆豆子放進他的口袋,他可以隨時按照先後順序把它們還原出來。三把鑰匙,哦不,兩把副鑰匙,她居然可以走幾步就分不清先後順序嗎?能傻到這份上真的非常神奇。

  『算了,再傻也是自己撿回來的,我聰明就行了。』他認命地想著。

  依蘭決定不跟他計較。

  不過她的聲音還是變得有一點氣鼓鼓:「然後我想了想,巴什龍的鑰匙八成是被布蕾雅給換了!」

  「九成九。」魔神淡淡地糾正。

  依蘭深吸一口氣:「好好好,九成九。所以,至少有一個副主教和布蕾雅是一夥的,因為要製造出一模一樣的假鑰匙,肯定需要照著真的鑰匙來複刻。布蕾雅被真言之琴控制時,說她把鑰匙交還聖墓的主人……其實就是給了那個副主教!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都能說得通啦!賢者那三個奇怪的問題,其實就是為了掩飾這件事情。」

  魔神微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所以賢者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魔神無所謂地說:「鑰匙在你手上,他不會怎麼樣。現在最讓他頭疼的是光明神殿。」

  「對了,」她緊張地抬起眼睛看他,「你覺得我白天喝下去的藥有沒有什麼問題?」

  「應該沒有。」他動了動手指,「你可憐的內臟正在修復。」

  依蘭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托馬斯和地中海,哪一個會是賢者的人呢?」她彎過尾巴撓了撓腦袋,「我感覺應該是地中海,這個人老謀深算,看不出真正的心思。」

  魔神不置可否。他靠在了床枕上,呼氣時空氣中總會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她偷偷打量著他,心臟裡面又酸又甜又疼。

  他沒說話,她也沒再吵他,而是安安靜靜地用身體貼著他。她忍不住悄悄地想,如果賢者不是壞人就好了,那樣就可以和他合作,一起進入聖墓。

  「你總想著白德,就是想要與他合作嗎?」魔神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依蘭:「???」

  他什麼時候會讀心術了!

  她抬起眼睛去看他,卻發現他的目光略微有一點虛浮閃躲。

  她莫名地覺得,他這句問話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不是就算了。」他匆匆把眼睛轉到另一邊,想要轉頭睡覺。

  「等等,你在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總想著他?」依蘭用尾巴勾住他的手指,把他拽回來,「說清楚!未婚夫妻之間,不要有任何猜疑誤會!」

  她的直率讓他挑了挑眉。

  他目光複雜地盯了她一會兒,抬起一隻手,戳了下太陽穴。

  「這裡,出現白德那張臉兩次,不是你在想他嗎。」

  依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當然不是!我,我平時老想著你呀,難道你用我身體的時候,也會出現你自己的臉嗎?」

  他感覺一隻裹滿了蜜糖的巨熊轟隆一下撞在了心口上。

  帶著一身重傷忽然接下這麼單刀直入的表白,差一點兒沒要了他的老命。

  他表情非常不自然地偏開了頭:「以前從來沒有。」

  「所以不是我在想他,是你在想他!」依蘭瞪著眼睛控訴,「你怎麼可以想一個男人!怎麼可以!」

  魔神:「……」

  他快要氣死了,也不知道是被她氣的,還是被自己氣的。

  幸好依蘭小毛線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我知道啦,你是思慮過重。畢竟你從來沒有試過性命懸在別人刀下的感覺吧?」

  像魔神這樣的人,死也會死得轟轟烈烈。

  但是現在他身不由己,他被迫和她不斷交換身體,為了她的小命,他只能躺在一個不被他信任的男人的屋子裡面。

  這麼一想,依蘭感到滿心不安。

  「呵。」他勾了勾唇角,「別想太多。我的性命從來都只在自己手裡。」

  她趴到他的胸口,癱得又圓又扁。

  「我現在,好想變成人,躺在你的懷裡啊。」她弱弱地嘀咕,「今天下午就特別想你,想擁抱,想親吻,什麼都想……」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長氣,垂下眼珠瞪著她。

  「你確定?」

  「就是想想。」她用眼睛拱他,「你可別亂來,將來我們有的是時間在一起。好啦,你快睡覺,我去光明神殿那邊探一探情況。」

  明面上看,現在光明神殿掌握的鑰匙已經只有地中海那一把了。

  失去了三把鑰匙,大主教一定以為賢者隨時都會對聖墓動手。

  只不過他一定想不到,這三把鑰匙,現在並不在同一個人的手裡。

  真是令人憂鬱啊。

  依蘭來到了神殿外。

  這一路上,到處可見神色肅穆的光明神使。

  他們不能公然在魔法師們的領地上紮營監視,但是可以以『巡邏』為由,讓法師們的門外永遠密佈著神殿的人。

  依蘭小心地遊過層層封鎖,爬到了光明廣場的巨型塑像上,憂傷地望著監控嚴密的神殿。

  『把你們弄得這麼緊張,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呢。』

  第二天在賢者的冰晶小閣裡醒來時,依蘭感覺到身體明顯有一些好轉。

  她知道魔神又用特殊手段搶走了一部分疼痛。

  心裡湧起感動的同時,依蘭腦海裡不自覺地浮起了一張臉。

  賢者的臉。

  依蘭呆滯地睜大了眼睛。

  『噢不,我怎麼會想起別人。』

  念頭還沒轉過,腦海裡那張年輕漂亮的男人的臉已經散成了抓不住的思緒。

  「天哪,我這是被魔神傳染了嗎?」

  她吸了吸氣,抬頭望著屋頂。

  愣神了一會兒,腦海中不自覺地開始回憶昨天和魔神相處的點滴。

  她現在還是很想他,渴望得到他人形態的擁抱。

  他的斗篷,他的氣息,他的溫度……真是令人沉迷啊……

  她又一次想起了賢者。

  完美的東方面孔,禁欲清冷的氣質,背地裡非常有反差的另一面……

  「噢!不!」依蘭驚恐地眨了眨眼睛,「我沒有想這個人,沒有!」

  「篤篤篤。」很不耐煩的敲門聲傳來。

  三秒鐘之後,門被推開了,賢者白德端著藥碗走了進來,一副脾氣很不好的樣子。

  依蘭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下。他和昨天一樣,目光淡淡地從她的身上掃過去,沒有半秒鐘的停留。

  他把碗放在桌面上,然後皺著眉頭,等她喝,滿臉都寫著『不耐煩照顧傷員』這幾個大字。

  依蘭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這麼脆弱過,重傷的身軀,就像是風雨中一株快要倒下的小花,非常渴望得到一個強勢的庇護。

  「喝藥。」他不耐煩地說。

  依蘭老老實實喝了藥。

  賢者無情地離開了房間。

  『魔神啊,可真有你的!』依蘭憂鬱地盯著屋頂,『動不動就給我招蜂引蝶也就算了,現在還害我下意識琢磨別的男人。』

  賢者又一次來送藥的時候,她忍不住叫住了他。

  「光明神殿找你交涉了嗎?」

  他皺著眉頭:「省點力氣,少說廢話,趕緊給我好起來不要做累贅。」

  他抓著碗不耐煩地走了。

  依蘭:「……」

  她是真的看不懂賢者到底是想圖她什麼了。

  她覺得他其實什麼都不想問她,只想把她治好,然後打發走,永世不再相見。

  難道他對主教丟失的那把鑰匙也沒有興趣嗎?

  交換身體之後,依蘭小毛線奇怪地問了魔神這個問題。

  「為什麼白德不問我主鑰匙的下落?」

  魔神勾了勾唇:「沒有意義。想要在這種時候接近聖墓,除非直接開戰。」

  「噢……所以其實是我們打亂了他的計劃,所以他非常不耐煩,把我當成瘟神倒黴鬼了。」

  他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就是我倒黴,被你纏上了。」

  依蘭翻了個響亮的小黑豆眼。

  「我繼續去蹲著。」她嘀嘀咕咕地說,「得稍微看著點鑰匙,留意神殿那邊的動向。」

  「去吧。」

  依蘭小毛線在光明神使裡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火玫瑰帝國的公主妮可順著神殿前方的臺階走下來,微笑著和執勤的神使們揮手告別。

  她離開光明廣場,走向後方的建築群。

  依蘭目送她遠去,剛準備收回視線,餘光中忽然劃過去一道若有似無的影子。

  俐落的身手,遊走在陰影下面的潛蹤技,袖中閃過的一點銳器冷光……

  刺客!

  依蘭心一驚,虛弱的身體猛地彈跳起來:「風!」

  太遠了,她和妮可之間的距離太遠了!而那道影子,卻已經貼上了妮可的後背!

  夜幕下,飄過一張白色小飛毯。

  妮可把兩本書抱在身前,它們是《堅強的小金荊》和《一隻歌唱鳥兒》。

  彼得大叔找了個非常蹩腳的藉口,說他女兒把讀物寄錯了地址,送到了法師塔來,只好等到下次輪職休長假的時候他再把它們帶回去。他這麼個大男人,被人看見收藏著兒童讀物太丟臉,所以拜託妮可先幫他收藏幾天。

  「誰會花鉅款把東西『錯』寄到法師塔啊……」妮可輕輕踢著腳下的地磚,眼睛裡泛起小小的淚光,「大家的心意我都知道,這個世界那麼美好,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我會成為一個對大家有幫助的人,一定!」

  她能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

  『一定是他們不太放心我。』

  她故意大聲說:「今天入睡之前,我要好好讀一讀這兩本書!啊,它們一定會幫助我安然入睡的!真是幸福的一天呀!一個人入睡我根本不會害怕!」

  黑暗中的影子迅速貼了上去。

  袖中寒光一閃,一隻握著匕首的手悄悄繞過少女的脖頸,銳利的鋒刃壓在她的咽喉上。

  「啊!」少女低低驚呼。

  鋒刃正要抹過那柔嫩的脖頸時,刺客的目光在《堅強的小金荊》和《一隻歌唱鳥兒》上面頓了一下,動作下意識地一停。他立刻回過了神,手一緊,匕首狠狠抹過妮可的脖子。

  正是這不到半秒鐘的遲疑,為急速趕來的依蘭小毛線爭取到了時間!

  「冰!」

  她來不及做別的事情,在那把匕首割過妮可脖頸的時候,把它的刃凍了起來。

  「刷——」

  刺客一劃而過。

  「呃啊!」

  《堅強的小金荊》和《一隻歌唱鳥兒》掉在了地上,妮可捂住咽喉蹲下去,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遲了嗎?!』依蘭睜大了眼睛,心跳停頓了一瞬。

  她落到了路邊的龍晶燈上。

  幸好,沒有血。

  她的冰霜及時凍住了匕首的利刃,妮可只是被冰塊非常重地硌了一下,雖然很難受,但性命保住了。

  她捂住脖頸痛苦地嗆咳,眼睛裡溢滿了淚光。

  站在她身後的刺客茫然地看了看手中被凍住鋒刃的匕首,果斷將它扔開,然後再一次撲向妮可。纖弱的女孩,他可以輕鬆擰斷她的脖頸。

  「風!」

  一陣狂風掀得刺客站立不穩。

  他狼狽地退了好幾步,快速環視左右。

  依蘭非常焦急。

  魔神只是轉移了她的痛覺,身上的傷並沒有消失,她現在非常虛弱,無法釋放高強度的魔法。

  「跑呀!妮可快跑!」依蘭沖著妮可大喊。

  「小精靈!」妮可掙扎著撿起了地上的兩本書,然後踉踉蹌蹌往前逃。

  依蘭躲在龍晶燈柱後面,用風阻礙刺客追擊的腳步。

  噢,她的魔法實在是太微弱了,刺客頂著大風前進,就像是在暴雨裡面逆風而行一樣,雖然有一點艱難狼狽,卻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刺客很快就追上了妮可,他猛然伸手,攥住了妮可淺金色的頭髮。

  「火!」

  火焰凝聚在刺客的手腕上,他被重重燎了一下,但是常年受到的訓練讓他咬緊牙關,仍然死死揪著妮可的頭髮,用力把她拖回來。

  「妮可!」

  刺客的手很大,骨節突出,覆著厚厚一層繭。

  是能夠殺人的手。

  只要這隻手摁住少女脆弱的頸骨,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它折斷!

  「冰!」

  依蘭召出了一層薄冰,擋住了刺客的手。

  妮可猛地向前掙扎,秀髮斷裂的聲音響起來,幾大綹柔順的金髮離開了她的頭髮,帶著血屑夾在刺客的指縫之間。

  她緊緊摟著兩本書,向著前方奔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6:14 PM

第八十九章 舊友重逢

  依蘭小毛團飛快地順著屋簷蹦上前,對準了刺客的眼睛:「土!」

  迷眼的沙子讓刺客一把撈空。

  依蘭趁機蹦進了妮可的懷裡。

  「方向是不是跑反啦!」她對著妮可的耳朵叫喚,「應該到神殿那邊叫人啊!」

  「噢!我太緊張了,下意識地往家跑。」少女的聲音發著顫。

  神使們的住宅區占地很寬,至少還要再往前跑六百尺,才能抵達第一處比較密集的排屋。

  刺客追上來了。

  他的腳步輕盈得像鹿、矯健得像豹,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殺手。

  「一定是黑玫瑰女王的人。」依蘭心情複雜。

  雖然知道妮可和黑玫瑰註定要成為宿敵,可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動手了。

  當然這樣的做法完全沒有錯,如果是依蘭站在黑玫瑰的立場上,可能會比她更早派人出來對付妮可這個王室遺孤。

  「小精靈,」妮可重重喘著氣,「你先聽我說,大主教在抓你,不能讓別人發現你在這裡,你別管我,快走,我自己能夠逃脫的!」

  依蘭分出一絲心神來思考了一下妮可的話,然後繼續盯住刺客的眼睛:「土!」

  聰明的刺客用手擋住了撲眼的土沙。

  他飛快地衝了上來,手掌中捏著一道寒光閃閃的棱形三角刀。

  「把書扔了!它們在拖慢你的速度!」依蘭細聲喊道。

  妮可並沒有照做。

  她跑得更快了一點,雙手把那兩本童話讀物摟得更緊。

  距離越來越近,依蘭聽到了刺客沉重的呼吸聲。

  在劇烈運動中,他的呼吸卻變得緩慢,兩眼發著嗜血的凶光。依蘭知道這是殺戮欲望在支配他的行動。

  這就是人性和神性的區別。魔神在殺戮的時候,展現出來的是冷冰冰的神性,就像是抬手拂掉肩膀上沾到的一粒沙,用不經意的態度輕易奪去性命,一個人、一百個人、一萬個人,甚至所有人,在他的眼睛裡也不會有絲毫不同,這,才是神性真正的冰冷殘酷之處。

  被魔神殺死的人,臨死之前一定會在他的眼睛裡面看到那種平靜冷漠的神性吧。所以死而復生的唐澤飛鳥,午夜回憶起魔神當時的眼神,會不會感到心驚肉跳?

  依蘭恍惚了一下,然後猛地回神。

  喘著重氣的刺客追了上來,他狠狠揚起了手中的三棱刃。

  這一次,他不會再有任何遲疑,他會把手中的鋒刃刺進妮可柔軟的胸膛。

  「風!」

  他頂著狂風,追上了女孩。

  他先踢中她的後膝彎,讓她摔倒在地。

  他撲上去,用身體壓住了她。

  依蘭掀起的風刮走了刺客蒙在臉上的黑布。

  是個陰鷙而英俊的青年,年紀大概在二十歲左右。

  妮可純淨的淺金色瞳眸中,倒映出那把兇殘的三棱刃。

  她微微張開了口:「求你別弄髒了書。」

  她伸直了一條胳膊,盡力把那兩本書推到遠處。

  正要落下的刀鋒頓了一頓。

  他盯著妮可,眼睛下方有一條肌肉在跳動。

  「是我爸爸寫的書。」他忽然低沉地說了一句,「你這麼喜歡嗎?」

  依蘭沒有繼續釋放魔法。

  此刻她已經無法阻止他了,就算弄瞎他的眼睛,他照樣可以揮下手中的刀。

  妮可呆呆地眨眼:「你的爸爸好厲害啊!可是你為什麼變成了殺人的人?」

  青年攥住她的衣領,身體壓低,呼吸撲在了她的臉上:「因為你父親的暴政,害死了他!」

  妮可的眼睛裡滲出了淚水:「不、不是的……」

  「不過我殺你,不是因為那個。」青年陰鷙狠戾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極淡的緋紅,「我做這件事,是為了吾王!」

  提到『吾王』的時候,他的聲音微微有一點顫意。

  他下定了決心,握緊了手中的利刃。

  眼見妮可就要血濺當場。

  「嘭!」

  一道霜光擊飛了青年刺客,把他狠狠甩到了牆根下。

  依蘭飛快地鑽進妮可的胸口,小心地探出一絲眼縫。

  救了妮可的是老卡佩。

  「噢,可憐的孩子!」老卡佩拄著法杖走近,向妮可伸出一隻手,「快起來!」

  妮可握住了那隻蒼老的手,飛快地爬了起來:「謝謝,謝謝您……」

  老卡佩眯起眼睛,望向牆角的刺客。

  「孩子,你們光明神殿是怎麼處置這種人的?我們魔法師的律法是,殺人者,人能誅之。」

  「噢不不,請您,請您放過他吧!」妮可抓住了老卡佩的衣袖,「他是我們國家的子民,他對我和我的父母有所誤解。我發過誓,會用我的實際行動讓大家消除誤會。如果因為今天的事情而傷害了他的性命,那我想做的一切,將變得毫無意義。」

  依蘭輕輕用尾巴戳了戳妮可。

  她想:『魔神還說我像個善良的天使聖女呢,和妮可比起來,我完全就是一個邪惡的魔鬼呀!想要殺我的人,一定會被我幹掉的,一定!』

  兇殘的依蘭小毛線把自己團成了一隻球。

  「好吧,如你所願,善良的女孩。」老卡佩揮了揮法杖,指著青年刺客的鼻子,「你!給我牢牢記住,你的小命是這位美麗的女孩贈予的,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的話,最好把今天的事情刻在心裡!」

  刺客盯著老卡佩手中發光的法杖,他很快就得出了結論——要麼走,要麼死。

  他收起三棱刃,轉身就走。

  「那個……」妮可追了一小步,「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青年轉過小半張英俊的臉。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什麼也沒有說,握著拳迅速消失在陰影裡。

  妮可失望地放下了踮起的腳。

  再次對老卡佩表示了感激之後,死裡逃生的妮可帶著依蘭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她把那兩本童話書放在桌面上,仔細地用手拂了一遍封殼。

  「你不會喜歡上了他吧?」依蘭蹲到她的肩膀上,嘀嘀咕咕,「千萬不要!他心裡已經有別人啦!」

  妮可的臉頰上飛起了紅暈:「胡說什麼啊,我才沒有。不過……你怎麼知道他心裡有人啊?」

  依蘭深沉地歎了一口氣,小奶音無比滄桑:「因為他提起黑玫瑰女王的時候,就像你一樣會臉紅。」

  妮可飛快地用雙手捧住了臉。

  尷尬了一會兒之後,妮可猛地想起了什麼,她緊張地關上了窗戶,認真地看著依蘭:「大主教進入神祈室之前,曾下了一道命令,讓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你!小精靈,雖然我非常想念你,但是為了你的安全,你還是不要再來這裡了。我沒有事的,大家現在都對我非常好,每天陪著我,還找來了堅強的故事安慰我,我每天都很開心的!」

  「神祈是什麼?」依蘭問。

  「神祈就是通過七天的虔誠祈禱呼喚光明女神,得到回應。如果女神許可的話,還能夠進入至高神殿面聖。」妮可金色的眸子裡面盛滿了嚮往,「如果我能見到女神一面,那死也無憾了呀!」

  依蘭的心臟重重一跳。

  難怪光明神殿方面沒有什麼動靜,原來在憋著勁要弄個大的!等到大主教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就要爆發戰爭了?

  依蘭壓下了『怦怦』亂跳的心臟:「大主教為什麼求見神明?是因為丟了鑰匙的事情嗎?」

  「不清楚,」妮可搖了搖頭,「我級別太低,也沒有任何戰鬥力,那些事情沒人會告訴我。不過聖墓那邊的確是防備非常森嚴,現在已經不安排巡邏路線了。彼得叔叔說,就算是賢者,也沒有能力踏上聖墓外面的長廊。」

  『謝謝你的情報,妮可。』依蘭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走了,妮可,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啊!最好不要再一個人進進出出了,萬一他又回來呢?」

  提到那個刺客,妮可的臉蛋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的暈紅:「嗯,我一定會當心的。」

  依蘭非常不放心地看了她兩眼。妮可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擔心刺客再次來找她的樣子,她巴不得他回來!

  「噢,生死有命,我瞎操什麼心。」她嘀嘀咕咕地蹦出了窗戶。

  接下來幾天,法師塔內風平浪靜。

  依蘭每天夜裡都蹲在光明女神頭頂上留意著神殿的動靜,白天就老老實實服下賢者送來的藥,然後持續躺屍。

  時間一天一天在依蘭的注視下流走。

  距離大主教的七天祈禱期結束越來越近了。

  然而一切毫無進展。

  依蘭不知道大主教會從至高神殿把什麼帶回來,聖騎士的能力?更加厲害的聖器?戰爭的旨意?或者是光明女神本人?

  她按捺不住,在賢者前來送藥的時候,叫住了他。

  她現在已經可以撐著身體坐起來了。

  「我們談談。」

  「我趕時間。」他皺著眉頭。

  依蘭把手中的藥碗放到了床頭的矮桌上:「不談我不喝藥。」

  「愛喝不喝。」

  她歎了口氣:「大主教在祈神,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著急嗎?」

  「我有什麼好著急的,」賢者一臉無所謂,「向全知全能的光明女神提問,本來就是我提出的建議。」

  依蘭實在是沒心情和他打太極了,她直截了當地說:「布蕾雅換走巴什龍鑰匙的事情,你覺得能瞞得過神明嗎?」

  白德動了動眉毛,盯著她看了幾眼,猛地湊近,很輕快地說:「沒有證據證明這件事和我有關!」

  依蘭很無語地看著他。她是真的完全看不懂眼前這個人。

  他的善惡、立場、訴求……她沒有一樣能看明白。

  「而且,」白德摸了摸鼻子,「不是還有你嗎?萬一他真把光明女神搬了下來,我頂不住,就拿你出去交差——你偷的鑰匙不少吧?我可以立個大功。」

  依蘭:「……這就是你給我治療的原因嗎?」

  「也不需要太擔心,」他非常敷衍地擺了擺手,「光明女神已經幾千年不曾回應過信徒的呼喚了,如果她不在其位,那麼叫破了嗓子也沒用。」

  依蘭敏銳地問:「不在其位是什麼意思?」

  「可以吃藥了嗎?我趕時間。」他揚了揚下巴。

  依蘭眨巴著眼睛,半開玩笑地說:「既然這樣,你不如乾脆把你手上的鑰匙給我吧,你想要聖墓裡的什麼東西?我潛進去幫你順出來。」

  「想得美!」他湊得更近,「鑰匙要是從我這裡出去,豈不是就有了我偷鑰匙的證據嗎?」

  依蘭指著自己的鼻子:「你還怕我拿到你偷鑰匙的證據?」

  他輕笑一聲:「等,別瞎說,你沒證據,可不能亂說我偷鑰匙這種話。」

  依蘭:「……賢者,你確定要這樣自欺欺人?」

  「喝藥喝藥。」他完全不耐煩。

  依蘭沉默了一會兒:「有個問題我想要知道答案。白休之死,和你有關嗎?」

  「沒有。」他答得非常乾脆。

  依蘭狐疑地看著他。

  「我從不使用謊言。」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不過你也沒有測謊術,信不信隨便。」

  依蘭回憶了一下,他還真沒有否認過他讓布蕾雅偷鑰匙的事情,其中的話術和他當初問布蕾雅那三個問題是一樣的。

  真實的謊言。

  那麼白休之死……

  不,『從不使用謊言』這句話,本身也可能是一個謊言。

  依蘭垂下眼睛,定定神,喝掉了手中的藥。

  「少說話,多動腦子。」他瞥了她一眼。

  依蘭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的臉漂亮得很有衝擊性,這麼帶著一點嗔意瞟過來,整個人鮮活得好像要刻進別人的腦子裡面去。

  「怎麼?」他隨手接過她手中的空碗。

  無名指的指甲蓋被他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竟然清楚地感覺到了他指尖的繭子。

  這位超級魔法師,同時也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劍客,依蘭沒有見過他使出全力,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深不可測。

  他垂著眼睛,又濃又長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樣,在眼底鋪成了兩圈陰影,襯得黑眸更加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依蘭發現他那張濃墨重彩的臉龐好像散發出一層柔和的光。

  恍神的一瞬間,他那隻奪碗的手幾乎捏住了她的手指。

  怪異的感覺一絲一絲順著皮膚傳過來,依蘭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抬頭看他。

  他已經收回了手,表情和平時有一點區別。

  他的臉色變得鄭重,一雙濃黑的眼睛凝視著她:「你該不會對我……」

  嗓音和往日也有一點點不同,略微沙啞,帶著一點奇異的性感。

  「篤篤篤。」有人敲響了門。

  依蘭猛然醒神,緊張地看著門口。

  賢者每次只在這裡停留不到半分鐘,外面的人連這麼短的時間都等不了,一定是比較緊急的狀況。

  白德斂去了表情,平靜地開門。

  看清來者的臉之後,依蘭差點兒拖著重傷的身軀蹦了起來!

  門外站著三個人,領頭的那一位她沒見過,是個身穿華貴的魔法師長袍的老者,但是另外兩個竟然都是她的老熟人——霍華德和路易!

  依蘭吃驚地望著霍華德,只見這位數日未見的大公依舊冷肅著臉,從頭髮到衣角,每一絲線頭都整理得一絲不苟。不過在兩個人對上視線的瞬間,他非常快速地沖著她眨了一下右眼。

  「賢者,」領頭的老者微笑行禮,「小依蘭這些天在這裡給您添了太多麻煩,接下來就讓她到我家去調養吧。」

  賢者平淡地看看面前的老者,毫無情緒地開口了:「霍華德,你的孩子也要放下權柄,回歸家族了嗎?」

  『霍華德?這位老魔法師是霍華德大公的父親嗎?』依蘭吃驚地想,『大家都以為老大公已經去世了,原來把爵位傳給繼承人之後,老霍華德就來到了法師塔。』

  老者呵呵地笑著,拍了拍霍華德筆挺的軍裝:「瑞恩還沒有選好繼承人。不過他最中意的,就是小依蘭了。得知小依蘭出了點狀況,瑞恩日夜兼程趕過來,都沒換身衣服——年輕人,終究還是浮躁了一點啊。」

  賢者的表情沒有變,但是直覺告訴依蘭,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路易已經走了進來。

  依蘭發現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懶散的身姿無比眼熟。

  噢!是魔神。

  他二話不說,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要跟他們走嗎?」賢者的視線落了過來,定定地放在依蘭臉上。

  依蘭點點頭,俏皮地說:「您這下終於鬆一大口氣了吧?我知道,您早就快要被我煩死啦。」

  在人前,賢者只能繃住死人臉:「說笑了。我怎麼會。記得繼續服藥。」

  「嗯,這段日子承蒙照顧,多謝啦!」

  依蘭躺在被魔神操縱的路易懷裡,感覺到霍華德的視線帶著質量,不斷地在二人身上來回移動。

  從賢者大廳離開之後,一路順利得不得了,巡邏的光明神使並不檢查馬車,這讓依蘭感到一陣費解。

  很快,馬車就駛進了霍華德家族的魔法莊園。老霍華德在前方引路,把三個人帶進了一座隱秘的倒塔,來到最底層的密室。

  依蘭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倒塔用的是很有古舊感的暗橙色照明光線,一排排旋轉的木書架上擺滿了很有質感的老書,一切都顯然神秘而厚重。

  老霍華德坐進一把由整個老樹根雕刻而成的椅子裡面,示意晚輩們在他對面坐下。

  依蘭臉蛋通紅,堅持獨自坐在一旁。

  此情此景,實在是不宜窩在別人的懷裡啊。

  「前來的路途中,我已獲知了最新的情報。」霍華德大公微挑著眉梢,意味不明地看著依蘭,「怎麼,想把法師塔攪個天翻地覆嗎?」

  「行了行了。」老霍華德揮揮手,「廢話少說,能因為小依蘭一句話,就拋下火玫瑰的戰事跑到這裡來,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向來嚴肅不苟、唯我獨尊的大公在面對自己老父親的時候,流露出了少許無奈和煩惱:「父親……」

  依蘭努力挺直了脊背,望向霍華德:「我請人給您傳信的時候,還沒有把光明神殿得罪成這樣,現在一切還來得及,您和您的家族可以選擇不摻合我的事情。」

  霍華德抬了抬手:「霍華德家族和光明神殿,從未站過同一陣線。」

  「沒必要說得那麼直白,兒子。」老霍華德鬱悶地用法杖敲了敲地板,「記住我從前教你的,說話一定要留有餘地,留有餘地。」

  「是,父親。」霍華德閉了閉眼睛。

  在父親的面前,無論孩子多麼強大,手握什麼樣的權柄,總是硬氣不起來。

  霍華德歎了口氣,看向依蘭:「說正事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請講。」依蘭大約猜到他要問什麼了。

  「你和我的老朋友路易,是要結婚嗎?」霍華德的目光嚴肅地在依蘭和路易之間來回掃視。

  「當然不!」她和魔神異口同聲。

  霍華德挑著眉點了點頭:「雖然我這位老朋友在疾病治癒之後,恢復了年輕的身軀和容貌,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一句,他已經年近四十了,表面看不出來,其實許多器官已經在走下坡路,實在不是很好的結婚人選。而你還年輕,老夫少妻的生活不會協調的。」

  依蘭:「……」不知道她是不是誤會了霍華德大公的意思?總覺得他這句話很有深意啊!

  『路易』很認真地說:「不錯,老男人一無是處。」

  能讓魔神大人稍微放在眼裡一點點的兩個競爭對手,霍華德和賢者白德,都是老男人。逮到機會他當然是不遺餘力地打擊挖苦。

  依蘭:「……」

  她和老霍華德對視一眼,兩個無奈的人居然找到了一點共鳴。

  她歎息著開口:「是這樣的,白休‧斯坦走私法師塔中的許多魔法違禁物品,背後肯定有勢力支持,我想把它找出來。這件事,與霍華德家有關嗎?」

  老霍華德看了看兒子。

  霍華德正色對父親說:「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小依蘭全部可以知道。」

  「好吧。」老霍華德微笑,「白休這個人,我當然知道。小依蘭你可別小看了他,他是個天才商人,無論多麼難賣的東西,他總是有辦法打開局面。霍華德家和他,一直保持著很好的互利共贏關係。不止是我們家,古斯特和卡佩兩家,和他都有合作。」

  「啊?」

  老霍華德滿臉笑紋:「沒看出來吧,他是一個低調的、悶聲發大財的傢伙。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並不屬於任何勢力。」

  依蘭的眼睛裡溢滿了失望,不禁喃喃自語:「所以線索又斷了嗎……」

  「不,沒斷。」霍華德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保守克制的笑容,「我在火玫瑰帝國,倒是無意之中找到了一個你用得著的人。噢,半途遇到路易的時候,我和他已經聊過了。這件事讓他來說吧。」

  路易揉了揉額心。

  黑暗神大人脫離了降臨狀態,讓他短暫地眩暈。

  「噢,小依蘭,見到你很高興。」路易略顯疲憊地說。

  依蘭彎起了眼睛:「路易大人,見到你很高興!」

  兩位霍華德一起摁住腦門。

  這兩個人現在才打招呼是不是太晚了一點?

  路易擺出一副和少年外表很不相襯的滄桑表情:「霍華德抓到了一個真正的吸血鬼。」

  依蘭睜大了眼睛。

  他眯著眼睛,銀眸裡浮起追憶:「就像我當初一樣,怕光。不同的是,這個吸血鬼擁有強大的力量和健壯的體魄,與此同時,他必須不斷吸食新鮮的人類血液來維持異能。和我的情況類似,他的弟弟為了奪取爵位和白休做了交易,試圖毒害兄長,結果……下毒的弟弟變成了吸血鬼的第一份口糧。這件事情正好在霍華德駐軍的地域鬧大,霍華德用無情的手段鎮壓了吸血鬼之亂,把這位吸血鬼始祖關在了合金籠子裡面,打算送給我做研究。他知道我最喜歡研究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站起來,張開雙臂轉了個圈:「正巧,心有靈犀的路易在路上就碰到了好朋友霍華德!於是我們一起過來了。」

  依蘭微微皺起了眉頭:「聽起來,白休賣給這個人的『藥』,好像晉階了?」

  「不錯,這位吸血鬼始祖在殺死下毒的弟弟之前,曾讓他招供了來龍去脈,其中就提到,白休很得意地宣稱這是最新版的藥物,新鮮出爐還熱騰著。」霍華德解開了扣到喉結上方的紐扣,「白休事先還與買主約定,事後需要向他反饋毒物的效果,並簽署了保密協議。」

  依蘭點點頭:「買主用自己的命寫了這封反饋信。」

  「不錯。」

  依蘭慢慢轉動著眼珠:「讓白休賣『藥』的人,這些年一直在研製改良這種『藥』。」

  「一個吸血鬼,就可以無限制地同化正常人類,製造出一支軍隊。吸血鬼軍隊中的每一隻吸血鬼,都得拼掉至少幾十個精英士兵的生命。」霍華德的眼睛閃動著冰冷的光。

  空氣比剛才更加冰冷。

  這件事,越是細想,越是叫人心驚。

  二十多年裡,有人持續用墮神之血研製毒物,最初,中毒者像路易那樣,見不得陽光、無比虛弱、艱難地吊著命。到了現在,中毒者已經變成了力大無窮的吸血鬼,還可以通過吸血感染的方式同化更多的人。

  幕後之人在做的,是顛覆全人類的恐怖事業啊!

  是誰?

  而且顯而易見的是,魔神的身軀,在他們手上。

  「白休怎麼就死了呢!」依蘭鬱悶地皺起了鼻子,「這麼多人都在私下裡和他有交易,一個個查過去,無異於大海撈針!」

  霍華德包容地笑了笑:「我們小依蘭,可不是會被困難打倒的人。從今天起,我在家族的一切權限全部向你敞開,父親會把人員名單交給你,由你全權調派。」

  依蘭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體:「您要走了嗎?」

  「軍務在身。」霍華德微笑著拍掉了膝蓋上不存在的灰塵,「我這一趟,是借著接人之名過來見你一面,替你鋪一鋪路,接下來的路,你得自己走。」

  「接人?」依蘭恍然,「您是來接妮可公主回火玫瑰帝國的!」

  「對。」

  難怪黑玫瑰女王派來了刺客。想必正是因為霍華德揮軍前往法師塔,這才引起了聯邦高層的重視。

  「戰爭……怎麼樣了?」依蘭心情複雜地問。

  「快了吧。」霍華德雙手交叉,身體微微後仰,「幾大貴族已經達成了一致,該分割的利益分割完畢,該用雷霆之勢消滅叛軍來殺雞儆猴了。」

  「您會出手對付黑玫瑰女王嗎?」

  霍華德搖搖頭:「我會在路上完成與新任女王的聯盟,扶持她安安穩穩登上王位,然後收取應得的報酬。其餘的事情不歸我管。」

  依蘭歎了口氣:「妮可很天真,她想要為國家的子民做事。您能不能稍微縱容一點少女的夢想?」

  霍華德挑了挑眉:「噢,雙倍。小依蘭,時至今日,我對減稅那件事情還是記憶猶新。好吧,為了我們的友誼,我會和新一任的玫瑰女王好好聊一聊的。善良是一種美好的品質,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我們應當盡力呵護它。」

  「謝謝您!」

  依蘭的眼睛裡湧出熱淚,她低下頭悄悄抹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6:23 PM

第九十章 合二為一

  霍華德有公務在身,陪依蘭吃了一頓營養豐富但沒滋沒味的傷員餐之後,他揮揮手,整理了一絲不亂的軍裝,然後踏上銀色的馬車,直奔光明神殿的方向而去。

  『您千萬保重!妮可也要保重啊!』

  依蘭鬆了一口氣。

  喜歡上刺殺自己的刺客的少女,真是令人擔憂。

  幸好霍華德來了。

  有霍華德扶助妮可上位,依蘭也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目送霍華德的車隊遠去,她偏過頭,望著身邊的兩個人。

  路易穿著銀色的燕尾服,雙手拄著黑寶石權杖,站在老霍華德身邊,比這位老魔法師更像一個真正的老人家。

  「以後可以叫我老霍。」老霍華德偏偏頭,「走,帶你去看看新住處滿不滿意,人員名單我已經讓人整理了,待會兒就會送過來。」

  「謝謝您,老霍爺爺。」

  老霍華德忍不住探出手,摸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腦袋。

  「噢,瑞恩那小子,什麼時候能給我生個孫女啊!」

  路易留了下來。

  身邊多了這麼一位超級強的戰力,依蘭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

  路易在魔神的幫助下,曾經在北冰國融合過光明女神一小塊神格,這是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依蘭覺得可以從這裡下手好好籌謀。

  她非常順手地把霍華德家族的人手都交給了路易——畢竟術業有專攻,人事管理的事情依蘭實在是半點兒都不擅長,由她來做,恐怕只會事倍功半。而路易,從前足不出戶就能把一個巨大的莊園和私軍管理得井井有條,足以證明在這方面他非常有料。

  路易:「……」為什麼感覺身上的擔子一天比一天更重了?說好的重獲新生,花天酒地享受生活呢?

  裝了魔神的匣子很快就成功送到了依蘭的房間裡。

  和賢者的冰晶小閣不同,這是一間非常浮誇豪華的大屋子。霍華德家族,向來也不忌諱向世界宣告自家的財力。

  依蘭躺到了可以並排睡十個人的大床上。

  看著華麗得堪比皇宮的吊頂,她的腦袋裡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魔神完全可以在這間屋子裡面現出真身,然後和她在這張巨大的金絲大床上面打滾。

  這麼想著,眼前卻忽然浮起了賢者的臉。

  「噢!」依蘭用力甩了甩腦袋。

  她猶豫了一會兒。

  雖然賢者背地裡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但這一次能夠成功脫險得益於他,而且這些日子傷勢飛速好轉也是他的功勞。

  「給他寫封信表示感激吧。」

  依蘭坐起來,慢吞吞地走到鑲了金邊的巨大書桌旁邊,取過一張質地上乘的羊皮紙,沾了金色的墨汁開始寫信。

  [尊敬的賢者,這段日子承蒙您的……]

  一道涼颼颼的氣息落在了她的頭頂。

  依蘭回過頭,發現魔神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

  「呵,」他冷冷地扯起唇角,「給男人寫信這種事情,做得倒是很順手。」

  「你又在吃醋。」依蘭轉過身,把眼睛彎成一對小月牙,兩條胳膊非常自覺地環到了他的身上。

  「少來這一套。」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已經軟了很多,沒什麼威懾力了。

  她把身體貼了上去,臉頰蹭著他的胸膛。

  「抱。」她說。

  他的手非常自覺地摟住了她。

  他還是不爽,張開嘴正要說話,聽到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飄出來:「閉嘴。」

  哈?!

  這個東西真是快要爬到他頭上了,居然敢叫神明閉嘴?

  把他氣樂了。

  他垂下眼睛來瞪她,看著她在他胸前輕輕地蹭一下、再蹭一下,他的意識不自覺地放空了,等到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老老實實閉了好一會兒嘴……魔神大人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

  溫存了一會兒之後,依蘭沒力氣寫信了,她拉著魔神躺到了巨大的床上,整個人窩在他的胸前。

  這些天,真是做夢都想著用人類形態和他親近啊!

  「太冰了,身上溫度高一點。」她非常不客氣地用小手拍了拍他結實的胸膛。

  「嘖,你這個東西,越來越無法無天,是想爬到我頭頂嗎。」他眯著眼,危險地睨著她。

  「快快快。」

  皮膚呈現出正常人的體溫。

  依蘭在他好聞的胸膛上面拱了幾下,然後幸福地睡著了。

  這一次夢境來襲,依蘭隱約已經有了預感。

  眼前雲霧撥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感到意外。

  『躺在魔神的懷裡,見證悲劇的過往,這也算是世界對我的垂憐吧。』

  依蘭的心情憂傷而平靜。

  上一次的夢境,發展到澤白度騙取了魔法師們的信任,迅速走入管理層,著手製造威力驚人的魔法投石車。依蘭差一點兒就看到了他的臉,可惜夢醒了,功虧一簣。

  這一次她已經知道,澤白度就是七個屠魔者之一。

  她一定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依蘭緩緩降落,發現法師塔正中心的大廣場上堆滿了紫色的亮晶晶的礦石。廣場旁邊有傳送陣的光芒在不斷閃爍,把新的原礦運輸過來。

  她記得上次聽人提到過,要大量製造魔法投石車,就得把法師塔中的能量礦全部集中出來提純。

  所以……法師塔內的大爆炸,就是來自這些礦石嗎?

  依蘭難過地注視著它們。

  廣場邊上聚集了許多魔法師,在澤白度的安排下,他們非常有效率地在用魔法提純這些礦石,明亮的紫色光芒直直照到了天上,把雲都染成了夢幻色彩。

  大家的臉上都有喜氣。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渾身都在發冷。

  澤白度,他是唐澤飛鳥的孿生兄弟,一個有能力有手腕,無比狡詐的聖騎士……

  在爆炸之前,一定要見到他!

  她在壁畫上見過爆炸後的景象,任何痕跡都從這塊大地上抹去,什麼都留不下來。

  『必須找出這個澤白度!直覺告訴我,他的身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秘密!』依蘭迅速落到了人群中,試圖從大家的對話中尋找澤白度的位置。

  她四處逛了個遍,耳朵都塞滿了魔法師們對澤白度的誇讚之詞。

  這位天才還構建了幾處新的傳送陣,大大方便了魔法師們的生活。

  自從有了他,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當然不同了!他是來要你們性命的!』依蘭煩躁無比。

  看著那道沖天的紫礦之光,她感覺到了濃濃的不祥。

  『他會不會在賢者瑪琳恩那裡?』

  依蘭的心臟輕輕一揪,飛快地前往中心塔。

  她落到了傳送陣上。

  不幸的是,她現在的狀態無法啟動傳送陣——她只是一個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幽靈,要是能啟動傳送陣,那才真是有鬼了!

  她焦灼地等待了很久,始終沒有人前來使用這個傳送陣。

  『什麼時候會爆炸啊……』她急得原地打轉轉。

  轉悠了一會兒,她決定到城外去看一看,說不定在光明騎士陣營裡能打聽到什麼消息。

  依蘭飛快地把視角拉到了圍住法師塔的金色海洋中。

  光明騎士們神色堅毅,都在準備為屠魔事業獻身。任何一支軍隊,在發動戰爭的時候都會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功過只不過是留給後人來評說。

  依蘭繞了一圈,並沒有得到有價值的情報。正打算返回法師塔時,忽然看到守護著整座白色城池的那道淺藍色的魔法光牆重重搖晃了一下!

  依蘭的心臟猛然攥緊。這道光牆,是賢者瑪琳恩通過冰藍巨蛋守護之心來釋放的超巨型魔法,它有了動盪,是不是意味著瑪琳恩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她飛快地趕往中心白塔。

  掠到白塔上方時,終於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

  白鬍子魔法師和女賢者瑪琳恩!

  依蘭緊張地追了上去,只見頭髮全白的慈祥賢者瑪琳恩抓著魔杖,箭步如飛衝向魔法廣場。

  「慢點瑪琳恩,慢點!」白鬍子氣喘吁吁地追在瑪琳恩身後,「雖然那堆小山一樣的礦石一旦爆炸就是恐怖的災難,但是我們上了年紀的人,走太快會要了老命的!」

  「噢,都什麼時候了米諾加,你還像烏龜一樣慢慢爬!」女賢者轉過半個腦袋,沖著白鬍子狠狠扮了個鬼臉,「解決了躁動的礦石,我一定會好好收拾你們兩個,還要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夥子澤白度好好算帳!淨給我添麻煩!」

  依蘭看著瑪琳恩熟悉的面孔和表情,心裡有一蓬酸酸漲漲的東西在不斷地擴大。

  誒?米諾加這個名字,怎麼好像有一點耳熟?是黑鬍子卡多拉克喊過他的名字嗎?

  「噢,噢!」白鬍子米諾加邁著小短腿,費力地追在瑪琳恩身邊,「你就祈禱在你處理那堆礦石的時候,光明騎士們不要突然進攻吧!卡多拉克的實力我很清楚,他負責給守護之心注入魔力的話,也就能弄出個形狀來唬唬人!根本不足以抵擋正式的進攻!」

  「不是還有澤白度嗎,把他們兩個留在那裡的意思,就是就算被榨成兩個人乾,也給我好好守住嘍!」女賢者皺著鼻子說。

  雖然上了年紀,但這位賢者看起來依然非常活潑調皮。

  依蘭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噢,這是瑪琳恩留給我的烙印。無論什麼境遇都能保持樂觀、開朗,這是她教會我的。』

  依蘭的心臟和眼睛位置都酸酸的。

  中心廣場到了。

  剛才還安安穩穩的沖天紫光,現在好像變成了一條猙獰的惡龍,它從礦堆上逸散出來,在半空瘋狂地扭曲衝撞,好像隨時會引爆下方巨大的礦石堆。

  依蘭的心臟懸到了嗓子眼裡。

  怎麼回事!它要爆炸了……要爆炸了……想到壁畫上面恐怖的蘑菇雲,依蘭整個身體都揪得緊緊的。

  周圍的魔法師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可怕的危機已經籠罩在頭頂,看到賢者瑪琳恩過來,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沖著她露出白牙。

  「噢,賢者啊,總算是把您給盼來了!」

  「您偶爾也要到地表來曬一曬太陽才好啊!」

  瑪琳恩優雅地用少女的手勢向大家打招呼。

  『噢天哪!快點阻止這場爆炸啊!』依蘭再一次為古人操碎了心,『瑪琳恩,快點!』

  瑪琳恩忽然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扭過頭,望向依蘭所在的位置。

  她的眼睛裡清晰地浮起了一絲疑惑。

  依蘭也凝視著她,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她想起了光明大主教說過的那句話——相伴多年的魔法精靈在最後一役中拋棄了瑪琳恩。

  『沒有拋棄,沒有,我在這裡!』

  依蘭衝上前去,用自己並不存在的身體使勁蹭瑪琳恩,尤其是她肩膀上那兩個看起來很舒適的『鳥巢』。

  『我回來了!沒有拋棄,沒有!』

  「噢,」瑪琳恩忽然喃喃自語,「聽說外面都在傳,因為我的風評不好,毛團小可愛拋棄了我。」

  依蘭的心臟猛地揪了起來,眼睛和鼻腔的位置酸澀難當。

  「哈哈哈哈!」瑪琳恩大笑起來,「愚蠢的傢伙!他們等著瞧吧,等我和毛團小可愛匯合的時候,一定叫他們嘗嘗雙劍合璧的厲害!」

  依蘭:「!!!」

  她放肆地大哭起來:「嗚嗚嗚嗚……」

  胸腔中那團巨大的執念全部散盡,化成了無數酸澀又甜蜜的液體。

  嗚嗚嗚……瑪琳恩沒有誤解她,沒有!

  「好啦好啦瑪琳恩,辦正事啦!」白鬍子無奈地盯著她,「一個人忽然又神神叨叨地胡說什麼!」

  「哼哼。你懂個屁!」瑪琳恩像少女一樣嬌笑著,對著那堆礦石揚起了魔杖。

  依蘭膽戰心驚。

  『沒用的,沒用的,你根本阻止不了爆炸!快逃,快逃走啊!』她焦急地圍著瑪琳恩轉來轉去。

  瑪琳恩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依蘭都感到熟悉。

  她甚至有印象每一條皺紋都是因為哪一個表情而慢慢在瑪琳恩臉上生成的。

  依蘭用力擋在了瑪琳恩和那堆山包一樣的礦石中間。

  『快走,快走……嗚……』

  可是,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瑪琳恩的魔法直沖雲霄,把那條暴躁的紫色狂龍無情鎮壓。

  白鬍子米諾加屁顛顛地走向四周,把圍在廣場邊上提純礦石的魔法師們挨個轟走。

  「忙活別的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當心一會兒魔力衝擊帶走你們的小命!」

  依蘭在瑪琳恩的周圍轉來轉去。

  壓制這些礦物的魔力爆發讓瑪琳恩略有一點吃力,但也不是無法承受,有白鬍子幫忙,應該很快就可以解決。

  依蘭不禁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爆炸並不是發生在今天啊……

  等等!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瑪琳恩離開了守護大廳,現在負責守護之心的人是黑鬍子卡多拉克,而澤白度,也留在了那裡!

  依蘭感覺到自己腮幫子上浮滿了細細的電流。

  完、完了……

  念頭剛剛一動,整座城忽然悶悶地搖晃了一下。

  依蘭飛快地把視角拉到了高空,只見發生了震盪的,果然是護住整個法師塔的那一圈龐大的魔法光牆!

  「守護之心出事了!」依蘭的心臟『怦怦』亂跳,雖然沒有形體,但是她感覺到渾身冰冷。

  來了……歷史來了……

  「嗚……」她飛快地掠向中心廣場,在心中尖叫,「快走啊,瑪琳恩,你快走!快點離開這裡,快點!」

  可惜她的聲音沒有人能聽見。

  白髮女賢者舉著魔杖,偏過頭,呼喚白鬍子:「喂,米諾加,去看看守護之心怎麼回事,那兩個傢伙剛剛上崗就受到了攻擊嗎?噢,他們可真是兩個倒黴鬼呀!」

  「你說什麼?風大,沒聽清。」白鬍子拎著長袍,屁顛顛地跑向她的身後。

  「我說,卡多拉克和澤……」

  瑪琳恩呆呆地低下頭,看著從胸前透出來的匕首尖尖。這是一把湧動著聖光之力的匕首。

  白鬍子手持利刃,狠狠絞動。

  「啊啊啊啊啊——」依蘭發出了尖利的咆哮。

  米諾加!米諾加!

  曾經被忽略的記憶『轟』一下湧入腦海,潛意識其實早已為她記住了這三個名字!光明大主教提到的三個名字,迪斯‧卡爾、澤白度、米諾加……

  白鬍子米諾加,他是背叛者!

  依蘭聽到東北方向傳來了動靜。

  一個巨大的六翼金人浮在城牆上方,他的聲音就像是巨雷一樣碾過每一個人的頭頂。

  「你們都上當了!瑪琳恩是巫妖王,她要將守護之心貢獻給魔鬼,吞噬全人類!現在巫妖王已經伏誅!我,迪斯‧卡爾用自己的名譽保證,只要是棄暗投明者,一定都會得到寬恕!」

  一道道魔法轟上半空,但是根本無法對金光巨人造成傷害。

  聖騎士得到的是光明女神的神力,人力和神力之間,差距可謂天塹。

  「執迷不悟者,誅!」

  金光從半空中斬下來,一整排建築轟隆倒下。

  有尖叫聲傳來:「那是聖騎士!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依蘭心臟刺痛,顫抖的視線轉回來,望向被白鬍子米諾加偷襲的瑪琳恩。她不忍心看,但是無法不看。

  瑪琳恩已經伏在了地上,她仍然吃力地舉著魔杖,把最後一縷躁動的礦物魔力鎮壓下去。

  『不要死!不要死!』依蘭痛徹心扉,『瑪琳恩不要死!』

  瑪琳恩嘴角不斷湧出血液。

  「瑪琳恩,別怪我。」白鬍子蹲在了她的身邊,「我認為澤白度的話很有道理,守護之心力量太強大了,不該由人類來保管,而是應該收歸光明神殿,置於神明的監控之下。」

  瑪琳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米諾加,你也做了光明神殿的走狗。」

  「不,我是為了人類的未來。」白鬍子搖搖頭:「今天掌權的是你,你可以保證自己不會濫用守護之心的力量,但當你老了、死了呢?澤白度點醒了我,萬一將來有那麼一個比他更會偽裝的人,騙取了所有人的信任,成為了法師塔的掌權者呢?瑪琳恩,我們不能去賭人性。」

  「卡多拉克呢?澤白度也殺了他嗎?」瑪琳恩的目光開始渙散。

  白鬍子歎了口氣:「卡多拉克應該會比較警惕,畢竟他對澤白度一直抱有懷疑,我最近都在拼命打消他的疑心,真是很累啊!不過一切就要結束了,終於結束了。瑪琳恩,戰爭沒有對錯,每一個人都無辜,每一個人也都不無辜。從今往後,世界將只有光明這一個聲音,七國將迎來長長久久的和平歲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看在……幾十年交情的份上……」瑪琳恩喘息著,「放過……大家……他們也是你的……朋友。」

  白鬍子垂下了眼睛:「我知道。投降光明的人不會有事的,這一點澤白度向我保證過。」

  瑪琳恩的眼睛裡迸發出精光,那是最後的迴光返照,她的嘴唇用力動了幾下,用盡全部力量吐出一句話:「歷史會銘記一切!」

  歷史會銘記一切……

  歷史會銘記一切……

  這是依蘭在七王之墓中聽到的靈魂尖嘯之一。

  「瑪琳恩!啊啊啊——」依蘭發出了無助的尖嘯。

  「噢,歷史,歷史會記上光明的一筆。」白鬍子米諾加背起了瑪琳恩的屍身,背後展開光翼,飛向城外。

  依蘭兇狠地用自己不存在的形體去攻擊他的眼睛,咬他的喉嚨……一切,只是徒勞。

  守護之心製造的巨大光牆已經消失了。

  很顯然,地下大廳中的卡多拉克也遭遇了澤白度的暗殺。

  澤白度!澤白度!依蘭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毒物浸透,一絲一絲地滲滿了痛苦和怨恨。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要你身敗名裂,要你死無葬身之地,要你……

  光明騎士順利從四面八方攻進了法師塔,就像黃金浪潮湧進來,迅速將這塊小小的白色礁石淹沒。

  一點一點,鯨吞和蠶食同時在發生。

  光明騎士並沒有濫殺,他們只針對那些反抗的魔法師們下手。

  有人在維持秩序,安撫收編勸降,魔法師們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單純無比的老學究們面面相覷——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嗎?眼見著威力無窮的魔法投石車就要被生產出來,戰爭即將結束,怎麼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依蘭知道,這些都是澤白度的手段。

  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他再站出來蠱惑人心,一切就會逐漸與歷史接軌。

  心很冷,全身的血液都在發冷。

  那些犧牲和守護變得毫無意義。

  依蘭呆呆地浮在半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

  就在她的眼神逐漸呆滯的時候,一個恐怖的陰影忽然籠罩下來。

  就像是另一顆行星在接近地表,沉悶至極的音爆和呼嘯聲佔據了整個世界,有什麼存在,正在現身!

  依蘭心尖一顫,抬頭望去。

  她看見了他。

  第一次,站在另外一個角度看見了魔神的風姿。

  他出現在法師塔上方時,連陽光都自覺回避,視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黑色細紗,冰冷,沉重。他是暗夜之神,所經之處,光明退散。

  依蘭飛掠過去,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噗——』

  她和什麼東西,合二為一。

  一隻黑白相間的雜毛球,趴在他的肩膀上。

  她終於哭出了聲音,胸腔中的奔騰的情緒全部發洩了出來。

  「瑪琳恩!啊啊啊啊——嗷嗚嗚嗚——呃嗚嗚——」

  一隻並不凝實的手捉住她。

  「別哭了,」他面無表情,「來,殺光他們。」

  依蘭聽到自己發出了抽噎的聲音:「不,先去把你那幾份被封印的力量拿回來,君、君子報仇,十年不、不晚。」

  「嘖。」他瞥了她一眼,「即便只剩軀幹和神格,擊殺區區幾個聖騎不在話下。我可不想被你嚶嚶嗚嗚地煩擾一整天。」

  「可是……」

  「沒有可是,」他傲慢地鎖定了目標,「看著。」

  黑暗神襲向半空中巨大的六翼金身聖騎迪斯‧卡爾。

  暗夜籠罩住聖騎士。

  就像人在面對呼嘯而來的星球時一樣,迪斯‧卡爾的膝蓋下意識地彎曲,喪失了思考和行動的能力。

  「神、神嗎……」

  他斬殺過一個巫妖王,斬下了象徵著黑暗神本體力量的下肢,雖然那一戰極其艱難,但絕不像直面黑暗神本神這樣,讓人完全喪失了反抗之心。

  他艱難地揚起了手中的盾。

  這是得到聖騎身份的時候,同時被聖光灌注的聖器,一定可以防……

  冰冷的觸感從脖頸上一掠而過。

  就在他揚起聖盾之前,恐怖冰冷的黑暗神已經錯身而過,隨意拎在手中的黑色死鐮劃過了金身的頸。

  迪斯‧卡爾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變得很輕,輕飄飄地飛上了半空。

  在他低頭去看時,疼痛和黑暗一起襲來。

  永入沉眠。

  屠魔之人,死於惡魔之刃。

  「下一個殺誰?」魔神耳語魅惑。

  「澤白度!」依蘭毫不猶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6:32 PM

第九十一章 甜蜜相擁

  下一個殺澤白度!

  依蘭徹底沉浸在了夢境中,她忘記了自己只是來自數千年後的局外人,她和此時此地的絨毛球融為一體,心中充斥著濃濃的恨意。

  她拿回了所有的記憶。

  她和魔神是從神域戰場趕回來的,神域沒有時間流速這個概念,在神域俯瞰到這一切發生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只能看著……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這一切發生。

  魔神輕輕活動著手指,不動聲色地安撫她的絨毛。

  他降落在中心塔的傳送陣上。

  依蘭顫抖著聲音,念出了傳送咒語「卡多拉克最拉風」。

  「神域一戰你的表現很好。」等待傳送時,他垂下狹長的黑眸,瞥著手裡炸毛的球,「艾麗絲吃癟的表情真是令人愉悅。」

  依蘭垂下了小眼睛:「只是暫時把光明女神關回她自己神殿而已,如果我沒有抽調那麼多自然元素的話,瑪琳恩他們也不會那麼辛苦……為了在神域打敗光明女神,我使用了太多元素力量,讓魔法師們和元素之間的感應變得微弱。」

  魔神嗤笑:「你是自然之神,一切元素都是你的。算了,像你這種為螞蟻掉眼淚的幼崽,還不具備神明的覺悟,我會慢慢言傳身教。」

  「你還不是把力量借給了螞蟻!」她不服氣地看著他,「你就是嘴硬心軟!光明女神太狡猾了,她用信仰之力來製造超人聖騎,而沒有信徒的你,卻只能把真身的力量借給大家。我說,你以後是不是要注意一點自己的形象?老是穿個斗篷一臉陰沉,誰敢信仰你呀!」

  和他鬥嘴,讓她暫時屏蔽了一點心中的疼痛。

  「閉嘴。」他捏住她,「我需要那些愚蠢庸俗之輩的信仰?」

  光影變換,一魔一球來到了賢者的地下大廳。

  依蘭非常吃驚地發現,守護之心變了!

  它從冰藍色的蛋變成了赤紅色的球,恐怖的熱浪蒸騰出來,它正在急遽收縮和膨脹,看起來隨時要爆炸!

  刺眼的紅色光芒下方,依蘭看見了表情猙獰的黑鬍子卡多拉克。他已經死了,但屍身卻穩穩當當地站著,雙目圓睜。

  和賢者瑪琳恩一樣,卡多拉克也被人從身後偷襲,匕首從背後紮進了心臟,幾乎是一擊斃命。

  只不過,卡多拉克在臨死之前幹了件大事——將自己的鮮血、魔力和怨念注入守護之心,將它轉化成了毀滅之心,和陰險的敵人同歸於盡。

  兇手澤白度見勢不妙,已經逃走了。

  魔神抬起手,氤氳的黑霧從卡多拉克背部的匕首上捲起澤白度的氣息,然後向外追蹤。

  「距離不遠。」他的黑眸中映著毀滅之心的紅光,看起來兇殘嗜血,「走,去殺。」

  「等等!」依蘭盯住了那枚毀滅之心,「不能讓它在這裡爆炸。這裡是瑪琳恩的家……」

  「那就帶走,扔到天上去。不用發愁,你想殺的人,一個也跑不了。」魔神無所謂地走上前,伸出一隻手,輕輕鬆鬆就托住了那枚瘋狂膨脹的赤紅毀滅之心。

  依蘭雜毛團的聲音帶上了哽咽:「謝謝。」

  「真想謝我,就快點長大,這副幼崽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太蠢了,永遠只有一個神格在跳來跳去。」他非常不耐煩地托著巨蛋走向傳送陣,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早日擺脫你這隻幼崽,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吧!」

  依蘭垂下了小小的黑豆眼:「我一定會努力成長的。下次你別再用你的黑暗力量搶走我身上的傷了,把我毛色都染黑啦!」

  「雜毛也無所謂。」他可惡地眯了眯眼睛,「反正本來也不好看。」

  「……」

  「不用太難過。」經過傳送陣的時候,他輕飄飄地安慰了一句,「人類壽命短暫,不可能一直陪著你。能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

  依蘭聽到了。

  她裝作沒聽到,渾身的毛毛都輕輕地收縮了起來。

  「我只有你了……」她在心裡想。

  恐怖的毀滅之心來到了地表。

  就像一輪熔岩太陽從地底冉冉升起,它經過的地方,連泥土都沸騰起來。

  「在這裡炸開,一切都會灰飛煙滅。」魔神挑了挑濃墨一樣的眉梢,睨著緊張的光明騎士們,「全部都得死。」

  依蘭心裡的恨意沸騰了一下。

  但是視線一轉,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他們都是埋頭研究魔法的老學究,性格古怪又可愛,每一個都是瑪琳恩的老熟人和老朋友。現在他們還十分茫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那不是瑪琳恩希望的。瑪琳恩死之前的心願是保護大家。她到死也在做這件事情。」依蘭傷心地說。

  依蘭不會忘記,瑪琳恩臨死前幾秒鐘,還用最後的力量壓制了躁動的魔力礦。

  魔神笑了笑,語氣森冷又溫柔:「沒有關係,不著急,回頭你指一個我殺一個。絕無殺錯。」

  這種詭異的冷酷殘忍,讓依蘭的小心臟再一次輕輕悸動。

  「我也殺!我也會殺!」她兇殘地說。

  他托著火紅的毀滅之心掠向半空。它越來越不穩定了,隨時可能爆開。

  「不行,在這裡爆炸還是會波及下面。」

  他很不耐煩地用黑暗力量裹住了它。

  忽然,黑暗之中蕩過一道光。

  質感比金屬更沉重一萬倍的金光從天而降,直直轟在了魔神手中的毀滅之心上。

  「她追來了!冰霜封印這麼快就破了嗎!」依蘭驚呼。

  「要炸了。」魔神聲線低沉。

  依蘭從他的肩膀上飛掠起來,和魔神配合,用冰霜和黑暗力量封住了這枚赤紅之心。

  「神罰。」

  半空傳來威嚴的女聲。

  依蘭繞過毀滅之心,像小飛毯一樣撲了上去:「住手!住手!在這裡爆炸,你會殺死一億人!」

  在神明眼裡,一個人、一百人、一百萬人還是一億人,都沒有任何區別。

  神罰就像一根通天的光柱,垂直降落下來。

  如果讓它擊中毀滅之心,雙重的爆炸力量足夠摧毀半個大陸!

  「呀——冰!」

  依蘭雜毛團的眼角有細小的淚珠飛進了風中。

  炫美的冰霜之刃斬向當空襲來的神罰之光。它聚集了半空中所有的水元素,雖然是透明的冰霜,卻比世間最閃耀的鑽石更加耀眼。

  「轟——」二者對沖湮滅。

  「你給我住手!」依蘭小毛線沖著空中發出了憤怒的咆哮,「正義、偉大、榮耀的光明女神,愛與美的象徵,你是要殺死下面所有的人嗎!」

  回答依蘭的,是下一道神罰。

  光明女神從來也不會講道理。她就是絕對意志,逆之者亡。這一點,在神域的時候魔和球就已經深有體會。

  「神罰。」

  這一次的通天光柱更加恐怖,空氣被點燃,整個世界都是刺眼的金白光芒。

  「冰!」

  神罰消融了冰霜之刃,撞在小毛團的身體上。

  這個身體顯然比數千年後的那一個強壯得多,雖然是幼崽,但它是全盛的神格。

  依蘭小毛團豎著兩隻小眼睛,炸著毛,以一己之力撐住了這道光。

  「喂!你快點!」她沖著魔神大叫。

  「秩序神罰。」

  「轟——」

  依蘭被擊落,重重撞擊在被她和魔神合力壓制的毀滅之心上。

  「哢嚓。」冰霜和黑暗力量凝成的封印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裂痕。

  依蘭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裡高度還遠遠不夠!

  「你要毀掉半個大陸嗎!」依蘭沖著半空怒吼,「艾麗絲你給我滾出來!你根本不配做光明女神!」

  「秩序,才是一切的根基。世界毀滅可以重建,秩序須定永恆。」威嚴冷漠的女聲總算是發出了回應。

  「就因為誕生了我這隻新的神格嗎!」依蘭炸著絨毛,「你怕我和他在一起,打破了你和他之間亙古的平衡是不是!你怕我成長起來,和他聯手封印你!不!我們才不會那麼做!我們才不像你一樣喜歡排除異己!」

  「秩序神罰。」光明女神用實際行動作出了回應。

  視野之中的一切光,都變成了光明女神的武器。

  無孔不入。

  依蘭撲了上去,用身體頂住光芒的核心。

  「你這個卑鄙的傢伙!一直在用同一招!」她憤怒地大吼,「用那些,我們在乎的人,來削弱我們的力量!你敢不敢正面一戰啊!就像在神域那樣,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錯了。」光明女神的聲音威嚴沉靜,「不與其他物種產生情感,不對種族的發展造成影響,是神的根本秩序。」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根絨毛都快要被聖焰點燃。

  她必須盡力拖延,讓魔神把毀滅之心扔到更遠的地方去!

  「那你還讓你的光明信徒排除異已?你還放任那些人建立不公正的制度敲骨吸髓?你真是虛偽無恥得令人刮目相看!冰!」

  「那是人類自己的選擇。神的秩序,就是不干涉一切自主抉擇。至高秩序神罰。」

  「轟——」

  依蘭小毛團擋不住了,神罰之光落在了那顆處於爆炸邊緣的毀滅之心上。

  「不!」

  魔神把真身的力量借給了幾位勇敢正義的守護者,被卑鄙的聖騎士逐一封印起來。現在的他直接面對光明女神,失去的部分就變成了非常顯著的弱點。

  被光芒照耀的瞬間,除了軀幹之外,其餘的部分都變成了透明的虛影,只靠著神格在支撐。

  「要炸了。」他的聲音沉沉落進了依蘭的耳朵裡。

  依蘭盯住紅熾的毀滅之心。

  要麼,放任它殺死大陸上二分之一的生靈。要麼撲上去,用自己的力量來封鎖爆炸的衝擊。

  小小的黑豆眼看向了魔神。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在這片大陸上,她擁有太多太多的朋友。她是元素之中誕生的神格,自然界中一花一木、一魚一蟲、每一隻鳥兒和毛茸茸的獸類,還有那些正直勇敢的人們,她都單方面宣佈過,她和他們是朋友。

  「隨你選,我隨便。」他的唇角勾起了淡淡的微笑,「反正,神不會真正死去。」

  依蘭小毛團重重閉起了眼睛。

  「光明女神。你贏了。但是,終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流下懺悔的眼淚。」

  白光氾濫。

  依蘭撲進了斗篷裡面,與魔神合力,裹住了爆炸的毀滅之心。

  與此同時,足以摧毀一切的至高神罰,重重轟在了他們的身上。

  爆炸無可避免。

  魔神把小毛團塞進了他缺失心臟的胸腔。

  反正她早就佔據了那個位置。

  爆炸發生了。自然和黑暗力量伴著恐怖的爆炸之力一起散開,將毀滅的範圍禁錮在了一百里之內。

  衝擊波把大地削平,恐怖的蘑菇雲升騰半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魔神隕落了,死得很碎、很碎……

  這塊大地,將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慢慢誕生新的生機,一花一木、一蟲一魚、一鳥一獸,都會本能地感受到源於自然和黑暗力量的愛和守護之意。

  一片漆黑和寂靜。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依蘭迷迷糊糊恢復了意識。

  她知道自己身處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她動了動,碰到了一整團混沌破碎的東西。

  這團東西非常順手地把她摁回原地。

  是什麼……都碎成這樣了,還要下意識地保護她?

  她清醒過來。

  神格,是他的神格,她睡在他的神格裡面。

  依蘭用力往外鑽。

  雖然喪失了所有的力量,但是在他的保護下,她的神格幾乎是完好的。每一次都是這樣,他永遠會為她扛住一切傷害。

  她鑽了出去。

  「啊——」猝不及防之下,她被一股恐怖的,深入魂魄的尖嘯逼了回來。

  他那團混沌破碎的神格飛快地裹住了她,雖然他已經沒什麼意識了,但依蘭彷彿能感覺到他在對她壞壞地說:「果然是個孱弱的東西。這樣就受不了了嗎?」

  只是出去了短短一瞬間,她的意識裡開始不斷地回蕩著那股可怕的衝擊。

  是……是……是用他們最在乎的那些人殘留的意志,放大了億萬倍,來封印她和魔神!

  想到魔神已經不知道承受了多久這樣的折磨,依蘭痛得整個身體都抽搐起來。

  她撲了出去,替他扛下靈魂尖嘯。

  瑪琳恩、塞那酋斯……

  最在乎的人,最好的朋友,惺惺相惜的靈魂用最痛苦的尖嘯,淩遲依蘭的心。

  她顫抖著,硬撐了很久。

  在人世間的一幕一幕,浮過她的眼前,最美麗,也最疼痛。

  『這樣下去我會瘋,而他將被永恆封印。永無翻身之日。』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和大家產生感情,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如果他擁有健全的神格,恢復無心無情的狀態,那麼這個封印將對他全然失效!』

  『每一次都是他為我付出,最後一次,趁他沒有辦法反抗的時候,就由我來為他做這件事情吧!』

  『封印他的破碎神格中關於我的所有記憶,融化我的神格,讓我來做他的養分!』

  依蘭猛烈地顫抖著,下定了決心。

  她笑著對周圍的混沌黑霧說:「喂,雖然我是幼崽,但我也是神呀!既然你說神不會真正死去,那……我們總有一天會見面的,到時候可別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哦!」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入破碎混沌,堅定無畏的小奶音悶在了金屬凹槽裡面。

  「封印!」

  「自我融解。」

  「再見。再……見。」

  依蘭的眼淚弄濕了半件斗篷。

  她睡得很沉很沉,無論他怎麼叫,都無法把她叫醒。

  他的神色非常暴躁,情緒處於失控邊緣。

  「這個東西,真是讓人發瘋。」

  依蘭睜開了眼睛。

  她醒過來了。

  第一眼,就看見了他暴躁的臉。

  她猛地皺起了眼睛,張開了嘴巴,完全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

  眼淚從金豆子變成了小溪,根本擦不完,整個人好像水做的一樣,要把自己哭化在他的懷裡。兩隻小手緊緊地摟著他,就像抱住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表情從暴躁變成了茫然。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伸出手,把她的臉狠狠摁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

  怎麼說呢?雖然她哭成這副鬼樣子讓他有點心疼,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哭得很幸福,而且這一刻的她,特別愛他。

  愛到他能直接感受到她強烈的愛。

  嘶……這個東西真是,永遠也學不會矜持。這麼熱烈的愛情,讓神明很是為難。

  他挑著眉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她的頭髮。

  擁著少女的身軀,總有一種奇怪的夙願得償的感覺。

  依蘭哭了很久很久,她確定,自己這十八年加起來都沒有流過這麼多的眼淚。

  她狠狠地摟他,用腦門撞他。

  終於,帶著傷的身體有些難以承受了,她輕輕地咳嗽著,緩緩地調勻了氣息。

  抬起頭,撞進他假裝若無其事的黑眸。

  她沙啞著嗓子開口了:「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回來了……只有她知道,這句普普通通的話,到底有多重。

  話一出口,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啪劈啪往下掉。

  「嘖。」他抬起手重重抹她的臉。

  沒輕沒重沒分寸,把她的臉頰擦出了兩抹灼傷一樣的紅痕。

  「怎麼,法師塔的傢伙們死完了嗎?」他挑起眉毛,「要是還有下次噩夢的話,我一定得早早躲遠一點,免得又被你的眼淚淹死。」

  他裝模作樣地擰了擰斗篷。

  「我找到你的軀幹了……」她抽噎著說。

  「嗯?」

  「散得很碎,森林裡都是。」她深吸著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經過數千年沉積,估計大部分都埋在地底。因為到處都是你的氣息和黑暗力量,反倒讓你沒能感應到它。」

  「哦……」他緩慢地抬起下巴,「原來如此。」

  「只要把它們收集回來就行了。」依蘭伸出手指,輕觸他的胸膛,「那個製造吸血鬼的傢伙,肯定是在森林裡到處刨你的屍塊來做藥,我們只要到森林裡面仔細找一找,肯定會找到蛛絲馬跡!」

  他:「……」

  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是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令魔神大人都覺得有點驚悚。

  「另外……」她扭捏了一下,「咳,我在夢境裡看見了你斬殺聖騎士的樣子,真是非常非常帥氣啊!」

  「呵,是嗎。」他笑得漫不經心,耳朵尖卻偷偷泛起了一點紅色。

  「我,我快滿十八歲了!」依蘭深吸一口氣,勇敢地注視著自己前世今生戀戀不忘的愛人,「對於人類來說,十八歲就徹底脫離幼崽範圍了!」

  他笑著把臉轉到一邊:「怎麼,迫不及待向我獻身嗎。」

  她凝視著他完美的側臉,心想,『這是你至死不忘的執念啊,丟了腦子的傻瓜!』

  她湊上去,輕輕地在他的腮部落下一個吻。

  「光明女神很強。」她摟住他,低聲呢喃,「我們現在不是她的對手,必須儘快讓你恢復全部實力。」

  她已經沒有了。在七王之墓中,她把自己拆得粉碎,全部融進了他的神格中,現在的她,只是受殘留神力的影響,開始重新凝聚神格的一隻還不算幼崽的幼崽。

  如果正面遇上光明女神的話,她的戰鬥力幾乎為零。

  「快了。」他輕聲說。

  軀幹找到了,腦袋就在聖墓裡,確實是快了。

  她探出手,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纏上去。

  在心靈受到了那樣強烈的衝擊之後,她根本沒有辦法壓抑自己的愛意。

  「怎麼,愛慘我了?」他的嗓音不自覺地染上了沙啞,魔鬼刻意想要誘惑人的時候,渾身上下每一絲氣息都能被他使用到極致。

  依蘭心尖輕悸,還沒回過神來,他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的唇上。

  這是一個非常單純,充滿了愛意的吻。

  依蘭幾次試圖對他使用依蘭小花朵,都被他非常有技巧地婉拒了。

  「幼崽。」他鬆開了她,嗓音沙啞,黑眸中燃著暗火,「再勾引我,我就吃了你。」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身上的傷。

  依蘭退出了他的懷抱,裹著被子挪到一邊,只露出兩隻眼睛。

  「喂,」她說,「夢裡面,我還找到了另一條信息——唐澤飛鳥的孿生兄弟澤白度,是個年輕漂亮的男人。我瞭解瑪琳恩,她是個非常非常挑剔的傢伙,普通的英俊長相,在她那裡可稱不上『漂亮』。」

  「你懷疑白德?」

  依蘭聳了聳肩膀:「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既然唐澤飛鳥疑似活了數千年,那麼他的孿生兄弟未必就會早死。而且,我腦子裡面動不動就想起這個人,實在是不太對勁啊。」

  他伸出一隻手,摁著她的腦門。

  「你的身體裡沒有惡愛種子的痕跡。」

  「算了,」依蘭無辜地看著他,「反正也沒什麼影響,以後每次想起他的臉,我就順便把老霍爺爺、弗雷、老卡佩、布萊雅、大主教、巴什龍和托馬斯挨個想一遍!這樣,他就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了。」

  魔神:「……」

  幼崽的思維方式,真的是與眾不同啊!

  「還有守護之心,」依蘭無意識地捉著他的手指,有些不確定地說,「它爆炸開的時候,我有種特別特別熟悉的感覺,我覺得,我的神格是從那隻蛋裡面誕生的,它是孕育我的搖籃,或者說……是我的蛋殼?正因為這樣,它才有那麼強大的力量。」

  「它徹底摧毀了嗎?」

  「我不確定。如果還有少少殘留的話,我猜可能會落在那個澤白度手上。」依蘭壓低了眉毛,「這個人,已經快變成我的心魔了!無論什麼壞事,我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他!」

  他很不耐煩地堵住她的嘴。

  她的心裡怎麼能有別的男人?心魔也不行!

  換到毛絨身體裡面之後,她蹦到他的肩膀上,對著他的耳朵炸毛。

  「你不是說以前絕對沒有喜歡過誰嗎!」她皺著一對黑豆眼,發出奶聲奶氣的尖嘯。

  魔神:「……」

  「所以你以前根本不喜歡我對不對!」她繼續炸毛,「噢,我的愛情錯付了!」

  「……我只是忘了。」

  她的小奶音更加兇殘:「如果事情不是那麼巧,你撞上的人正好就是我呢!那你在忘記我的時候,是不是就和別的什麼女孩子在一起了!別想狡辯,事實就是這樣!」

  「……」他兇狠又狼狽地把她摁扁在枕頭上,禁止她繼續嘮叨。

  依蘭悄悄藏起了一對小眼睛。

  她當然知道,如果她不是自然之神的話,兩個人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些牽絆。這個換魂的『詛咒』,其實就是她找回記憶、重塑神格的過程。

  她只是在用胡攪蠻纏的方式,讓他自覺把關於失憶的問題劃進了話題禁區。

  如果他知道離開七王之墓的真相的話,他的心一定會很痛很痛吧……

  她捨不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6:41 PM

第九十二章 傳送咒語

  魔神一大早就去了魔法森林收集自己的屍體。

  依蘭請路易替她搬來一張巨大的金絲軟椅,坐在雕花落地窗後面曬太陽。

  路易眯著眼睛站在她的身後,拄著他的黑寶石權杖,感受陽光的洗禮。純銀色的頭髮和眼睛,襯著他年輕漂亮高鼻深目的臉龐,看起來就像一尊完美的銀色雕像。

  「路易大人,是不是失去過之後,特別容易珍惜和滿足?」依蘭感慨地說。

  路易年輕的臉上慢慢露出了老年人的笑容,聲音蒼老沙啞:「是啊,普通的人,察覺不到陽光、年輕和健康有多麼可貴。」

  兩個人一起滄桑地笑了起來。

  有人送來了報告。

  路易接手了隸屬於霍華德世家的魔法師之後,開始瘋狂收集情報。用他的話來說,情報比任何一樣東西都要正好重要七倍。至於這個七倍是怎麼算出來的,大概只有路易大人他自己知道。

  路易接過寫滿了密密麻麻信息的一摞羊皮紙,用沙啞緩慢的聲音開始一字一行地念。

  「噢,」聽了一會兒瑣碎的情報之後,依蘭不禁捂住了額頭,「每一個魔法師的垃圾桶裡剩下幾塊麵包這種事情也得記錄在案嗎?」

  路易優雅地放下羊皮紙:「當然,情報往往就藏在細節之中。小依蘭,來吧,隨我一道給大腦做一做體操,免得生銹了。」

  「好吧……」依蘭放空了視線,望著法師塔中一排排白色的尖頂或圓頂,「請繼續!」

  路易沙啞獨特的老年嗓回蕩在這間華貴的大屋子裡面。

  「……誒?請等一等。」依蘭忽然抬了下手。

  「嗯?」

  「剛才那條情報是說,居住在瑞可達側街的魔法師菲爾,門外的儲物箱堆滿了?瑞可達側街正是白休居住的那條街,我剛到法師塔的時候特意打聽著找了過去,印象深刻。」

  路易把羊皮紙翻回了上一頁,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點點頭:「是的,沒錯。」

  「儲物箱每日派送麵包和飲水。堆滿的話……他有多少天沒取麵包了?」

  路易放下了手中的情報,慢慢地摸了摸下巴:「狂熱的魔法師在做實驗的時候,會用營養劑來補充體能,而不離開實驗室。不過既然有疑問,那我現在就走一趟摸摸清楚。」

  這只是一條絲毫也不起眼、順便一提的消息。如果不是對白休的事情比較敏感的話,任何人也不會注意到它。

  依蘭點點頭。

  她打了個盹的功夫,路易就回來了。

  「魔法師菲爾失蹤了。」路易挑著眉,「儲物箱裡是十三天的食物,和屋子裡的積塵對照,可以確定菲爾從十三、四天前,就沒有回過自己的住所。我讓人在附近打聽,發現在白休出事之後,再也沒人見過魔法師菲爾。最近因為你的事,賢者和他手下的魔法師們每天都被光明神殿的調查組弄得焦頭爛額,誰也沒有發現這麼一個平凡無奇的魔法師已經多日不曾出現。」

  「魔法師們本來就深居簡出,所以完全沒人覺得不對勁。」依蘭揉了揉眼睛。

  路易的唇邊浮起了老年人智慧的微笑:「是的,而且這個名叫菲爾的魔法師性格特別孤僻,一個朋友都沒有。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菲爾的身材,和白休非常相似。」

  依蘭抬起頭,對著天空呼了一口氣。

  「老霍爺爺說,白休是個非常厲害的人,身上綁滿了利益鏈條。」

  「不錯,」路易用非常慢的速度點頭,「至少在經商方面,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商人更加優秀。」

  「所以他怎麼會是個笨蛋呢……在我找過他之後,傻乎乎地向背後的人告密,然後被殺死,這實在不像是聰明人的做法啊……」依蘭垂下頭笑了好幾聲,「難怪這件事處處都透著不對勁。其實白休已經成功了,至少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連一秒鐘都沒有懷疑過他根本沒死。即便那具屍體燒成了黑炭看不出模樣,我也沒有起過半點疑心。」

  在一張羊皮紙上寫上『兇手』依蘭的名字,扔出窗戶,成功把所有人的思路帶偏了。

  「雖然暫時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死去的人是菲爾而不是白休,不過,一個是狡詐的商人,一個是不善交際的孤僻獨居者,怎麼看後者都更像是屍體的更好人選啊。」路易的思路總是與眾不同。

  「如果白休還活著的話,那他會藏在哪裡呢?」依蘭喃喃自語。

  「看這條信息,」路易彈了彈手中的情報,「古斯特家最小的那位小少爺,最近在學著白休做違禁品交易,有一條線開始牽進霍華德家了。」

  「噢,」依蘭挑高了眉梢,「有意思。」

  路易微笑頷首。

  天黑之前,路易帶著合金匣子去森林迎接魔神。

  依蘭等得望眼欲穿,巴巴地盼到路易沐著夕陽回來。

  她從路易手中捧過匣子,非常不客氣地趕走路易,關上了臥房厚重的門。

  魔神剛一成型,她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嘖,」他嫌棄地捉著她的肩膀,「半天沒見面而已,有必要這麼猴急?」

  她早已經學會自動無視不愛聽的話了。反正他胸腔裡有力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都在說愛她。

  她知道他愛死她了!

  「今晚我要出去。」她用臉頰蹭著他的胸膛,嘀嘀咕咕,「可能一整夜都不會回來,抓緊時間抱一抱怎麼了?」

  他已經敞開了懷抱,非常自覺地環著她。

  「去哪。」聲音有點不悅。

  「古斯特家。」依蘭說,「今天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白休很可能沒有死,我去看看能不能逮到他!」

  「讓路易陪你去。」

  「不用,我又不跟人打架。」她非常有技巧地拍了個馬屁,「雖然路易大人是半神之身,但是要論神出鬼沒的潛蹤技術,他可比你差得太遠啦!我自己偷偷溜進去更方便些。」

  魔神果然被取悅,眉梢微微挑著,嗓音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也有道理。」

  依蘭把臉埋在他的斗篷裡,偷笑。

  這隻大幼崽,她可真是再瞭解不過了!

  「森林的情況怎麼樣?」她揚起小臉來,「找到多少屍身了?」

  「收集到一部分,全部找回來大概還要三天左右。」他把她的臉蛋摁回了懷裡。

  把這個東西團在胸口,感覺真是好極了。

  交換之後,她用絨毛蹭了他一遍,然後蹦蹦跳跳離開了霍華德莊園。

  古斯特的莊園就在霍華德家的正東邊。

  依蘭小毛線爬到一個高高的尖頂上,默默觀察了一會兒。

  遠處的光明神殿依舊防禦森嚴,一隊隊光明神使在城中來回巡邏。

  距離光明大主教祈神結束也還有三天,依蘭蹲在屋頂,向不靠譜的暗夜之神以及自己這個自然之神祈禱了一下,希望光明女神真的不在家,沒有聽到大主教的呼喚。

  『噢,先解決白休吧,別的事情現在想也白想。』

  她把尾巴藏在了白絨毛下面,白色的小毛團在白色屋頂上前行,不湊到面前完全看不出來。

  順順當當就溜進了古斯特莊園。

  古斯特家族不像霍華德家一樣喜歡趕潮流,整個建築群的風格非常古典,翻新也要特意做成舊古堡的感覺。

  依蘭順著刻意斑駁的外牆遊走。

  三大魔法世家的莊園占地面積都非常廣闊,她回憶著路易在地圖上標注的位置,在莊園裡面穿梭了很久,終於抵達古斯特小少爺的塔樓。

  龍晶燈罩上了粉紅色的磨砂燈罩,青春曖昧的光線灑在老舊刻板的裝飾擺設上面,有種違和的喜感。

  最深處的小房間裡傳出一陣陣嬌笑聲,依蘭從門縫下面鑽進去,被一大群鶯鶯燕燕晃花了眼睛。

  只見一張長達十五尺的豪華沙發床上,並排坐滿了衣著非常清涼的漂亮女孩,她們眾星拱月一樣圍著一個男人。

  男人非常年輕,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但儼然是一副花叢老手的油滑樣子。他穿著華貴的緊身衣褲,上面綴滿了亮閃閃的晶片,身體一動,大片鑽石一樣的反光色澤讓人頭暈眼花。

  不用說,這一位肯定就是古斯特小少爺。

  女孩們挨個扭著腰肢走到房間正中跳舞,跳著跳著身上的衣服就沒了。

  『噢!』依蘭小毛線翻起黑豆眼望向天花板,『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要看見這種事情?到底為什麼!到底是哪一個不靠譜的神影響了我命運的軌跡!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學習,我和魔神一定會配合默契的!就像我們一起戰鬥那樣默契!』

  『我對這些女孩的身體,完全沒有興趣,根本不想看……誒?』

  她的小黑豆眼『刷』一下拉長了,驚恐地看著房間正中。

  原來圍在古斯特小少爺身邊的不僅是女孩,還有好幾個長得和女孩子一樣漂亮的男孩!

  『噢天哪,這是怎麼一回事?古斯特不可能對男孩有興趣呀,所以他只是在研究人體嗎?難道他是一位人體畫師?』單純的依蘭小毛線呆呆愣愣地想。

  古斯特小少爺也站了起來,滿臉油膩壞笑,撲向那群少男少女。

  「嘭!」

  房間被人一腳踢開。

  狂歡的人群『嘎』一下全部閉住了嘴,男孩女孩們瑟縮著,垂頭退到了牆邊。

  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男人怒氣衝衝地向著亮晶晶的古斯特小少爺咆哮:「你這個廢物還能幹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替你搶到這條財路,你能不能多上心一點!繼承權你也沒戲,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嗤!」小少爺晃著滿身亮片,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挑著眉毛,一臉怪笑,「父親,搶不到繼承權是因為你無能,鬥不過自己的兄弟,關我屁事啊!」

  「你!」

  「別你啊我啊,」小少爺吐了個煙圈,「我怎麼了,我廢物,祖父疼我才給我安排了路子,免得以後我叔叔伯伯堂兄堂弟們繼承了家族之後把我餓死。這關你屁事啊?」

  一個關我屁事,一個關你屁事,把中年男人氣得捂住了心口。

  臉色一陣灰白之後,中年男人喘著氣繼續朝他吼:「那你今晚不是有正事嗎!你還在這裡胡鬧!」

  小少爺慢悠悠看了看懷錶:「父親,你太沒有時間觀念了。還有四十三分鐘才到約定見面的時間,我現在出發太早了,那一位神出鬼沒,萬一我早到撞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那可怎麼辦呢?你呀,要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嘖嘖嘖。」

  中年男人:「……」

  「好了,」小少爺向著門外揚了揚手,「你可以退回去,陪我媽媽睡覺了。」

  中年男人摔門而去。

  依蘭偷偷打量著這個亮片青年,心裡默默嘀咕:『這位日後肯定比他父親有出息。』

  小少爺被掃了興致,揮揮手趕走了屋子裡面那群鶯鶯燕燕,坐在沙發上噴雲吐霧一會兒之後,他動了動肩膀,向外走去。

  依蘭小毛線迅速跟上去。

  小少爺在莊園裡繞來繞去,看起來就像隨便散步。

  依蘭注意到,他在各個路口都插下了暗哨。

  「給我盯緊了,我可沒辦法接受什麼傢伙在我的地盤上自由出入。」

  做賊心虛的依蘭嚇了好大一跳,拉長眼睛,看了看自己這個『傢伙』。

  「一個無法在街上露面的傢伙,居然敢約我在莊園見面,難道他是要飛進來嗎?」小少爺摸著下巴,一身亮片在龍晶燈下面特別閃耀。

  依蘭抖了抖絨毛。

  噢,自作多情了,古斯特小少爺說的是那個和他約會的神秘人。

  神秘人會是白休嗎?她緊張又期待。

  佈置好一處處盯梢之後,亮片小少爺終於直直走向北部的人工湖。

  人工湖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灰色斗篷的人。

  依蘭悄悄遊近了一些。

  她看到古斯特小少爺的脊背微微繃緊,躊躇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這才踮了踮腳,擺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搖搖晃晃走了上去。

  「嘿!我來了!」

  身穿灰色斗篷的男人慢慢轉過身。

  「見到你很高興,古斯特小少爺。」

  斗篷下面露出了一張略長的臉,在普通人裡面算得上長相出色,年紀接近五十,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出頭。

  依蘭一看見這張臉,小黑豆眼『刷』一下就亮了!心裡發出了嘹亮的尖叫——

  啊啊啊!

  白休!真的是白休!

  運氣可真是太好了,沒想到一出馬就大獲全勝,真是太驚喜了。

  她本來以為得蹲很多天才會發現線索呢。

  依蘭心花怒放,渾身的毛毛都散開,在夜風裡舒服地輕輕搖晃。

  這一下,兇殺案裡面違和的地方都有答案了。

  白休不是被滅口,而是假死脫身。看似拙劣的陷害,其實是成功的誤導。

  『白休啊白休,真有你的!』依蘭小毛線兇殘地瞪著他,『這一回,我看你往哪逃!』

  古斯特小少爺走到了白休的身邊。

  「其實我不太明白。」他吊兒郎當地看著白休,「你為什麼不等風聲過去之後自己接著做?為什麼要把生意交給我們家?只要你不拿出名單,這些線別人想搶也搶不走。你這麼一搞,我祖父忽然就發現家族裡還養著我這個不掙錢的廢物,硬逼著我出來做事,真是煩都煩死了!」

  「小少爺,古斯特大人是看中你的才能。」白休微笑,「不要太過自謙。」

  「才能?吃喝玩樂啊?」小少爺嬉笑著貼過去。

  白休退開一步:「別再走近了小少爺,我很瞭解你,比你以為的瞭解得多。比如你身上這些亮閃閃的探測晶片……我可不想把它們帶回家。」

  紈絝少年沉下了臉,慢慢退後一步:「好吧。你用所有的人脈資源,只是換取一支私人軍隊以及一塊不算太大的封地嗎?就這樣?」

  白休笑著說:「錢我賺夠了,該是退休享受人生的時候。再過幾年玩不動了,退休還有什麼意義嗎?像我這樣的小貴族,擁有一塊封地,還有一支軍隊替我保衛著我的財富,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古斯特明顯有些不相信,他試探著問了一句:「只是因為那個刺客依蘭‧林恩嗎?現在神殿在滿大街找她,就算你光明正大地重出江湖,她也不敢拿你怎麼樣吧?她自身難保了!」

  「年輕人,」白休笑著歎息,「因為你是正在升起的朝陽,你還沒有攀上自己的頂峰,所以你不理解下山的人們是什麼感受。等到你在山頂看夠了風光時,你就會懂了。有人上山,就一定會有人下山,這很難理解嗎?沒有人會永遠待在山頂,除非死在那裡。」

  「好吧!」古斯特小少爺聳聳肩,「那就祝你下山愉快。不過說真的,我的家鄉環境實在不怎麼樣,到處都是喀斯特地形,那種地方,我都不知道有什麼好玩的。我這輩子反正是不會回去。」

  他從懷裡取出一枚非常墜手的簇新令牌,拋給白休。

  「喏,這就是封地的領主令,整塊封地的私人軍隊全部供你驅策。等到新的女王上任,也需要土地領主們的支持,我能保證的是至少五年之內,政策不會發生任何變化,沒人會去打擾你。」穿得亮閃閃的青年一本正經地說政治方面的事情,感覺違和又奇妙。

  白休認真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然後從身後拎出一隻匣子,放在地上。

  「這是帳本。所有人脈和資源都記錄在裡面了。」白休遠遠地退到一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小少爺,你該回去了,我目送你離開。」

  古斯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咧開嘴唇笑著,上前撿起了匣子。

  亮片小少爺離開之後,白休順著湖岸一直走。依蘭小心地跟著他,發現他非常警惕而且直覺敏銳,好幾次,他猝然回頭,望向她遊過的地方。

  依蘭不得不稍微退遠了一些。

  圍著人工湖繞過一圈半,白休忽然掀開長袍、拉下裡褲,走向湖邊的大石碑。

  『噢,他要往湖裡撒尿嗎!』依蘭被狠狠辣了一下眼睛。

  嘩嘩聲傳來。

  依蘭:「……」她翻起小眼睛,無語地望著天空。

  等等,石碑後面,好像有光芒在閃爍!

  她飛撲過去!

  正好,看到白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傳送陣,居然有傳送陣!

  白休已經通過傳送陣逃走了!

  依蘭炸著毛,小眼睛轉了轉,蹲在傳送陣上面細聲細氣地念:「卡多拉克最拉風!」

  沒有動靜。

  噢,這個傳送陣,咒語不一樣!

  依蘭狠狠用尾巴拍打地面,氣得在原地打轉轉。這個狡猾的傢伙,真像一隻狐狸!

  白休就這麼逃脫了!

  「氣死我啦!」憤怒的小奶音炸開。

  她瞪著夜色下黑沉沉的人工湖面,鬱悶了好一會兒之後,回頭游向古斯特小少爺的塔樓。

  雖然沒逮住白休,但是可以偷看他的利益鏈條,說不定能找到研製吸血鬼藥劑的幕後主使。

  依蘭一邊生氣,一邊開動腦筋。

  現在已經沒有傳送陣了,這些傳送陣都是以前遺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都是數千年前魔法師們使用過的傳送陣。

  所以,白休為什麼會知道傳送陣的咒語?!

  他背後的人……

  依蘭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距離古斯特小少爺的塔樓很近了。

  依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絨毛還是難以抑制地顫抖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她用盡了全部力氣,撫平身上的絨毛。

  很快,依蘭小線線溜進了古斯特小少爺的房間。

  這位表面玩世不恭,實際很有心眼的小少爺正在翻閱匣子裡面的帳本。

  依蘭小毛線飛快地潛到了他的頭頂上方,和他一起看。

  那麼多買家和賣家,各自的貨品都不同,人腦是記不住的,必須用紙和筆,一筆一筆工工整整地記錄在案。

  「呵。厲害了。」小少爺嘖嘖讚歎,「真是看不出來,古板的大人物們,原來各有癖好啊。嘖嘖嘖,看看他們購買的這些都是什麼玩意!」

  他把帳簿翻得嘩嘩亂響。

  看似紈絝,其實他很認真很耐心地全部看了一遍。

  合上帳簿,指尖輕輕在封殼上面叩擊。

  「不對呀。」他嘶了一聲,「怎麼沒有記載那個天價的、連藥效也不說的神秘毒藥?哎喲我這個好奇心,抱著這麼個謎團,今天還怎麼睡得著?白休是要把那個秘密帶到封地去嗎?毒藥和軍隊,能發生什麼奇妙的化學反應不成?」

  屋頂上的依蘭小毛線睜圓了眼睛。

  白休他想幹什麼?!

  他是要製造一支真正的吸血鬼大軍嗎?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飛快地離開古斯特莊園,遊了回去。

  她要趕快和魔神商量一下!

  遠遠地,依蘭看見巨大的落地窗後面站著一個人,身後點著一盞燈。

  噢,是魔神在等她回家。

  「我回來了!」依蘭小毛線的心臟忽然變得酸酸暖暖的,她飛快地掠過去,一頭紮進窗戶,摔扁在他的胸口上。

  「嘖,你就不能矜持點。」他嫌棄地拎住了她的尾巴,「怎麼樣,忙活了半夜,有什麼結果。」

  「噢……」依蘭喪氣地垂下了一對小眼睛,「很糟糕。」

  她鬱悶地耷拉著絨毛,把今夜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我把白休給跟丟了!我們現在也分不出人手到封地去捉他,總不能放任他製造一支吸血鬼軍隊吧!」

  魔神提著尾巴把她甩得飛起來,然後薅到了掌心。

  依蘭毛線團:「……」他這是在玩毛線呢?

  「不是找到傳送陣了嗎。」他懶洋洋地說。

  「可是不知道咒語啊,我試過了,卡多拉克最拉風沒有用。」依蘭非常鬱悶,「我不知道咒語是什麼。」

  「那就回憶一下高層的言行。」魔神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絨毛,「想不出來也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指望你能把白休抓回來。」

  依蘭炸毛:「我絲毫沒有感覺到安慰!」

  他笑得可惡至極:「我也沒有在安慰你。」

  她憤怒地把他撞倒在床上,一頓打鬧之後,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咯咯咯咯……」

  「呵,傻子。想一下,瑪琳恩身邊高層法師都有誰,性格如何。」他漫不經心地說。

  她把身體攤在他的胸口。

  情緒釋放之後,腦海裡有點空。想起白鬍子米諾加,她也沒讓恨意沖昏了大腦。

  「米諾加是後來才叛變的。」她低低地說,「在澤白度的影響下,他鑽了牛角尖。澤白度出現之前,他和黑鬍子卡多拉克朝夕相處,感情非常要好。卡多拉克和賢者瑪琳恩是一對戀人,米諾加是個單身漢。」

  「傳送到瑪琳恩那裡的咒語是『卡多拉克最拉風』,米諾加每次念咒語都會跳腳,非常不服氣。」她動了動尾巴,鬱悶地說,「古斯特莊園人工湖邊的那個傳送陣應該是從前運輸礦石的傳送陣,它的咒語並不是『卡多拉克最拉風』。」

  魔神揪了揪她眼睛上方的絨毛,「澤白度和米諾加不是一夥的嗎,既然這個澤白度得到了管理和調度的權力,他應該會盡可能地滿足同盟者的意願。」

  依蘭的眼睛慢慢亮了:「你的意思是說,運輸礦物的傳送陣,咒語很可能被改成了『米諾加最拉風』嗎?!」

  「不是沒可能。」

  癱成薄餅的依蘭騰地蹦了起來,『噗』一聲團成了圓滾滾的毛球。

  「噢!我現在就去試試!」

  「路易和你一起去。」

  「嗯!」

  大主教造成的重傷仍未痊癒,她無法釋放強大的魔法,如果傳送陣那頭設了埋伏的話,她恐怕會變成一條落網之魚。

  帶上路易這條大白鯊,什麼網都能撕掉!

  「別急。」魔神眯著眼睛,「我要幫你做一點準備工作。」

  一個小時之後,依蘭蹲在路易的肩膀上,一人一球再次抵達人工湖邊的傳送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兇狠地念出了咒語——

  「米諾加最拉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6:58 PM

第九十三章 背叛者死

  「米諾加最拉風!」

  傳送陣沒有任何反應。

  路易此刻的心情並不是非常美麗。

  因為要夜行,他無法穿上他漂亮風騷的銀色燕尾服,而是套上了一身黑色的貼身勁裝,款式老土,而且還被縫改過。

  穿著這麼土的衣服,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蒼老病弱的軀殼裡面,整個人都十分萎靡。

  「咒語好像不對。」他無精打采地說。

  依蘭『怦怦』亂跳的心臟也冷卻了下去。傳送陣沒反應,她猜錯了。難道米諾加沒有修改咒語嗎?

  如果是魔法師們一直使用的原始咒語的話,那就無從猜起了。

  「沒事,」路易著急回去換自己的銀色小禮服,很敷衍地說,「回去重新猜幾個,寫在羊皮紙上帶過來一個一個試。」

  依蘭垂著小眼睛,鬱悶不已。

  「白休肯定會跑掉的。」

  「跑就跑了吧,」路易縱身一跳,落向幾百尺外的牆頭,「反正他身後有更大的魚,不用管他這隻蝦米。」

  這話說得也沒有錯,現在線索指向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是依蘭心裡已經鎖定了最重要的嫌疑人。

  「更大的魚……」

  「對,更大的魚!」

  依蘭的小眼睛裡忽然冒出了光:「噢,路易大人你提醒了我!快快快,返回傳送陣!快快!」

  路易生生從半空墜下來,轟隆一下落在湖邊。

  「更,更!」依蘭興奮地甩著尾巴,「和原咒語一樣有什麼意思,米諾加肯定想壓過卡多拉克一頭!」

  再一次回到傳送陣,她緊張地繃住絨毛:「咒語:米諾加更拉風!」

  傳送陣泛起了光芒。

  猜對了!

  「噢,小依蘭,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天才!」路易沙啞老成地誇獎她。

  依蘭小毛線得意地挺起了自己圓滾滾的毛絨胸脯,無比自豪。

  「您說得對極了!」

  路易呵呵地笑,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眼睛上方的絨毛。

  眼前光影變幻,開始傳送了!

  依蘭飛快地鑽進了路易的肩兜——這是出發之前魔神大人親自抓著針線縫製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依蘭小毛線不要亂鑽,別瞎碰路易的身體。

  這就是魔神大人所謂的『準備工作』。

  從來沒有做過針線活的魔神大人縫製的針腳就像是一條歪歪斜斜的蜈蚣,不過窩在裡面,依蘭覺得又安心又幸福。

  這是他親手為她做的家。

  傳送陣把路易和肩兜裡的依蘭帶到了一個漆黑的地方。

  他和她都可以夜視,環視一圈,發現這裡位於一條通道的尾端,通道另一邊連接著一間封閉的石室,看起來像是礦坑中臨時堆放礦石的儲藏中轉所。

  依蘭壓低了聲音:「找對地方了!」

  路易側耳聽了一會兒,邁開長腿,大步向石室走去。

  「女士們先生們,就讓路易來為你們終結地下的黑暗歲月吧!」

  半神之軀拖著殘影,幾步就移動到了石室的門口,他非常優雅地曲起食指,用最紳士的姿態開始敲門。

  「轟——轟——轟——」

  石門倒下。

  四壁上都有龍晶燈照明,這是一間整潔乾淨的開闊地下室,濃郁的藥劑味道彌漫在整個空間。

  「這是長期進行藥物試驗的味道。」路易緬懷地深吸了一口氣,「是我熟悉的味道。」

  貨架上面的東西都已經被搬空了。

  正中央那張很長的試驗桌上的玻璃瓶們也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不管這裡進行過多少試驗,現在,它們都已經結束。

  不過這一趟沒有白跑。

  依蘭追蹤的目標,白休‧斯坦站在試驗桌邊,遲疑驚詫地回過頭來。他的面前放著一隻小小的瓶子,瓶口還沾著少許零星的藥汁,看起來不久之前他曾飲用過什麼藥劑。

  「……路易‧溫莎?」白休愕然。

  「久聞大名,白休‧斯坦。」路易非常有禮貌地點了點頭。

  白休上下打量路易:「依蘭‧林恩提到你的時候,我就非常奇怪——我怎麼沒印象,坦利絲王國誰來買過新款試劑……你是怎麼進化成完美體的?」

  打完招呼正要動手的路易動作一頓。

  依蘭小毛線也非常及時地用尾巴尖戳了戳他!

  配合默契的一人一球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噢,這個嘛,」路易啞著嗓,沖白休揚起下巴,「你覺得是誰告訴了我傳送陣的咒語呢?我的藥,自然是來自他那裡。」

  白休笑了下:「詐我。沒用。所有的藥都是從我手上出去的。」

  依蘭小毛線失望地歎了一口氣——白休這隻狐狸,是真的很聰明啊!

  路易挑了挑眉,友好地和他商量:「如果對你使用一點暴力手段,你會同意配合我的問話嗎?」

  「你遲來了一步。」白休很坦誠地撿起了面前的空瓶子,「在我沒有飲下它之前,肉體凡胎,為了活命只能放棄一些理想啊、信念啊這一類的東西,不過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可以拋棄孱弱無用的人類之軀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建議我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比較好……」

  話音猶在,他已經拖著一道殘影轟向了路易。

  十來天之前,被依蘭輕易釘在真皮大躺椅上的白休,現在已經擁有強悍的身體和力量了!

  「轟——」

  兩個人重重相撞,單憑物理撞擊引發的衝擊波,已讓整個石質地下室重重顫抖,頂部不停地掉下石塊和塵土來。

  「有意思。」路易彎起了唇角。

  兩道殘影在石室中飛速遊走,時不時就會雙雙現身,天崩地裂地過上一招。

  很快,依蘭聽到了骨骼折斷的聲音。

  「怎麼可能!」白休捂住了左臂,刷一下倒退到了角落裡。

  路易緩緩停在他的面前。

  「你對力量一無所知。」

  只是一隻吸血鬼而已,在半神之軀的面前,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螳螂。

  白休偷偷在下盤蓄力,忽然踢向路易的小腿!

  路易眉梢微微一挑,不避不讓,由著他踢了上來。

  「喀——嚓!」

  「啊啊啊——」白休抱著腳,跌坐在牆角。

  他踢中了路易最脆弱的小腿骨中段,沒想到折的卻是自己的骨頭。

  路易微微駝著背,伸出一隻手,揪住白休的頭髮,把他慢慢地拎了起來,直到眼睛對著眼睛。

  「別殺我!」白休迅速求饒,「我什麼都說!」

  路易揚了揚下巴,用老年人的語速和嗓音說:「說吧。從頭到尾。」

  白休吞了兩口唾沫,喉結滾動著,開始招供。

  「我從森林下面收集到了隕落魔鬼的血肉,我想要追求長生不死,想要強大的力量,所以我開始了研製過程。最初做成的藥物效果不好,最早的試藥者死得很快,根本撐不過幾天。後來我不斷改良,不斷改良,路易你算是第二批用藥者,後來還有第三批和第四批,最終,在火玫瑰帝國的公爵繼承人身上,我得到了最終反饋,我成功了。」

  「我研製出了讓人力大無窮、長生不死的藥。從毒藥,變成了神藥。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在這樣的力量面前,金錢就像是糞土,於是我拋棄了它們,用它們來鋪就一片坦途。我在今天獲得新生,從此我脫離了孱弱的人類軀體,晉階為不死之軀!」

  「噢,當然,現在在您更加強大的力量面前,我一敗塗地,我懂勝者為王的道理,從今天起,我供您驅使,做您最忠實的僕人。」

  「對了,我用走私生意,從古斯特手裡換到了一塊封地以及一支軍隊,我打算讓他們修建舉世無雙的豪華地下王城,從此我要做陰影中的王者。不過現在這一切都是您的,您留下我的性命,我為您建造地宮,為您賺取財富,總之留著我包賺不賠!」

  路易靜靜地看著他。

  依蘭小毛線也從肩兜裡探出眼睛,觀察白休的表情。

  她發現看不出什麼破綻。

  即便在生死壓力的面前,白休還是把謊話說得像真的一樣。他是一個商人,很會做生意。

  依蘭戳了戳路易。

  路易心領神會,開口問道:「你一個人在做這些嗎?」

  「是的,沒有錯。您也許對我有一點瞭解,我這個人,從來只喜歡和別人單線聯絡,我獨來獨往,從不信任誰。」

  路易鬆開了他的頭髮,一拳轟碎了他的胸骨,將拳鋒停在距離心臟不到一寸的地方。

  「給你機會,再說一次。傳送陣的咒語,誰告訴你的。」

  白休的瞳仁猛烈收緊。

  劇痛讓他的面孔扭曲得厲害,他猶豫了一會兒,視線忽然落到了貨架後面,臉色猛地一變,大聲喊道:「別管我,快跑!」

  路易神色一震,隨手把白休往牆上一摔,身體拖著殘影,直接撞倒了整排貨架,踩在一片碎木屑裡面環視左右。

  沒有人。

  「上當啦!」依蘭探出尾巴,勾住了路易的耳朵,「這一招傻子都不會上當!」

  路易回頭去看,只見白休已經拖著受傷的軀體,挪到了另外一個角落。

  他的腳下閃爍著傳送陣的光芒。

  「風!」依蘭小毛線用盡全力,送了路易一陣風。

  「刷——」

  路易的速度快到了極點,這一瞬間,地下石室裡面詭異地出現了兩個路易,貨架殘堆裡一個,傳送陣上一個。

  他的速度已經超過了視覺殘留。

  在傳送陣的光芒消失之前,路易雙腳踏實。

  依蘭簡直擔心一人一球會不會被傳走半個身體!

  眼前光影變換。

  噢!一條熟悉的街道!這個傳送陣,竟然通到了大街上!

  白休正在踉踉蹌蹌往前逃。

  路易陰笑著,一個箭步追上了白休,拎住他的脖頸,一拳砸在太陽穴上把他打暈,然後縱身躍過幾百尺距離,轟隆落在一間屋頂上。

  巡邏的光明神使們瞬間被驚動,一道道聖光追了上來。

  聖光無法對路易造成任何傷害。他擁有光明女神的一小部分神格,自然會免疫神聖之光。

  「左邊白色環形建築就是獅鷲中心,快快,騎獅鷲走!」依蘭嘰嘰喳喳。

  路易拖著殘影蹦了進去,果然看到一排獅鷲蹲在獸欄裡面。

  「這些傢伙會聽我的話嗎?」路易隨便挑了一隻獅鷲,扯斷拴住它的鎖鏈。

  依蘭蹦了出來,落在獅鷲腦袋上。

  「毛絨朋友!帶我們離開這裡!」

  「噅噅噅噅!」周圍的獅鷲們齊聲抗議,非常不服氣地看著被路易選中的這一隻。

  「噢,朋友們,還有重要的事情拜託你們呢!追兵馬上就要進來啦,朋友們就裝得笨一點,不要真的帶人來追我們哦!」依蘭抖著絨毛,沖著其他獅鷲們細聲喊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噅——」

  在光明神使們衝進獅鷲中心之前,灰色的巨型獅鷲載著路易、白休和依蘭直沖雲霄。

  其他獅鷲擺出沒睡醒的樣子,迷迷瞪瞪地沖著想要追擊的光明神使們炸毛。

  「噅!噅噅!」

  等到神使們搖搖晃晃地乘著非常不配合的獅鷲升空時,視野中早已沒了路易的影子。

  森林中。

  白休搖著腦袋,暈乎乎地醒來。

  他發現自己被扔在一片開闊的魔草地,草尖的露水顯示,黎明就要到來。

  他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路易。

  「噢……」白休捂住了額頭。

  「天快亮了。」路易感慨地說,「你想過,在陽光下,從皮膚,到肌肉、骨骼,一點一點被灼穿,全部燒成灰燼,直到最後剩下一顆心臟,到了這個地步還在承受烈焰焚身之痛……這是什麼感覺嗎?」

  白休的嘴角重重地抽搐。

  「我試過啊!」路易的聲音無比滄桑,「你也來試試吧,這樣,世界上總歸是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地理解我,知道我曾經歷過什麼,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白休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任何求饒都沒有用了,也沒有人能救自己。

  眼前的人……不一樣!

  「說吧。」路易寬容地點點頭。

  白休的目光劇烈閃爍,他艱難地開口:「你確定想知道?就算知道了,你也鬥不過。勸你別找死。」

  「說。」

  「好,我說,其實我做這一切,是……」

  他的臉和身體猛地僵住。

  在路易和依蘭小毛線詫異的注視下,吸血鬼白休就像是被陽光射穿一樣,當著一人一球的面,迅速化成了一個人形的黑屑團。

  化成了黑灰的嘴唇一動,臉部立刻像一個黑色漩渦一樣,朝著四面八方散開。

  「咦?背叛者死。」路易抖了抖手掌上沾到了黑塵,「這看起來,很像某種詛咒。」

  依蘭小毛線從肩兜裡鑽出來,蹲在路易的肩膀上:「有點像光明女神那個把人變成聖金的詛咒,但是比那個兇殘得多了。口頭上和心中背叛光明女神的人那麼多,他們都是不會受到懲罰的,唐澤飛鳥和偽神是因為動了光明神格的力量才遭遇詛咒反噬。而這個白休,只是試圖招供一個名字就變成了這樣。」

  路易用腳尖踢了一下地上的黑色骨堆:「所以他服用的藥物中,一定有幕後那個東西的力量。」

  依蘭非常憂鬱地歎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這次的對手是人。」

  「回試驗室看看!」路易的銀色眼睛裡閃動著研究者特有的光。

  路易和依蘭潛回地下試驗室,把那些來不及摧毀的瓶瓶罐罐都研究了一遍。

  「小依蘭,」路易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白休為什麼會在今天和古斯特家族最終交接嗎?我找到答案了。」

  「嗯?」她正睜著黑豆眼瞄來瞄去,一聽這話,立刻精神百倍地看著他。

  「這裡,不久之前剛剛完成了劑量驚人的毒藥生產。這些毒藥現在已經運走了。白休一直沒有離開,就是在等待這項工作完成。」他聳著鼻翼四處嗅了嗅,然後大步走到了試驗室一個角落,「從這裡運走的。」

  「傳送陣!」依蘭炸起毛毛,「路易大人準備好,我們現在傳送!」

  「嗯。」

  「米諾加更拉風!」

  傳送陣沒有反應。依蘭嘗試了每個人的名字和組合,都沒有蒙出傳送陣的咒語。

  路易笑著搖了搖頭:「幕後的人,遠比想像中更加謹慎啊!這個傳送陣,恐怕通向老巢。」

  「剛才白休逃跑的那個傳送陣,我知道。」依蘭從肩兜裡面鑽出來,蹲在路易的肩膀上,目光中帶著一些追憶,「上次,魔神就是在獅鷲中心的外面逮到突然現身的布蕾雅,我們一直很奇怪她到底是從哪裡變出來的。現在才知道,是傳送陣。」

  「哦?」路易挑眉。

  依蘭不自覺地彎起了眼睛:「那天和布蕾雅動手的時候,魔神可真是帥呆了啊!」

  路易使勁兒壓住了笑容。

  「咳,」依蘭清了清嗓子,「那一天,魔神拆了白德的地下室,然後布蕾雅就出現在街道上。我覺得白德那裡可能也有一個傳送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批被運走的毒藥……」

  「很可能就是運往老巢!」路易摩拳擦掌,「我現在就去對付他?直接殺到白德的地下室去嗎?」

  「不。那個人非常謹慎,肯定早已經把東西轉移走了。」依蘭抬頭望向星空,「如果真的是他,那麼貿然行動非但什麼也得不到,反而會打草驚蛇。那批毒藥裡面有魔神的血肉,現在森林裡有太多氣息,影響了他的感知,等到他清理完森林之後,就可以感應到它們了。先把它們找出來!」

  「不錯。」路易點點頭,「黑暗神大人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恢復到最佳狀態,他身上實在是扛了太多的傷。」

  他猛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懊惱地拍了拍腦門。

  「我都知道的。」依蘭歎息,「那個傢伙,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路易的嘴角狠狠抽了兩下。

  他沒敢告訴依蘭,他也在黑暗神大人那裡也聽到過這樣的念叨。真是一對神奇的戀人啊!

  「而且……」依蘭遲疑地說,「如果是白德,如果是……他。那麼,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每一個人都不會相信我們,而是會選擇相信他。」

  她的絨毛在夜風中微微發顫。

  「所有人都信任他,善良的人們會為了他而舉起武器,對準我們。」

  「我不會再讓悲劇發生。」

  一人一球回到了霍華德莊園。

  路易繼續安排人手收集情報,這一回,搜尋重心放在了奇怪的貨物上。

  根據那些試管和藥罐中殘留的線索,路易推斷這一批失蹤的毒藥重量足有兩百磅。這樣一批液體調動起來,多少總會露出些馬腳。

  法師塔和別的地方不同,想要從這個封閉的環境中把這麼大一批貨物運出去,還要瞞過所有的眼睛,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依蘭小毛線窩到了魔神的身上,嘰嘰喳喳把地下試驗室中的所見所聞全部說了一遍。

  「不能背叛主人的吸血鬼嗎?」魔神懶洋洋地說,「他這是從傳聞中找到的靈感吧。」

  「什麼?」

  魔神的表情似笑非笑:「傳說中,我的信徒就是這樣的。被黑暗力量控制,不知疼痛和疲倦,永不背叛。沒想到我的血肉還真有這樣的效果?既然如此,明天讓路易好好研究一下那個從火玫瑰帝國抓回來的吸血鬼。」

  說著話,天就亮了。

  路易把裝在匣子裡的魔神送進魔法森林,返回莊園時,看到依蘭站在窗戶邊上發呆。

  剛才看著那隻匣子,她忽然想起在北冰國那一次,她偷偷把手伸進合金匣子裡面去撈魔神,結果只撈到一些霧一樣的絮狀物,還激發了那個記憶封印。

  現在她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混沌的絮狀,就是他被封印在七王之墓的狀態。她碰到了那樣的他,觸發了靈魂最深處那份沒有被死亡磨滅的情感。

  「路易大人,」她的聲音有一點點沙,「我覺得現在很幸福。」

  路易正慢吞吞地拄著黑寶石權杖往前走,聽她這麼一說,他腳步慢慢地頓了頓,然後歎息著開口:「懂得珍惜和滿足的人,總是幸福的。」

  「是呀!」依蘭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把幸福的淚水收了回去。

  路易裝作沒看見。

  他根本不覺得小依蘭是愛哭包。在他眼中,小依蘭是世界上最堅強最勇敢的女孩。

  依蘭跟著路易來到關押吸血鬼的牢房。

  這個可憐的傢伙嘴部被套上了鐵箍,手腳都用非常粗的鐵鍊捆得結結實實。

  因為多日沒能接觸血液,他的眼睛通紅通紅的,喉嚨裡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聲。

  路易走上前,慢吞吞地觀察這隻吸血鬼。

  吸血鬼眸光閃動,難以抑制地盯住依蘭細嫩的脖頸。

  白得透明的肌膚下面,細細的血管中流淌著少女噴香的鮮血……

  他裝出一副虛弱無比的樣子,看起來完全無害。

  『只要這兩個蠢貨拿掉我的嘴套來問話……他們就會變成我越獄之前的一頓美餐!』吸血鬼美滋滋地想。

  「小依蘭,你覺得我該從哪裡著手研究?」路易歪著頭,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孱弱』的吸血鬼。

  「不然讓他咬你一口感受一下?」依蘭很認真地提出了非常不負責任的建議。

  路易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那就這麼辦!」

  扮弱的吸血鬼驚呆了。

  路易拆掉他的嘴套時,他有好一會兒沒能反應過來。

  哪怕誘人至極的手腕就放在嘴邊,哪怕多日沒進血食已經讓他快要喪失理智,但他還是遲疑了。

  「這個傢伙,倒是像我一樣意志堅定。」路易挑著眉,「當初我戒血癮的時候,也是這……」

  『嗷嗚』一下,手腕被叼住了。

  「啊哦,高看他了。」路易遺憾地說,「本來還覺得這個傢伙有培養的價值。」

  吸血鬼的尖牙刺入了血管。

  依蘭吃驚地看著路易,她從他剛剛這句不經意的話語中,聽出了她從前不知道的往事。

  「您曾經……」

  「噢,」路易彎起銀色的眼睛,「是的,我剛『生病』的時候,非常渴血。飲過動物和人類的血,當然,優雅的路易是不會像這個傢伙一樣毫無風度,用自己的牙齒去咬人的,就是……花錢購買一些血液這樣。飲血,可以讓我的身體稍微好轉一些。關於吸血鬼伯爵的傳聞,就是那個時候傳出去的,無風不起浪啊!」

  他的神色十分感慨。

  「後來我發現,血癮越來越大,而且理智逐漸有了崩潰的跡象。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變成喪失理智的怪物,於是我戒了血。那段時間,不好捱啊……」

  他歎息著,伸手摁住吸血鬼的腦門,把他推開。

  手腕的傷口滲出金紅的血。

  吸血鬼發出喪失理智的咆哮,拖著沉重的鐵索,『叮鈴鐺啷』地再度往前撲。

  「不過事實證明還是可以做到的。」路易愉快地對狂暴的吸血鬼說,「相信我,你也可以!戒血吧!」

  吸血鬼:「……」他才不想戒血,根本不!

  他盯著路易手腕上滲出的血。

  泛著金色的血,顯然和正常人類不一樣,但是此刻渴血的吸血鬼已經注意不到了,他發出了野獸一樣的咆哮聲。

  「他太吵了。」依蘭皺起鼻子。

  路易把嘴罩戴了回去。

  他緩緩捏起拳頭,只見手腕的牙印中,慢慢逼出了一絲黑色夾著紅色的毒液。

  「通過毒液來感染。」路易把它挑了起來,非常珍惜地收起一隻水晶小瓶子裡面,然後又取出另外一隻瓶子,用指尖劃破吸血鬼的手腕,收集了一小瓶對方的血液,「樣本集齊,我這就去研究。」

  路易效率驚人。

  剛入夜,他就帶著結果敲開了依蘭的門。

  「噢,請原諒我打擾了二位甜蜜的夜晚。」路易在門口行了一個虛偽的禮。

  依蘭從魔神的肩膀上跳到了腦袋上,用實際行動表明,這樣的身體是沒有辦法『甜蜜』的。

  「猜猜我發現了什麼?」關上門之後,路易的表情立刻變得無比凝重,「大人的墮神之血,被另一個神格的力量感染了!中了毒的人,變成吸血鬼的同時,也會成為那個神格的信徒。」

  「神格?」依蘭小毛線睜圓了眼睛。

  路易拿出幾隻水晶試管,向一竅不通的依蘭和魔神解釋了一通原理。

  「……總之,這不是偽神的力量,而是真正的神格,不過令人慶倖的是,它並不算十分強大,否則也不需要依賴黑暗神大人的血液來做到這件事情了。」

  依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被吸血鬼咬過的人,也都會變成那個神格的忠實信徒、不能背叛嗎?」她問。

  「不錯,是這樣的。」

  依蘭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這可真是太恐怖、太邪惡了啊!」

  用神格的力量感染墮神之血,製造毒藥。

  服下藥,就會變成白休那樣的吸血鬼,並且可以感染更多的人。而這些人,全部都會變成那個幕後神格的信徒,為它提供信仰之力。

  「路易,」魔神微仰著下巴,漫不經心地問,「你能做到嗎?」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

  路易抬高了眉毛,年輕漂亮的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了好幾道抬頭紋:「思路我已經理清了,如果從現在開始研究的話,大概需要幾十年。大人,著手去做嗎?」

  依蘭炸毛,對著魔神的耳朵叫:「不可以做這種邪惡的事情!」

  他反手把她捉下來。

  「這個嘰嘰喳喳的絨毛東西,真是吵死人。」他嘖了一聲。

  路易目光幽怨。他真是受夠了黑暗神這套表裡不一、明面上嫌棄實際上炫耀的嘴臉了。

  當然,他完全不敢抱怨。

  「不必浪費時間做那種事。」魔神抬了抬手,「在毒液中能感應到艾麗絲的氣息嗎?」

  路易搖了搖頭:「並沒有,與我身上的神格並非同源。很陌生,有種……言語很難說清楚,很難直觀地評價它的善惡。」

  「嗤,」魔神笑了,「神神叨叨。這兩天,嚴格管控莊園的飲食和水源。」

  路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是!」

  「像白休這樣的心腹,很可能不止一個。」魔神眯著眼睛,「想要讓心腹到遠處發展據點嗎?路易,留意通過各種渠道離開法師塔的人,一旦發現直接拿下。」

  「是!」

  路易離開之後,魔神若無其事地瞟了依蘭一眼。

  「這種小事也值得炸毛?看著。」

  依蘭眨了眨小黑豆眼。

  她不會忘記,那一天他帶著她掠上去擊殺聖騎士的時候,就是用這樣的語氣輕飄飄地對她說,看著。

  她把眼睛拱到了他的身上。

  「嗯。」小毛團蹭蹭蹭、蹭進他的懷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7:09 PM

第九十四章 真言之琴

  法師塔看起來風平浪靜。

  但是站在巨大的落地雕花窗戶後面環視整座白色城市時,依蘭總是能感覺到洶湧的暗潮。

  這一天,大主教離開了神祈室,他和賢者白德見面了,談話長達一個小時。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依蘭這裡。

  風雨欲來的感覺,把她的心臟壓得沉甸甸的。

  魔神在森林中收集屍體的進度也接近完成,如果順利的話,天黑之前他就可以把森林打掃乾淨。

  「能打聽到大主教和白德的談話內容嗎?」她問。

  路易搖頭:「不行。需不需要我通知大人回來,以防萬一?」

  依蘭猶豫了一下:「先別打擾他收集身軀,現在非常關鍵。」

  管家急匆匆地找上門來。

  「賢者親自來到莊園,要見林恩小姐。」提起賢者,老邁優雅的管家也不禁雙眼發亮,露出敬仰的表情,「噢,我都好些年沒見到賢者了,風采依然如故。」

  依蘭和路易對視一眼。

  她彎起眼睛:「我去看看,會隨機應變,不要擔心。」

  「我會看著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路易皺緊眉頭。

  依蘭深吸一口氣,向外走去。

  她其實,也很想見一見白德。上次和他告別時,她還沒有找回從前的記憶,也沒有發現白休還活著,更不知道吸血鬼是由神格製造出來的。還有……傳送陣。

  會客廳裡,賢者坐得端端正正,沒有一絲不耐煩。

  「來了。」他動了動眼皮。

  依蘭慢慢走到他的對面坐下,抬起眼睛,凝視著這張濃墨重彩的漂亮臉龐。

  「單獨談談吧。」她說。

  他點頭。

  管家邀請賢者的隨行者去了花園。

  「大主教的神祈,得到光明女神回應了嗎?」依蘭單刀直入地問。

  「沒有。」白德凝視著手中的茶杯,「我過來是要告訴你,你藏在霍華德莊園的事情已經洩露了,大主教態度很強硬,打算直接進攻莊園捉拿你。你太大意了,當時就該好好待在我那裡,而不是到外面亂走動。我不想法師塔裡面動刀動劍,所以我來找你,商量一個方案。」

  「敞亮點吧!」依蘭皺起鼻子,「和我說話有必要這麼虛偽嗎?你不是說,如果頂不住光明神殿的壓力就把我交出去,所以現在是要交人了嗎?」

  他點了點頭:「這麼說也沒錯。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霍華德家血流成河,說實在的,如果光明神殿對一個窩藏刺客的家族發起攻擊的話,我們是沒有立場出手維護的。」

  「那你來找我,除了要我和平投降之外還有別的目的嗎,我手中的鑰匙?」依蘭問。

  「不,」賢者笑著搖頭,「怎麼會呢,我要鑰匙做什麼,我說過,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與鑰匙事件有關。」

  「噢,我明白了。」依蘭恍然,「你這是防著神殿對我使用真言之琴。」

  他微笑:「我沒有承認過任何事情。不過上次對布蕾雅使用過聖器之後,據說大主教不太滿意效果,原本打算等到聖器恢復元氣時再用一次,沒想到就丟了聖墓鑰匙。」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大主教還沒來得及把真言之琴收回聖墓中,他現在是可以讓我說實話的。」

  他搖搖頭:「只是隨便聊一聊,沒有要告訴你什麼。」

  依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轉移了話題:「像你這樣的人,只要有心去做,總會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吧。」

  「總之我行事問心無愧就是了。」他說,「人是很容易被眼前事物蒙蔽的,像你,你心裡總想著鑰匙,就認為別人要的也是鑰匙。其實不是的。我即他人這樣的想法,會把思維帶進錯誤的深淵。」

  「隨便吧。」依蘭抬了抬手,「期限。我還可以拖延多久呢。」

  「大主教希望我出去的時候帶著你一起。」白德眨了眨眼睛,「他會問出鑰匙的下落,然後帶著你一起開啟聖墓,以驗證你手中的鑰匙是真是假。」

  依蘭的眉梢輕輕一挑:「除了你讓布蕾雅提前換走的那一把之外,其餘兩把都是真的。」

  白德笑容無奈:「我說了,那只是你自己的猜測而已,有什麼證據嗎?」

  「要是有證據,我已經向光明神殿告發你啦!你以為只有你會出賣別人嗎?」依蘭看著他,氣呼呼地,「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躲在這裡的事情就是你告訴大主教的!」

  她和路易端了地下試驗室,逼死白休,又從那個吸血鬼小公爵的身上取走了毒血,幕後的人肯定坐不住了。

  不過依蘭怎麼也沒想到,白德會直接把她交給光明神殿。

  難道他就不怕她說出吸血鬼的事情嗎?

  噢對了!她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一切和他有關。這種事情別說魔法師們不會相信,就連一心想要摁死白德的光明主教都不會相信!

  她只能瞪著他,讓自己看起來只是單純在氣惱他的出賣。

  白德笑笑,轉移了話題:「其實我很好奇,你想要聖墓中的什麼東西?」

  她盯了他一會兒,狡黠地說:「不如你先說說,你對聖墓中的什麼東西最感興趣,然後我就告訴你我想要什麼。隨便聊聊而已,反正無論對什麼東西感興趣,都不可能成為定罪的證據。」

  「噢,和女士相處,偶爾吃一點小虧也是很浪漫的事情。」他聳肩,「聖墓中的東西……我對屍體和聖器都沒有興趣,如果可能的話,我就想看看有沒有別的什麼。」

  「黑暗神的腦袋算屍體嗎?」依蘭問,「我聽小白臉托馬斯說過這個。」

  「當然算。」白德微笑,「我對那位沒有絲毫興趣。」

  「好吧,輪到我了。」依蘭仰倒在沙發靠背上,「我其實就是討厭光明神殿,想破壞他們的東西。說實話,這種事情我可不止幹過一次了。聖墓不是他們的聖地嗎,我就是來搗亂的,如果成功潛進去,我會掀了聖騎士們的棺材蓋。」

  白德輕笑出聲:「你真是調皮。是因為那隻魔法精靈嗎?它是不是和你講過一些關於法師塔的往事?你在幫它報復光明神殿嗎?」

  依蘭的心臟輕輕漏跳了一拍。

  白德補充道:「別緊張,我保證光明大主教不會問你這個。」

  依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誰會一直記著幾千年前的事情。」

  「說得也是。」白德溫和地笑了笑。

  「開啟聖墓之後,你會進去嗎?」依蘭轉移了話題。

  「會。」他說,「這是我對大主教提出的條件之一。在澄清了鑰匙失竊之事與我無關之後,我會隨神職人員們一起進入聖墓參拜先賢,以表明光明聖徒和魔法師們繼續交好之意。」

  依蘭輕輕點了點頭。

  「你也無需太過擔憂,」白德說,「像你這樣的頂級刺客,對於光明神殿來說也是很有價值的,如果你可以投降,從此為神殿做事,我想誰也捨不得殺你。」

  「你是想讓我假意投降嗎?」依蘭佯裝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潛伏在神殿中,暗地裡為你做事?」

  白德歎息:「我沒有這樣的意思,我只是為了法師塔的和平。現在選擇權在你的手上,是跟我走,還是讓霍華德家族和光明神殿打上一架?我的建議是,不要做無意義的犧牲。」

  「好吧。」她歎了一口氣,「其實我根本沒有選擇。」

  「人生總是如此。」

  依蘭站起來:「我可以挑一套喜歡的衣服換上,然後再跟你走嗎?」

  白德輕輕笑了下:「當然。」

  「我就在二樓臥室,不會逃走的。」

  「沒事,」他用平靜的聲音說,「我會用魔法封住整幢樓。」

  依蘭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上樓。

  路易早已守在臥室裡。

  「我帶你殺出去。」

  「不,」依蘭搖頭,「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路易大人,時間緊迫,我得先確認一件事情。」

  「什麼?」

  「聖光是不是無法對您造成任何傷害?」她快速地問。

  「是的,」路易狡詐地勾起唇角,「因為神格碎片的緣故,我甚至可以操縱聖光,只不過我討厭那股味道,所以從來沒碰過。」

  「光明神殿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聖光法陣,可以開啟最高警戒,一旦開啟,整座神殿就會被聖光圍住,連蒼蠅也不能進出,除非強闖。開啟警戒的人,可以把聲音傳到每一個角落,號令所有的光明神使搜尋入侵者。」依蘭語速非常快。

  「嗯。」

  她讓路易背轉過身,她一邊換衣服,一邊凝聚精神力,把路易打扮成了一尊金燦燦的光明女神像。

  「以路易大人的實力,一定可以成功跟著主教們溜進聖墓的。外面的人發現你不要緊,關鍵是不要讓進入聖墓的人發現。」她嘀嘀咕咕地交待,「我會想辦法跟著進去,也會替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進入聖墓之後,一旦他們開啟最高警戒,你就悄悄控制它!」

  「其他的呢?還需要我做什麼?什麼情況下直接出手救你,什麼情況下需要我緊急通知黑暗神大人?」路易的聲音悶悶地從女神像裡面傳出來,他活動著四肢,搖晃頭頂上的光明之環。

  「呀,我做的塑像真是越來越逼真了,果然熟能生巧,」依蘭換上了一身雪白的紗裙,「路易大人你就按我說的做,剩下的事情魔神會看著辦的。」

  「嗯?」路易不解。

  她皺了皺鼻子:「聽到我要換衣服,我就不信他還按捺得住,現在一定在盯著你哪!」

  路易女神像嚇了一跳。

  「噢,這個……忠誠正直的路易,怎麼可能偷看小依蘭換衣服!絕對不可能!」路易飛速撇清。

  「我出發啦!」依蘭拎起裙擺,行了個端正的淑女禮。

  *

  依蘭走在白德身邊。

  她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亮,比珍珠還要潤澤。

  夾道兩旁的光明神使們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對男女。

  「黑髮黑眸原來也可以這麼美啊!噢,他們看起來可真是太般配了,真是天生一對呀!」

  依蘭不悅地轉過頭,瞪著那兩個不長眼又嘴碎的傢伙,狠狠擺了個鬼臉:「才不是一對!」

  在陽光下,她的髮色依舊是純澈的黑。

  但是白德不一樣,他的頭髮呈現出金色的光澤。這讓依蘭想起了唐澤飛鳥,唐澤飛鳥的髮色是紫色,但是在陽光下也會這樣泛起金光。

  依蘭的目光在那層浮金上面少少地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挪開。

  白德身後跟著身份、職位最高的魔法師們。除了霍華德家族被排除在外,其餘兩個魔法世家的長者以及高級戰鬥法師們都在這裡了。

  雖然是友好的和談,但是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非常緊張。

  遠處響起光明號角的聲音,低沉的嗚嗚聲讓人感覺鄭重。

  依蘭跟在白德的身邊,走過光明廣場,登上高高的光明之階,踏著金燦燦的厚重地毯,穿過了足有四五層樓那麼高的厚重光明之門。

  這還是依蘭第一次從正門進入這個熟悉的地方,環視周圍的通天光明柱時,她不禁滿心感慨。

  『我又又又來了……真是熟得就像來到自家的後院。』

  光明大主教冷沉著臉,站在神臺上方。

  今天他打扮得就像一位教皇。當然事實上他也算是這個光明世界的教皇。

  頭上的光明冕足有一尺多高,精緻繁複,一看就非常沉重,深紅色的教袍上綴滿了寶石,身體一晃人們就會發現,教袍上每一縷深紅絲線的下方都墜襯著幾條十字交叉的聖金線,這件袍子的重量恐怕要遠遠超過一頭牛犢。

  依蘭不禁有一點為這個小老頭擔憂,生怕他被冠冕和教袍壓倒了。

  隨著一隊高階魔法師漸漸走近,大主教也緩步從神臺上方踱了下來,三位恭敬侍立在神台下的副主教迎上前,跟隨在大主教身後。

  兩方人馬在正殿深處會合、站定。

  「是我管理不善,沒有及時發現藏身在魔法師家族中的刺客。」白德擺著死人臉,毫無起伏地說,「現在我把人帶來了,交給神殿發落。」

  大主教也不兜圈子,而是很直白地說:「鑒於近期實在是鬧了太多的誤會,我想賢者應該不介意我當著諸位見證者的面,向這名刺客問清楚一些事情,消除雙方芥蒂。」

  「當然,請。」

  依蘭盯著真言之琴。

  說不緊張是假的。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初的榮耀廣場上,面對著來自周圍所有人的壓力,善意和不善意的壓力。

  那一天說出減稅的請求,其實她是非常非常緊張的。

  雖然事後每個人都誇讚她冷靜鎮定,但她知道,自己當時緊張得都有些魂不附體了。

  現在她也十分緊張,隻身深入敵營,身後的魔法師們……都是賢者白德的人。

  她只有一個人。

  她偷偷地深呼吸。

  大主教注入聖光,開啟了聖器真言之琴。

  燦爛金光包裹住了依蘭,她感覺到自己在金色的泳池裡面浮了起來,金燦燦的液體從四面八方擠壓著自己,好像要鑽進皮膚裡面去。

  「是不是賢者白德指使你竊取了聖墓的鑰匙!」大主教冷聲喝問。

  一道威嚴無比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襲來,每一滴金色液體裡面都是這個聲音,它就像海嘯一樣,瘋狂衝擊著她。它們好像能透過她的身體,讓她也變成了液體的一部分,隨之震盪。

  依蘭感覺到自己無法控制地張開了口:「不是。」

  「呼——」周圍響起魔法師們齊齊吐出一口氣的聲音。

  光明神使們再一次發出了失望的『籲』聲,他們都已經感到有些臉紅了,因為每一次氣勢洶洶地針對賢者,結果都只是證明了他的清白。

  甚至有人暗暗把不滿的目光投向了主教們。

  為什麼總是要和那個雋雅如竹的人過不去呢?一次一次找藉口去尋人家麻煩,一次又一次被證據打臉,這麼明顯的無理針對,真的是讓自己人也感到尷尬。

  大主教望向賢者。

  賢者依舊面無表情:「事實就是這樣,我說的一直是實話,大主教不願意相信罷了。」

  「好,」大主教點點頭,「抱歉。」

  「下一個問題,你把聖墓鑰匙藏在哪裡?」

  威嚴的聲音再一次通過每一滴金色的光液,轟向依蘭。

  「光明廣場,光明女神的光明之環裡面。」依蘭如實交待。

  很快,二真一假三把鑰匙就被光明神使拿了回來。

  大主教的目光遲疑地在賢者和依蘭之間打了幾個轉轉。

  事實很明顯了,這個依蘭確實是偷走了鑰匙的人,但她卻沒有受賢者指使,也沒有把鑰匙交給賢者。

  最後一個問題,問什麼呢?如果不能把賢者拉下水的話,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光明大主教的目光閃爍了一會兒:「那天在魔法森林,協助你逃跑的那個會釋放魔法的東西,和賢者白德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讓魔法師們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大主教不依不饒的針對,實在是令人憤慨!

  光明神使們的耳朵根微微發紅,每個人都忍不住想:天哪,但願這件事和賢者有關吧,要不然以後都沒臉面對這些魔法師了!

  金色大液泡中,依蘭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吐露實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唉……」光明神使們難堪地垂下了頭。

  三個問題結束。

  金色光浪消失,依蘭從浮空狀態墜落下來,白德很及時地伸手攙住了她。

  她很鬱悶地看著大主教,直覺告訴她,大主教此刻心裡十分憋屈——明明知道這個賢者白德有問題,但就是捉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唉,我真是和你同病相憐。』她沖著一身沉重冕服的小老頭眨了眨眼睛。

  「好吧,好吧!之前是我誤會了賢者,對不住。」大主教把真言之琴遞給了身後的托馬斯,「我對賢者提出的要求,賢者已經一一做到了,那麼接下來,就該我履行我的承諾,讓賢者一同進入聖墓,參拜先賢。」

  依蘭腦袋裡還殘留著一點眩暈,她打起精神,暗暗做準備。

  大主教轉身:「走吧。」

  白德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好。」

  他示意依蘭,緊跟在三位主教身後。

  「主教大人,」托馬斯輕聲提醒,「您的祈神禱告,令光明之泉再次滿溢了。要不……」

  「那你留在這裡處理一下吧。」大主教抬了抬手。

  「是。」

  依蘭踏上殿後長廊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托馬斯陰柔的聲音回蕩在正殿裡面。

  「主教大人的虔敬祈禱,令得聖光降下人間,福澤聖徒,感恩儀式結束之後,就讓我們共飲光明之泉,感謝光明女神賜予的神聖祝福!噢,魔法師們如果不介意感受聖光洗禮的話……」

  『噢!』依蘭睜了睜眼睛,『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光明之泉……下落不明的吸血鬼毒藥……』

  心臟『怦怦』直跳。

  『天哪,他的膽子比我想像中大了一百倍!居然把發展信徒的黑手直接伸進光明神殿嗎?噢,其實我也成了一枚棋子,今日就是用我的時候!』

  依蘭在心裡直嘀咕。

  『路易大人應該已經進來了吧?』

  她假裝不經意地回頭看了幾次,都沒有發現異常的光明女神像。

  「你在看什麼?」白德非常敏銳地問,「有同伴來救你嗎?」

  大主教和巴什龍、地中海一起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依蘭。

  依蘭聳了聳肩:「大主教應該很清楚我的魔法精靈傷勢有多重。要是有能力救我的話,在路上就該動手了,而不是闖進光明大本營。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大主教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很坦誠的女孩,如果願意皈依光明,女神或許會原諒你。」

  依蘭笑著攤攤手:「說不定被先賢的精神感召一下,我就洗心革面了呢。所以大主教會帶著我一起進入聖墓嗎?我有一百個進去的理由。」

  大主教點頭:「一個也不需要,帶你進去,是賢者提出的要求之一。」

  依蘭愕然:「?」

  早知道,她就不用絞盡腦汁準備那麼多理由。

  金光燦爛的聖墓入口,到了。

  依蘭非常體貼地說:「那把帶著煎蛋味道的鑰匙是假的,我也沒想到巴什龍副主教竟然把假鑰匙當寶貝藏著。」

  巴什龍很艱難地控制著情緒。

  就是這個女人和她的精靈,把他耍得團團轉!

  「噢,這樣啊。」大主教挑出假鑰匙,隨手扔給巴什龍,「那你就繼續保管它吧!」

  巴什龍:「……」

  在出事之後,地中海的鑰匙已經被大主教收走親自保管。

  大主教取出地中海的鑰匙,和另外兩把真鑰匙一起放進了鑰匙孔。

  旋門緩緩打開。

  「唉,」大主教歎了一口氣,「帶著外人進入聖墓,實在是不敬。但是我既然是俗世中人,自然必須遵守契約精神。賢者,請吧。」

  賢者微笑著,踏進旋門。

  依蘭非常自覺地跟了進去。

  等待旋門緩緩閉合的時候,她悄悄蓄足了力量。

  「風!」

  一團紗絨從她的白裙子下面飛了出來,團成一團,就像一隻毛絨絨的線球,『嗖』一下乘著風,飛向了聖墓深處!

  在場幾位都是非常鎮定的老狐狸,誰也沒有驚呼,而是齊刷刷地對著那團絨球扔出了法術。

  乘著狂風飄到金色長廊正中的白絨球遭遇了來自四位高手最無情的打擊。

  「噗!」

  就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白絨球那裡的時候,一個金燦燦的塑像帶著殘影穿過正在合攏的旋門,抓著牆壁瞬間爬到了聖墓頂上。

  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旋即,閉合的聖墓之門將裡面和外面的聲音徹底隔絕。

  白絨球被擊落。

  散成滿地紗線。

  大主教和白德一起回頭,眯著眼睛望了望已經合攏的聖墓門。

  大驚小怪的叫喊聲已經被擋在了門外。

  如果金屬旋門再遲一秒合攏,他們就會聽到反應最快的人喊出了『女神在爬牆』這句大逆不道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7:31 PM

第九十五章 聖光之墓

  扔出白絨球之後,面對白德、大主教、巴什龍和地中海審視的目光,依蘭非常鎮定地理了理裙子。

  「別看我身手好,其實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毛絨絨的裝飾物。」

  大主教重重看了她一眼:「走吧。」

  五個人走向聖墓深處。

  這條金色長廊上面陳列著聖騎士們使用過的東西,依蘭不動聲色地打量白德,發現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如果他是澤白度,那麼這個人,完全不戀舊物。』

  走過長廊,就是陳列著六件聖物的大廳。

  大主教敢放放心心把賢者白德請進聖墓來,是因為在這個地方聖光勢力是絕對無敵的。

  周圍全是聖金。聖器、聖物、聖碑聖棺,數千年來共鳴相融,對聖光法術的力量加持幾乎可以說是無限的,就算是被封印的魔鬼頭顱從墳墓裡爬出來,在這裡,幾位神聖使徒也有能力把他關回棺材裡面去。

  更別提區區一個賢者白德。

  依蘭忍不住歎了口氣:「大主教,不是我說,您也自信過頭了一點。你確定你們三個加起來,一定打得過賢者嗎?」

  白德抬起頭,揉了揉眉心:「別胡鬧。」

  「這是聖墓。」大主教嚴肅地沉聲說,「不要喧嘩。」

  「打起來才叫喧嘩呢。」依蘭嘰嘰喳喳地說,「光明神殿的人,應該誰也沒有領教過賢者的厲害吧?」

  「賢者不是光明的敵人。再說話,我就對你釋放神聖禁言術。」

  依蘭聳聳肩,不吱聲了。

  什麼神聖禁言術,就是用聖金塞住別人的嘴巴。

  穿過金色長廊,來到供放聖器的大廳。

  大主教從地中海手裡接過變得黯淡無光的真言之琴,放回了它的位置。

  依蘭注意到,上次釋放聖靈鳥的那把聖弓已經恢復了金燦燦的顏色。在這個滿是聖光的地方,聖器們可以得到最好的溫養。

  五個人繼續走向更深處的光明墓室。

  依蘭的心臟忽地漏跳了一拍,這一回,她居然很直接地感應到了他的腦袋。

  它就在正中偏左邊的那口金色棺材裡面!

  噢,腦袋確實比別的部分聰明多了,它非常機智地釋放了一股溫和的黑暗力量和她打招呼。看來上次黑暗力量爆發時,他就認出了她。

  依蘭的心臟又酸又軟,眼眶微微發熱。

  『別著急,我很快就會帶你出去!』

  雖然知道它不可能聽見她的心聲,她還是默默在心中安撫了他一句。

  大主教帶頭對著聖碑和聖棺進行祭拜。

  依蘭裝模作樣地學著主教們,雙手合什放在胸前,微微躬腰,琢磨棺蓋的結構——是撬開還是推開?

  默思幾分鐘之後,大主教緩緩立直了腰身,他把身體側轉了九十對,對著白德,開口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一定要把依蘭‧林恩帶到這裡的理由了嗎?」

  依蘭垂下眼角,擺出一張頹喪的臉:「白德啊,我以為你只是很單純地出賣了我,沒想到你還包殺包埋?你該不會告訴我,其中一口棺材正是為我準備的吧?」

  主教們聽得嘴角直抽,心直口快的巴什龍厲聲呵斥:「閉嘴!你以為誰都可以葬入聖墓嗎!」

  白德非常溫和地笑了起來。

  「大主教願意和我詳談並滿足我提出的條件,是因為我猜中了祈神的結果。」他凝視著依蘭,「我猜到,光明女神不在其位,並且我知道女神的下落。」

  「不要賣關子了。」大主教說,「我並不信你的胡言亂語,只是想看看白德你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白德聳聳肩,扔掉了那副面無表情的假面具,很懶散地倚在了一塊光明聖碑上。

  「喏,你面前的依蘭,就是光明女神在人間的化身。」

  大主教:「……」

  兩個副主教:「……」

  依蘭:「……」

  這又是什麼神奇的走向?

  「證據呢?」大主教問道。

  白德眯起了眼睛,望向金燦燦的屋頂,眼神複雜。

  「北冰國有一尊偽神,被稱為先祖之靈,它庇護著一方水土,為那裡的人們提供口糧。它能夠做到這一切,是因為借助了光明女神一小部分神格碎片的力量。而眼前這位刺客小姐,隻身擊殺了偽神,取走了神格碎片。試問,除了女神在人間的化身之外,還有誰能做得到?」

  他垂下眼睛,視線和依蘭相對。

  依蘭的心臟收縮起來,精神緊繃。

  從前她想不通白德到底圖她什麼,現在她知道了,白德一定以為那塊光明神格碎片在她這裡。

  難道他真的把她錯認成了光明女神的化身嗎?不,不對,他只是以這個爆炸的消息為藉口,來震住大主教他們,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北冰國?」大主教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那個國家的人過於自我,固步自封,不敬神明。我一直以為女神仁慈,包容感化這些蠻夷之人,沒想到,他們居然是因為竊取了神明的力量才獲得了口糧嗎?如果查證屬實,我將以光明之名,對這個國家發動聖戰!」

  白德笑了笑:「大主教,你現在更該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眼前的這位如果真的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不是意味著女神對你們的所做所為十分不滿?」

  「可笑至極。」大主教根本半點都不信,「你所說的,根本就不能稱為證據。」

  「我可以用測謊術。」白德真誠地建議,「大主教只要釋放聖光,隨我一起感知,就能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待我問完了我的問題,大主教自行判斷便是了。」

  巴什龍和地中海都皺著眉頭。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巴什龍冒死開口:「主教大人,我認為這是無稽之談,賢者把我們拖在這裡,讓我擔心外面是不是在佈置什麼陷阱或者有什麼變故——現在只有托馬斯留在外面,我不放心他!」

  地中海也緩緩點頭:「大人,屬下也覺得巴什龍的話有道理。」

  「你們對托馬斯有偏見。」主教歎息,「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什麼,雖然能力不足,但在所有候選人裡面他已經是最好的了,我並沒有因為對他的喜愛而給他加分,所以我希望,你們也不要因此給他減分,這不公平。」

  依蘭:「!」好像聽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聽懂。

  她轉了轉眼珠:「其實你們可以開啟那個最高警戒,這樣的話,就算發生了什麼變故也沒有人能夠入侵神殿,不就非常安全嗎?」

  三位主教和賢者一起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四雙眼睛裡都是同一個疑問——你到底是哪邊的?

  「巴什龍,」依蘭果斷往人心口紮刀,「上次,就是你和塑像交易托馬斯鑰匙被坑的那次,如果你開啟了最高警戒的話,就能抓住毛絨絨啦!可惜托馬斯和地中海不信你的話,白白放跑了敵人。」

  地中海非常不爽地說了一句:「我叫海勒,不叫地中海。」

  賢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有依蘭在的地方,氣氛總是格外不同。」

  「好吧,」大主教說,「開啟警戒持續到我們離開聖墓,解釋一下只是防備萬一。反正,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巴什龍鼻孔張得很大,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一巴掌拍死依蘭,可惜不行——非但不能拍死她,還得聽從她的建議,憋屈無比地開啟最高警戒。

  「保守防禦。」他很不爽地通過警戒法陣向神殿各處傳遞了自己的聲音,然後收起了手中的傳音光環。

  依蘭用餘光瞄了瞄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站到聖碑後面的路易光明神。

  只見塑像的掌心有聖光微微閃動,不動聲色地接掌了最高警戒的控制權。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白德微笑著搖了搖頭,難得地開了個玩笑,「大主教還記得我們準備做什麼嗎?」

  大主教沉著臉看他。

  「噢,別這樣,」白德歪著臉,「如果依蘭並不是光明女神的化身,那我會為自己的判斷錯誤好好向光明神殿道歉並補償。」

  「開始。」大主教冷淡地說。

  白德來到了依蘭面前。

  依蘭聳聳肩:「測謊術測我是不是光明女神……真是令人費解。」

  白德微笑:「放輕鬆。」

  他揚起手,就像上次在賢者大廳一樣,一個令人感到非常舒服的清涼大水球罩住了依蘭。

  「大主教,請注入聖光。」

  聖光照進水球。

  「現在告訴我,北冰國的偽神是你殺的嗎?光明神的神格碎片是你取走的嗎?」

  依蘭懶得撒謊:「是我。」

  大主教眯著眼睛,狐疑地看著白德:「怎麼分辨真假?」

  白德示意他靠近一些。

  「注意她皮膚表面的元素波動,噢,也許大主教對聖光波動的感應會更加靈敏。」

  白德像個良師一樣,諄諄教導。

  依蘭曾經聽到這幾個主教在私底下議論過,他們認為賢者白德最強大的並不是他的魔法力量,而是測謊術。

  大主教和副主教們顯然早就垂涎這個能力。

  雖然真言之琴效果更加驚人,但請動聖器需要三個人一起開門,事後也得全部記錄在案,很多事情不太方便去做。

  白德毫不藏私,非常認真地指導一正二副三位主教去看他的核心秘密。

  「看清楚體表的波動了嗎?現在,到我這個位置,觀察心臟附近,看到穩定密集的細小波動了嗎?這就意味著她剛才說的是真話。」

  大主教、巴什龍和地中海不自覺地靠近了一點,順著他的指引望了過去。

  透過一片水光,依蘭看見落了半個身位的白德,眼睛裡冒過一點精光。

  「現在告訴我,」白德迅速問道,「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被你藏在哪裡?」

  三位主教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依蘭身邊的水元素波動。無論是出於信仰還是別的什麼心思,這一刻,三個人的心神都被牢牢抓在了依蘭的身上,他們豎著耳朵,等待她的回答。

  說來有趣,不久之前在正殿裡,依蘭就是這樣被迫回答過關於聖墓鑰匙的問題,此刻彷彿情景重現,三位主教都下意識地覺得,找回神格碎片這件事情,將會像找回聖墓鑰匙一樣順利。

  就在三個人的精神全部凝聚在依蘭身上時,墓室中突兀地響起了水聲——

  「嘩啦啦啦——」

  白德忽然揚起雙手,淺藍色的清涼大水球忽然之間擴大了足足一倍!

  猝不及防之下,三位主教都被罩進了水球裡。

  大主教反應最快,第一時間開啟了聖光盾,罩住了身體!

  然而已經遲了,一身繁複厚重的教袍上已經沾滿了水珠,更加細小的水之微粒順著眼睛、鼻孔和皮膚表面,鑽進了他的身體。

  巴什龍和地中海也先後開啟了蛋殼盾,兩個人的模樣都有一點狼狽。

  「聖光尖刺!」大主教冷喝一聲,身體由內而外,穿刺出一道道針芒一樣的聖光。

  那些液滴瞬間就被迫了出來。

  如果能被輕輕巧巧就毒死,那也不配做到今天的位置了。

  兩個副主教有樣學樣,將水珠逼出身體。

  依蘭反正已經在水裡面泡了半天,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踮著腳退出了好幾步,使勁兒擰衣角的水。

  「聖光嗎。」白德忽然抬起手,「聖光召喚!」

  陳列在聖器大廳的幾件聖器發出了『嗡嗡』的共鳴聲,聖棺、聖碑、四壁以及殿頂和地面的聖金,一起發出了燦爛金光,湧向白德掌心!

  他把手往下一揮,令人幾乎失明的恐怖聖光落進了面前淡藍色的水球中。

  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裡,水球轉化成了一隻最純正的光明之球!

  它和真言之琴召喚的金色水浪有些相似,但是壓迫力顯然更加驚人。在驚愕的目光中,聖光盾接連破碎,三個主教的表情精彩紛呈。

  剛剛被他們迫出身體的水珠『滋』一下重新鑽了回去,更多的金色水珠湧過去,咕嘟咕嘟往三個人肚子裡面灌。

  白德轉頭,望向依蘭。

  依蘭趕緊低頭認慫:「我剛才已經喝過很多了,還需要繼續喝嗎?如果要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新鮮的,我不想喝他們泡過澡的水。」

  白德笑了起來:「不會。對待美麗的小姐,要溫柔。」

  他的眼神一瞬間就讓依蘭想起了唐澤飛鳥。唐澤飛鳥那個人,總是說著柔情的話,做著辣手摧花的事情。

  三個主教的表情慢慢發生了變化。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大主教的眼睛不斷睜大。

  皮膚變得僵硬,血液在變冷,三位主教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勉強遏制體內情況繼續惡化。

  白德攤了攤手:「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看來你們對學習測謊術的意願比我想像中強烈一百倍。不過這樣最好,避免了打打殺殺。」

  「你到底是什麼人!」大主教咬緊了牙,「你為什麼可以操縱聖光!」

  「我啊,」白德目露緬懷,「布蕾雅在真言之琴的操縱下,不是說過實話了嗎?我就是聖墓的主人……之一啊!所以,在這裡,我擁有絕對碾壓的實力。這是我的主場,不是你們的!」

  依蘭縮在袖子裡的拳頭猛然攥緊!

  終於……聽到他親口承認了!

  「什麼?!」三個主教齊齊失聲。

  「別激動,別激動。」白德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為什麼每個人聽到這件事,第一反應都這麼大啊,搞得我有點害羞。」

  「你如果是聖騎……為什麼……」大主教眼球顫動,「不可能!你要背叛光明女神嗎!你到底要幹什麼!」

  白德揚起了漂亮的臉:「我要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我要和你們一起,迎接完美的新紀元。噓,先不要激動,靜待轉化完成。」

  依蘭感覺到身體在發生變化。

  她正在變成一隻吸血鬼!

  噢,依蘭一點兒都不緊張,因為這是魔神的血肉做成的藥啊!他不會害她,就算是一滴沒有意識的血,他也不會害她。

  三位光明主教就遭罪了,他們面色慘白,嘴唇發青,冷汗像小溪一樣流淌,身體難以抑制地瘋狂顫抖。

  依蘭舉了舉手:「請問,我可以隨便問你幾個問題嗎?聖騎士先生。」

  「噢,小依蘭,你可真是從善如流。」白德看起來心情非常好,「隨便問吧。」

  「首先,你說你是聖騎士,那麼請問你是哪一位呢?」她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血液在耳朵旁邊『嘩嘩』流淌。

  得到對方親口確認,對於她來說非常重要,非常。

  「澤白度。」白德垂了垂濃密的眼睫,「我的名字並不響亮,因為我沒有親手斬殺巫妖王,也並沒有什麼壯舉,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幕後工作。」

  依蘭的身體緊緊收縮起來。

  澤白度!澤白度!終於,她親手逮住他了,澤白度!

  眼睛裡隱隱泛起了一層淚光,她強行按捺住了翻湧的情緒,踱了兩步,鎮定地問:「托馬斯是你的人對吧?他要騙外面的人喝下毒藥,把那些光明神使和魔法師們全部變成吸血鬼嗎?這就是你今天的計劃!」

  「真是個聰明的女孩。」他笑了,「說得很對,算算時間,此刻感恩儀典差不多要結束了,神聖使徒們會飲下我賜予的神之藥,開始轉化。魔法師們不願意感受聖光也沒有關係,他們會成為神使們轉化之後的第一批血食——沒有人能阻止這一切發生。」

  三位主教的眼睛裡都湧動著憤怒:「你!」

  依蘭已經逼迫著自己徹底平靜下來。

  她走上前,替澤白度安撫情緒:「大家別激動,聖騎士澤白度,嚴格來說算是三位的頂頭上司。我們先來聽聽,一位受了幾千年敬仰崇拜的聖騎士,想要進行什麼偉大的計劃吧!把人們都變成吸血鬼,說不定真的是為了光明呢?」

  依蘭心中其實滿是冷笑,她回憶起了布蕾雅當時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

  像澤白度這種聰明到極點的傢伙,肯定會用光明和正義來粉飾自己的所有行為。

  虛偽地,騙走人們的信任……

  主教們:「……」

  依蘭俏皮地偏過頭,看著澤白度:「你剛才說我是光明女神的化身,只是為了騙他們靠近你的毒藥球嗎?還是你真的懷疑我就是光明女神?」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失笑。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光明女神的化身,也許是你,也許是大主教,也許是別的什麼人,誰知道呢?誰也猜不到化身是誰,連她自己都不會知道。不過無論誰是那具化身,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等到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之後,無論她是誰,都會被永遠禁錮在吸血鬼之軀裡面,再也不可能重歸神位。」

  「這樣啊!」依蘭鬆了一口氣,「反正,只要你不殺我就行。」

  「我怎麼捨得殺你。」他歎了一口氣,「我的弟弟臨死之前,最後一個心願就是想要得到你。我和他五感相通,對你可真是又愛又恨啊!」

  依蘭控制住所有的情緒,一字一頓,慢吞吞地問:「你的弟弟是唐,也就是北冰國的那個唐澤飛鳥對吧?」

  澤白度愉快地彎起了唇角:「是啊,正是他。你還記得他,我想他一定會感到欣慰。當初你毀掉了他的一切,害他感染到了光明詛咒,無路可走,於是他選擇自我犧牲,把剩餘的所有力量都贈給了五感相通的我,由我來完成他的遺志。我這位弟弟一直都是這樣,從在母胎中開始,就把一切好的都讓給我,他是一個真正懂得什麼是愛的人。」

  依蘭盯著他這張濃墨重彩的臉,想起了唐澤飛鳥寡淡、病蔫蔫的樣子。

  她定了定神:「你們兄弟兩個人都在打神格的主意?你說你進入聖墓,不是為了聖器和屍體,那是為了神格嗎?難道光明女神剩下的神格就在聖墓中?」

  澤白度憂鬱地看著她:「你還是在誤解我。我之前就對你說過,人是很容易被眼前事物蒙蔽的,像你,你心裡總想著鑰匙,就認為別人要的也是鑰匙。現在你心裡想著神格,就以為我要的是神格,其實對於我來說,鑰匙和神格一樣,只是通往目的地的工具而已。」

  「什麼目的?」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要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我要和你們一起,迎接完美的新紀元。」他歎了口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說真話總是沒有人相信。如果我說,我的目的是毀滅或者或者成為世界的主宰,你一定毫不懷疑就認為是真話,對嗎?」

  依蘭認真地想了想:「那是因為你的所做所為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判斷。如果讓世界變得美好這種話是從光明大主教嘴裡說出來的,那我當然不會懷疑。」

  忽然被點名的大主教:「……」

  此刻,三位狼狽無比的主教已經濕淋淋地退到了一邊,他們艱難地喘著氣,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和力氣,拼命壓制著體內的毒素。

  和這三位『身殘志堅』的主教相比,徹底放飛了自我的依蘭就像個怪物。

  依蘭繼續說:「雖然我和大主教打過架,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什麼壞人,只是和我立場不同而已。而你卻不同,雖然你表面上看起來風光霽月正直無私,可是私底下你殺人、製造毒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哦,還有,你利用別人的感情,友情親情愛情,在你手裡都是隨意玩弄的籌碼,你現在卻告訴我說你是一個好人?」

  「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最終的光明。」澤白度揚起雙手,「你現在不明白沒有關係,等到轉化完成,我會糾正你錯誤的思想。」

  「控制別人的思想是對的嗎?」

  「為了正義就是對的!」

  「不,你根本不是為了正義。你只是用正義做幌子來控制別人,這個路數真是和光明女神一脈相承!」

  澤白度怔了一下,忽然笑了:「看來你真的不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枉我真心實感地憂心過這個問題。」

  「本來就不是!」她轉了轉眼珠,「趁我還有自由的思想時,我來捋一下法師塔中發生的事情吧!你說過你不說謊話,現在一切已經在你的掌控之中,我相信你一定願意配合我,告訴我真相。」

  「請吧。」澤白度眯起眼睛,「我對你,可真是太過縱容。」

  「我到來的那天,法師塔中發生的魔禍其實是你一手操縱的,你想要模擬一下面對突發事故時,法師塔內所有力量的反應和反擊力度,以及災難擴散的時間,對嗎?就是在為今天做準備。」

  「對的。」澤白度微笑,「算一次預演吧。」

  「真是很難理解你這種心理不正常的人在想什麼!」依蘭狠狠嘀咕了一句,「所以殺死那麼多人,你的良心就不會不安嗎?」

  「噢,」澤白度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並沒有殺任何人。魔法師們的死,是因為戰鬥法師和光明神殿保護不力。」

  依蘭閉了閉眼睛。

  「好吧。白休一直在替你研究吸血鬼藥劑,我找到了他的頭上,為了轉移視線,你們殺死了無辜的魔法師菲爾,偽裝成白休被謀殺,順便把我打成嫌疑人。事後,你把故意留下的殺人證據和情書一起放進布蕾雅的儲物箱,被人『查』了出來,又安排布蕾雅畏罪潛逃,成功掩蓋了布蕾雅調換巴什龍鑰匙的事情!」

  這個信息量就有點大了。

  當事人之一巴什龍一臉茫然,愣愣地張嘴,張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真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更聰明。」澤白度緩慢地鼓掌。

  「那麼布蕾雅為什麼甘願身敗名裂也要配合你呢?事實上,她在二十多年前就感染了惡愛種子,愛上了你。你利用她對愛情的執念,讓她為你付出一切,為了你,她嫁給不愛的人、出軌另一個她不愛的人,其實她只是你的一枚棋子,替你收集情報和調包鑰匙的棋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托馬斯也是和布蕾雅一樣,都是你的棋子對嗎?只不過,托馬斯準備盜取的是大主教的鑰匙。」

  大主教的臉色十分精彩。

  澤白度微笑:「做這件事,都是他們心甘情願,我從未逼迫過誰。他們知道我的終極理想,他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光明,也願意為此付出一切。相信我,當我告訴你那個偉大的計劃之後,你也會理解那種願意為之獻身的感情。」

  依蘭點點頭:「好啊,等我說完就輪到你。說不定我們聽完之後,會舉起雙手雙腳來贊成!」

  「嘖,」他勾了下唇角,「你真特別。」

  依蘭無視了他略顯輕佻的視線,繼續自己的陳述:「至於吸血鬼計劃,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你一直在試圖製造一種藥物,把人變成吸血鬼的同時,也成為你忠實的信徒。這個過程中死過多少人已經無法計算了,反正在你看來,那些枯骨只不過是你成功路上最不起眼的墊腳石而已。現在你成功研製出了藥物,也成功把你最頭疼的攔路石——三位光明主教解決了,接下來的一切,都由你說了算,不是嗎?」

  「沒什麼大錯,只不過話難聽了一些。」澤白度溫柔地說,「不用對我抱著那麼大的敵意,沒有必要。你會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

  「好吧,那你能否告訴我,你要對光明女神的神格做什麼?」

  「看住它而已。」他說,「封印魔鬼心臟那一部分少得忽略不計,封印頭顱的才是幾乎完整的光明神格。如果讓光明女神的化身拿到它,她就可以順利歸位,拿回真身。這樣一來,我所有的努力都將毀於一旦。我現在還沒有直面光明女神怒火的力量啊……所以,我必須把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直到偉大事業完成。」

  依蘭的心臟重重一跳:「幾乎完整的光明神神格,是用來封印魔神的腦袋嗎?」

  「對,」澤白度微笑,「沒幾個人知道光明女神早就缺失了神格,如今為信徒們提供光明之力的,是供奉在至高神殿中的那具無意識的由普世光明凝結而成的真身。缺失神格之後,女神的自主意識只能以化身的形式在世間行走。她想要歸位的話……噢,說起來很有趣,我不巧目擊了那一幕,女神祭出神格封印魔神的腦袋之後,給她自己出了一個難題。」

  依蘭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他。

  澤白度倒也絲毫不防備這些即將變成忠實信徒的吸血鬼們:「想要解除封印,需要女神自己懺悔的眼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7:46 PM

第九十六章 歪理邪說

  想要解除封印,需要光明女神懺悔的眼淚……

  依蘭直勾勾地望著聖棺。

  記得在守護之心爆炸之前,她對光明女神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你贏了。但是,終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流下懺悔的眼淚。」

  所以那個可惡的艾麗絲,她是用這種方式來嘲諷自己嗎?

  雖然此刻不是毛絨球狀態,但依蘭還是有一點炸毛。

  這件事情成了一個死循環——如果不能回復全盛的狀態,那麼魔神就沒有能力強行解決光明女神幾乎完整的神格。而不能解決這個神格,魔神就無法拿到腦袋,恢復全盛。

  唯一的突破點,只有拿到光明女神懺悔的眼淚。

  世界主宰,絕對意志,唯我獨尊逆之者亡的光明女神,懺悔的,眼淚。

  『和魔神一起潛到神域的至高神殿嗎?噢,我不如直接選擇死亡比較快。』依蘭在心裡嘀咕抱怨。

  而且,一具沒有意識的真身,真的可以流下懺悔的眼淚嗎?

  依蘭頹喪地望著那隻聖棺。

  她問澤白度:「所以你敢這麼猖狂,公然把光明信徒變成吸血鬼,就是因為你篤定了光明女神無法歸位嗎?」

  「再加上為事業付出一切的犧牲信念。」澤白度溫和地說。

  依蘭視線一轉,看見大主教和巴什龍、地中海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信仰在被背棄,他們在轉化成吸血鬼。

  「澤白度!」依蘭抬起眼睛,直視他,「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噢,」澤白度垂下頭笑了一會兒,然後雙眼放光地抬起頭來,「終於願意和我聊那個偉大的夢想了嗎?不,不對,它不是夢想,它將成為現實。」

  「在談起我的目標之前,先來說一說我的弟弟唐吧,他是一個心中充滿了愛意和悲憫的人,一個真正的好人。」

  他走到了其中一座聖碑那裡,伸出指尖,輕輕地拂著『唐』這個名字。

  「我們的故鄉,北冰國,那裡氣候惡劣,人們生活得很苦、很苦……我的弟弟唐,從小就有一個心願,想要讓王國每一個人都能吃飽,不要挨餓。這是一個很樸素的理想,不是嗎?你認為他是一個壞人,殺他,用盡全力來對付他,這真是一個很糟糕的錯誤,你根本不瞭解他,像他這樣心中充滿了大愛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

  「光明聖戰之後,被一小塊神格碎片封印的魔鬼心臟交由我的弟弟唐來保管,於是他終於等到了契機。他和一隻地下靈合作,借用神格的力量,將那些無用的人和動物的屍體,全部轉化為冰薊的養分,源源不斷地供養出新的冰薊果實,為人們提供口糧。在他成功之後,北冰國就再也沒有饑荒了,沒有人會餓肚子,每一個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另外六個國家的人,哪一個不羨慕糧食富足的北冰國?誰都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後唐付出了多少辛苦和犧牲。他背棄了自己的信仰,肩負了背叛之罪,他活著,每一天都要受到身心的無盡煎熬,但他還是扛起了一切,痛苦地一直活下去。」

  「那些犧牲者,每一個都是自願的,無論是承擔光明詛咒的人,還是用身體供奉先祖之靈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自願的。他們和唐一樣,胸中充斥著對家國和人民的摯愛,願意為了這份愛而犧牲自己。你們不懂愛,竟然認為這是邪惡,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千千萬萬的人。幾千年下來,一代一代,受過他恩惠的人已經數不清了,他是真正的聖人!當得起一個聖字!我敢說,要論這個世間誰救過最多的人,那麼,非唐莫屬!」

  「可是,不瞭解一切的你,卻因為心中的偏見毀掉了一切。殺死偽神的時候,你想過自己任性衝動的殺戮之舉,會害死多少人嗎?依蘭,雖然我已經決定原諒你,但是你自己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你是罪人,未來的歲月裡你需要牢牢記住這一點,並向唐真誠懺悔。」

  澤白度的手指重重陷進聖碑上銘刻的『唐』字裡面。

  依蘭和三位正在抵抗轉變的主教交換了視線。

  大主教用力扯起唇角:「我只能說,依蘭幹得漂亮。」

  「不錯,幹得漂亮!」巴什龍和地中海也呲牙咧嘴地擠出了微笑。

  「噢,謝謝。」被立場相對的『敵人』誇獎,依蘭有點不好意思。

  「執迷不悟。」澤白度轉過身來,「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嗎?」

  「我能不能打岔一下,問你一個問題?」依蘭眨了眨眼睛,「你從前總是板著一張心如止水的臉,是不是因為你和唐共享五感?」

  「是,我弟弟那個人,愛恨都過於濃烈,如果我不加以刻意收束的話,很容易把他的情緒寫在臉上。」提到唐,他瞬間就斂掉了所有的情緒,擺出那副平靜無波的臉,「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雖然他已經走了,但是幾千年的習慣,無法說改就改。」

  依蘭點點頭:「我明白了。請繼續你的表演,哦不,你的演講。」

  澤白度眼角輕輕跳了兩下。

  他怎麼會聽不出來,依蘭是故意的。

  「就算你成為了我的信徒,」他說,「我還是願意讓你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著自己獨立的意志,你是個有意思的女孩。」

  依蘭聳肩。

  「嘖,」他扶了下額頭,「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到有些掃興。」

  依蘭非常配合地鼓掌:「請說吧。我在聽。」

  光明大主教抬了抬眉頭,額頭上浮起一行行抬頭紋。

  這一刻,他居然詭異地覺得這個立場和自己相對的、毫不敬神的女孩子,有點……可愛。

  澤白度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聖碑面前。

  「我一直很敬佩我的弟弟。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光明聖戰的時候,我主動請纓潛進法師塔,儘量用和平的手段解決爭端,同時也是為了得到守護之心。直覺告訴我,守護之心的力量可以為我所用,幫助我和唐,實現我們偉大的夢想。可惜最後沒能保住它,它毀掉了。」

  依蘭果斷插話,大聲打斷了澤白度的陳述:「所以你是不是承認,當年對法師塔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奪取守護之心?瑪琳恩並不是巫妖王,對不對!」

  澤白度皺了下眉頭:「是的。守護之心這樣的東西流落在外,對世界的安全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我們必須消除這樣的隱患。不過,給瑪琳恩安上巫妖王罪名的人並不是我,我只負責做事。那些都是在聖戰之後,由光明神殿那些曆學家們重新撰寫的最合理的歷史。」

  「所以瑪琳恩不是巫妖王!」依蘭再一次大聲強調。

  「是的,她不是。只不過她運氣實在太糟糕,魔鬼出現在法師塔,搶奪毀滅之心的過程中引發了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所以歷史就變成了大家看見的那個模樣。」澤白度低著頭笑了笑,「瑪琳恩怎麼會是巫妖王呢,我認識她,也欣賞她。」

  「我想她不需要你的欣賞,也不願和你認識。不過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謝謝你這個聖騎士,在幾千年之後替她洗刷了冤屈。」依蘭壓抑著情感,「身敗名裂的該是你,而不是她。噢,對不住,我失態了,請繼續——然後呢?」

  澤白度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緩聲開口:「我在廢墟中足足尋找了十年。十年後的那一天,唐在故鄉,成功幫助偽神融合了那塊神格碎片。也許是命運吧,我也恰好在那天找到了守護之心爆炸之後殘留下來的核心部分。它比我想像中更加強大,吸收了它的力量之後,源於我和唐對世界的愛意,我的身體裡,居然漸漸生成了神格——愛神的神格。雖然它殘缺、弱小,但它卻令我脫離了人類範疇,成為神明!」

  三位主教不禁整整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現在知道我和唐不是你們以為的卑鄙齷齪之輩了嗎?我們象徵著愛,無私的愛!」澤白度揚聲。

  「我的夢想,比唐要更大一些。」他張開了雙臂,「他雖然心中有大愛,但還是局限在了自己的家國。我想得更多,我想救全人類。我行走四方,發現這個世界太狹隘、太局限了。一年又一年,整個世界的生產力水平毫無進展,這是不對的。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幾百一千年吧,我找到了癥結所在。」

  「是神權,干擾了社會發展。神的力量太強,君權神授,形成了太過穩固的社會模式,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推翻金字塔。所有的生產資源、技術力量都掌握在了少數人的手裡,而這少部分的人,生活在墮落腐敗的土壤裡,根本不可能有決心促進生產力和社會的進步,他們要的是穩固自己的權力,這樣就可以躺在堅不可摧的鐵座椅裡面享受人生。在這麼落後的統治模式之下,人類怎麼可能會有進步!」

  依蘭愕然地看著他。

  這些都是她想過的,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邪惡的大壞蛋,居然在某些認識上和她保持完全一致?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這些話比較戳主教們的心窩子,他們是神權在世間的代言人,站在神權的巔峰。

  大主教當即反駁:「是神給予了世間安定和平。沒有神的世界只會陷入一片混亂和黑暗!」

  澤白度微笑:「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繼續,接著說呀!」依蘭真心實意地給澤白度鼓掌,「說一說,你打算怎麼改變現狀呢?」

  澤白度的眼睛裡面閃爍起愉快的光芒:「噢!我就知道聰明的依蘭一定會認同我的理想!」

  「我走過許多地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們組成的各種社會形態。最終我徹悟了。餓著肚子的人,是沒有能力去發展、去進步的,甚至連文藝都會消失,人們只有在生活無憂的情況下,才有餘力去追逐夢想,而夢想,永遠是推動著人類進步的最大的動力。」

  「我相信,當所有的人不用低頭尋找食物,他們就會抬起頭去看天空,就會渴望飛翔。如果有很多很多的人將熱情投身於此,他們遲早會發明出能夠把人載上天空的工具,讓每一個人都像鳥兒一樣飛翔。他們會把目光投向大海,發明出潛入深海的工具,像魚兒一樣遨遊,還有更多、更多……我貧瘠的想像力無法想像出的成就,他們都可以達到!也許足不出戶就可以遠行千里,也許可以隔著時空與自己的戀人見面……也許……噢,我相信,他們的成就遠不止於此!」

  他的聲音非常有煽動力,依蘭感到心情十分激蕩。

  雖然她不認可他的所做所為,但她知道他現在說的話是對的!如果每個人都擺脫了生存危機,開始追逐夢想的話,世界肯定會變得不一樣的!

  「荒謬!」巴什龍冷笑,「你這是異想天開,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實現,就憑那些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的底層人民嗎?噢,我更相信,如果沒有了強權壓制,他們只會像野獸一樣搶奪金銀珠寶!底層之人,就如洪水猛獸,必須牢牢約束!」

  「噢,請收起你愚昧固執的偏見!」依蘭沖巴什龍皺起眼睛,「閉嘴,安靜!正是你們這些金字塔頂端的傢伙,數千年來層層盤剝,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底層的人們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都在為生存而發愁,當然會渴求財富!難道餓著肚子還要每天追求高雅精神嗎?你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這是何不食肉靡!你給我閉上嘴巴,好好聽你的頂頭上司說話!」

  澤白度被極大地取悅了。

  「小依蘭果然是明理的人,」他微笑著,向依蘭伸出了一隻手,「現在,你願意和我一同見證真正的光明了嗎?」

  依蘭知道現在把手遞給他,就可以獲得很大的信任,但她果斷拒絕了。

  「很抱歉,我說過我已經有了未婚夫,無法再牽別人的手。」

  「好吧,」他收回了手,「忠貞是一種良好的品質,值得保持。」

  依蘭盯了他一會兒:「我的腦子裡時不時就會出現你的樣子,是因為你的神格影響嗎?就像惡愛領主的光環那樣。」

  他笑得溫柔慈悲:「世人對神明,油然生起思慕,這是正常的現象。」

  依蘭點點頭:「明白了,繼續說正事吧。」

  「噢,好的!」澤白度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一個願意與我攜手共進的同伴,價值是要遠超一名床伴的!讓我們繼續。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們不要用『吸血鬼』這個帶著偏見的名稱來稱呼自己,你們都是新人類。擁有永恆的生命、強大的力量、沒有疾病困擾、不必為生存煩憂的新人類!只需要五至十年的時間,我們將把大陸上每一個人都轉化為新人類,從此開始實現我剛才所說的夢想!」

  依蘭非常真誠地問:「可是吸血……哦,新人類,這樣的新人類依賴血液,而且不能見到陽光。」

  「血癮是可以戒掉的。」澤白度說,「等到所有的人都成功轉化之後,我會幫助全體新人類戒除血癮——當然,到那個時候大陸上已經沒有可供吸食的新鮮人血了,不想戒也得戒。再過十幾年或者幾十年,身體會自動調節,對血食不會再有任何執念,到那個時候,就是我們開拓夢想的時候!至於陽光嘛,因為我們一直生活在地表,所以覺得太陽是什麼不可或缺的東西,其實不是的。地底和深海同樣生活著生物,在哪裡生活並沒有高低貴賤的區別。」

  「當所有人都不再生活在陽光之下,那麼不能見到陽光就不再是任何問題。就像如今,沒有人能生活在地底或者海裡,誰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嗎?退一萬步說,就算非要沐浴陽光,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抬起頭,目光好像要穿透聖金之墓,落到無垠的星空中去。

  「永生的我們,總有一天會飛出這裡,探索最神秘的宇宙。而陽光,只是暫時性的困難而已。初期,所有的新人類會居住在地底或者海底,對於擁有夜視能力和超強體魄的新人類來說,開拓一個地下王國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深海的壓力和危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隨著技術不斷進步,我們會發明出隔離陽光的衣服,這很容易實現,到那時想要重回地表的人,完全可以回來。」

  「荒……謬!」大主教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被藥劑轉化的幾個人,已經開始感覺到對新鮮血液的渴求。

  「不要試圖攻擊我,」澤白度友好地建議,「為了偉大的理想能夠順利實現,為了人類共同的美好新世界,我用了一點強制的手段,背叛我會死——不用瞪眼睛,這個思路源自光明女神對背叛者的『淨化』,你們都是認可的。什麼是正統?千百年之後,我現在所說的一切,就是正統,是真理,是所有人共同維護的最高準則。」

  他望向依蘭:「小依蘭,你覺得我的理想怎麼樣?」

  依蘭點了點頭:「你說的一切,聽起來好像非常有道理。」

  「啊!」他幸福地感慨,「你果然能理解!真是太棒了!那麼你一定願意真心跟隨我了?」

  依蘭退開了幾步:「但是有一個問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信徒,都失去了自由的意志,這樣的人,還能稱為人嗎?還有,一個從殺戮、陰謀、鮮血開始的計劃,它的根基就是腐爛的。我能預見的,不是什麼星辰與大海,而是無止盡的內鬥、地盤和資源的爭奪、以及在你這個絕對唯一的『真神』面前競相爭寵。」

  澤白度臉色微變:「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依蘭語氣激烈,「吸血鬼不會再生育後代,人類社會變成了一灘死水,因為本能地嗜血,所以很快會根據實力的差距而分成三六九等,並且等級永遠固化不變,欺壓、奴役只會愈演愈烈。澤白度,你想像中的美好世界不會到來!」

  「不可能!」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我可以從思想上禁止一切內鬥!」

  依蘭聳聳肩:「噢,那樣的話,你將會收穫一大群每天匍匐在你神座之下的奴僕。沒有思想,沒有行動,什麼也沒有,你指東,所有人一起往東,你指西,所有人一起往西。因為你要知道,人類只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麼他們之間無論是觀念還是行事,總是會有衝突和碰撞!你要消滅這些棱角,那就必須抹除人們的思想和自由意志!」

  她爬到了一具金棺上,叉著腰,當頭棒喝。

  「澤白度,一群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還能稱為人嗎!」

  她看到那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額頭上滾下了一滴汗珠。

  他眼睛下方的肌肉微微抽搐抖動,瞳仁不自覺地一下一下縮緊。

  「不會的。」他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沙啞,「我不允許那種事情發生,我不是你想像中的無能之輩,我會實現自己的理想,打破你荒謬無稽的虛偽預言。我有大把的時間,在無盡的時間長河中,我會找到最適合人類的社會模式!」

  「那你問過所有的人,他們願意跟著你,建立你所謂的理想新世界嗎?他們願意失去自由的意志,從此不見天日嗎?」

  「不需要。我只需要把人們帶上正確的道路。」澤白度收斂了表情,「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了,從現在開始,盲從我,跟隨我!」

  依蘭輕輕呼了一口氣。

  「好啦!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賢者白德,也就是老不死的聖騎士澤白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吧!」她放下了一件最沉重的心事。

  路易女神像手心光芒微微一閃,撤掉了對最高警戒的控制,不再向整個神殿播音。

  澤白度眯著眼睛看依蘭:「什麼意思?你在對誰說話。」

  「對三位主教呀。」依蘭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們統一一下認識,雖然不認同你的想法,但是因為中了毒,不得不聽命於你。那麼現在,我們是不是該離開聖墓了?哦對了,你不是要拿走光明女神的神格嗎?這種事當然不需要真神親自動手,就讓我們來代勞吧!三位主教,過來幫我一把。」

  三位光明主教對視一眼,走上前來。

  「來,幫我推開棺蓋。」依蘭敲了敲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巨大金色聖棺。

  他們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依蘭擺擺手:「嘿,聖墓主人都把我們變成吸血鬼了,還需要計較這些嗎?」

  巴什龍陰沉著臉,單手掀開了棺蓋。

  依蘭抓著棺材側板,正要往棺材裡面蹦,澤白度忽然冷冰冰地開口:「別動,誰動誰死。」

  「噢!」依蘭歎息,「你擔心我們幾個人之中藏著光明女神的化身嗎?」

  她看了看大主教、巴什龍和地中海。

  她非常誠懇地說:「我覺得,至少地中海一定不是光明女神。」

  地中海鬱悶地開口:「我叫海勒,不叫地中海。我當然不是吾神!噢,這真是一場信仰之災!」

  繼喜愛煎蛋、當眾爬牆之後,偉大的光明女神又有了禿頭的嫌疑。依蘭覺得自己和光明女神真是天生的冤家。

  光明大主教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幾個人相互對視,從彼此的目光中都能看出來,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拼盡全力抵禦毒液。三位主教畢竟是在神權巔峰屹立多年的人,即使身體已經無可避免地向吸血鬼轉化,但仍然奮力頑抗,不被澤白度侵蝕意志。

  依蘭的情況倒是比誰都要好。那些用魔神血肉為原料製造的毒藥,就像在和她玩鬧一樣。

  澤白度抬了抬手。

  只見聖棺緩緩浮了起來,懸在一片聖光之中。它開始拆解。

  聖金棺板分開,依蘭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魔神的腦袋果然就在聖棺裡面,它懶洋洋地半睜著眼睛,整個腦袋都像是玉石雕刻的,被封印在純金色的神格中,看起來就像一顆琥珀。

  澤白度冷淡地說:「雖然我並不認為光明女神會為任何事情懺悔,但以防萬一,神格只能在我的控制之中。」

  趁著澤白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半空的神格上時,依蘭轉過頭,看向站在聖碑邊上的路易女神像。

  路易點點頭。

  目擊女神像活動的三位主教:「……」

  「噢!」依蘭很誇張地開口,「我們的愛神澤白度是一位聖騎士,讓他沐浴在聖光之中,肯定不能算作是對他的背叛吧?」

  澤白度:「?」

  依蘭大喊一聲:「跑!」

  她帶頭衝向門口。

  三位主教愣了一下,直覺讓他們信任依蘭,對視一眼之後,緊隨她身後,拔腳開始狂奔。

  這裡誰也不是澤白度的對手。但是鑰匙在大主教的手裡,完全可以把這個聖騎士關在聖墓裡面!三位主教的身體雖然已經淪陷了,但是仍然保留著獨立的意志,暫時沒有被操縱。

  澤白度露出了無奈的微笑,像看膝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用包容的眼神凝視依蘭的背影。

  「到現在,對我的實力還是沒有清晰的認識嗎?壞孩子。」

  他飛掠上前,揚手抓向最不聽話的依蘭。

  就在他分神的霎那,在聖碑下面站得雙腿發麻的路易女神像原地蹦了起來,一把抓住浮在半空的魔神腦袋,往頭頂的光明之環上面一安,然後瞬移上前,肩膀一拱,把澤白度撞到了金色長廊的左壁上。

  「轟隆——」天崩地裂的聲響回蕩在聖墓中。

  澤白度的指尖堪堪擦過依蘭的後衣領。

  他大意了,看到依蘭跑得並不快,他只是悠閒地上前抓她,沒有使出真正的力氣。

  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到牆壁上時,澤白度整個人都有一點發懵。茫然轉過頭,對上了光明女神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更可怕的是,上方的光明之環裡,還端端正正地安著魔神的那張臉。

  兩張臉一上一下,凝視著他。

  澤白度:「!」

  不得不說,猛地來了這麼一下,連他也不禁感到一陣心虛和心悸。

  幸好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這是依蘭慣用的花招。

  轉頭一看,那幾個人已經快要離開金色長廊了。

  「快快快!」跑在最後面的依蘭毫不羞愧地催促主教們,「你們沒吃飯嗎,跑得這麼慢!快點去前面開門,快點!」

  三位主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08:05 PM

第九十七章 爭取時間

  依蘭和三位大主教奔出了墓室長廊,來到聖器大廳。

  「快快,能帶走的都打包捲走,別便宜了他!快點!巴什龍,地中海,你們兩個負責搬聖器,大主教繼續向前,先去開門!」

  依蘭非常自然地對三位主教發號施令。

  雖然巴什龍對這個小丫頭片子非常不爽,但是他知道她的指揮是正確的。

  他偏偏頭,和地中海一起各自扛上了三件聖器。

  「劍給我!你們先去開門,快!快點別磨蹭!」

  依蘭這副嘰嘰喳喳的樣子,讓三位主教頭疼又好笑。

  「噢,你這個催命鬼,我真是很同情你從前的同伴!」巴什龍惡狠狠地抱怨。

  他把金燦燦的聖劍遞到了依蘭手中。

  依蘭拖著聖劍,快步挪向通道。

  那裡,路易女神像正在和澤白度對轟。

  澤白度下意識地調動聖光來圍剿路易女神像,不料路易對聖光完全免疫,所有攻擊通通落空。

  「路易大人!給你武器!」依蘭吃力地把聖劍拋了過去。

  澤白度眸光一閃,抬手招向聖劍:「聖光,回應我的呼喚!」

  路易冷笑:「天真的傢伙,聖光在我眼中,只不過是僕役而已。」

  只見那把劍毫不猶豫就落到了路易的手裡。

  路易隨手一摘,從頭頂的光明之環上面把魔神的腦袋摘了下來,拋向依蘭。

  依蘭:「……」

  澤白度飛掠上來試圖搶奪,再一次被路易從側面頂撞到牆壁上。

  「轟——」

  依蘭像接橄欖球一樣,向前一跳一撲,抱住了被神格的包裹的魔神腦袋!

  電光火石之間,她看見懷裡這個傢伙非常傲慢嫌棄地瞥了她一眼。

  依蘭:「!」

  單憑這一個眼神,她就可以斷定,魔神的腦袋和他本人一樣可惡!一樣!

  依蘭抓著這隻可惡的球,一邊拔腳往外飛奔,一邊把它塞到了外衫裡面,就像懷裡揣了個西瓜——這樣總比直接把魔神的腦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嚇到別人要好一些吧。

  速度很快的大主教已經先一步抵達了聖墓門口,放入三把鑰匙。

  等待聖墓之門開啟,需要一分鐘。

  依蘭一邊飛奔一邊大喊:「你們三個,出去之後好好控制一下食欲,身為光明神殿的主教,千萬不可以抓住人就吸血啊!」

  主教們:「……」

  澤白度想要往外追,再次被路易女神像堵了回去。雖然路易實力遠遠不如這個千年老怪物澤白度,但是在狹長的金色長廊裡面,他也很難直接越過路易,除非打倒他。

  歎了口氣,澤白度揚聲說:「天真!外面,早已全是吸血鬼了!相信我,他們會遵從我的意志,親手撕碎你們這幾個叛徒!想清楚了!真要這麼出去?」

  「噢!」依蘭抽空回了他一句,「你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們是叛徒!我們並沒有做任何試圖傷害你的事情哦!在這個聖光充沛的地方,對你很有好處,我們這是為你好,在幫你!沒有證據就不可以定罪,這是你自己的原則哦!」

  澤白度:「……依蘭‧林恩。」

  這是依蘭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麼咬牙切齒的語氣念出自己的名字。

  在聖墓旋門開啟之前,她成功抵達了大門口。

  旋門徹底開啟還需要一會兒,三位主教顧及身份,沒有選擇從正在開啟的中心孔洞中爬出去。

  「快快快先把聖器塞出去!愣著幹什麼!」依蘭很不耐煩地發號施令。

  三位主教再次無語凝噎。

  像扛桌椅一樣扛著聖器已經非常不禮貌了,把它們從洞裡塞出去……這種事情主教們可真幹不出來。

  「路易大人!該走啦!」依蘭回過頭,單手合成喇叭放在唇邊大喊。

  「鐺——」旋門開啟。

  一抬頭,三位主教整整齊齊地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門外的後殿走廊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充斥著殺氣。

  好幾個人的身上都沾著血跡,一雙雙眼睛直通通盯著墓門。

  這一幕,真的是萬分驚悚!

  「……」

  這是要,殺出一條血路嗎?

  下一瞬間,恐怖的渴血衝動湧入腦海,三位主教『刷』一下紅了眼睛。

  噢!天哪!外面走廊上聚集的人群,並不是吸血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怎麼回事?澤白度不是讓手下托馬斯把毒藥下在了光明之泉裡面嗎?難道聰明的神使們沒有飲用光明之泉?!

  雖然嗜血欲望讓三位主教倍受煎熬,但是發現神殿中的眾人並沒有中毒,三人不禁老淚縱橫,喃喃感恩光明女神庇護。

  「大家快快讓開!」依蘭可惡的聲音在耳朵旁邊炸響,「主教們中了毒變成吸血鬼啦,別用你們的身體引誘他們!快點讓路,讓他們把自己關回房間裡面去!快快快!」

  現在聽到她喊這個『快』字,三位主教都已經開始有陰影了。

  人群迅速避到長廊兩側,讓出通道來。

  「鑰匙給我!」依蘭伸出手。

  大主教猶豫了片刻,鄭重地把三把聖墓鑰匙交到了依蘭手裡。他們現在已經變成了吸血鬼,神使和魔法師中肯定還藏了一些澤白度的親信,眼下的情況太糟,除了信任依蘭之外似乎別無選擇。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高階神使和老卡佩等人把目光投向依蘭,徵求她的意見:「進攻那個魔頭嗎?」

  「不!」依蘭趕緊阻止,「他在裡面是無敵的,不要進去送死!」

  旋門開始閉合。

  「轟隆隆」的戰鬥聲回蕩在聖器大廳。

  「路易大人!快點出來!門要關上了!」依蘭扯著嗓子大喊,「快!快快!」

  已經快要離開墓外長廊的三位主教:「……」

  真是催命啊!

  路易一拳轟退了澤白度,掠向門口。

  澤白度緊緊跟在他身後追上來。

  兩個人都可以操縱聖光,都擁有強壯的不死之軀,都有神格加持。

  澤白度活了幾千年,無論是聖光術、魔法還是格鬥技巧,都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磨煉到登峰造極。

  而路易,前半生幾乎都泡在了藥罐子裡,只是憑著本能在戰鬥。

  他撐不了太久!

  「不行。」路易的聲音從打得半碎的女神像裡面飄了出來,「我必須拖住他。絕對不能把他放到外面!」

  澤白度太強了,對聖光和魔法都了若指掌,如果讓他衝出來,他可以很輕鬆地殺掉依蘭奪走神格,然後隨便躲到哪裡去繼續發展信徒,等到下次再見面時,地底下可能都已經住滿吸血鬼了!

  所以,路易不打算出來了,他要把澤白度拖在聖墓裡面!

  依蘭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路易大人!」

  路易回身,再一次用自己的身體把澤白度撞在長廊的牆壁上。

  「轟——」

  「小依蘭!」路易喊道,「放手去做你的事情!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哢——哢哢哢——」

  澤白度發現聖光對路易不起任何作用,於是改用魔法,凍住了他。

  旋門已經閉合到一半了!

  再過十秒,人的身體就不可能鑽出來了!

  依蘭心急如焚。

  她不可能進去,那樣不但自投羅網,還會拖累路易。

  路易強行破冰,抓住掠向旋門的澤白度。

  沒想到的是,澤白度竟然是做了一個假動作——他並沒有真的衝向門口,而是用金元素凝了一柄利刃,在路易衝上來的時候突然回身,狠狠把金刃紮進了路易的腹部!

  「路易大人!」依蘭手腳冰冷。

  澤白度轉身狂奔向閉合的旋門!

  路易飛撲上去,放棄防禦想要拖住他。

  「不!不!」依蘭眼睜睜看著澤白度再次舉起利刃,對準路易的脖子狠狠斬下去。

  就在最危急的這一瞬間,路易的眼神忽然一變,眸中眼白消失,只餘一整片漆黑。

  魔神降臨。

  「呵……」

  低沉冷笑回蕩在墓道,控制了路易軀體的魔神側身避過絕殺一刀,手中握的聖劍輕輕一拋,反手抓住劍柄,順勢橫切而過!

  這個動作俐落冷酷又漂亮,依蘭眼睛泛著淚水,屏住了呼吸。

  澤白度險險躲開了這一劍,被逼退了好幾步。

  魔神冷笑一聲,身體一掠而上,錯身、推劍。

  這一劍如果斬實了,澤白度將和當年的聖騎士迪斯‧卡爾一樣身首分離!

  澤白度瞳仁緊縮,狼狽地召出一面金屬盾擋住了聖劍。

  「鐺——」

  視線相錯,魔神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睛,讓澤白度恍然大悟!

  神性,這是真正的神性。

  「魔鬼!這是魔鬼降臨!」他失聲大喊,「依蘭‧林恩!你竟敢與魔鬼為伍!」

  只不過在這種時刻,已經沒有人再相信他了。

  因為在所有人的眼睛裡,他,澤白度,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惡魔。

  魔神逼退澤白度之後,向著即將閉合的旋門飛掠過來。

  『噢!』依蘭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在心中尖叫,『快!快一點!』

  澤白度追上來,兩條冰龍一左一右,封堵魔神的去路。

  魔神斜斜揚起了拖在身側的聖劍,舉至頭頂,瞬移的同時一劍劈下去!

  兩條冰龍的頭顱一起破碎,魔神『轟隆』一腳重踩地面,飛身跳掠起來。

  依蘭的眼睛裡,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她看見被魔神重踩過的聖金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深陷的的腳印,他借力躍向即將閉合的旋門,身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在他身後,澤白度也開始瞬移飛掠!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斷縮小!

  依蘭死死盯著澤白度,在他的手即將抓到魔神的那一瞬間,她的瞳仁猛地收緊,狠狠傾泄意念:「風!」

  突然而來的狂風打破了澤白度的微妙平衡,手指錯開,堪堪沒能碰到魔神。

  在旋門閉合的最後一刻,魔神穿刺而過!

  如果再遲半秒,肩膀就要卡在門洞裡面了!總體厚度達到五尺的聖金之門,在聖墓大陣和絕對聖光加持下,足以把任何身軀都碾得粉碎!

  魔神雙腳落地,冷笑轉身,手一揚,把聖劍像矛一樣擲進了只比腦袋大一點點的門洞。

  「錚——」

  聖劍引發了聖光波動,它從虛無的空氣中一劃而過,卻像是破開了海浪一樣,帶著絕對的氣勢和壓力,直斬澤白度!

  空間幾近扭曲,瞬移中的澤白度不得不側身避開。

  「鐺——」

  旋門徹底閉合。

  早該躺進聖墓的聖騎士,終於被關進了他自己的墳墓。

  「轟——」恐怖的撞擊力道落在了門後。

  長廊上了眾人不禁瞳仁收縮,下意識地擺出了防禦姿態,稍微後退。

  「轟——轟——轟——」

  澤白度不斷撞擊聖墓之門。整座神殿都在震顫。

  眾人屏住呼吸,無比緊張。

  撞了十幾下之後,澤白度放棄了徒勞的撞擊動作,忽然之間,聖墓中一片寂靜。

  長廊上不斷發出吞口水的聲音,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緊繃著。

  依蘭回了回神,緊張地望向被魔神操縱的路易。

  他的腹部被澤白度刺穿,還在流血。

  「呀!」依蘭焦急地揪住他的袖子,「快快回去包紮傷口!」

  他垂頭看了一眼,嘖一聲:「這點小傷,根本感覺不到。」

  依蘭皺起眼睛,悄聲抗議:「傷在路易大人身上,你當然感覺不到!」

  魔神:「……」

  被無情揭穿的魔神離開了路易的身體。

  「嘶——哎喲!」

  路易呲牙咧嘴,捂住了腹部:「小依蘭,快,快扶我!我不行啦!」

  依蘭笑著冒出了淚花。

  她知道路易是個真正的硬漢,現在是在故意逗她。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環視眼前的光明神使和魔法師們。

  每個人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欣賞和感激。

  路易在聖墓中悄悄奪過最高防禦的控制權之後,一直開著傳音光陣,把墓室中的所有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到了神殿每一個角落。

  於是神殿中的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澤白度的陰謀,也知道是依蘭破壞了他的計劃。

  事後想想,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當時托馬斯已經把光明之泉分發到了每一個人的手中,正要舉杯同敬光明女神。如果不是依蘭及時點破陰謀的話,現在整座神殿的人,恐怕已經全部淪為澤白度的吸血鬼爪牙了!

  「托馬斯怎麼樣了?」依蘭問。

  一個高階神使正色向她彙報:「他十分頑固,不肯投降,聲稱要為偉大的事業戰鬥至死,於是他就戰死了。我叫彼得,在幾位主教不方便的情況下,由我來統籌神殿內諸項事宜。」

  「辛苦你了,彼得神官。」

  這個名字依蘭有印象,就是他為妮可找來了童話書,盡可能地呵護少女受傷的心靈。

  「我要把被毒液污染過的光明之泉帶走,可以嗎?」依蘭毫不客氣地問。

  彼得嚴謹地回復:「雖然知道三位主教一定會同意,但我還是必須先問一問他們的意見。」

  依蘭點點頭:「我們先回霍華德莊園去,問過主教意見之後,麻煩彼得神官幫我把東西直接運過來。另外,三位主教身上的毒,我會想辦法儘快解決。在此之前請千萬提起警惕,關好三位主教,因為澤白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攻破他們的精神防線,操縱他們的意志,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事情。」

  「好的,我明白!」彼得行了個禮,匆匆去辦正事。

  醫師為路易包紮的傷口的時候,魔神大人陰惻惻地站在一邊,盯著依蘭。

  依蘭在替醫師打下手,遞遞紗布和針線、鑷子什麼的。醫師像縫衣服一樣,一針針地縫好了路易肚皮上的傷。

  醫師離開之後,路易癱在大椅子裡面,露出老人疲憊的笑容:「其實它自己很快就能好了,還非讓我白挨那麼多針。對於路易來說,被扎針真是比挨刀還可怕呀!」

  「您就好好休息一會兒吧!別說話啦!」

  依蘭知道為了拖住澤白度,路易已經拼盡了全力。

  回到房間,魔神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你上次就是這樣看霍華德的傷嗎?」

  依蘭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時候的事情。

  「天哪!北冰國的一件小事,你居然記到現在!」依蘭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噢,你不是黑暗神,你是吃醋神!」

  這一回他沒有假裝清高不屑,黑色的瞳眸中燃著暗色的焰,他逼近一步,把她抵在了門後:「是啊,吃醋了,你怎麼補償?用你即將脫離幼崽階段的身體,如何?」

  冰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冷酷絕美的容顏低垂逼近,高大的身軀也沉沉壓下來。

  「呃……唔?」

  什麼東西,抵在了兩個人中間。

  兩個人一起低頭,望向那個多餘的東西。

  「……」

  魔神抽搐著眼角,難以置信地瞪她:「你什麼時候懷孕了。我不是什麼也還沒做嗎?」

  依蘭:「……」

  離開聖墓之前,她把他的腦袋揣在了懷裡,揣著揣著就習慣了,完全忘記了還有這麼個東西。

  她狼狽地從外衫下面把他的腦袋掏了出來。

  魔神:「……」

  好吧,什麼旖旎氣氛,曖昧味道全都不翼而飛。

  依蘭把琥珀中的腦袋捧到了床上。

  魔神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瞥了瞥自己的臉,然後扯過床罩,蓋了上去。

  「用幾乎完整的光明神格來封印嗎。」他垂下頭,語氣輕嘲,「這麼忌憚我。」

  「澤白度說,光明女神封印你的腦袋的時候,說是想要解除封印,需要她自己懺悔的眼淚。缺失了神格,光明女神將以化身的形式在世間行走,誰也不知道她是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光明女神。」依蘭目光憂鬱,「對此,你有何看法?」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把她捉進了懷裡。

  下巴抵著她的髮說的話……「你把神格用在了哪裡?」

  依蘭身體一抖。

  天哪天哪天哪!她怎麼忘記了這一茬!

  按照澤白度的說法,現在的她,不就是失去了神格的自然之神在世間行走的化身嗎?

  「咳。」依蘭鎮定地掙了兩下,沒能掙出他的懷抱。

  「我,我的神格……」

  「用來封印我的記憶嗎。或者變成了我的養料。」魔神的腦袋雖然被扔在床上,蒙在了床罩下面,但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沒有腦子。

  依蘭:「……」心虛。

  「說。」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但是敏銳的依蘭發現,他的尾音有一點點顫抖。

  她猛地抬起頭,抓了個正著!

  她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滴滾到半途的淚水。

  它從左邊那隻冷漠的眼睛正中滾落,如果把它擦掉的話,誰也不會發現看起來無心無情的魔神大人居然在流淚。

  就在依蘭的視線落在上面的霎那,反應很快的魔神眸光一凝,那滴神之淚化成黑霧原地消散。

  剛剛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幻覺。

  依蘭踮腳,勾住他的脖頸,吻了上去。

  吻在淚滴消失的地方。

  「噢,鹹的。」她壞壞地說,「是哪個驕傲的大傢伙在哭泣!」

  魔神惱恨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偏下頭,狠狠吻住了她的嘴唇,把她接下來要嘰嘰喳喳煩死他的那些話都給封堵回去。

  一陣天旋地轉,依蘭被摁進了巨大的圓形華麗大床。

  他壓得她有一點喘不過氣,他的吻就如同狂風暴雨,在他的狂烈攻擊之下,她變成了風暴中的一朵柔弱小花,被他肆意支配。

  她艱難地呼吸,每吸進一縷空氣,都盛滿了他的溫度和氣息。

  揪住他斗篷的手,被他握進了掌心,摁在腦袋兩側。

  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秒鐘,他放過了她,進攻性十足的薄唇滑到她的唇角,重吻片刻,落向耳後的頸。

  她的肩膀不自覺地收縮起來,斷斷續續的喘氣聲音令他的眸色變成了一片幽暗。

  「還有幾天?」沙啞無比的嗓音貼著耳廓響起,彷彿要沉到她的心湖裡面去。

  不必明說,兩個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下、下個月就是我的生日。」依蘭羞澀無比地說道。

  「好。」他用聲音碰了碰她的耳垂,鬆開了她,「有人來了。」

  光明神殿用一隻聖金大桶,把被污染過的光明之泉送進了霍華德莊園。

  依蘭來到庭院,看見重傷不下火線的路易早已經等在了這裡。

  路易非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噢,其實東西已經送來了好一會兒,機智的路易知道大人和小依蘭的事情沒辦完,所以替二位爭取了一點時間。」

  依蘭羞惱地鼓起了腮:「我們沒有在辦什麼事,沒有!」

  「哦……」路易了然,「也對,小情侶單獨待在一起,肯定沒心思辦什麼正事。」

  依蘭:「……」

  魔神懸著手,從那隻金色的大桶上方拂過。

  光明之泉開始沸騰,向上翻滾湧動,本能地想要消滅近在咫尺的黑暗力量。

  路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真的,澤白度的研究精神實在是令人感到佩服。他居然能把黑暗神大人的血肉製成的毒藥融到光明之泉裡面,比狗鼻子還要靈敏的聖光,居然對此毫無反應!澤白度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依蘭垂下了眼睛。

  像澤白度這樣的人,天賦卓越,堅定狂熱,如果沒有走上歪路的話,一定會把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可惜沒有如果。

  「把他關在聖墓裡面,會有什麼隱患嗎?」依蘭擔憂地問。

  「外面散落了不少他的信徒。」路易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他現在應該坐在自己的棺材裡面,專心致志地操縱著吸血鬼們,盡可能地發展自己的勢力,以期在將來的某一天攻陷光明神殿,釋放這個吸血鬼之神。」

  依蘭點點頭:「那麼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先掃清隱匿在各個地方的吸血鬼,斬斷他的眼睛和爪牙,然後再想辦法對付他本人!」

  澤白度實力深不可測,現在開啟聖墓的話,根本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擊殺他。如果讓他跑了,那將給世界帶來一場恐怖的災難!

  路易說:「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嚴密監視著近期進出法師塔的人員,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我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依蘭皺起了眉頭,「聰明人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隻籃子裡面。澤白度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他不可能只安排白休一個人到外面去發展吸血鬼勢力,肯定還有別的人才對。」

  「那我把調查時間再往前推一個月,一直查到出現那個吸血鬼小公爵之前。」

  「嗯,拜託啦!」

  一直站在光明之泉旁邊眯著眼睛研究的魔神,忽然抬了下手。

  「有一個人,一定是澤白度感興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2 11:52 PM

第九十八章 黑色玫瑰

  依蘭和路易一起看向魔神。

  他把手抬起來的時候,光明之泉隨著他的動作往上蕩漾,乍然看過去,就像魔神在指揮它們一樣。

  「哪一個人,一定會讓澤白度感興趣?」依蘭好奇地問。

  魔神放下手,唇角勾起了神秘又冷酷的微笑:「理想啊。」

  理想?

  澤白度是一個很有理想的人。

  他的神格誕生於畸形的愛,他的理想是建造一個沒有生存壓力,人人追逐夢想的高級世界。依蘭相信他隨時願意為這個理想獻出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像他這樣的人……

  噢!

  依蘭睜大了眼睛:「妮可!」

  妮可的父母都是有理想的人,他們身為王族,卻試圖打破舊的制度,不願意維護舊勢力的利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和澤白度是一樣的。澤白度身為聖騎,站在神權巔峰,但他卻認為神權是阻礙世界發展的桎梏,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打破舊的格局,重建他期望中的美好世界。

  而天真的妮可公主,在遭遇了父母雙亡的打擊之後,依舊堅持自己的理想,完美地繼承了父母的遺願……

  她身上的光芒,一定會吸引到澤白度!

  依蘭的心臟『怦怦』亂跳,緊張得近乎窒息。

  霍華德非常順利就接走了妮可。

  澤白度不可能輕輕鬆鬆就放她離開,這就意味著,出發之前,妮可有極大的可能已經飲下了吸血鬼藥劑!

  「霍華德大公有危險!」依蘭瞳仁顫抖。

  路易眯起了眼睛:「我走一趟嗎?」

  「你留在這裡。」魔神動了動手指,忽然毫無徵兆地把右手整隻摁進了光明之泉裡面!

  「滋——」

  依蘭和路易嚇了好大一跳。

  只見魔神的手臂上,血肉瞬間融化,只剩白骨。

  「你在做什麼!」依蘭撲上去,被他用左手摁住了腦門。

  魔神一臉嫌棄:「看著。」

  只見金色的泉水裡面,一縷縷奇異的黑線滲出來,游向魔神的骨手。

  他隨手一撈,它們纏在了他的指骨和臂骨上,很快就像做泥塑一樣,凝出了新的血肉肌膚。

  這隻新生的手是黑色,上面有一道道奇異的金紋。

  「這是……」

  魔神把手收了回來,放在面前,對著陽光看了一會兒。它看起來很像金屬材質,他輕輕握了握,和從前一樣靈活。

  依蘭發現聖金桶裡面的光明之泉已經失去了金燦燦的色澤,變成了一桶普通的清水。

  「澤白度難得做了一件好事。」魔神懶洋洋地說,「吸收了這些被他改造過的光明之泉,我可以在聖光之下隱形了。」

  手一晃,只見右手和右臂上的黑金色澤迅速漫向他的身體,把他整個人都染上了黑金色,他看起來就像一尊金屬雕像。

  魔神從前行動不便,就是因為聖光對他的至純黑暗力量太過敏感,哪怕最低級的聖光都會不要命地追著他咬,所以很多地方他都不方便進出。但是現在有了這層『保護色』,他甚至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光明神殿了!

  當然,這麼一個黑色金屬人走進光明神殿,一定會被轟出來就是了。

  「有什麼弊端嗎?」路易謹慎地問。

  魔神低頭看了一眼:「醜。」

  依蘭:「……」

  「對了,」她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三個中毒的主教還有救嗎?如果沒有辦法解毒,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在我們離開之前動手消滅了他們,以免留下什麼禍患。」

  「可以救。」魔神壞意地勾起了唇角,「只要他們誠心誠意向本神下跪祈禱,本神就可以大發慈悲救他們一命。」

  依蘭和路易一起捏了捏眉心。

  她想,魔神大人一定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士可殺不可辱。

  在小依蘭的盡力斡旋之下,踩著翻臉的底線,仁慈的黑暗神替三位主教抽走了毒素。

  這三位都是意志堅定並且實力強勁的光明聖徒,他們還沒有被澤白度操縱精神——如果已經淪為澤白度信徒的話,那就無力回天了。

  解除毒素一身輕鬆的三位主教癱在了被聖光封鎖的小房間裡。

  大主教在懷裡摸了一會兒,顫巍巍地摸出幾根雪茄,還把其中一根遞向看起來很像一座黑金塑像的魔神。

  這三位並沒有意識到信仰死敵就站在面前,他們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打扮成塑像的能人異士。

  「噢,我的未婚夫不抽煙,謝謝。」依蘭替魔神擋掉了雪茄。

  「他看起來真特別!」巴什龍吐了個煙圈,非常感慨地說。

  「這個嘛……」依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對於你們來說,他還有更特別的地方。不過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就不談這個了。我們還有急事,現在就要離開了,看守聖墓以及追查吸血鬼的事情,相信三位一定能辦好。」

  「沒問題。」大主教緩緩吐出最後一口煙,摁掉了雪茄,「開始行動!發動大陸各地所有神殿,出動一切力量,全力清查捉拿吸血鬼!」

  魔神把封印著他腦袋的光明神格封印進了自己的神格裡面。

  「除了懺悔的眼淚之外,真的沒有第二個辦法了嗎?」依蘭不甘心地問。

  魔神一臉無所謂:「沒有神格,艾麗絲就無法拿到真身的力量,我們有無盡的時間,一次又一次找出她輪回的化身,殺她一千次、一萬次,殺到她懺悔為止。」

  依蘭:「……聽起來好邪惡啊!讓人躍躍欲試?」

  他輕笑一聲,羽翼一震,帶著她掠過崇山峻嶺。

  雖然他說得沒錯,但是依蘭總覺得關在聖墓裡面的澤白度是個巨大的隱患。那個人太狡猾了,只要有一線生機,他都很可能會找到翻盤的機會。

  不過此刻最讓人懸著心臟的,莫過於霍華德的安危。

  霍華德護送著妮可,早已進入了火玫瑰帝國的領土。

  火玫瑰帝國地形非常複雜,地表多丘陵,地下有不少溶洞,風光獨特。魔神帶著依蘭在半空飛行,低頭望去,只見一座接一座連綿的矮丘陵密佈在地表,棕紅色的肥沃土壤上,植物茂盛生長,根、莖、葉、花,大部分都呈現出玫瑰色,遠遠望去,一座座紅色的丘陵就像是一朵朵緊挨的巨型玫瑰。

  這就是火玫瑰帝國名稱的由來。

  依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放眼望到天邊,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小蜜蜂,在玫瑰花海的上空飛翔。

  「在小昆蟲的眼睛裡面,世界就是這個模樣的吧?」

  仔細一看,發現玫瑰花叢中有不少地方冒著煙,戰火令玫瑰枯萎焦黑。

  現在國境之內形勢一片混亂,而被霍華德接回來的妮可,就是終結一切混亂的旗幟。不過不是每一個人、每一股勢力都想終結混亂,這一路肯定會有人出手截殺。很奇怪的是,留在火玫瑰帝國境內的坦利絲大軍,並沒有前來接應霍華德一行。

  進入火玫瑰帝國之後,霍華德的護送隊伍藏匿了蹤跡低調前進。

  依蘭感覺到濃濃的不安。

  魔神一路追蹤,深入內陸。很快他就發現了出事的痕跡,霍華德的精銳護送隊伍在一個深紅色的山谷中和黑玫瑰女王派出的截殺隊相遇,戰鬥和追殺延續了十幾里。

  眼看著邊戰邊退的霍華德隊伍就要潛進植物茂密的丘陵群山,成功擺脫追兵,沒想到他們卻忽然在入山的地方拐了個彎,繼續沿著大路前進。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而不進山?」

  有追兵,沒援軍,再加上一個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的妮可……依蘭皺著眉頭,憂心忡忡。

  魔神追著行軍痕跡,來到一座安靜的小型城池外。

  天就快黑了,現在還不知道情況是什麼樣,貿然衝進去不太明智——依蘭人身的傷勢剛剛痊癒,毛球身體的魔法力量也沒有恢復,萬一交換的時機不對,很可能會遇到危險。

  魔神從神格儲物空間裡面拿出保鮮良好的奶油麵包遞給依蘭,看著她靠在一株鮮紅的棠樹上,吭哧吭哧地快速啃。

  「水。哦不,牛乳。」她非常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他磨著牙:「把我的神格當什麼了。」

  忿忿地掏出牛乳,拍在她的手裡。

  他望向夕陽,目光憂鬱。他現在根本沒有勇氣去盤點神格裡面都被她裝了些什麼亂七八糟。

  依蘭胡亂地吞完了麵包,灌下幾大口牛乳,還是噎得打了兩個嗝。

  「嘖。」魔神無比嫌棄地看著她,伸出手,替她拍了拍後背。

  夜幕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吃驚地發現,自己的白色絨毛裡面,又多了一簇黑金色的毛毛!

  它端正地生長在她的兩隻眼睛上方,讓她的顏值大幅度下跌。

  魔神無情地嘲笑了她一頓:「真像一隻雜毛胖倉鼠!」

  依蘭忍不住徹底炸毛。倉鼠就算了,雜毛也算了,他居然說她胖!

  一對小眼睛非常生氣地轉到一邊,她蹲到皮甲護肩上,堅決不觸碰他的半寸皮膚!

  冷戰!拒絕一切親密行為!

  他輕笑著,反手從腿側抽出了短劍,握在手裡,借著剛剛降下的夜色,飛速潛向前方的小城池。

  霍華德的蹤跡消失在這裡。空氣中隱約還殘留著金屬和血腥味道,看起來不久之前應該發生過比較激烈的戰鬥,不過現在一切已經結束了,這座小城安靜得十分詭異。

  城門大開,很像一個陷阱。

  魔神停在城門前側方的小丘陵上,謹慎地察看四周。

  這種時候,傻子才會從大門衝進去。

  念頭剛剛一動,只見對面丘陵的玫瑰紅樹冠之中,忽然鑽出來一道速度極快的影子。

  白色紗裙在身後翻飛,金髮少女像一隻靈巧的蝴蝶,眨眼之間就穿過了一百來尺距離,拖著殘影移動到城門下方!

  依蘭小毛線『刷』一下豎起了絨毛:「妮可!」

  她的心臟沉沉向下墜。

  柔弱少女擁有了這樣的力量,還能是什麼原因呢?

  她和魔神的猜測沒有錯,妮可確實被澤白度盯上了,她被下了毒,變成了吸血鬼。

  只是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和霍華德的人是在戰鬥嗎?

  依蘭忘記了自己在和魔神冷戰的事情,緊張地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耳朵。

  「轟——」

  城門後面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只見一隻精鐵大籠子從地上翻起來,把剛剛穿過門洞的妮可鎖了進去!這是一個精心準備的陷阱。

  剛剛還一片漆黑的城池中,龍晶燈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原來它們都藏在黑布下面。伏兵從四面八方衝出來,無數支長矛對準了籠中的吸血鬼少女。

  「是霍華德大公的人在捕捉妮可?」依蘭懸起的心臟微微放鬆。

  但是定睛細看之後,她發現了不對。

  圍住妮可的並不是坦利絲的正規軍,而是一支看起來既冷酷又狂熱的軍隊。

  他們穿著黑色的戰甲,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縱橫的傷疤,後頸處有烙過的痕跡。

  「奴隸軍。」魔神告訴依蘭,「黑玫瑰起事之初,就是說服了一支奴隸軍跟隨她造反。他們是她最精銳的部隊,對她絕對忠誠,奉為神明。」

  依蘭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黑玫瑰女王很有可能也在這裡嗎!」

  女王率著心腹精銳,親自截殺妮可。

  兩排龍晶燈整整齊齊地左右挑開,露出正中一條明亮的直道。

  高跟皮靴的聲音一步一步傳來。每一步間隔一致,只聽著聲音,就給人一種冷漠高傲的感覺。

  「女王陛下!」軍人們重重把兵器拄在地上,發出振奮人心的金屬鼓點聲。

  依蘭忍不住想要乘風往前鑽,被魔神揪住尾巴拎了回來。

  「先看看。」

  只見黑玫瑰女王一步步走近,停在了距離囚禁妮可的籠子不到十尺的地方。

  這位女王很年輕,她的年紀在二十五左右,一頭黑色的大波浪長髮披到腰際,五官明豔耀眼,微帶棕色的皮膚在龍晶燈的照耀下略顯粗糙,不過更為她增添了一種野性的風情。她的身材非常窈窕,緊身的鹿皮革甲下面肆意地露出大塊肌膚,肩上披著大紅的長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這樣一位風情美人,神色卻是嚴肅刻板的。

  她的目光十分銳利,隔著大老遠,依蘭都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壓迫力。

  依蘭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人,好熟悉!

  「妮可‧喬治,我們終於見面了。」黑玫瑰女王開口說道。

  她的聲音很有質感,語氣帶著一種天然的、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讓依蘭本能地感覺不太舒服。而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她只在一個人的身上感受過。

  「轟——」

  精鐵巨籠重重一晃,妮可撞在了籠壁上。

  妮可的情緒彷彿有一點失控,帶著顫音的大喊聲隨著夜風飄出很遠:「你不要傷害他們!不要處決院士們,不要傷害霍華德叔叔!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我在這裡,你殺了我,放過他們吧!」

  黑玫瑰女王冷漠地注視著妮可,走近了幾步:「真是一位聖母啊。和你的父母蠢得如出一轍。」

  「不許你侮辱他們!」妮可憤怒地撞擊著精鐵囚籠,「你到底把院士們怎麼樣了!你把霍華德叔叔怎麼樣了!」

  「院士。」黑玫瑰女王眯起眼睛,「不過就是一群藏身在皇家圖書館中的蛀蟲而已,寄生在腐敗的王權社會,吸吮著平民的骨髓,這樣的蛀蟲,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不是的!他們都是最好的學者和老師!」妮可尖叫,「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放出要處決院士們的消息,把我們引到這裡!你好卑鄙!」

  「每一個貴族的身上,都背肩著無數平民的血淚。」黑玫瑰冷酷地說,「出身在剝削者的家族,就是原罪!殺死罪人不叫卑鄙,而叫正義。這些蛀蟲著書立說,為剝削者粉飾太平,控制底層人們的思想,最該死的,就是他們!」

  她的聲音傳得很遠,周圍的士兵群情沸騰,用武器的長柄撞擊地面。他們都曾是奴隸,痛恨一切貴族,哪怕是未足月的嬰兒。

  「不!不是的!不是的!」妮可的辯解聲被徹底淹沒,「院士們一直很努力,想要尋找公正良好的社會制度,他們一直在努力,他們並沒有做你所說的事情!」

  等到周圍的聲音漸漸落下之後,黑玫瑰緩緩對妮可說:「而你,變成了怪物的妮可公主,你真是蠢得令人刮目相看,霍華德拼盡全力幫助你逃出去,不過半天時間,你就回來自投網羅。既然如此,我就帶你到白天剛剛處決過戴眼鏡的蛀蟲們的地方,讓你看看坦利絲戰神的斷頭儀式吧。」

  「不!不!」妮可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鐵籠被搬上了一架囚車。

  魔神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刑場,到了。

  地面上滿是乾涸的血漬,角落裡能看到一些被踩碎的眼鏡片或者眼鏡腳。黑玫瑰女王白天在這裡處死了一批從前任職於皇家學院的貴族學者。

  依蘭明白了,為什麼霍華德的隊伍本來都已經快要逃進密林了,卻忽然拐了個彎,像飛蛾撲火一樣衝進了這座小城池。原來是為了劫法場。沒想到的是,這是黑玫瑰女王故意設的陷阱,最終人沒救到,卻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地上那些失去了主人的厚眼鏡片,讓依蘭想起了魔法師和學院的導師們。這些熱愛鑽研的學者絕大部分並不是蛀蟲,他們專注起來連乾麵包都懶得啃,為了一個學術問題可以不眠不休。是他們,夜以繼日地為人類文明添磚加瓦。

  看著這一幕,依蘭小毛線非常難過。

  她可做不到一整天把自己埋在厚厚的書堆裡面,對老學究們,依蘭向來非常非常敬佩。

  而今天,他們卻因為出身、髮色而慘遭屠戮。

  她的視線不斷地在人群中來回掃視,她發現黑玫瑰女王身邊的人,每一個都是深色的瞳法。可以預見的是,如果黑玫瑰女王真的統治了王國的話,在千百年之後,深色的髮系在這裡將會變成尊貴的象徵。

  她不禁想起了霍華德那句話——人類,總是如此。

  「一群螞蟻取代另一群螞蟻而已。」魔神像是會讀心一樣,漠然開口。

  依蘭想起了老房子裡面的螞蟻。它們時常會爬過她的書桌,剛開始依蘭以為它們是長期在自己家裡居住的一個螞蟻家庭,但是時間久了,她漸漸發現爬過書桌的螞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變化。有時候是黑蟻,有時候是白蟻,有時候是紅蟻。

  乍看好像沒什麼,但是往深處一想,這樣的取代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因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不斷上演著廝殺和種族滅絕的慘劇。

  她並不會覺得哪一群螞蟻是正義的,哪一群是非正義的。

  在神明的眼中,人類,也是如此。

  她甩了甩尾巴。

  從尾巴根開始,黑色一點一點褪去,她徹底恢復成了一隻白絨球。

  他捉住了她,捏到面前看了看她的小眼睛。

  「終於有點神性的樣子了。」

  依蘭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急速前進時,她感覺到周圍的風變得不一樣。

  這一次,她了悟得更加深刻。

  在她誕生之初,懵懵懂懂接觸的第一個人類是賢者瑪琳恩,瑪琳恩是一個很好的人,周圍的魔法師們也都是很有趣的人,所以依蘭很自然地站在了魔法師們的立場上,和他們一樣討厭光明騎士,認為他們都是壞蛋。然而一路走到現在,她發現光明陣營裡面同樣有許多善良堅定的人,像巴比克大小姐、老卡爾、妮可、彼得,甚至包括那三位主教,這些人,哪怕處於敵對的身份,依蘭也無法把他們定義成『壞人』。

  陣營無法決定善惡,階級也同樣。貴族中有敲骨吸髓的卑鄙之輩,也有霍華德、路易這樣的正直之士。平民中有像林恩夫婦這樣勤勞善良的人,也有一些毫無底線的惡棍,為了錢財可以毫不猶豫地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而眼前的黑玫瑰女王站在平民的立場上,舉著正義的旗幟,做的卻純粹是排除異己的事情——和當初的光明女神如出一轍。

  『艾麗絲,我終於知道你究竟錯在哪裡了!』

  依蘭的小眼睛閃閃發光。

  她的意識變得開闊。

  她的神格是大自然的結晶,她的誕生源於這個世界中一切自然元素的溫和愛意。

  微風吹拂著她的絨毛。

  她想:『大地、花草樹木、小動物、大動物、人類,我愛這一切。我需要力量,但不是為了傷害,而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的善良和美好!當初我沒有得到真正的力量,沒能凝聚出真身,是因為我的思想中存在著偏見,當時的我如果擁有了力量,很可能會對敵人大開殺戒,那樣才是大錯特錯!』

  『思想不成熟、懷抱著偏見的孩子,如果得到毀滅性的武器,那將是一場災難。人類如此,神同樣如此!』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一個接一個徹底消散。

  力量凝聚成真身,依蘭的心中一片寧靜祥和。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消滅誰,而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守護那些令人溫暖的愛意。

  她的每一根絨毛上面,都好像墜滿了用不完的力量!

  「你在變強。」飛掠中的魔神偏頭看了她一眼,「終於有點神性了。」

  依蘭猛地回過神,想起現在的首要任務,不禁沖著他炸起了毛毛:「快快!救霍華德大公!快!」

  魔神:「……」

  神性什麼的全都是錯覺。

  刑臺上方,身上沾著血跡的霍華德被人推了出來,他的軍裝不再一絲不亂,頭髮也散落了好幾縷,臉上有血,面容比平時蒼老了一些,也更加剛毅了。遭遇埋伏之後,絕大部分士兵已經戰死,此刻被推出來預備處決的只有二十幾個人。

  裝載著妮可的鐵籠被推到刑台正下方。

  「霍華德叔叔!」她拼命撞擊著鐵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怪我,本來已經擺脫追兵了,怪我一定要過來救人,嗚嗚嗚……霍華德叔叔對不起,對不起!」

  刑場上,漸漸起了風。

  黑玫瑰女王緩緩揚起一隻手,當這隻手落下的時候,霍華德等人的腦袋也會隨之滾下刑台。

  霍華德乾裂的嘴唇動了動,閉上了眼睛。

  依蘭看懂了他的口型——抱歉,小依蘭,讓你失望了。

  『不,沒有失望!沒有!』依蘭彎起了小黑豆眼,眼睛裡閃動著細小的淚光,『我……再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想守護的人們死掉……再也不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9-13 12:44 AM

第九十九章 虛假夢境

  龍晶燈照耀著滿是血污的刑台。

  劊子手們等待著黑玫瑰女王的命令。

  夜風很涼,霍華德第一次感覺到了徹底的放鬆。一切就要結束了,戎馬一生,風光無限,其實也很累。每天保持著一絲不苟的儀容,像一台最精密的儀器不斷地高速運轉,無法停下來,也沒有閒暇來思考。

  這一次從法師塔接回妮可,剛上路,就發現這個可憐的女孩變成了吸血鬼。

  當時霍華德把手腕遞到了她的嘴邊,只要妮可張嘴去咬,他就會毫不留情地除掉她。

  妮可沒有。她拼命克制欲望的樣子,讓霍華德想起了曾經的路易。

  他給妮可講了路易的故事,並且告訴她,怎樣把整個王宮改造成沒有陽光的古堡。

  事實上他已經有些累了,如果是十幾年前或者幾年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掉這隻吸血鬼,然後尋找另外的合作夥伴,從這一次王位之爭裡面拿到最大的利益。但是這一次,他放任自己做了從前不會做的事情。

  天真而任性。

  他知道扶助妮可上位的這件事情註定失敗,因為火玫瑰帝國需要的是一名無能的傀儡女王,而不是一名擁有超高武力值、可以隨意殺掉反對者的吸血鬼女王。

  但是,他答應過依蘭。這是他對小依蘭的承諾。

  進入火玫瑰帝國之後,霍華德發現本來應該在前方接應的軍隊並沒有按時到來,守在那裡的竟然是黑玫瑰的精銳部隊。

  霍華德早已經找機會收繳了阿爾薩斯的一切權限,並且讓人嚴密監視著他,按理說軍隊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問題。但事實上軍隊就是叛變了,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表面上唯唯諾諾的奧登六世暗地裡把國王的鐵王令交給了阿爾薩斯,父子聯手,準備除掉霍華德這個橫亙在國王權杖上面的鐵楔子。

  霍華德沒有什麼朋友,路易算一個,奧登算一個。

  他累了。

  也許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決定把自己變成一隻撲火的飛蛾,用自己的全部來守護一個承諾、完成一個使命。

  所以,在妮可含著淚,央求他拐道過來營救即將被處決的皇家學院院士們的時候,霍華德明知前方有陷阱,還是跳了進來。

  今天發生的一切,他都不後悔。

  唯一的遺憾就是,當他率軍攻進這座小城池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戴著眼鏡的院士們全部被處決,一個人都沒能救出去。黑玫瑰女王,比他想像中更加狠絕。

  這是一個擁有鋼鐵意志的女人。

  回憶到此結束。

  身後,劊子手們已經舉起了刀。空氣中的血腥味仍然濃厚,輝煌的生命即將終於在這個骯髒的小小刑台,霍華德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抱歉,小依蘭,讓你失望了。」

  「霍華德叔叔!」妮可尖叫哭喊,把鐵籠撞得咣咣響。

  「看看吧!」黑玫瑰女王獨特的嗓音響起來,「妮可‧喬治,正是你的愚蠢,害死霍華德,也即將害死你自己。無能之輩手握著權力,這是多大的災難!睜開眼,好好看著坦利絲戰神如何因你而隕落!」

  她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刑場,就像環繞在舞臺上的詠歎調一樣,輕易就能撥動人心。

  妮可失控地尖聲大哭起來。

  女王揮下了手,劊子手們把大刀繞到身後,蓄力斬落——

  忽然有了光。

  刑台,以及下方的廣場上,一粒一粒,飄起了夢幻般的光點。

  它們五彩斑斕,像螢火蟲,又像泡沫,還像蜻蜓和蝴蝶的翅膀。

  龍晶燈變得黯淡,在眼前炫美的異景之下,就連風也屏住了呼吸,天地之間,萬籟俱寂。

  依蘭從半空緩緩落下。

  身影漸漸顯形。

  如墨如雲的黑髮,白皙得透明的膚色,嫣紅美麗的唇。

  空氣中的光點全部向她聚去,為她戴上了夢幻般的花環,白裙子落了彩虹。

  她赤腳落到了刑臺上,血污被光芒滌蕩,落足的地方綻開一朵朵透明的光影之花。

  每個人都呆呆地凝視著她。

  刑場外圍,擁有一模一樣面孔的魔神很不屑地『嗤』了一聲,目光卻非常老實地一晃也沒晃過。

  黑玫瑰女王第一個回神。

  「行刑!」她的嗓音非常有穿透力,瞬間震醒了眾人。

  依蘭抬起手。

  「金元素,回家。」

  劈向俘虜脖頸的大刀,一把接一把化成了漫天光點,一團一團地飄在刑臺上,就像一個個朦朧的小圓月。

  「……小依蘭?」霍華德發出了非常不確定的聲音。

  「是我呀,我來了!」依蘭說了一句霍華德聽不懂的話,「我不會每次都遲到的!」

  溫和的水流把劊子手們推下了刑台,水元素團成一隻隻大水泡,把廣場上的士兵們以及疲累不堪的霍華德一行全部包裹進去,就像躺進搖籃一樣,每個人都沉入了甜蜜和平的夢鄉。

  依蘭一步一步走下刑台,走向依然站在原地的黑玫瑰女王。

  一尺,面對面。

  黑玫瑰女王的臉上並沒有畏懼,她依舊高傲地昂著頭,直視依蘭:「你是神?」

  「是的。」

  黑玫瑰嘲諷地彎了彎嘴唇:「真有趣。神果然永遠都是站在貴族那一邊啊!怎麼,因為他們有錢有勢,能夠提供豐盛的供品嗎?」

  「你不服?」

  「當然不服!」黑玫瑰揚聲說,「人類生而平等,憑什麼那些蛀蟲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吸食平民的血肉?他們對平民盤剝欺壓,壞事做絕,你們神卻視而不見!而我們呢?只是站起來推翻壓迫而已,這有什麼錯?憑什麼要遭到神力鎮壓!」

  「你認為神不該干涉世間的事情?」

  「當然!」黑玫瑰毫不退縮,「庇護貴族和王族的神,多麼可笑!你不該叫做光明女神,而是應該叫做金錢女神!」

  依蘭差一點笑了出來。好吧,光明女神再次擁有了新的外號。

  她抬抬手,散掉了妮可身邊的鐵籠,用一陣清風把她送了過來。

  「妮可呢,你怎麼看?」她能看出妮可還沒有被澤白度控制意志,這個天真的女孩,其實擁有非常堅韌的心性。

  妮可忿忿地盯著黑玫瑰:「你殺害掉的那些,都是帝國最寶貴的文明財富!我相信,神一定會懲罰你的!」

  說罷,她帶著虔誠的淚水,轉過頭凝望依蘭:「吾神,您的信徒妮可,已經墮入黑暗,變成了嗜血的怪物,請降下神罰,淨化這具骯髒的身體。」

  「別擔心,妮可。」依蘭說,「明天天亮之後,我的未婚夫會幫助你解掉身上的毒素。」

  妮可的眼睛裡含著淚:「請您相信,我的心永遠向著光明,從未改變!」

  黑玫瑰無語地看著妮可:「愚昧不堪!像你這樣頑固腐朽的傢伙,一旦登上王座,將是整個國家的災難!」

  「那麼你呢?」依蘭看著黑玫瑰,「你想過沒有,你將怎樣治理這個國家?」

  「這需要想嗎?平民上位,自然會建立代表著平民利益的新秩序,而那些吸血蛀蟲,只要將他們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讓魔鬼來教育他們就行了。」

  「說到底,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洩憤。」依蘭毫不留情地拆穿,「因為你出身平民,受到了太多不公正的待遇,所以你一心想要推翻舊的秩序,把現有的上層階級趕盡殺絕。至於將來如何,你根本沒有考慮過!」

  「這有什麼不對嗎?」黑玫瑰冷笑,「既然這個秩序是錯誤的,為什麼不能推翻它?」

  「當然可以推翻,但最終獲得成功的絕對不是你。因為你看待一切都帶著偏見。因為你過於自私,永遠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思考。你和妮可最大的不同,是她身為王族,眼睛裡卻有平民的苦難。而你,你的眼睛裡永遠只有自己。」依蘭歎息。

  黑玫瑰哈地一笑:「好笑。你能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不痛不癢地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因為你是神。你沒有經歷過平民的苦難,她也沒有!等你們自己嘗試過那種被金字塔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再來對別人指手畫腳吧!怎麼,被剝削被壓迫的人,還要去體諒那些吸血蟲的不得已嗎?我可不是什麼聖人!」

  依蘭的目光十分複雜。

  「我知道!我知道的!」妮可忽然大聲地說,「在別人情緒非常激烈的時候,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正因為如此,我才經常到貧民窟去,感受大家所遭受的一切!爸爸媽媽愛我,我難過他們也會跟著難過,正因為這樣,他們一直致力於改善平民的生活!」

  「騙鬼呢。」黑玫瑰眯起眼睛,「呵,反正再虛偽的謊言,有神權在背後撐腰粉飾,那也是絕對正義。算了,人拿什麼和神鬥爭,要殺就殺吧,你們可以輕易抹除我的肉體,但永遠無法左右我的意志!」

  依蘭不禁輕輕歎息:「你說的話,可真像『巫妖王』們啊!」

  黑玫瑰挑高了眉梢:「所以在我死後,也要被安上一個巫妖王的名頭嗎?或者說,數千年前的巫妖王,其實就是像我這樣的人?」

  依蘭盯著她,盯了好久,忽然笑了出來:「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誤,那麼這一切,可真是太有戲劇性了。」

  她偏過頭,望向刑場周圍的矮屋屋頂。

  魔神懶洋洋地坐在那裡,遙望著她。

  依蘭定定神,腦海中浮起了曾經的『夢境』。她現在擁有了真身和神格,可以做一些凡人無法想像的事情。

  她扔出一隻透明的水球,裹住了黑玫瑰和妮可。兩個女孩在水球中略微掙扎了一下,很快就閉上眼睛,陷入沉眠。

  依蘭的指尖觸在水球上,一點點晶瑩的白光像小花瓣一樣飄進水球裡面,環繞著兩個女孩。依蘭的聲音輕輕響起:「跟隨我穿過時間之海,忘卻現有一切,抵達夢幻之境……」

  水球表面輕輕搖晃,凝成一幅幅逼真無比的畫面。

  魔神懶懶散散地踱了過來,站在依蘭身邊。

  「控制夢境嗎?」

  「嗯。」她彎了彎唇角,「讓她們在夢裡做光明女神,看看她們會幹出什麼事來。」

  「你覺得她是?」魔神盯著黑玫瑰,問。

  依蘭輕輕把腦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不管是不是,直覺告訴我,她會和艾麗絲作出一樣的選擇。」

  魔神抬起手臂,摟住她的肩。

  「嘖,」他嫌棄地捏了兩下,「真身這麼瘦。」

  依蘭:「……」呃,他幫她鍛煉出來的小肌肉沒有凝出來。

  水球上,光影迅速變幻。

  黑玫瑰的眉頭輕輕動了動,畫面中的光明女神在至高神殿的神座上緩緩睜開眼睛。

  有一瞬間,她忘記了自己是誰。

  『你是光明的化身,世界的主宰,人類唯一的信仰,是象徵著正義、愛與美的光明女神。現在,代表著黑夜和死亡的黑暗之神在人類居住的地方遇到了一隻新生的神格,他們將挑戰你的權威,搶走世間信仰……』畫外音漸漸消散。

  黑玫瑰光明神傲然從王座上站起來,抬起手,虛空握了握,感受體內澎湃無盡的光明之力。

  「秩序,絕不容許被打破。」

  「世界是光明的世界,黑暗和混亂必須被消滅。」

  「黑暗使徒想要推翻光明神殿嗎?就讓這些瀆神者,率先感受神明的震怒吧!」

  她緩步踱下王座,無盡的光芒聚向她,在她右手掌心凝出了一支金光燦爛的光明權杖。

  戰爭一觸即發。

  破碎的戰火、聖騎士、巫妖王……

  夢境依照著歷史的軌跡,一絲不苟地向前發展。

  黑玫瑰光明神,做出了和數千年前一模一樣的選擇。

  光陰飛速流逝,神權與王權發展到了巔峰,底層民眾苦不堪言,終於在大陸的某一個角落,忍無可忍的奴隸軍在黑髮女王的統率下,起義了!

  黑玫瑰的夢境結束了。她陷入深層的睡眠,眉頭皺著,十分不安。

  站在水球旁邊觀賞夢境的依蘭不知不覺恢復了毛球線狀態,她蹦到了魔神肩膀上,對著他的耳朵嘰嘰喳喳:「看到沒有看到沒有!我一看見這個黑玫瑰,就覺得她像艾麗絲!噢!她可真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無論身處哪一方,都在忠實地維護著自己那一方的利益!」

  魔神忍不住反手捉住了肩膀上的小毛線,兇狠地把她捏成了一隻瘦毛球,然後放到唇邊,吻在雙眼之間。

  依蘭小毛線緊緊閉著眼睛,拼命用額頭拱他。

  「看看妮可會怎麼做吧!」她兇惡地說,「如果妮可也做出同樣的選擇,那我就幹掉她,省得把這隻吸血鬼留到明天!」

  妮可的夢境開始了。

  在光明神座上醒來時,妮可忘記了自己是誰。

  『你是光明的化身,世界的主宰,人類唯一的信仰,是象徵著正義、愛與美的光明女神。現在,代表著黑夜和死亡的黑暗之神在人類居住的地方撿到了一隻新生的神格,他們將挑戰你的權威,搶走世間信仰……』畫外音漸漸消散。

  「噢……」妮可光明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喃喃自語,「真美啊!」

  依蘭小毛線:「……」

  金燦燦的妮可站了起來,快速順著金色的光明長階走下去。

  「新生的嬰兒神格嗎?噢,黑暗神那個壞傢伙說不定會吃掉它!我必須保護它才行!」妮可擔憂地說。

  依蘭小毛線驚奇地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瞄魔神。

  他的臉色果然和她想像中一樣臭。

  畫面一轉,妮可光明神來到了黑暗神域。

  依蘭看到了記憶深處一棵熟悉的黑色禿樹。光禿禿的樹杈上,端端正正地放置著一隻黑色絨毛製成的大鳥巢。

  魔神瞳仁收縮,表情猛地扭曲,捏住依蘭小毛線把她摁進了兜裡。

  然而已經遲了,夢境畫面中,妮可光明神驚喜的聲音響徹四方:「噢!天哪!兩隻幼崽!好可愛呀!」

  依蘭拼命從魔神指縫裡面把眼睛探了出來,望向畫面中的『鳥巢』。

  只見漂亮柔軟的黑色絨毛製成的巢穴中,一隻白色小絨球和一隻黑色大絨球擠在一起,兩個毛球都閉著眼睛在睡覺。

  它們的眼睛都歪向對方,黑毛球的眼睛彎得驕傲,白毛球的眼睛彎得甜蜜。

  再看它們身後,一黑一白兩條尾巴一圈圈地交纏在一起,綁成了一條黑白交織的辮子。

  妮可光明神的聲音驚動了它們。

  兩隻球球下意識地一左一右蹦了起來!

  結果,它們忘記了尾巴還拴在一起,兩條尾巴就像被拉開又彈上的皮筋,把這兩團毛絨絨給重重拽了回去!

  「懟!」兩個毛球撞在一起,眼睛貼著眼睛。

  妮可光明神嚇得吐了吐舌頭,她飛快地藏到了大鳥巢下面,輕輕用雙手托住它,悠緩地左右搖晃。

  兩隻睡得迷迷瞪瞪的毛球對視了幾眼,小白毛球沖著大黑毛球炸了炸毛,然後小眼睛一垂,又睡著了。

  大黑毛球不動聲色地貼緊了它,把它攏進自己的絨毛懷抱。

  很久很久之後,妮可光明神悄悄從鳥巢下面探出一雙彎彎的笑眼。

  「噢,看著這樣的幼崽,我的心臟就要融化掉了!」

  她的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周圍有了光,禿樹上漸漸冒出了小小的綠芽,有了微風,有了雲團,有了小溪和小花。

  樹下漸漸有了草地,兩隻毛絨球沐浴在溫暖柔軟的微風中,頭碰著頭,睡得更加香甜。

  妮可光明神也靠在樹下睡著了。

  身處黑暗神域,她無法聽到信徒們的祈禱,也不記得什麼光明神的職責。

  這一睡,不知道多少年。

  直到……那兩隻毛絨球不知不覺一起擠到了鳥巢的一角,它們的體重壓翻了自己的窩,雙雙滾了下去。

  一左一右,落到了妮可光明神的肩膀上。

  大黑絨球睜開了眼睛,飛快地用尾巴把小白絨球勾回了懷裡,兩個球停在同一邊肩膀上,繼續睡。

  「噢!」一動也沒敢動的妮可光明神看著絨球們重新入睡,輕輕呼了一口氣,歎息,「看來我得在肩膀上做一隻鳥巢才行,哦不,兩隻!」

  夢境之外,依蘭小毛線的眼睛裡『撲簌』一下掉出了眼淚。

  她在魔神的肩膀上滾來滾去,沖著他抽抽噎噎嘀嘀咕咕。

  「以前、以前,我就想和你一起,躺、躺在瑪琳恩肩膀上睡覺……嗚……」

  年輕的時候,瑪琳恩也像少女妮可一樣,滿腔善良,做事不周全,偶爾還會好心辦錯事。但是她會慢慢成長,一直成長,直到成為被每一個人都信任依賴的偉大賢者。

  魔神咬牙切齒:「我故意把神格變得和你一樣,是為了照顧你孱弱的自尊心,知道了沒有。那時候我早就擁有真身了!」

  依蘭根本沒有注意到夫婚夫的小情緒,她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我好想瑪琳恩!」

  魔神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攏住她的絨毛。

  夢境中的妮可光明神和兩隻幼崽在一起待了很久,忽然有一瞬間,她如夢初醒,抬起手捂住了嘴巴,低低地驚呼:「噢,天哪,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她非常小心地把兩隻毛絨球捧回了鳥巢裡面,放在草地上,然後撥了幾支花朵過來,用花朵的臉盤子給它們做巢穴的屋頂。

  照顧好這一小對之後,她踮著腳,拎著裙擺,飛快地離開了黑暗神域。

  水球旁邊的魔神眯起了眼睛,揪了揪依蘭的尾巴,問她:「脫離了歷史軌跡,夢境會以什麼樣的規律發展?」

  依蘭捲起尾巴撓了撓腦袋:「我是自然之神,我創造的夢境世界的話……在沒有外力干涉的情況下,應該是按照自然規律前進的!」

  妮可光明神在黑暗神域睡了太久,換成人間的時間恐怕已經過去了幾千年。

  魔神和依蘭好奇地望向這個沒有神力干涉的世界。

  「噢!那是什麼!」依蘭驚奇地大叫起來。

  她看見了澤白度想像之中的理想國。

  人們真的發明了可以飛上天空的工具,它們就像鳥兒一樣,有一雙金屬的翅膀!

  一艘艘巨大的艦艇乘風破浪在海洋上穿行,還有能夠像魚一樣潛下深海的密閉的船!

  人們坐在屋子裡面,通過小小的窗口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人類的幼崽們都被集中在學院裡面,幾乎每個人都可以學習到那些從前只有貴族才有資格接觸到的知識!

  透明的妮可光明神流下了歡喜的淚水,她在這個由自然意志模擬出來的『未來世界』裡面翱翔了一圈,然後快樂地返回神域,把自己的真身散成光明灑向人間,只留下一團金燦燦毛絨絨的神格,蹲在自己的神座上陷入了幸福的沉眠。

  夢境結束了。

  「讓她們看看對方的夢吧!」依蘭小毛線豎起雙眼,重重一甩尾巴。

  大水球消失,化成亮晶晶的記憶光點,湧入妮可和黑玫瑰的額心。

  黑玫瑰的眼角漸漸濕潤了。

  依蘭緊張地盯住她,低聲叮囑魔神:「快快,準備收集懺悔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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