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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姐不二嫁之】糟糠整霸爺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2 AM     標題: 香彌 -【姐不二嫁之】糟糠整霸爺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8 09:4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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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聽說蘭河城首富喻家家主換人做,前任家主喻子懷運毒被關……
他喻子懷腰纏萬貫,錢多到放著長蜘蛛網,還需靠販毒發財嗎?
想也知道是被陷害,好不容易逃走,才知凶手竟是弟弟和寵妾,
除了構陷他之外,他們還想殺人滅口!
都怪自己誤將罌粟花當成寶,反而寵妾滅妻的和糟糠妻和離,
如今逃亡被襲擊,幸而下堂妻不計前嫌的救了他,
就算遭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仍收留他到他傷好為止,
和她相處後,他漸漸發現她的好,明白自己當初錯得有多離譜,
於是決定重新追回她,誰知她卻說當兄妹比當夫妻好,
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永不放棄,把追妻這件事當成拚事業,
為了得到佳人芳心,他暗地派人對那些說她閒話的人下巴豆;
看她辛苦的賣包子,他重金請人去光顧,並暗地保護她,
他的付出終於讓她有點心軟,此時小舅子竟私自想替她訂親?!
急得他先抹黑那訂親對象,再發誓若負她就三生三世都當太監,
這次她已明白他的真心,他終是能放心的向欽差大人擊鼓鳴冤,
待洗刷冤屈回來見她時,卻聽聞她已出嫁,這會花轎正在路上,
不想夜裡沒有老婆抱,他直接攔轎搶親……

【出版日期】    2015/10/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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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8 10:25 PM 編輯

【第一章】

        秋末冬初,甫下過一場大雨,空氣中透著一股潮濕的氣息。

        日落時分,一頭驢子拉著一輛烏篷車,緩緩駛離蘭河城,朝附近一處安福村而去。

        羅晴娘帶著貼身丫鬟東蓮坐在車裡,今兒個是蘭河城半個月一次的集市,她一早便雇了附近的一名老漢,駕著這輛烏篷車載她與東蓮進城裡添購些日常用品。

        自從四個月前從蘭河城搬到安福村裡後,這還是她頭一次進城,因快入冬了,需要添置過冬物品較多,這才雇了輛車載她們主僕倆進城。

        這輛烏篷車已經很老舊,拉車的驢子也老了,走不快,一路緩緩而行。

        以前坐慣了大馬車的東蓮有些嫌棄這又窄小又破舊的烏篷車,但當她看見神色安然坐在車裡的小姐時,不禁有些慚愧,小姐都能忍受了,她一個下人哪還能這般挑剔。

        接著思及小姐如今的遭遇,她心中不禁氣憤難平,暗罵懷爺真是瞎了狗眼,像小姐這麼好的人,他竟為了個狐媚的女人休棄成親多年的小姐,簡直是狼心狗肺的負心漢,總有一天他定會後悔的。

        羅晴娘瞥見坐在她身側的東蓮忽然擰眉蹙額,臉上流露出一抹氣憤之色,稍加思索便明白她定是又想到了那件事,遂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安撫著。

        「東蓮,妳瞧,咱們的眼睛是長在前頭的,這便是叫咱們要往前看,別老是回頭去惦記過往那些不如意的事,那只會給自個兒添堵,讓自個兒不快活。」

        東蓮抬起眼望向此刻眉溫目秀的小姐,心疼道:「奴婢是捨不得您先前受的那些罪,懷爺怎麼能那樣對您!」她的胸襟沒小姐那般開闊,即便事情已過了四個多月,但每每想起小姐當初是怎麼被趕出來的,那口氣便堵在胸口難以釋懷。

        知東蓮心疼她,羅晴娘替她攏了攏髮,語氣平和的微笑,「成親以來他雖從未疼寵過我,但也並未苛待過我,該給我的一樣都沒少,因此我並不怨他,妳也別怨他了。」

        「可他為了那個狐媚子休了您……」

        她話還沒說完,羅晴娘便糾正她,「東蓮,妳該知道,他沒休我,我與他是和離。」

        和離與休棄是不同的,休棄是妻子犯了七出之條,被丈夫單方面休離;而和離則並非是因妻子犯錯,而是在夫妻兩造雙方同意下和平仳離,往後婚娶互不干涉,因此和離對女子的名節損害較小。

        東蓮小聲嘀咕著,「那有什麼差別。」還不都是被夫家給攆出門。

        突然間,駕車的老漢拉停老驢子的步伐。

        「陳老爹,你怎麼把車給停了?」東蓮見烏篷車停住,撥開前頭的簾子,探頭問道。

        「有個人倒在前面的路上!」老漢粗啞的嗓音有些驚疑。

        東蓮聞言,伸長頸子朝老漢指的地方望去,瞧見確實有個人躺在泥濘的地上,她回頭說:「小姐,真有個人躺在那兒,也不知是死是活?」

        羅晴娘見陳老爹拿起鞭子打算讓驢子避開那人,從旁邊繞過去,她忍不住出聲,「陳老爹等等,我和東蓮下去瞧瞧。」

         「哎,萬一這人死了,那多晦氣啊!」陳老爹不想管這閒事。

         「咱們遇上了總不好置之不理,若人真的死了,咱們得去官府報個官,讓人來收屍,省得讓他曝屍荒野;要是沒死,那就更不好讓他就這麼躺在這兒。」羅晴娘說著便和東蓮下了車,朝那人走去。

        那人身穿一襲天青色的衣袍,臉孔朝下,為了查看他的情況,她和東蓮一塊將那人翻了過來。

        他臉上糊了一臉的濕泥,看不清五官輪廓,東蓮隱約覺得這人乍看之下有些眼熟,卻也沒多想,她素來大膽,直接便抬手探向他的鼻息,感覺到手指傳來的氣息,再摸了摸他頸側,抬頭朝小姐說道:「小姐,這人還活著。」話說完,她才留意到自家小姐一臉驚詫的表情,不禁納悶的問:「小姐,怎麼了?」

        東蓮沒認出他,羅晴娘卻是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誰,她拿出手絹蹲下身,替他清理掉糊在臉上的濕泥。

        待露出臉孔後,東蓮吃驚的瞪大眼驚呼,「怎麼會是懷爺?!」

        羅晴娘輕搖著喻子懷的肩膀,試圖喚醒他,但叫了好一會兒,他卻始終沒醒過來,她不得不抬頭對東蓮吩咐,「幫我扶他上車,咱們送他回城去。」

        陳老爹聽說那人沒死,又見兩人似是認識這人,便也下車走過來,再聽見羅晴娘的話,這時已快到村子了,他不願再回城一趟,便說道:「這會兒送他回城,要再出城,城門怕是關了,咱們村子裡不也有個大夫常娘子,不如先送去常娘子那兒瞧瞧再說。」

         東蓮也不想再回城,便跟著勸道:「小姐,這裡離咱們村子近,常娘子醫術不錯,人也仗義,不如先送過去她那裡看看。」要說按她的意思,懷爺都不要小姐了,小姐還管他的死活做啥,把他丟在這裡,當沒瞧見就好。

        見兩人都這麼說,羅晴娘也沒再堅持要回城去,讓陳老爹幫忙扶喻子懷上烏篷車,又見他一身衣袍都濕透了,渾身還沾滿濕泥,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替他解下外袍,卻猛然思及兩人如今已不是夫妻,遂將手縮了回來。

        狹窄的車裡,原本就堆放一些她們所買的物品,如今又多了個人,顯得更加擁擠,東蓮和羅晴娘只能靠在旁邊抱膝坐著。

         「這好端端的,懷爺怎麼會昏倒在路上?」東蓮納悶的問。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懷爺一身狼狽又昏迷不醒的模樣,她忍不住想趁機偷打他幾下以解心中之恨,偷瞅小姐一眼,見她雙眼盯著懷爺看,沒留意到她,她不禁大膽的悄悄伸出爪子,暗暗朝喻子懷手臂狠擰了幾下,當是替小姐報仇。

        羅晴娘此刻心思全在喻子懷身上,沒發現她的小動作,望著眼前這個曾是她丈夫的男子,她心中百感交集,思忖道:「必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才會這般。」

        拭去他臉上那些泥巴後,也露出他臉上的那些紅腫和瘀青,那些傷痕怎麼看都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的,也不知是誰竟敢打他。

        喻子懷雖是一介商人,並無官職在身,但他身為蘭河城首富,就連官府都會賣他幾分面子,究竟是遇上什麼事,竟會讓他獨自一人受傷昏厥在城外,身邊連半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

        眼下他人昏迷不醒,無法探知原委,一切只能等他清醒過來再說。

        回到村子後,陳老爹先幫著將人送到常娘子那裡。

        常娘子約莫三十許,容色豔麗,是個寡婦,身邊帶了個六、七歲的兒子,是在一年多前才來到安福村。

        當時她帶著兒子要前往南方,途經安福村,進來討水喝,發現這裡山明水秀、景色清幽,便在這兒暫住幾天,不想就在這時安福村裡有幾人得了時疫,被她給治好了,村子裡的人一方面感恩於她,一方面是看在她的醫術絲毫不亞於城裡的那些大夫,遂邀請她長住下來。

        常娘子見羅晴娘帶了個陌生男子過來,看她神情似乎是認識這男子,便隨口問了他的身分,「晴娘,這人是誰?」

        羅晴娘心知她帶了個男人回來的事瞞不了人,與其讓旁人猜疑,不如坦然回答,「他是我以前的丈夫。」

        喻家原是隔壁村子裡的人,後來發家了,這才舉家搬到城裡去住。數月前喻子懷為了扶寵妾上位而與她和離的事,早傳得村子裡人人皆知,常娘子自然也聽說了,對這種遺棄糟糠妻的男人,她素來瞧不起,不過身為醫者,她倒也沒有因此不救治他。

        診過脈後,她朝羅晴娘說道:「他是久未進食,這才餓昏過去,身上那些傷也都只是皮外傷,不打緊,我待會兒包些藥給妳,回去等他醒來,再煎給他喝。」保證他喝了那帖藥會苦得頭皮發麻。

        她生平最恨薄倖負心之人,見了哪能不略施薄懲,至於他臉上的那些不過只是小傷,沒必要治,這種人連結髮妻子都可以拋棄,還要臉面來幹麼。

        聽見喻子懷是因久未進食才昏迷不醒,羅晴娘滿臉訝異,「他是餓昏的?!」

        常娘子點頭,「我適才觀他脈象,肝氣鬱結,似是遭逢了什麼重大打擊,鬱怒過度,或許是因此才沒有進食,致使體力不支昏厥過去,若無意外的話,最晚明日便能清醒過來。」

        在喻子懷清醒過來前,也無法得知他究竟是遭遇了什麼事,羅晴娘只好先將心中的疑慮按下,向常娘子溫言道謝,「原來如此,多謝常大姊。」

        不久,常娘子包了包藥給她,羅晴娘吩咐東蓮拿了診金給常娘子,便又和陳老爹合力扶著喻子懷坐上烏篷車回到她住的小院。

        這處小院是她娘家以前住的祖宅,幾年前娘家為兩位兄長另外建造新房子,搬了過去,這裡便空了下來。兩年前爹過世後,她曾出資整修過祖宅,那時她絕沒有想到,她會在兩年後再次回到這處幼時曾住過幾年的祖宅。

        八歲那年,她爹娘為了籌措給兄長成親的銀錢,將她賣給了喻家,成了喻家的童養媳;在十八歲那年,她嫁給喻子懷,成親四年後,她與丈夫和離,無處可去,只能回到娘家來,娘親因對她心存虧欠,遂讓她住到祖宅裡。

        陳老爹幫著把喻子懷扶進房裡,這才離開。

        羅晴娘與東蓮一塊替喻子懷換下身上濕衣,東蓮心中不平,因此便有些草率敷衍,見狀,羅晴娘也沒勉強她,只溫聲道:「東蓮,我今晚想喝粥,要不妳幫我熬些粥好嗎?」

        東蓮心中明白哪裡是小姐想喝粥,這粥分明是替喻子懷熬的,雖不情願,但也應了聲去灶房準備。

        羅晴娘拿著濕巾仔仔細細的為喻子懷擦洗,她八歲進喻家時,便知道長大後要嫁給喻子懷,那時他已十三歲,濃眉大眼的他長得比村子裡同齡的少年都還要高大體面。

        他極聰明又有手段,十三歲時跟著他一位遠房表叔進城做事,兩年後,他攢了一筆銀子,自個兒開了間脂粉鋪子,從此開始發跡,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又開設布莊、糧行,鋪子一間接著一間的開,後來他又跑去跟人開礦,幾年下來,他擁有了幾座礦山,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成為蘭河城的首富。

        蘭河城雖不是大溫皇朝的國都,卻是國都之外、整個皇朝最富庶繁榮的州城,成為蘭河城首富,已可說是富甲一方。

        而這一切全是靠他自個兒掙來的。

        這些年來他為了生意時常南來北往,不在府中,兩人聚少離多,並沒能常見到面,她知道他並不喜歡她這個打小買來的童養媳,當年他本不願娶她為妻,是在他爹娘的要求下,才不得不娶她。

        成親後,他仍為生意忙碌奔波,兩年多前,就在她爹過世不久,他帶回一位落難的官家小姐,從此一顆心就繫在她身上。

        四個多月前,他對她說,岑雲虹雖然家道中落,但她畢竟出身官宦人家,兩年來讓她屈居妾室,委實委屈了她,他想給她一個正當的名分,從姨娘抬為正室。

        他說他明白這麼做對不起她,但為了她好,他會與她和離,讓她往後還能再嫁個好人家,覓得另一段好姻緣。

        他性子霸道,只要想做的事,絕不容人違拗他的意思,她明白,這事除了退讓妥協,她別無選擇。

        她當了喻家十年的童養媳,又成為喻家婦四年,最後被趕出喻家,心中哪能沒有一絲怨嗔,只是她看得開,明白這種事她縱使再鬧再恨也無濟於事,既然改變不了別人,那麼她只能改變自己,讓自己坦然接受。

        就像當年她被賣進喻家時那樣,她改變不了爹娘的決定,進了喻家之後,只能努力讓自個兒適應新的身分,因此博得了公婆的喜歡,公婆很疼她,尤其婆婆,生前幾乎拿她當親生女兒疼惜,當年為了逼喻子懷娶她,甚至責打了喻子懷。

        興許是強逼來的終究不屬於自己,想通了這一點,她心中那點怨也消散了,說到底,是她跟喻子懷無緣分,自己雖已不再是喻家婦,但對喻家兩老仍敬重得很,在提到兩老時,仍是以公婆稱呼。

        只是當初離開喻家時,她以為這輩子也許都不會再見到他,哪裡料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救了他…

        思及昔日的種種,羅晴娘臉上雲淡風輕,過往的一切恩怨在她離開喻家的那一刻便已了結,如今她與他不過是不相干的人,待他清醒離開,兩人又將如同陌路人般。

*             *             *

        喻子懷是在戌時甦醒過來,昏暗的房裡點了一盞油燈,窗外有風滲了進來,燈火搖曳間,忽明忽暗的,他徐徐睜開雙眼,發現自個兒身在一處陌生的地方,濃眉微蹙。

        突然,有一道輕柔的嗓音傳來,「子懷哥,你醒了。」

        會這麼叫他的,除了那個八歲就成了他童養媳的羅晴娘,沒有別人,他訝異的側過頭,眼裡映入一張娟雅秀致的臉龐。

        「妳怎麼會在這裡?!」他脫口而出的質問她。

        跟在羅晴娘身後的東蓮,聽他一開口就這麼質問自家小姐,遂不滿的駁道:「這兒是小姐娘家的祖宅,小姐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聞言,喻子懷撐起身子坐起來,掃了眼這間窄小的房間,皺眉再問:「這是羅家祖宅,我為何會在這兒?」

        東蓮不等小姐開口,口氣不善的回答他,「先前懷爺昏倒在村子附近,是小姐好心將您給帶回來,懷爺總不會連自個兒是怎麼昏過去的都不記得了吧?」

        東蓮的話似是令喻子懷想起了什麼,臉色陡然愀變,下顎繃緊,渾身迸發出一股驚人的怒氣與恨意,那陰狠的眸光宛如要殺人似的,十分駭人。

        羅晴娘與東蓮被他身上那深沉的恨意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喻子懷脾氣雖然不好,但她從來不曾見他這般恨過,略一沉吟,羅晴娘關切的問:「子懷哥,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喻子懷臉色陰鬱,緊咬著牙根,一句話也不肯說。發生那樣的事,他哪裡有臉面對她說!

        見房裡的氣息凝窒沉重得教人幾乎要透不過氣來,羅晴娘也沒再追問下去,改口道:「子懷哥餓了吧,先喝點粥暖暖胃,再吃藥。東蓮,麻煩妳去灶房把煨著的粥端過來。」

        東蓮應了聲轉身離開,她在喻家多年,這也是頭一回瞧見懷爺這般猙獰的神色,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竟讓他露出那樣瞋怒的表情。

        東蓮離去後,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一時之間靜默無聲,喻子懷閉起雙眼,逼迫自個兒收斂起心中那濤天的恨意。

        須臾,再睜開眼時,他雙眼已沒有一絲光彩,猶如槁木死灰。

        看見他這般,羅晴娘暗自詫異,心中不免更加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他有這般轉變。

        她抑下心中的好奇,並沒有再出言詢問什麼,待東蓮將粥端來後,她接過遞給他。「子懷哥,先喝點粥墊墊肚子。」

        聞到粥的香氣,喻子懷這才想到他約莫有兩天沒有進食,怪不得這會兒全身乏力虛脫,可即使如此,他仍是沒有半點胃口。

        見他沒有接過粥,羅晴娘溫言勸解了句,「這粥雖然比不上喻府做的好吃,但這會兒天色已晚,城門也關了,沒辦法回去,請子懷哥先將就點墊個肚子,等明天一早開了城門,我再請陳老爹送你……」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他突然暴怒的打翻她手裡端著的那碗粥,怒喝,「住口!別在我面前提喻府!」

        羅晴娘愣了愣,東蓮也嚇了一跳,看見小姐好心端給他的粥被摔在地上,白白糟蹋了那碗粥,她生氣的拽著羅晴娘說:「小姐,既然懷爺不想吃粥,咱們就別勉強他了,這粥沒滋沒味的,可半點也比不上喻府做的好吃。」

        她嘲諷的話才剛說完,就見喻子懷朝她看過來,那眼神陰鷙凶惡得似要吃人,她驚嚇得縮到自家小姐身後去。

        羅晴娘拍拍東蓮的手安撫她,接著吩咐,「粥我不小心灑了,妳再去端一碗粥來。」

        什麼灑了?明明就是被懷爺給打翻的!心裡雖然不平,可瞧見小姐朝她看來的那軟軟的眼神,東蓮默默的轉身出去。

        東蓮一離開,羅晴娘便默默的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碗和灑出來的粥。

        喻子懷沉默的掐緊十指,他知道自己不該同她發脾氣,更何況如今兩人早已不是夫妻,她沒必要服侍他,更沒必要承受他的怒氣,可適才他一時克制不了自個兒的脾氣,才對她凶。

        然而要他開口向她道歉,他也說不出來,只能一語不發的低下頭。

        東蓮再端了碗粥進來,羅晴娘遞給他,溫聲勸道:「子懷哥,我不問你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現下身子很虛弱,最好還是用點粥。」

        這次他沒再打翻,抬手接過碗,幾口就把粥喝完。

        「還要嗎?」羅晴娘問。

        喻子懷點點頭,原先沒胃口,但一碗粥下肚後,胃口突然開了,只覺餓得慌,腹中饑腸轆轆的。

        她讓東蓮再盛了碗粥過來,他一連喝了三碗。

        待他吃飽後,羅晴娘端來為他煎好的藥,「這是村子裡的大夫為你抓的藥,吃了能補養元氣。」

        喻子懷接過,毫不猶豫的大口喝下,嚥下後,從胃一直到咽喉都瀰漫著一股難以忍受的苦澀滋味,苦得他整張臉幾乎都變得扭曲。

        見他眉眼都皺擰了,羅晴娘不明所以的問:「怎麼了?」

        他抑下嘴裡的苦味,朝她伸出手,「茶。」

        羅晴娘沒給他,「喝藥後不能立即再飲茶,會解藥。」這道理他不可能不懂,見他表情有異,她想起一件事,遂解釋著,「常大姊說這藥有些苦澀,不過對身子極好,你若是覺得苦,要不要我拿點梅子給你含著去去苦味?」

        哪裡只是有點苦?那味道比起生吃黃連還苦,喻子懷擺擺手,「不用了。」

        剩下的藥汁他原不想再喝,甚至懷疑藥汁會苦成這般,說不得是她做了什麼手腳,然而望向她時,只見她一臉溫靜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異色,那神情隱約還流露出一抹關切,那抹關切令他當即軟下心腸,牙一咬,發狠的一口氣將剩下的藥汁一口喝盡,整個嘴裡瞬間佈滿了異常濃烈的苦味,讓他一雙濃眉擰成一團,雙眼也緊緊瞇起。

        瞥見他這般表情,羅晴娘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就是藥汁稍微苦了點,他怎麼連這點苦都受不了?

        想了想,她讓東蓮去拿了今兒個才買的梅子過來,遞給他一顆。

        「還是含著去去嘴裡的苦味吧。」

         嘴裡的苦味久久不散,喻子懷沒有猶豫太久,抬手接過梅子塞進嘴裡。

         羅晴娘收拾藥碗,離開前表示,「待會我讓東蓮送些熱水過來讓你清洗身子,不過衣裳的部分只找到一套大哥之前留下的衣物,有些破舊了,還請子懷哥將就些,待你換下身上的衣物後,我會先替你洗乾淨晾著,若是明兒個乾了,就能換回去。」

        「等等。」他想起一件事而叫住她,「東蓮先前說妳們是在村子附近救了我?」

        「沒錯。」她頷首答道。

        喻子懷眉峰緊蹙,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出城後不久遭人襲擊,怎麼最後會昏倒在村子附近?

        見他沒再要問別的,羅晴娘走出房門。他目前住的這房間,是昔日她大哥所住的房間,兩人畢竟不再是夫妻,她不好再讓他住到自個兒的寢房裡去。

        來到灶房後,羅晴娘親自生火,燒了鍋熱水,吩咐東蓮送過去給他。當初離開喻家,只有東蓮跟著她過來,身邊也沒有別的可使喚的下人,因此回到祖宅這段時間,屋裡的活兒她便和東蓮分著做。

        東蓮有些不情願,「懷爺那樣待您,您救他回來已算仁至義盡,幹麼還這般服侍他?」

        知道東蓮是為她抱不平,羅晴娘溫聲開解她,「東蓮,妳忘了我先前是怎麼同妳說的,別把過去的事緊揪著不放,那只會給自個兒添堵。何況,咱們做人不能只記仇不記恩,雖然子懷哥不要我了,但喻家對我和羅家的恩惠,卻遠超過這點小怨。當年多虧婆婆買下我,我大哥才能給得出聘禮迎娶我大嫂,還有這些年來,我私下裡幫著羅家張羅一些物事,公婆也都從未曾責怪過我。」

        她接著叨叨絮絮的再說:「還有,妳可還記得妳十一歲那年,被賭輸了的爹押著要賣到青樓去換銀子還賭債的事?那時我見了心生不忍,便央求婆婆買下妳,妳才沒被賣進青樓,一路陪伴我這麼多年,這也是喻家給咱們的恩惠。」

         聽了她這番話,東蓮臉上的不平之色才稍稍斂下。

        羅晴娘替她理了理衣襟,溫笑著再說道:「更何況婆婆生前待我比親生母親還好,處處呵寵著我,雖然這些年來子懷哥冷落了我,可他並沒有虧待我,他難得來,咱們就當他是客人,客人來咱們這兒,招待好他也是理所應當的,妳說是不是?」

        東蓮聽完後,提起那桶熱水說:「我沒小姐會講道理,也沒小姐寬宏大量,我這人記恩也記仇,沒辦法忘了懷爺對您做的事,不過橫豎只住一宿,明兒個他應當就會走了,今兒個我就把他當成客人伺候便是。我把熱水送過去了。」

        在東蓮走出灶房時,一道人影迅速移往一旁,將身子藏在旁邊的轉角處,這人正是喻子懷,他原是要去茅廁,經過灶房時,恰好聽見兩人的談話。

        當年父母未與他商量,便擅自替他買下羅晴娘成為他的童養媳,他因此而不喜她,後來走南闖北,忙著做買賣,鮮少在家中,與她更少見面,即使見了也僅僅只是點頭寒暄兩句,從沒真正關心過她,之後被爹娘逼迫著與她成親,他心中對她更是不悅,也更加不待見她。

        當初為了要給岑雲虹名分,他沒休了羅晴娘,而是與她和離,自認對她已是恩義,而今無意間聽了她的這番話,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愚蠢,錯過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子,卻迷了心、瞎了眼,錯看上岑雲虹那樣的女人,還為了給她一個名分,將羅晴娘趕出喻府。

        站在黑暗中的他,眼神隨著思緒起伏,時而陰鷙、時而懊悔、時而痛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9 01:11 PM 編輯

【第二章】

        羅晴娘與東蓮沒有想到,喻子懷第二天並沒有離開,不僅如此,還隻字不提要回喻府的事。

        一直到過午之後,見他似乎仍沒有要走的意思,東蓮忍不住了,對他說道:「懷爺,從咱們村子裡進城,要不了兩個時辰的時間,若您不想用走的,可以雇陳老爹,用他那輛烏篷車載您回城去。」

        喻子懷只拿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看著她,也不答腔。

        羅晴娘見狀,便讓東蓮先出去,她將昨晚替他洗乾淨的衣裳收好疊在床頭邊,也沒提要他走的事。

        「這衣裳已經乾透了,子懷哥可以隨時換回來。」

        「嗯。」喻子懷應了聲,接著似是想起什麼,開口說道:「多謝。」

        羅晴娘有些驚訝,一向慣於頤指氣使的他竟會向她道謝?!她淡淡一笑回道:「只是舉手之勞,子懷哥無須客氣。」

        這時外頭傳來一道尖銳指責的嗓音——

        「晴娘,我聽說妳昨兒個帶了個男人回來過夜,妳都被人休離了,怎地還如此不知檢點?要是妳敢敗壞咱們羅家門風,連累娟兒她們嫁不出去,我可不饒妳!」

        賴玉娥一路罵罵咧咧的走進房裡,進來後也沒去瞧坐在床榻上的喻子懷,指著羅晴娘的鼻子繼續罵道:「你自個兒不知羞恥沒皮沒臉不要緊,可不能不顧著你那兩個侄女,她們可都還沒出嫁,有你這樣的姑姑,傳出去還有誰敢娶她們?」

        羅晴娘尚未開口,喻子懷便不悅的沉聲喝斥,「給我閉嘴,不許你再罵晴娘!」

        被人這麼斥責,賴玉娥那張臃腫的大餅臉這才看向他,張口便罵道:「你這野漢子竟敢罵我?」話剛出口,她便認出他來,「喲,這不是咱們家姑爺嗎?怎麼會在這兒?」說完,似是想起什麼,摀著嘴改口道:「啊,瞧我這記性,忘了咱們晴娘早成了下堂妻,不是您的妻子了,您可別見怪。」

        她接著再道:「不過您不是不要咱們晴娘了嗎?怎麼還來晴娘這兒?讓我還誤會晴娘,以為她勾搭了哪個野漢子呢。」她性子潑辣,話裡對喻子懷和羅晴娘雨人冷嘲熱諷。

        她瞧不起被休的羅晴娘,卻也看不上為了個狐媚女子便拋棄糟糠妻的喻子懷,因此明裡暗裡把兩人都給損了一頓。

        喻子懷心中氣惱,往日這賴氏哪裡敢在他面前這般撒野,見了他逢迎諂媚的話沒少說,如今竟敢這麼諷刺他,可偏偏她並沒有說錯,當初是他不要晴娘,以致現在一口氣哽在嗓子裡發不出來。

         「大嫂。」羅晴娘輕喚她一聲,不慍不火的啟口,「你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她沒在意兄嫂的話,這個嫂子雖然為人勢利,又有一張刀子嘴,卻也沒有害人之意,頂多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賴玉娥性子潑辣,因此不太喜歡她那溫溫秀秀的性子,她覺得做人呢,不平就該鳴,什麼委屈都往自個兒肚子裡吞,那得有多憋屈啊,可每次被她那溫靜的眼神一看,便什麼氣都撒不出來了,她斜瞅了喻子懷一眼,緩了緩語氣,「還不是娘聽說昨兒個你帶了個男人回來,她身子骨不好,鎮日咳個不停,沒辦法過來,便讓我過來瞧瞧是怎麼回事。」

        羅晴娘輕輕頷首,「多謝大嫂關心,晚點我再回去看娘。」

        賴玉娥將她扯至一旁,朝喻子懷努了努下巴,好奇的問:「他怎麼突然跑來你這兒?」

        羅晴娘將昨日的事簡單的告訴她。

        聽完後,賴玉娥狐疑的蹙起眉,「好端端的,怎麼會昏倒在半路上?」

        羅晴娘搖頭表示不知。「勞煩大嫂回去同娘說一聲,讓她不用擔心。」

        「要我說,他當初都不要你了,你還理他的死活幹啥,就讓他倒在路上死了算了。」賴玉娥說這話時,嗓子倒也不小,一點都沒顧忌喻子懷會不會聽見。

         「這事我有分寸。對了,我昨兒個去城裡,順道幫大嫂買了胭脂水粉回來,我去拿給大嫂。」羅晴娘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的輕推著她往外走。

         「真的?你倒有心。」賴玉娥聞言臉上流露出喜色,樂呵呵的和她出去。

        兩人離開後,喻子懷面無表情,十指卻緊緊的扳著床板,青色的筋脈清晰可見,想起自個兒竟落魄至此,若非已下堂的前妻不計前嫌的收留他,他甚至沒地方去。

        他不過是出門一趟回來,所有的人竟都背叛了他!

        外頭,羅晴娘拿出胭脂水粉,以及買給母親、兄長和幾個侄兒侄女的禮物,送提著大包小包眉開眼笑的賴玉娥離開。

        待她走遠,羅晴娘正要轉回屋裡時,卻見常娘子過來。

        她以為常娘子是要來為喻子懷複診,不想常娘子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劈頭便說——「晴娘,我知道那姓喻的昨兒個為何會昏倒在路上了。」

        「為什麼?」她好奇的問。

        「喻家的當家主子換人了。」說起這件事,常娘子那張艷麗的臉龐興高采烈,薄倖負心之人就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來收拾他了。

        聞言,羅晴娘吃驚的瞠大眼,「喻家家主換人了?!」喻家可說是子懷哥一手撐起來的,怎麼可能會換人呢?

        「這事是我今早進城裡抓藥,聽相熟的店掌櫃說的。」她興致勃勃的接著說,「你可知道喻家家主換成了誰?」那藥鋪恰好是喻家開設的,她進去時,掌櫃正巧在跟一名夥計說起喻家的事,她才得知。

        羅晴娘被常娘子所帶來的消息給震得回不了神,順著她的話楞楞的問:「是誰?」

        常娘子語氣輕快的回答,「喻子安。」

        這消息讓羅晴娘再次驚愕不已,「子安?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成為喻家家主?!」

        喻子安小她一歲,不同於當年時常不在家的喻子懷,她與喻子安可說是一塊長大的,兩人感情親如姊弟,但子安性子不羈,因上頭有個能幹的兄長,無須他負擔家計,這些年來他便常隨幾個玩伴吟花弄風、四處玩耍,她真是難以想像,子安怎麼會取代他大哥,成為喻家當家主子?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只知如今富甲一方的喻家家主已換成了喻子安。」說完這消息,見羅晴娘並沒有因為聽見前夫遭難而高興,反倒思慮重重的蹙起眉心,也沒再說下去,轉了話題問道:「昨晚那藥你煎給他喝了嗎?」

        羅晴娘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那他可有喝完?」常娘子再問。

        羅晴娘此刻心思全在適才聽聞的消息上頭,沒有多想常娘子為何這般關心喻子懷有沒有喝完藥的事,隨口應了句,「全喝完了。」

        「他沒說什麼嗎?」常娘子接著再問。她昨晚給她的那帖藥,可是比黃連還苦上許多,她有些懷疑喻子懷真的能全都咽下去。

        「沒有。」回答了聲,羅晴娘忽然思及喻子懷昨日喝下藥之後的表情,忍不住疑心道:「莫非那藥有什麼不對嗎?」

        常娘子抿著唇笑了笑,告訴她實話,「那藥裡我摻了幾味比黃連還苦的藥材,不過那些藥不會傷身,你不用擔心。」

        羅晴娘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昨兒個喝下藥後會是那種表情。」不過讓她意外的是,當時喻子懷竟也沒說什麼,只喝光了藥。

        「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她來找她只是為了告訴她喻家的事而已。

        「等等,常大姊,」叫住要離去的常娘子,羅晴娘央求她,「喻家的事,能不能請你暫且不要說出去?」

        常娘子見她還這般為喻子懷著想,忍不住嘆息道:「喻子懷對你無情無義,你對他倒是有情有義。你放心,我不是嘴碎之人,這事我不會說出去,喻家似乎暫時也打算瞞著,不過這種事恐怕也瞞不了多久。」

        「我明白,多謝常大姊。」羅晴娘躬身朝她施了一禮。

        常娘子擺擺手,扭頭走了。

        進屋前,羅晴娘猶豫著要怎麼向喻子懷探詢此事,接著便想起她如今已非喻家婦,這事她沒資格過問,也沒資格管,除非他願意主動告訴她,否則這事就暫且權當不知道吧。

        她與東蓮情同姊妹,這事她沒瞞著東蓮,告訴了她。

        聽完,東蓮恍然大悟,「怪不得懷爺不急著回喻府,原來是發生了這種事。那麼他先前之所以昏倒在路上,莫非是喻老爺和喻二爺把他給趕了出來?」她接著幸災樂禍道:「這豈不是報應嗎?當初他趕您離開喻府,這會兒輪到他自個兒落得這般下場。」

        「東蓮,事情的原由咱們還不清楚,不要瞎說。」喻家能有今天這局面,全靠子懷哥一手撐起來,公公和子安沒道理驅逐子懷哥,羅晴娘心忖這其中必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她接著正色地叮囑她,「這事你知道就好,可別在子懷哥面前提,也別對其他人說,明白嗎?」

        東蓮嘴裡答應了,心中卻對喻子懷落難的事覺得大快人心,忍不住替喻子安說了句,「喻家家主換成喻二爺也好,他可比懷爺有人情味多了,心中也惦記著您,這幾個月來,他每個月都差人給您送些銀子過來,哪像懷爺,四個月來對您不聞不問的。」

        提起喻子安,羅晴娘面露疑惑,「子安從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我不明白喻家家主怎麼會換成了他。」子懷哥又為何會昏厥在城外?

        東蓮對此也充滿好奇,興匆匆的提議,「要不奴婢悄悄進城,找喻府裡頭幾個相熟的姊妹們打聽打聽?」

        「這……」羅晴娘雖想了解原由,但又覺得以她如今的身分,不適宜再過問此事,因此有些猶豫。

        東蓮性子急,迫不及待的說:「待會兒奴婢就進城去,私下裡找湘湘出來問問。」湘湘原是服侍喻夫人的,在喻夫人過世後,她被調去喻老爺那兒,跟在喻老爺身邊服侍,她應當知道內情。

*             *             *

        初冬時分,外頭灰濛濛的,房裡也昏昏暗暗的,喻子懷心思沉沉的躺在狹小的屋子裡,回想起他十天前,前往南方的永明城洽談一樁買賣,在三天前風塵僕僕回到喻府時,官府竟派了個捕頭領著一干衙役過來,說是接獲密告,指他私販朝廷禁管的毒物哈芙蓉,接著就從他帶回來的貨物裡起出一包哈芙蓉,人贓倶獲之下,將他押進大牢裡。

        他哪肯受此不白之冤,仗著與蘭河城知州有幾分交情,他想要求見蘭河城知州,沒想到卻被拒絕,最後他不得不拿出隨身佩戴多年的玉珮,賄賂獄卒,獄卒拿了玉珮,卻沒有為他通傳。

         「懷爺,老實告訴您吧,咱們大人是不會見你的。」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上頭早下了命令,不見您,您不如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誰。」

        他被關押在牢裡兩日,怎麼都想不出來究竟是誰栽贓構陷他,然而讓他更加驚疑的是,這兩日裡喻家竟沒一個人來探監。

        他身陷大牢,無法得知外界的一切,又急又怒,就在昨天,他的嫡親弟弟終於來了,卻是來告訴他喻家家主換成他了。

        聞言,他憤怒的隔著牢欄揪住二弟的衣襟,「喻家的一切全都是我親手掙來的,你憑什麼奪走?!」

        喻子安面無表情的說道:「大哥,不是我想強奪喻家家產,而是你私販哈芙蓉茲事體大,一旦傳出去,對喻家名聲不好,為免喻家因這事被拖垮,因此幾個叔叔和爹商量後決定,讓我暫時接掌喻家的產業,至於你私販哈芙蓉的事,你放心,我已疏通官府,不久便會放你出來,不過待你出獄之後,便不能再留在喻府,得離開蘭河城,到外頭去避避風頭。」

        他暴怒,「我沒有私販哈芙蓉,是有人栽贓構陷我!」幾座礦山已能讓他日進斗金,哪裡需要他再冒險私販哈芙蓉,更別提哈芙蓉可是害人毒物,剛開始吸食時,它能令人快樂似神仙,但久了卻會令人神智癲狂,因此朝廷才嚴禁販售此物,這種毒物他絕不會碰。

        「大哥的買賣我一向不曾過問,但哈芙蓉是在大哥這次帶回來的那批貨物裡查出。」換言之罪證確鑿,不容他狡辯。

        「那些哈芙蓉不是我帶回來的,這是有人想栽贓嫁禍給我,你去給我查清楚!」他朝弟弟咆哮命令。

        喻子安似是認定那是他的狡辯之詞,冷淡的道:「那些貨物是大哥親自帶回來的,還有誰能嫁媧給大哥?等大哥出來之後,我會安排大哥儘快離開蘭河城。」說完這些話,他不再多留,轉身便走。

        不久,他被放出來,當下便趕回喻府。

        一回到喻家,他沒見到弟弟,只見到父親拖著重病的身子等在廳堂裡,一見到他回來,便開口要求他暫時離開蘭河城去避風頭,以免官府反悔,再將他給關進牢裡。

        蒙受這種冤屈,他哪裡肯就這樣離開,非要查個清楚明白不可,可沒想到官府那裡竟派了師爺過來催促他離開。

        師爺捻著八字鬍說道:「懷爺,咱們大人看在過往的交情上私下縱放您,可是違了例,您若再留在這兒不走,豈不是讓大人難做?」

        「哈芙蓉不是我帶回來的!」他再次澄清。

        「咱們收到密告,親自在您帶回來的貨物裡查獲那玩意兒,這可是鐵證如山,您縱使不認也不行。您還是快收拾收拾,我受大人囑咐,要親自送您出城。」說到這兒,師爺語氣已變得強硬。

        他被逼得不得不暫時離開,但臨走之前想帶岑雲虹一塊走,她卻不願意,用著溫婉的語氣說出拒絕的話。

        「爺,我一個弱女子,跟著您只會給您添麻煩,此番就不跟著您去了,免得成了你的累贅,我會守在喻家,等候您歸來。」

        他的繼母張氏也接腔附和,「可不是,雲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跟在你身邊也伺候不了你,她還是留在府裡頭,免得拖累你。」

        最後在師爺的催促下,他離開喻府,身邊只帶了兩個跟隨他多年的長隨。

        出了城之後,他越想越不對勁,發現其中疑點重重,思前想後,覺得一定是身邊親信之人背叛了他,將哈芙蓉暗藏在他帶回來的貨物裡構陷他,且這背叛之人絕對不只一人。

        還有,蘭河城知州拒不見他也有異,喻家位於蘭河城,這幾年來他沒少同知州打交道,給了知州不少好處,發生這種事,他沒道理不見他,起碼也得給他個申辯的機會,但他卻連過堂都沒有,直接被關進牢裡,之後還在師爺的監督下被趕出蘭河城。

         然而就在他想再返回城裡查個清楚時,卻突然出現幾個蒙面人,不由分說上前便朝他動手。

        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四處行商,也練了拳腳功夫,但一來先前被關押在牢裡的那兩日,他吃不下牢裡那些粗糙的食物,什麼也沒吃,體虛力乏,二來雙拳難敵四手,原本跟隨他的兩個長隨竟丟下他徑自逃跑了,最後他被一拳擊中後腦勺,倒地昏厥之前,他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

        「夠了,都給我住手。」

        「子安,婆婆說,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這是他昏迷前,最後聽見的兩句話。

        後頭那句嬌軟的嗓音,他至死都不會忘記,因為那是這兩年多來被他捧在掌心裡呵寵的岑雲虹,為了給她一個名分,他拋棄了與他成親多年的妻子,就在下個月初五,他要正式將她抬為正室,宣布她成為喻家主母。

        沒想到的是,他傾心相待的人竟想要他死,而他的嫡親弟弟則奪占他一手掙來的家產!

        在昏迷過去的那一瞬間,他才豁然明白,背叛他的人竟全是他身邊最信任且最親近之人!

        傍晚時分,東蓮便回來了,同時帶回她打聽到的消息。

        「湘湘告訴我說,是懷爺被官府查到私販哈芙蓉,因此被抓捕下獄,經喻二爺奔走營救後,懷爺被放了出來,但已不能待在蘭河城,這才會離開。」

        聞言,羅晴娘既訝異又不敢置信,「哈芙蓉是朝廷禁管的毒物,他怎麼會私販哈芙蓉?」以喻家所坐擁的財富,完全沒必要冒這個險私販哈芙蓉。

        東蓮搖頭,「再多的,湘湘也不知道了,不過聽湘湘說,喻二爺好似與岑姨娘好上了。」

        羅晴娘吃驚的怔楞住,「可岑姨娘不是要被子懷哥抬為正室了嗎?」

        「如今懷爺犯了事,連喻府都回不了,哪裡還能再迎娶她。」東蓮接著幸災樂禍的道:「我就說這女人性子淫蕩狐媚,如今見懷爺失勢,轉眼便勾搭上喻二爺,嘖,還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呢,喻二爺也真是的,小叔勾搭上兄嫂,這事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哪。」

        羅晴娘沉默著沒搭腔,當初喻子懷帶回岑雲虹時,她有次曾撞見喻子安喝得醉醺醺,口裡直嚷著「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你怎麼能搶、怎麼能……雲虹是我的」。

        後來待喻子安酒醒之後,她找了個機會詢問喻子安這事,他當時一臉痛苦的對她坦承。

        「我對雲虹一見鍾情,正想回來求爹幫我去提親,哪裡知道大哥竟也看上她,搶先一步將她納進府裡。心愛的姑娘頓時變成了嫂子,你可知道我日日見著,有多心痛。」

        這是喻子安的私事,因此她並沒有告訴東蓮,故而東蓮也不知此事。

        此時聽東蓮提起他們兩人的事,她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只能囑咐東蓮,「這事你心裡明白就好,別再往外說出去。」

        「岑雲虹如此恬不知恥,小姐,您怎麼還顧著她的名節?」東蓮有點不樂意,發生這種事,她巴不得說得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才好。

        羅晴娘搖頭解釋,「我不是顧著她的名節,而是顧著子安,子安向來待我很好,我不願這事妨害他的名聲。」

        聽她這麼一說,東蓮想起喻子安對她們的好,鬆口點頭,「罷了,看在喻二爺的份上,這事我就爛在肚子裡,不說出去。」

        說完這事,羅晴娘讓東蓮幫忙把灶房裡的菜端出去,在東蓮回來前她已燒好飯菜,另外再準備了一份,要送到房裡給喻子懷。

        原本不太想理會喻子懷的東蓮見狀,主動搶著送飯菜過去。

        「小姐,飯菜我來送。」如今的喻子懷就像被拔掉牙的老虎,她可是再也不怕他了。捧著飯菜,她大搖大擺的走進他房裡。

        進去後,她重重將飯菜擱在桌上,朝躺在床榻上的喻子懷喊了聲,「吃飯了。」接著冷嘲道:「整日躺在床榻上,連飯菜都要人送進來,真不知是斷了腳、還是缺了胳臂。」說完,見他朝她投來冷冷一眼,她忍不住縮了一下。

        但下一瞬她想起他已不是喻家家主,便挺了挺小胸脯,理直氣壯的出聲,「怎麼,我有說錯嗎?是你先不要咱們小姐的,如今又死賴在這兒不走,是怎麼回事?」

        見區區一個奴婢也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喻子懷沉聲怒道:「給我滾!」

        「你可不是我的主子,憑什麼叫我滾?你可要搞清楚,這裡可是小姐的娘家,不是喻府,由不得你作威作福,你想作威作福,就回喻府去!」她刻意激他。

        小姐不記仇,但她可忘不了當初她和小姐被趕出喻府的屈辱,這口氣憋在胸口多時,如今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正好可以趁機發作,尤其再得知他如今已一無所有,她哪裡還會再懼怕他。

        被她這般冒犯,喻子懷坐起身,橫眉怒視,「你一個下人,哪來的膽子敢在我面前這般撒野?!」

        東蓮兩手叉腰,也沒給他好臉色看,「我就是撒野怎麼樣?我可是小姐身邊的丫鬟,已不歸喻府所管,何況是你先不要小姐的,我還對你客氣什麼?你不就是看小姐心軟好欺負嗎?你要是有種,就別再賴在這兒,影響小姐的名聲,咱們小姐這麼好的女人,日後定會再嫁個比你更好百倍的人!」

        見她這般維護羅晴娘,一口一句的指責他拋棄羅晴娘的事,喻子懷臉色鐵青,卻也沒再出聲。

        東蓮見狀,得理不饒人的繼續嘲諷道:「咱們小姐多好的人哪,好白菜卻讓豬給吃了,真是白白糟蹋!」

        喻子懷忍無可忍,霍地站起身,「夠了,我走就是!」說完,他陰沉著臉走出房間。

        外頭小廳裡,羅晴娘見他突然從後頭的房裡出來,一語不發的徑自朝外走去,不解的出聲問:「子懷哥,你要上哪去?」

        他腳步略微停頓了下,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我走了。」

        羅晴娘很納悶他怎麼會突然說要走,若是先前不知他的情況倒也罷了,如今得知,她有些不放心,便上前勸留,「天色已晚,要走不如明日再說。」

        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越過門檻大步離去。

        東蓮沒罵錯他,他確實是仗著她心軟,才心安理得的留在這裡,現在被東蓮這一罵,他實在沒臉再留下來,是他負她在先,她不欠他什麼,卻在他落難時蒙她相救收留,她待他已是仁至義盡,他不能再拖累她。

        羅晴娘想再挽留,跟在後頭出來的東蓮卻著她說道:「小姐,既然懷爺想走,就讓他去吧。」

        羅晴娘回頭質問她,「東蓮,你是不是跟子懷哥說了什麼?」兄長的房間在後頭,因此她沒聽見兩人談話的聲音。

        東蓮一臉無辜,「您不讓我跟懷爺提喻家的事,我可是一句話都沒提,八成是懷爺覺得愧對於您,不想繼續留在這兒妨礙您的名節,這才想走的。」

       「要走也不該是這時候啊。」羅晴娘扳開東蓮的手,決定去將他追回來。

        但出去時已瞧不見喻子懷的身影,冬日天色黑得早,外頭已是一片昏暗,羅晴娘只好回去拿了盞燈籠出來,四下找人。

        東蓮無奈,只得陪著她一塊去找。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9 09:53 PM 編輯

【第三章】

        羅家前幾年在女兒的幫扶下,買下幾塊良田,也建了兩座新屋,日子比起以前要好過不少。

        紅日西沉、雁雀歸巢,羅長泰與羅長明兄弟倆剛從田裡回來,遇見前頭來了個人,由於天色昏暗朦朧,一時也瞧不清對方的模樣,直至走近時才看清楚。

        羅長明認出他,出聲叫道:「子懷,怎麼是你?」他已聽說妹妹昨晚帶回前妹婿的事,娘讓他們兄弟倆明早過去瞧瞧,沒想到先在這兒遇上了。

        喻子懷並沒有搭理兩人,徑自和他們錯身而過,往村外走去。

        以前在尚未發家前,喻家便是落居在隔壁的另一個村落,後來他事業有成,舉家搬進城裡,不過祖宅仍留了下來,他打算先回祖宅待一晚,再想日後的去處。

        羅長泰沉聲叫住他,「慢著!」他比喻子懷年長五歲,生了一張方正的臉,為人老實,平時寡言沉默,鮮少發脾氣,然而一旦動怒,就連他那潑辣的妻子也會嚇住,不敢再多言,此時他那張方正的臉上正流露出一股怒氣。

        喻子懷腳步略頓,回頭看向他,「大舅子有何事?」

        「你對晴娘做出那種事,還有臉叫我大舅子,你這聲大舅子我可消受不起!」羅長泰張口怒斥,接著質問他,「你說,咱們晴娘哪裡不好?你竟不要她!」他是個老實人,即使動怒也拙於言詞。

        先前妹妹被喻家趕回來時,他沒能力幫妹妹去向喻家討公道,心中一直有愧,尤其想到當年若非是為了要籌措他迎親的聘禮,爹娘也不會將妹妹賣到喻家去,因此更覺得對不起妹妹,正巧在這裡遇上喻子懷,他這口氣忍不住便朝他發洩出來,決心要為妹妹討個說法。

        羅長明比兄長會說話些,見自家大哥指責喻子懷,也幫腔罵他,「就是呀,咱們晴娘那麼好的姑娘,八歲就進了你們喻家,任勞任怨的服侍你爹娘,結果你有了新人就拋棄一同患難過的糟糠之妻,你還是人嗎你?」

        喻子懷被兩人交相指責,沒有辯解,只沉著臉說道:「這事是我對不起她。」

        羅長泰替妹妹抱不平,「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晴娘這陣子所受的委屈嗎?你可知道她被你們喻家趕回來,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熱諷,人人都說定是她不守婦道,做了什麼失德的事,才會被喻家給休了!」

        「我沒休她,我當初與她是和離。」喻子懷試圖解釋。

        「那有何差別,她都是被你們喻家給趕了出來,在別人眼裡,她就是被休的下堂妻,名聲都沒了。」提起這事,羅長泰憤怒得面紅耳赤。

        見兄長這般斥罵喻子懷,羅長明也不落人後,「沒錯,咱們晴娘這陣子受不了村子裡那些閒言碎語,平時連門都不願意出了,鎮日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以淚洗面、夜夜啼哭,整個人消瘦得不成人形。」

        他說完這話,發現自家大哥和喻子懷都以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鎮日以淚洗面?瘦得不成人形?喻子懷忍不住懷疑他說的人是羅晴娘嗎,他才甫離開羅晴娘那裡,可不覺得她消痩得不成人形,且從她溫靜淡雅的神情中,他也看不出她夜夜啼哭、以淚洗面的模樣。

        反倒從她與東蓮的談話中,覺得她性情豁達淡然、心胸開闊、通達事理,是個難得一見的靈慧姑娘。

        這樣的她,他先前竟絲毫不知,反倒以為岑雲虹那副知書達禮、大家閨秀的模樣,才是聰慧得體,能配得上他的女子。

        結果證明他是瞎了眼迷了心,才會瞧上那樣的女子!

        羅長泰不知道妹妹是否夜夜啼哭,但他至少能看得出來她並沒有消痩得不成人形,這陣子臉蛋比起剛回來時還略略豐腴了些。

        須臾,羅長明也發覺自個兒似乎說錯了話,方才他說著說著便掰扯起來,想把妹妹說得更凄慘些,好讓喻子懷感到內疚,這會兒他試著把話給圓過去。

        「總之,晴娘回來後鬱鬱寡歡、愁眉不展,這一切全是拜你所賜,我好好一個妹妹嫁給你,你沒能善待她,還為了個女人休離了她,你說你對得起她嗎?」

        「沒錯,是我負了她。」喻子懷坦承,也不去糾正休離跟和離的問題了。

         羅長明罵上癮了,還想再說什麼,羅長泰攔住他,「你承認是你對不起晴娘?」

         「那件事確實是我做錯了。」但如今他縱使後悔,也無法補償她所遭受的傷害。

        見他認錯,羅長明連忙追問:「口說有何用,你打算用啥來彌補咱們?」同老實的兄長不同,他心眼較多,盤算著是不是能趁這機會從他那裡撈來一筆銀子。喻家可是蘭河城的首富,坐擁好幾座礦山,跟他討要千兩銀子應當不成問題。

        有了銀子,他們一家子便可以一輩子不愁吃喝,也不用再每日辛苦下田種莊稼,可以僱人來替他們耕種,還可以買幾個傭人回來服侍他們一家子。這麼一想,他兩眼發亮,彷彿盯著金雞母一般,兩隻眼睛牢牢的盯著喻子懷看。

        喻子懷從他那毫不遮掩的神情裡瞧出他貪婪的心思,換作以前,要他拿出幾千兩來他眼也不會眨一下,可如今他身上勉強只能湊出幾枚碎銀。

        原本他身上帶著錢袋,但他醒來後便已不見,以晴娘的性子,是不會隨意動他身上的物品,她沒提這事,那錢袋定是在遇到她之前便已不見了。

        因此此刻他是一兩銀子也拿不出來。

        聽見弟弟的話,羅長泰喝斥了他一聲,「他沒欠咱們,他欠的是晴娘!」

        兄弟多年,他哪裡會不了解弟弟那點小心思,羅家這些年來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可過,說到頭來還是多虧了喻家。

        若不是喻子懷能幹,掙得那麼龐大的家產,晴娘也沒能力幫扶娘家,因此羅家能有今日的一切,還得多謝喻子懷,現下能有幾分薄產,他已很知足了,不敢再貪墨喻子懷的財物,他唯一的希望是妹妹能有個好歸宿。

        羅長泰神色肅然的看向喻子懷,「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晴娘,有心想彌補她,就再把她娶回去,好好待她。」他認為如此一來便能挽回晴娘的名節,也能讓晴娘再有個依靠。

        聞言,喻子懷有些錯愕,「再娶回她?」

        「沒錯,這樣一來,就能證明咱們晴娘沒有失德,往後你別再虧待她,這就是最好的彌補了。」

        喻子懷怔楞了須臾,宛如被人當頭棒喝,他喃喃自語,「沒錯,我該再娶回晴娘!」以前是他瞎了眼不知晴娘的好,如今既然知道了,就不該再錯過她。

        這麼一想,他猶如吃了千年人蔘,一掃頹喪的神情,神采煥發,連眼神也重新有了光彩。

        他神色激動的拍了羅長泰的肩膀好幾下,「大舅子說得對,我要重新再娶回她,彌補她所遭受的一切,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她,再也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沒想到喻子懷不僅沒反對他所說的,還極力表示贊同,羅長泰不禁楞楞地看著他。

        「你可是認真的?你真要重新再娶回咱們晴娘?!」

        「若是大舅子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喻子懷說著便抬起手來,指天立誓,「我喻子懷今日在大舅子面前,承諾要再娶回下堂妻子羅晴娘,若有違此誓,就教我不得好死!」

        「夠了、夠了,我相信你就是。」羅長泰高興的扳下他的手,接著心急的催促他,「那你快回去,找人挑個吉日,來迎娶咱們晴娘。」

        聽他這麼一說,喻子懷先前那激動的神色,猶如當頭被人澆了盆冰水,思及他如今的處境,不由得訕訕道:「這事暫時還得緩一緩。」

        「你誓言都立了,還緩什麼?難道你方才所說全都是誆我的?」羅長泰那張方正的臉佈滿恚怒。

        一直被晾著的羅長明也搭腔,「沒錯,你可是親口發過誓,可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沒有要違誓,我只是說暫時得緩一緩。」

        羅長泰不滿的質問他,「要緩到何時?你要有誠意,就給我拿個確切的日期出來。」

        喻子懷被他給問得答不出話來,以他現下的處境,他哪有能力迎娶晴娘。

        就在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時,羅晴娘與東蓮恰好找來了,見他與自家兄長在一塊,她上前問道:「大哥、二哥,你們怎麼同子懷哥在這兒?」

        「咱們從田裡回來,剛巧遇上。」羅長泰答道。

        喻子懷朝羅家兄弟倆說:「我有話想跟晴娘說。」

        羅長泰心忖他約莫是想對晴娘說要再迎娶她之事,面帶笑容點點頭,拽了二弟暫時先站到遠處去,也拉著東蓮一塊過去。

        羅晴娘不知他要說什麼,有些好奇,「子懷哥想說什麼?」

        喻子懷目光灼灼的望住她,思及適才向羅家兩兄弟所承諾的事,他心緒一陣激蕩,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脫口而出,「晴娘,嫁給我!」

        羅晴娘眨眨眼,懷疑自個兒聽錯了,「你說什麼?」

        他神色無比認真的再說一次,「請你再嫁給我,往後我必不會再辜負你。」

        她沉默半晌,默默從他手中抽回自個兒的手。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喻子懷有些焦急,催問:「怎麼,你不願意嗎?」

        她神色溫靜的望著他,啟口問道:「子懷哥,潑出去的水,可能再收得回來嗎?」她是不怨他,但先前對他的那番情意,在他為了岑雲虹趕她離開喻家時,便已被他親手所毀。

        那些情意是從她八歲那年開始,在她心中一點一滴滋長茁壯、蘊養了十幾年,已在她心頭盤枝錯節,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也因此那些情意在當初被他狠狠剝落時,她的心痛得幾乎要碎裂開來。

        剛回到村子裡的頭幾晚,她夜夜躲在被褥裡,摀著嘴痛哭,心口上那血淋淋的傷疤,現在才終於不再汩汩流血,緩緩結痂。

        而今他卻對她說,要她再嫁給他?

        喻子懷一楞,頓時明白了她無意與他破鏡重圓,他急著道:「當初是我錯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不再錯待你。」為了求得她回心轉意,他親口向她認錯,祈求她的原諒。

        若是這些話他能早點跟她說,也許還能挽回她的心,可如今遲了,她已將他從心裡連根拔除,不再有半點情意,搭救他並收留他,不過是看在過往的情分。

        她徐徐出聲,「子懷哥,我知你一向不喜歡我,當年娶我也是迫不得已,因此你離棄我,我並沒有怨恨你。回到村子裡這段日子以來,我過得很好,雖然比不上在喻府時的錦衣玉食,但我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安然平靜,我很滿意如今的生活,無意再改變。」

        喻子懷沒有想到會被她拒絕,神色錯愕又難堪,然而他卻無法怨責她,她守候在他身邊多年,是他不曾珍惜過她一分一毫,怨不得她不願再與他相守。

        見狀,她溫聲勸慰他,「也許子懷哥是遭遇了什麼事,一時緒情不穩,才會突出此言,但我相信以子懷哥的能力,一時的挫敗無法撃潰你,你一定能再重新振作起來。」

        她想他約莫是因經歷了日前的打擊,才會突然間想與她複合,就像溺水之人看見一截浮木,便會緊緊攀住的道理一樣,他應是把她當成了那截能暫救他一命的浮木,才會想抓住不放。

        聽出她話裡另有所指,喻子懷濃眉緊蹙,懷疑的問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哈芙蓉的事,已傳到她這裡了嗎?

        她輕搖螓首,「我什麼都不知道,可我看得出你這兩日意志十分消沉,想必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在他還不想說之前,那件事她會一直當作不知情。

        「我……」他不是有意想隱瞞她那件事,而是覺得沒有臉面告訴她。

        知道那件事他一定是難以啟口,羅晴娘緩頰道:「天色已不早,夜路難行,子懷哥還是先同我回去再住一宿,有什麼事明天再作打算。」

        喻子懷望著提著燈籠,站在月色下淺淺微笑的羅晴娘,她容色清雅溫潤如月色般柔亮,不似岑雲虹那般明媚嬌艷,卻如水仙,散發著淡雅的芬芳,只有有心人才能品味出她獨特的美麗。

        他定定的望著她半晌,久久移不開眼神,紊亂多日的心神在這一刻得到了寧靜,胸臆之中陡然湧起一股熱燙的氣息,令他失態的上前將她緊緊圈抱在懷裡。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真是瞎了眼……」他低啞的嗓音裡充滿了懊悔,他曾經擁有如此珍貴的寶物,卻被他親手給拋棄了。

       羅晴娘靜默片刻,輕輕推開他,嘴角仍是掛著那抹溫靜的淺笑,「子懷哥晚飯還未吃,怕是餓了吧,東蓮,咱們回去了。」她退開一步,回頭喊了東蓮一聲。

        東蓮隨即過來,故意走在她左側,擋住喻子懷。

        適才她被羅長泰給扯到一旁,雖然沒能聽清楚兩人談了些什麼,可她瞧見喻子懷先是握住小姐的手,後來又摟抱住小姐,要不是羅長泰攔著,她早就衝過去一把推開喻子懷了。

        小姐已不是他喻家的媳婦,哪裡容得了他這般輕薄。

        「大哥、二哥,咱們先回去了。」離開前,羅晴娘朝兄長擺擺手。

        羅家兄弟倆目送三人離去後,羅長明狐疑道:「大哥,我適才瞧著,怎麼覺得晴娘似乎不太想再嫁給子懷?」他沒聽清楚兩人的交談,但卻能從妹妹排拒他的姿態裡,看出她的拒絕之意。

        他原本還暗自盤算著,要是妹妹再嫁給喻子懷,喻家應當會再給一次聘禮,以喻家蘭河城首富的身家,聘禮必不會少,屆時他與大哥分了分,應當能有不小的進帳。

        但要是妹妹不肯嫁,這聘禮不就沒了,那可不妙。

        羅長泰卻是十分讚賞自家妹妹的作法,「當初喻家趕晴娘離開,讓晴娘受不了少委屈,如今她使使性子也是應當的,子懷要是有誠意,就該求到晴娘答應為止。」

        羅長明一臉恍然,「所以晴娘這是在拿喬?不過可也不能拿太久,打鐵還是要趁熱才好,萬一子懷又改變心意,那可就糟了。明兒個咱們還是勸勸晴娘,讓她別太刁難子懷,趁他還有這分心時,趕緊答應才是。」他就怕一個弄不好,會讓那份豐厚的聘禮給飛走,因此打定主意明日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勸勸妹妹。

        羅長泰想了想也頷首,「嗯,這事等明兒個咱們見了晴娘再說。」他不知道弟弟的心思,單純的只是為妹妹著想,他多少看得出喻子懷確實是有悔意,日後再將妹妹迎娶回喻家,應當不會再錯待她。

*             *             *

         一大清早,喻子懷便起身,先是在後院幫著劈柴,待劈完柴,接著挑水,把灶房裡的水缸都給裝滿。

         待東蓮與羅晴娘起身要生火煮飯時,看見灶膛裡已擺了柴火,兩人有些訝異,接著便見喻子懷穿著羅長泰那套粗布舊衣走進來。

        他身量高大,這套衣裳穿在他身上略顯窄小,在胸膛處繃?得有些緊,束起的頭髮梳得十分整齊,露出他寬闊飽滿的額頭,底下是一雙粗濃的雙眉和炯亮黝黑的大眼,高挺的鼻樑下是一張厚實的唇瓣。

        他臉上的神情已一掃前兩日的陰鷙和頹喪,顯得神采奕奕,即使穿著一襲舊衣,也難掩他的俊朗。

        他手裡捧著一捆柴禾,望著羅晴娘說道:「我替你把後院的那些柴都劈了,水缸的水也都裝滿了,你看還有什麼活兒要幹,我一併替你做。」

        瞧見他又恢復昔日那般自信幹練的模樣,羅晴娘微微一怔,望見他手裡捧著的柴禾,她指了個地方讓他先將柴禾放下,想了想後說道:「沒什麼事要忙了,子懷哥先去歇著吧,待會早飯就做好了。」她心忖他約莫是想通了,準備要離去,今日的早飯,她打算多做幾道菜,當是給他送別。

        「嗯,你有事就喚我一聲。」經過一夜,他確實是想通了,他曾從無到有,親手拚搏出偌大的家產,眼下的情形算不得什麼,被別人給奪走的,他再奪回來就是。先前他是被猝不及防的構陷和背叛給氣昏了頭,以致心頭一片混亂,連腦子都不清楚。

        而今思緒又恢復清明,他已想到要如何對付那些構陷背叛他的人,那些人,他一個都饒不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得回她的心。

        東蓮眼珠子一轉,在他出去前,意有所指的道:「啊,前院種的那些花還沒去澆水呢。」

        喻子懷看向她點頭答著,「那些花我去澆。」他明白東蓮因為晴娘的事不待見他,他也很清楚晴娘與東蓮雖然名份上是主僕,卻親如姊妹,尤其在晴娘當初被喻府趕出來時,東蓮一直忠心的陪伴在她身側,她在晴娘心裡頭佔有一定的份量,要想得回晴娘的心,就得先過了東蓮這關。

        日後要是東蓮願意替他在晴娘面前說兩句好話,說不得就能勸得她回心轉意,所以眼下他得先討好東蓮,至少不能讓她再厭憎他。

        聽他主動這麼說,東蓮倒是有些訝異,在他出去之後,她忍不住朝羅晴娘說道:「懷爺怎麼好似變了個人了?」

        羅晴娘沉吟道:「我想他應是想開了些事。」她一邊說一邊舀水洗米,準備燒飯。

        東蓮也沒閒著,將今早要炒的菜洗洗切切,準備下鍋。

        羅晴娘洗好米放在灶上蒸,接著拿出先前進城買的麵粉,準備做包子。

        見她在揉麵糰要擀包子皮,東蓮想起一件事,「城郊的蓮花寺只有初一、十五人潮較多,以後咱們做的包子只賣這兩天嗎?」

         「嗯,這兩天咱們先試賣看看,屆時看生意如何再說。」她離開喻家時,喻家曾給了她一筆銀子,之後子安每個月也會給她送來一些銀子,那些銀子已足夠她和東蓮的開銷,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子安的銀子也不知能送多久,因此她日前便跟東蓮商量,要試著做個小買賣。

        兩人商量後,便決定先做包子來賣。

        「小姐,橫豎我平時也閒著沒事,要不以後我每天早晨挑包子進城裡賣。」東蓮覺得只賣那兩天大約是賺不了多少銀子,既然要賣,不如進城賣,但小姐以前曾是喻家主母,自然是不好進城去拋頭露面,免得招來什麼閒言碎語,而她不過是個下人,也沒多少人認得她,不如由她出面去賣包子。

        明白東蓮是好意,羅晴娘溫言道:「這樣太辛苦你了,咱們眼下並不缺這些銀子,還是先在蓮花寺賣賣看再說。」

        待做好早飯,包子也蒸熟之後,羅晴娘與東蓮將飯菜端到廳裡。

        喻子懷看著桌上那盤白嫩嫩的大包子,忍不住先拿了一顆來吃,吃了兩口,他讚道:「這包子做得真不錯,皮薄餡多,味道又好。」

        東蓮一臉驕傲,「可不是,我和小姐做的包子可是人人誇讚的,初一那天,我和小姐還要拿到蓮花寺去賣呢!」她也在飯桌前坐下,先前這祖宅裡只有她和小姐,小姐讓她一塊上桌吃,幾個月下來她已經習慣了,現下雖多了個喻子懷,她也沒避諱,仍坐在桌前一塊吃早飯。

        喻子懷聞言有些訝異,「你們要去賣包子?」他緊接著關切的再問:「可是手上沒銀子了?」他記得在她離開喻家時,他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子,只要不要太揮霍,足夠她下半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

        羅晴娘簡單解釋,「銀子還有,子安也會每個月差人送來一些,我只是想找些事情做,也好打發時間。」

        「你說喻子安每個月都會給你送銀子來?」喻子懷很意外。

         「可不是,人家喻二爺多有心,心裡一直惦記著小姐,每個月都還派人來噓寒問暖,哪像……」東蓮斜瞟了他一眼,話裡酸不溜丟的,暗指某人對小姐無情無義、不聞不問。

        喻子懷確實沒想到喻子安會在羅晴娘離開後,持續為她送銀子過來,他接著思及弟弟當時去大牢看他時那冷淡的神情,再想起他因為年少時便進了城,跟這個弟弟相處沒幾年,反倒是當時留在家中的晴娘,可說是與喻子安一塊長大,兩人感情素來親厚,也怪不得他會給晴娘送銀子。

        許是兄弟倆感情疏離,因此弟弟才會不顧手足之情,構陷設計他,謀奪家產。

        他接著回想起先前出城後,遭襲擊昏迷前所聽見的話,弟弟原本約莫是想趁此機會除掉他,可卻在最後關頭時心軟了,這才手下留情,沒趕盡殺絕,留下他一條命。

        既然他良心未泯,那麼屆時他也會給他留下一條命。

        喻子懷按下心中所思,朝羅晴娘提出一個建議,「你若想去賣包子,我倒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她接腔問。

        「你可以把包子捏出不同的形狀,若是能摻些菜汁染點顏色那就更好,到時挑到蓮花寺前去賣時,每天只賣一百顆,但每顆要賣得比尋常的包子貴三倍。」

        「貴三倍?這樣會有人買嗎?」東蓮質疑。

        「物以稀為貴,越少越難買到的東西,百姓們就會覺得越珍貴,且咱們變了花樣,把包子做得與眾不同,就能吸引客人來嚐鮮,咱們的包子除了花樣新鮮,味道也好,那些客人嚐了一次,自然就會再來買,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把口碑給做出來,日後想買包子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屆時就可以買下間鋪子,開始專門賣包子。」

        羅晴娘見他說起買賣的事,滔滔不絕,臉上散發著自信的神采,他容貌本就俊朗出色,在這一刻更加風采卓然,她不禁回想起八歲那年,她初進喻家時,望見他站在陽光下的情景,那時年少的他正試圖說服他爹娘讓他跟著遠房的叔叔進城去做買賣。

        當時的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振振有詞的說著,「爹、娘,你們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三年後,我定能在城裡頭開間鋪子,將你們全都接進城裡去,過上好日子。」

        那年才八歲的她,禁不住被他的風采給折服,小小的心眼裡,一不小心就把他給裝了進去。

        後來他的成就遠遠超過公婆對他的期待,更讓他的大名傳遍了蘭河城,如今蘭河城每個人都知曉他的名字,喻家更是成為蘭河城的首富。

        看著他買賣越做越大,他也長得越來越英挺俊拔,蛻去年少的青澀,他臉上多了分成熟,然後他越來越看不上她這個童養媳,不論她怎麼努力都入不了他的眼,甚至接近不了他。

        之後即使他跟她成親了,他也鮮少回房,她長年獨守空閨,直到他帶回了岑雲虹,她才知道原來他也可以這般疼寵著一個女子,他縱容她、呵寵著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只要岑雲虹在他面前說了自己一句什麼,他便會怒目責備她。

        為此,那兩年多裡她總是盡量躲著岑雲虹,避著她,省得讓她哪裡不開心了,又到他面前搬弄是非,招來他的責備。

        即使她已經盡量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不想這還不夠,最後他連她這個妻子都容不得,要她把正室的名份騰出來給岑雲虹,這樣才匹配得起她官家小姐出身的身分。

        那時她在他的眼裡,只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見不了世面的粗鄙村婦。

        而岑雲虹嬌艷柔媚,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他的眼裡只看得見她,只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把所有惹她不快的人事物都清理掉。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她這個糟糠妻。

        而昨日他竟然要她這個被他拋棄的下堂妻再嫁給他?

        就如同她對東蓮所說,過去的恩怨就讓它留在過去裡,無須再緊揪著不放;過去的那些情意,她也全都留在過去,不會再去惦念。

        吃下一顆包子後,她淺淺一笑對他說道:「子懷哥的主意甚好,這幾日我會和東蓮試做看看。」如今於她而言,他是最疼愛她的婆婆的兒子,就如同她的兄長一樣。

        似乎是見她肯接納他的建議,喻子懷很高興,朗笑道:「我這兩日會再替你多想些主意。」

        三人用過飯後,喻子懷起身,「我出去了。」

        她原以為他這是要走了,正想要叫東蓮進屋去拿銀兩出來給他當盤纏,不想他卻拒絕。

        「我日落前便會回來,以後還會在你這兒叨擾一陣子,你不會嫌棄吧?」

        東蓮一聽他這麼說,立即反對,「懷爺,小姐已不是喻家婦,您再住在這兒不方便,會惹人說閒話。」

        聞言,喻子懷橫眉豎目,「要是有哪個敢嘴碎說閒話,你指出來告訴我,我會堵上他的嘴,讓他再也不敢閒言碎語,更何況我和晴娘雖是暫時沒了夫妻的名份,可我娘生前把晴娘當成親生閨女來疼愛,我暫時來住幾日又有何不可?」

        他聰明的抬出他娘,不僅讓東蓮一時不好再反對下去,即使是羅晴娘,看在婆婆的份上,也不會拒絕他。尤其他眼下已無處可去,基於過往的情分,她也不忍心拒他於門外。

        她溫聲啟口,「只要子懷哥不嫌棄,願意屈就在這老舊的房子裡,便儘管住下來無妨。」

        得了她這話,喻子懷滿臉笑意的離開。他明白要得回她的心不能急於一時,他會一步一步慢慢來,而這回他會如珠如寶的呵寵著她,讓她看見他的誠意和心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9 10:44 PM 編輯

【第四章】

         「……昨兒個咱們可是好不容易勸動他,要他再將你給娶回喻家,你可得好好把握住這機會,別再跟他使性子,知道嗎?」

        吃過早飯後,羅長明便與兄長羅長泰一塊過來祖宅探望自家妹妹,沒寒暄兩句,羅長明便迫不及待的道出來意,叮囑她這件事。

        羅晴娘沒想到大哥和二哥一早過來探望她,竟是為了勸她這件事,想了想,她正色的說道:「大哥、二哥都是自家人,那麼我也就不瞞你們了,我無意再嫁給子懷哥,這事我也已告訴子懷哥了,往後咱們就別再提了。」

        聽她竟不想再嫁給喻子懷,羅長明脫口訓斥,「你這是什麼話?你不嫁給他,日後還能嫁給誰?你要知道,你可是個下堂婦,日後縱使要再二嫁,也絕嫁不了比喻子懷更好的人家了。」

        聽他口沒遮攔,羅長泰喝斥弟弟一聲,「長明,你在胡說什麼?」

        羅長明心裡著急,也顧不得多想,便回道:「我知道被喻家休離雖不是晴娘的錯,可對她的名聲終究有損,如今能挽回她名聲的辦法就是再嫁回喻家,難得子懷也願意再娶她,咱們怎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呢?」

        說著,他努力想再勸解妹妹,「晴娘,我知道你因被休離的事心中多少有些埋怨子懷,可難得子懷也知道自個兒做錯了,願意補償你,你可別不知好歹,他已給你遞了梯子,你可別還杵在那兒跟他置氣不肯下來。」

        自家兄長的性子羅晴娘心中明白,大哥為人厚道,二哥則貪財,見二哥一直勸她再嫁給喻子懷,知他一定是不知道喻家發生的事,若是讓他知曉如今喻家家主已不是喻子懷,怕他壓根不會再勸她。

        但喻家的事她不想說出去,她擔心會影響喻子懷的名聲,因此隻字不提。

        她看向兩位兄長,溫言表明心跡,「我沒有埋怨子懷哥,而是我同他的夫妻緣分已盡,委實難以再續,請大哥和二哥諒解,別再為難我。」

        羅長泰眉頭緊皺望向妹妹,「你真是這麼想嗎?」他擔心她心中仍怨憤當初喻子懷拋棄她的事,過不了心頭的那道坎,這才不願再嫁給喻子懷。

        「大哥,我的脾氣如何你該清楚,這種事我不會騙你。」

        羅長明聽出她是鐵了心不嫁,遂不滿的道:「昨兒個回去我已把他要再娶你之事告訴了娘,娘高興了一晚,你如今說不嫁,讓我回去怎麼跟娘說?」

        「要不這事晚點我再親自回去同娘說一聲。」當年爹娘逼不得已把她賣給喻家時,也是因為看喻家夫婦為人厚道,這才放心讓她去喻家。先前她回村子裡,娘在得知她的遭遇後,狠狠抱著她哭了一頓,直說是對不起她,她相信娘能明白她的心思,不會強逼著要她再嫁給喻子懷。

        羅長明不死心,還想再勸,卻被羅長泰攔住,「算了,別再說了,這事咱們就依晴娘的意思。」

        「那喻子懷那邊要怎麼交代?」

        羅長泰橫了弟弟一眼,「這事有什麼好交代的?咱們又沒欠他什麼,是他沒本事勸得晴娘回心轉意,干咱們何事?晴娘不願再嫁給他,他該好好反省自個兒才是!」

        見大哥如此護著她,羅晴娘綻開一抹暖笑朝他道謝,「多謝大哥。」

        「欸,都是一家人謝什麼,往後再有什麼事,只管來跟大哥說。」該謝的是他這個做兄長的才是,這些年來晴娘已為羅家做了太多,不管日後她再嫁給誰,他只盼晴娘能有個好歸宿。

        過午之後,羅晴娘便親自去見了母親,把自個兒的心意再說了一遍,聽完後,羅母只是嘆息了一聲。

        「你既是這般想,娘也不勉強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最壞也就是在咱們這村子裡待一輩子,我讓長泰、長明照應著你就是。」她自覺虧欠了這個女兒,因此不願再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得了母親的話,羅晴娘便放心回祖宅去。

        路上恰好遇上剛回來的喻子懷,他推了輛木製的推車,推車是長形,分成兩邊,左側那邊擺了個爐子,另一邊設了個檯面,底下裝設兩扇門,裡頭可以擺放物品,四周刻了些花樣,看起來倒是挺雅緻的。

        「晴娘,你來得正好,我剛要把這玩意推回去給你看合不合適。」喻子懷興高采烈的朝她招手,要她過來看。

        她走過去,瞧著那推車,不解的問他,「這是要做什麼?」

        「你不是要賣包子嗎,屆時把包子擺在這上頭溫著,就可以推到蓮花寺去,這輪子挺好走,推起來一點都不費力,你要不要試試?」他熱絡的將兩個把手轉向她。

       她接過推了幾步,覺得確實很順,推起來一點也不吃力,忍不住多推了幾下。

       見她推得興起,喻子懷帶著一臉寵笑的陪在她身邊。

       她不經意抬眼一瞥,迎上他那透著寵溺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接著移開眸光,轉回推車上。

        他那樣的眼神,以往她只在他望向岑雲虹時才見過,曾經她也希冀他能這般看她,卻求而不得,可當她不再渴求時,卻意外得到了,而今得到這曾求之不得的關愛眼神,卻無法再令她心頭掀起任何悸動。

        她一路沉默的將推車推回了祖宅。

        日落時分,外頭天光較亮,東蓮坐在屋廊下挑菜,瞧見她推了輛推車回來,好奇的起身過來看。

        「小姐,這是什麼?」

        羅晴娘微笑答道:「是子懷哥帶回來的,說是要給咱們賣包子用的。」也不知他出去一趟是從哪裡弄來這推車,大小倒是挺適合的。

        「是嗎?我試試。」東蓮接手後來來回回的推了半晌,頗為欣喜的說道:「這倒是挺好使的,不用費什麼勁,輕輕一推就走。」她朝喻子懷看了一眼,似是在誇讚他弄回來了個好東西。

        喻子懷見她們兩人都很滿意這推車,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不枉費他特地回隔壁村一趟,託了個手藝好的老木匠,替他趕製出這輛木製推車。

        他同時回了自家祖宅,從祖宅的後院裡挖出他幾年前翻修祖宅時,親手埋下的一甕金子,當時會埋下那甕金子,原是為了防止日後萬一有兒孫不肖,敗光了家產,想給子孫們留一條後路,因此才在祖宅暗藏這甕為數不少的金子。

        哪裡想到,最後竟是被他自個兒再親手掘了出來。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這甕金子,很多事就能辦了。

        「東蓮,水缸的水還夠用嗎?要不要我再去多挑些?」喻子懷殷勤的詢問她。

        這屋裡只有她和晴娘主僕倆,他主動包攬下粗重的活兒,一來是想替晴娘分擔一些事,二來想藉此討好東蓮,好讓她能在晴娘面前多說他幾句好話。

        東蓮突然被他這麼一問,直覺回答,「還剩下一半。」

        「那我再去打點水,晚上也好讓你和晴娘洗個澡。」

        見他說完就往後院走去,東蓮詫異的覷向自家小姐,「小姐,懷爺這是怎麼了?」今兒個一大早就起來劈柴挑水,回來又再主動幫著打水,這哪裡是以前那個性情專斷霸道的爺會做的事。

        「以前喻家發家前,子懷哥在家時也會幫著做這些粗活的。」

        她和他都不是一出生就生在富貴人家,平常這些粗活都做過,只是這十幾年來,喻家富裕起來,府中的奴僕越添越多,這才沒再做這些粗活。

        如今不是在奴僕環伺的喻府,祖宅裡只有她與東蓮兩個人,他一個大男人,約莫是覺得不好意思事事都讓她們做,這才想幫著做些粗活吧。

        以前喻子懷寵愛岑雲虹時,可以寵得為她休離成親多年的妻子,如今他想寵羅晴娘,卻得小心翼翼,不敢做得太過,怕她心生厭煩,但又不能什麼都不做,因此分際要如何拿捏得恰到好處,倒讓他費了不少心思。

        且相處幾天下來,在越發了解羅晴娘的性子後,他便越懊悔自個兒有眼無珠,不識明珠在側,錯失了珍寶。

        她性情溫靜卻又豁達,事事考量周全,體貼入微,從不給人難堪,即使面對咄咄逼人的賴玉娥,她也能一派從容嫻靜,三言兩語就輕易化解賴玉娥的不滿和抱怨。

        就如此刻,她兩個嫂嫂在得知她不願再嫁給他的事後,一連幾日都不死心的過來想說服她改變心意,這一日恰好被他給遇上,兩人當著他的面,她二嫂蔡蘭蘭一開口便是一連串的說教——

        「像子懷這樣好的男人,你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他願意再娶你是你的福氣,你還有什麼好嫌棄的?」

        賴玉娥也幫腔,「可不是,你不知道這幾個月來,村子裡那些人在背後可沒少說你的閒話,說你既失德又下不了蛋,這才被喻家給攆了出來,哎,大嫂當然也知道事情不是這般,但嘴長在那些三姑六婆的臉上,她們要怎麼說,咱們也沒法子去堵上人家的嘴,你說是不是,倘若你再嫁回喻家,這不就能活生生打那些人的臉嗎?到時就能證明你既不是失德也不是下不了蛋,看她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就是呀,小姑子,為了你的事,我這幾個月可沒少跟那些人吵,就在昨兒個,我還和住在村尾那幾家子的人吵起來,他們說你不知廉恥的收留了個野男人在屋子裡,簡直不要臉,怪不得會被喻家給攆出來,我跟他們說這男人可是咱們妹婿,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野男人,她們不信,氣得我差點和她們打起來。」蔡蘭蘭得了丈夫的交代,要她非得說服晴娘改變心意不可,因此卯足了勁想說服她。

        「沒錯,我也沒少跟村子裡那些人掐架,晴娘,我這不是在怪你,而是咱們女人的名節就如同性命一樣重要,容不得有半分污點。」賴玉娥說著扯過一直沒開口的喻子懷,指著他說:「你瞧,人家子懷既然有心想和你重修舊好,你就別再使性子,趕緊點頭,跟他回喻家吧。」

        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到這兒,羅晴娘終於有機會開口,她溫言表示,「大嫂、二嫂,這陣子連累你們為我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對不住。咱們是一家子,所以我也就不瞞你們了,以往我和子懷哥做夫妻時,難得能說上一句話;成了下堂妻後,我把子懷哥當成兄長,反倒能與子懷哥說上幾句話,所以我說,我與子懷哥做兄妹比做夫妻來得更合適。」

        表明完自個兒的意思之後,她不著痕跡的轉開話題,「對了,我記得二嫂先前不是想要塊布料做帕子嗎?我那剛好有一塊適合的布料,我讓東蓮去拿給你。」

        接著她也沒忘記賴玉娥,「大嫂,我今早做了些你愛吃的油飯,我去包些給你帶回去。」

        很快拿了東西塞給她們之後,她殷勤的將兩位兄嫂給送出門。

        喻子懷從頭到尾都杵在一旁,未發一語的聆聽著她與兩位兄嫂的談話,話裡她已明確的表明不願再與他做夫妻,只願與他做兄妹。

        他心頭窒悶,然而他這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會鐵了心去做,他會一直磨、一直磨,磨到她回心轉意,不論要花多少年,他都願意等,此生他已認定了她一個,除了她,他不會再要任何人。

        見她送完兄嫂回來,喻子懷目光堅定的望著她,表明心意,「過去的事我無法挽回什麼,但未來,我定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她淡靜的目送他離去。她方才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覺得與他做兄妹,比成為夫妻要來得合適。以前做夫妻時,不曾得到他半分關愛,而現下視他為兄長,卻得到了他的寵愛。

        是否人皆如此?當擁有時,總不懂得去珍惜;失去後,才想起對方的好。

*             *             *

        「你們這次做的包子花樣可真多哪。」常娘子接過羅晴娘送來的一籃熱騰騰的包子,挑了個金黃色的,瞧了幾眼,便吃了起來。

        羅晴娘微笑道:「過兩日要拿到蓮花寺去賣,先送些來給常大姊嚐嚐味道。」

        這些包子是她按著喻子懷那日的提議和東蓮一塊做出來的。

        金黃色的是用摻了南瓜泥的麵糰做成的包子,紅色的是加了胡蘿蔔汁的,綠色的是用菜汁做成的,灰色的是用芝麻粉做成的,幾種不同的顏色捏成不同動物造形的包子,看起來十分可愛又可口。

        常娘子吃完後豎起大拇指,大為稱讚,「這包子不僅好看,滋味也很好,前幾天你送來的那些菜包子,我們家小昱很愛吃,平常一碗飯都吃不了,這包子一口氣卻能吃兩個,要是小昱現在看見包子做得這麼可愛,鐵定會吃更多。」

        「小昱喜歡吃,往後做包子我便送些過來。」羅晴娘說著,在屋裡沒瞧見常娘子的兒子,問道:「小昱呢,怎麼不見人?」

        她挺喜歡痩小又聰明的小昱,常娘子說他太過挑食,身子骨因此比一般孩子長得矮小,為此十分煩惱,偏偏又拿挑食的兒子沒轍。

        「他出去玩了。」常娘子剛說完,便聽見一道抽噎的聲音傳來。

        母子連心,她急忙循聲找去,瞧見兒子一臉灰頭土臉,臉上還掛著兩行眼淚。

        瞧見母親,小昱慌張的趕緊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

        「小昱,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常娘子拿起手絹替兒子把臉給擦乾淨。

        小昱說話前,抬頭看了羅晴娘一眼,似是猶豫了一下,接著搖頭說:「沒事。」他個頭雖小,模樣肖似常娘子,五官長得極漂亮。

        「沒事怎麼會弄成這樣?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常娘子沒打算讓兒子糊弄過去,詰問道。

        他抿著小嘴不肯說話。

        兒子平時是有些倔強,但也鮮少她問話時不回答,常娘子挑眉問:「是不是打輸了,沒臉說?」她刻意激兒子,想逼他說出實話。

        小孩子禁不起激,馬上脫口而出,「我才沒有打輸,我一個打他們三個呢!」

        「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和人打架對不對?」常娘子哄著兒子,「你告訴娘,這次是為什麼和人打架,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即使再聰明,他也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輕易就被娘親把話給套出來——

        「我本來是不想理虎子他們的,可他們不只笑話我,說我是個沒爹的孩子,還罵晴姨,說她不守婦道,到處勾三搭四,是個壞女人,可晴姨明明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卻那樣說她,我一時氣不過,這才和他們打架。」

        站在羅晴娘身邊的東蓮聞言罵道:「那些死孩子,哪天被我遇到,我非修理他們一頓不可!」

        得知原委,常娘子搖頭,「那些話還不是全從大人那兒聽來的。」說著,想起羅晴娘還在這兒,抬頭望向她安慰了幾句,「你別放在心上,這種事在哪個村子裡都有,我也沒少被這些人說三道四,她們平時要是頭疼還是哪兒疼來我這兒拿藥時,在我跟前都客氣得很,但一轉過身,私底下可沒少說我的不是。」

        「多謝常大姊,被說幾句不會少幾塊肉,我不在意的。」倘若真要在意這種事,那日子還真是過不下去。她接著拿起一顆包子溫言哄小昱,「謝謝小昱替晴姨仗義直言,這包子送你吃。」

        他靦腆的伸出手接過,看著手上那紅色做成小兔子形狀的包子,似是很喜歡,拿著左瞧右看,「這是兔子。」

        羅晴娘溫柔的揉著他的小腦袋,「沒錯,是兔子,你看這裡還有小貓、小狗以及小熊哦。晴姨過兩日要去蓮花寺賣包子,你幫晴姨嚐嚐味道好不好,看拿去賣會不會有人來買。」

        他點點頭,看著手裡那個小兔包子有些捨不得,多看了兩眼後,這才咬下一口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不像一般男孩進食時常有的狼吞虎咽,他很斯文,咀嚼完,表情很認真的出聲表示,「很好吃,一定會有人買。」

        羅晴娘愛憐的輕輕摸著他的小臉蛋,「真的,那就承小昱的吉言了。」

        他白晰的小臉瞬間羞澀的漲紅,卻又故作大人的模樣,板著臉,一隻手擺在身後。

        看著他這可愛的模樣,羅晴娘的心都要化開了,忍不住輕輕抱了抱他。
  
        「往後晴姨再做包子,都送來給你嚐嚐,你幫晴姨看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好不好?」以前她也曾想像過自個兒若是生了孩子,會是什麼模樣,可卻一直沒有機會能生個孩子。

        「好。」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起,用力點頭。他很喜歡溫靜淡然的晴姨,為自個兒能得她看重替她試吃包子,忍不住覺得高興。

        「那晴姨先回去了。」

        「晴姨慢走。」他很有禮貌的朝她點點頭。

        羅晴娘眉目含笑,剛轉身要離開,便看見喻子懷。

        「子懷哥,你怎麼來了?」

        喻子懷眸光停在她那笑得異常溫柔的嘴角邊,接著視線移向一旁的小昱,他已來了好一會,聽見了他們的談話,眼神在小昱的身上轉了一圈,眸色沉了沉。

        他與她成親四年多,若不是他這些年來冷落了她,他們也早該有自個兒的孩子了。

        雖遲了點,但還不晚,往後他們定會有屬於自個兒的孩子,而且那孩子會比常娘子的兒子還要可愛。

        「我過來接你回去。」他伸出手想牽她的手。

        她不著痕跟的閃避開來,微笑道:「這路也沒幾步遠,哪用得著子懷哥特意過來。」

        喻子懷若無其事的縮回手,「我正好沒事,便過來了。」與她一塊離去前,他朝常娘子拱手告辭。

        目送他們離開,小昱不解的仰起頭,「娘,方才那喻叔叔是不是想要牽晴姨的手?」

        「嗯。」常娘子點頭牽著兒子進屋去。

        「虎子他們說喻叔叔是壞人,為什麼晴姨還要讓他住在她那裡?」小昱童稚的嗓音帶著疑惑的再問。

        「你喻叔叔做人是不地道,辜負了你晴姨,不過倒也不能因此就說他是壞人。」常娘子沒有因兒子尚年幼就敷衍兒子,她大略告訴兒子事情的原由,「他原本是你晴姨的丈夫,也就是說他們兩人以前是夫妻,是拜過堂的新娘和新郎,但後來你喻叔叔看上了另外一個姑娘,於是便不要你晴姨了。」

        「晴姨那麼好,他為什麼不要她?」小昱小小的臉龐充滿不解。

        「因為他笨,有眼無珠,所以後來他也知道自個兒錯了,就後悔了,因此想再把你晴姨給娶回家去。」喻子懷有意與羅晴娘再複合的事,她先前曾聽東蓮說起過,東蓮為此十分不滿,說他在志得意滿時休了晴娘,卻在他落魄時想娶回她,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說到最後,常娘子趁機教導兒子,「以後你可別學你喻叔叔那樣,有那麼好的一個人在身邊,卻不懂得珍惜。」

        小昱挺起小胸膛,「我才不會像喻叔叔一樣笨呢。」

        沒多久,喻子懷悄悄來找小昱,而後,先前那些曾過說羅晴娘閒話的小鬼頭們,在兩日裡先後遭人修理了一頓。

        那些孩子的爹娘不滿,偏偏自家孩子挨揍時,連人都沒看清楚,也不知是哪個混蛋下的黑手,因此無從找人算帳。

        這還沒完,這些常說羅晴娘閒話的人家,就宛如受了報應似的,接連幾日都紛紛吃壞肚子,爭搶著往茅廁跑。

        對這情形喻子懷很滿意,這日日落時分,他在村子外頭的小樹林裡拿著錢袋,給新招來的兩名手下獎賞,「阿三、阿四,這件事你們做得很好。」

        「多謝懷爺,那明兒個咱們還要繼續再朝他們的飯菜里下巴豆嗎?」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歡喜的接過獎賞。他們原本是乞丐,另外還有五個同伴,如今都被喻子懷招攬為手下,為他辦事。

        已小懲了這些人,喻子懷覺得差不多夠了,「不用,明日我有其他的事讓你們辦,日後你們好好為我辦事,該給你們的賞銀絕對少不了。」

        「好,義父讓咱們跟著懷爺,懷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兩名少年高興的應道。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9 11:08 PM 編輯

【第五章】

        初一一大早,羅晴娘就與東蓮蒸好包子,準備推到蓮花寺去,她換穿了一身灰藍色的衣裳,頭上再包了條布巾,樸素得與村婦無異。

        兩人正要出門,沒想到喻子懷竟也要跟去,他身上穿了不知從哪弄來的窄袖灰色長袍,頭上戴了頂斗笠,主動從東蓮手中接過推車。

        羅晴娘愣了一下勸道:「子懷哥,蓮花寺今兒個會有很多香客,你還是留在家裡別去了。」她怕他去了會有人認出他來,他這位大名鼎鼎的蘭河城首富,可是有不少人都認得他的模樣。

         「你今兒個第一次出去賣包子,還是個生手,很多事難免不熟悉,我過去看著,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他待在羅家祖宅這麼多日,她從沒追問過他為何不回喻府,他心中有數,她約莫是知曉了喻家發生的事,為了顧全他的顏面,這才從不問他這事。

        現下不讓他跟去,怕也是不想讓他被人認出來,她不僅在患難時收留他,還這麼為他著想,讓他恨不得把自個兒的心都掏出來給她。

        「可是……」羅晴娘還是有些顧慮。

        他看著她,眼裡全是說不出的寵溺,「你用不著擔心,屆時我會躲在一旁看著,不會出面,沒事的。」

        聽他這麼說,她才同意讓他一塊去。

        蓮花寺位於蘭河城城郊的蘭河山下,距離他們的村子步行不遠,約莫半個時辰就能到達,三人推著推車來到蓮花寺前,兩旁的道路已擺了不少的攤子,他們尋了個空位,將推車推了過去,喻子懷幫著她們將包子擺好後,這才離開,他並沒有走遠,隱身在附近一株老樹後,不久,阿三和阿四帶著十來個人過來。

        他交給他們兩人一隻錢袋,吩咐了他們幾句話,末了問道:「這樣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懷爺放心,咱們一定把事情辦好。」阿三清秀的臉龐笑咪咪的應道。

        在他離開後,阿三將錢袋裡的那些錢全拿出來,分給身後跟著的那些人,「方才懷爺說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吧,做得好,懷爺還會另外有賞,去吧。」

        十幾個人接過錢便各自離去。

        此時有些香客被羅晴娘做的包子的香味和漂亮的顏色吸引過來,原是想買,但在問了價錢之後,發現比尋常的包子還貴上三倍,於是看的人多,買的人少。

        「小姐,這包子一顆賣六個銅錢是不是太貴了,咱們要不要降價啊?」東蓮見包子遲遲賣不出去,有點著急。

        「再等等看看情況再說。」她也覺得這樣一顆包子要六個銅錢是有些貴,但她相信喻子懷所說的話,十幾年裡他能讓喻家成為蘭河城首富,在買賣方面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東蓮想了想,索性豁出去,扯開嗓子叫賣起來,「包子,漂亮好吃又可愛的包子喲,保證軟嫩又好吃!」

        突然有幾個人晃了過來,聚在推車前。

        「喲,瞧這包子還真是做得挺漂亮的,不過真的好吃嗎?」

        「真的很好吃。」東蓮趕緊招呼道。

        羅晴娘拿出一顆包子,掰成四份分別遞給他們四個人,「要不你們先嚐嚐味道。」

        幾個人接過,一嚐之後頓時大聲稱讚,「太好吃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

        「沒錯,皮薄餡多味道又好!真是讓人吃了還想再吃,這麼好吃的包子,我還是頭一回嚐到。」

        「連城裡那家萬來客棧做的包子都沒這裡好吃呢。」

        「可不是,給我包四個起來。」

        「我要五個。」

        「我三個。」

        四個人嗓門很大,不少人都聽見了,接著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人,先試吃了包子後,又交相稱讚,吸引了附近的人為之側目,也紛紛靠過來,在那些人讚不絕口之下,也忍不住掏錢買包子,不到半晌,一百顆的包子就賣得精光。

        東蓮喜得都闔不攏嘴,倒是羅晴娘覺得這事似乎有些蹊蹺,尤其先前那十來個人把她們做的包子誇成那樣,總讓她覺得很不尋常,她們做的包子滋味是不錯,但也沒好吃成他們說的那樣。

        兩人推著推車往回走時,一直沒出現的喻子懷這才走過來與她們會合。

        東蓮眉開眼笑的朝他炫耀的說:「咱們的包子不到一個時辰就全賣光了。」

        喻子懷看向羅晴娘,討好的附和,「我瞧見了,你們做的包子好吃,顏色好看、形狀又討喜,自然人人搶著買,我本來還想,若能剩下幾個,說不得還能再嚐嚐呢。」

        羅晴娘微笑,「灶房裡還有幾個,回去我蒸給你吃。」

        三人邊說邊走,今日前來上香的香客絡繹不絕,瞥見前頭來了輛眼熟的華麗馬車,羅晴娘下意識便拉著喻子懷閃往一旁,卻不慎踩到一塊石頭扭了腳。

        喻子懷正想詢問她可有受傷時,瞥見那輛馬車忽然停住,從車上下來一名男子,朝羅晴娘走了過來。

        他拉低斗笠,對羅晴娘低聲說了句,「我先走一步。」接著便匆匆離開。

        東蓮扶著羅晴娘,見他忽然離去,覺得奇怪,頭一抬,就見喻子安朝兩人走來。

        「真巧,竟在這兒遇上嫂嫂。」喻子安熱絡的道。他膚色偏白,面容肖似母親,細眉細眼的,身量略矮喻子懷半個頭。

        「子安忘了,我已不是你嫂嫂了。」羅晴娘淺淺一笑回道。

        喻子安輕拍了下自個兒的腦袋,笑著改口,「哎,瞧我這記性。好、好,以後不叫你嫂嫂,咱們一塊長大,那往後我便和幼時那般喚你晴娘便是。」說完,他問:「你和東蓮今兒個也到蓮花寺上香嗎?」

        羅晴娘搖頭,「不是,我和東蓮是來這兒賣包子的。」

        「賣包子?」喻子安這才留意到她的穿著,若非兩人一塊長大,她這般村姑的打扮,不仔細看,一時還真認不出來,他接著便關切的問:「可是錢不夠使了?我這兒有些,你先拿去用。」說著,他便要掏出隨身帶著的錢袋。

        羅晴娘連忙阻止他,「我和東蓮平日裡也沒太多花銷,錢夠用了,子安別再拿。」

        「那為何還要賣包子?」他不解的問。

        「還不是為了打發時間,找點事情做。」適才扭到的腳踝隱隱作痛,羅晴娘不動聲色,臉上仍是掛著淺淺的微笑。

        一旁的東蓮忍不住插口道:「可惜咱們包子全賣光了,要不然就能給喻二爺嚐嚐,咱們做的包子可好吃了。」由於喻子安平素裡沒什麼架子,為人隨和,故而在他面前東蓮說話也很隨意。

        「是嗎?那下次我可真要嚐嚐。」喻子安笑應,接著看向羅晴娘問:「方才我好像瞧見大哥了,他來找晴娘嗎?」

        羅晴娘若無其事的答道:「我與你大哥以前做夫妻時,便如陌生人,如今都成了下堂妻,他怎麼可能會來找我。」

        「我適才瞧見有個人站在你旁邊,那身形看著很眼熟,還以為是大哥呢。」

        「那不過是個路過的人罷了,方才我不小心扭了腳,他順手扶了我一把。」羅晴娘說完,接著溫言問他,「你怎麼會突然問起你大哥,他不是在喻府嗎?」

        喻子安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大哥他……出了點事,眼下暫時不在喻府裡。」

         「他出了什麼事?」

         「這事我也不好說,待這事解決了,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解釋,沒事的話,我先去上香了,母親還在馬車上等我。」他指的母親是他爹三年多前再娶的繼室張氏。

        羅晴娘輕點螓首,「那你快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方才喻子安跟她說話時,她瞧見停在一旁的喻府馬車的車簾掀起了一角,露出一張嬌艷明媚的臉龐,那張臉化成灰她都認得,那是岑雲虹,並不是張氏。

        想起先前東蓮去找湘湘時打聽到的事,她眉心輕顰的望著喻子安離去的背影。

        子安該不會真與岑雲虹……

        倘若此事為真,弟弟與兄嫂苟合,日後他可是會被人恥笑一輩子!

        她瞧見的事,東蓮也瞥見了,待那馬車一駛離,東蓮便拽著她的衣袖,迫不及待的說道:「小姐,喻二爺說謊,方才那輛馬車裡坐著的人是岑姨娘。」

        羅晴娘點點頭表示她也看到了,一邊忍著腳疼往回走,一邊叮嚀她,「這事咱們倆知道就好,別再往外說。」

        東蓮明白她是顧慮到喻子懷,剛想說什麼,就見適才先離去的喻子懷竟不知打哪又冒了出來,不由分說的一把抱起羅晴娘。

        被他突然攔腰抱起,羅晴娘嚇了一跳,輕呼一聲,「啊,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你腳疼,我抱你回去。」他適才並沒有走遠,一直躲在附近,瞥見她走路的姿態微微有異,猜想定是方才那一下扭到腳了。

        「只是扭了下,不礙事,你快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個兒走。」

        「別逞強。」喻子懷沒放下她,回頭朝東蓮說了一聲,「我先送晴娘回去。」

        東蓮愣愣的看著喻子懷抱著小姐大步離開。

        見他不顧她的反對,就這麼把她抱在懷裡,一路上羅晴娘屢次要求放她下來他都不肯,不禁又羞又惱,最後氣悶的閉上嘴不跟他說話。

        喻子懷好言哄著她,「你別惱,你腳受傷了,再走這段路,我擔心你腳會疼得更厲害。」

        「只不過是扭了腳,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她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會連這點小傷都受不了。

        「是我捨不得讓你受罪。」為了轉移她的心神,喻子懷垂眸望著懷裡的人,低聲問她,「你知道了吧,喻家的事。」所以適才在瞧見喻家的馬車時,才會拽著他想讓他避開。

        聽他這麼說,羅晴娘有些遲疑,「我……」接著望向他瞭然的神情,似乎早已曉得她知道這事,她便也沒再瞞他,頷首輕應了聲,「嗯。」

         「那你該知道,我已一無所有,為何還肯收留我?」他凝目注視著她,想聽她親口說。

         她坦然說道:「我們已不是夫妻,無論你是富貴也好,是落魄也好,於我又有何干,我收留你不過是看在婆婆的面子上。」

        他被她的話給說得一窒,「你這麼說,真叫我無地自容。」下一瞬,他便接著表示,「不過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當我一無所有後,我才察覺我身邊最珍貴的人是誰,這輩子我若是再放開你,恐怕連老天爺都不會原諒我。」說著他抱她抱得更緊,將下顎抵在她臉上蹭著。

        她白晰的秀顏染上緋色,抬手輕推開他。

        「咱們還是適合做兄妹。」她直截了當的拒絕他。

        他沒跟她爭辯,而是順著她的話說:「好,就依你,咱們先做兄妹,之後等你能原諒我了,咱們再做夫妻。」

        「你這人怎麼說不通?」她嬌嗔輕斥。被迫偎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身子太暖,讓她整個人都跟著燥熱了起來。

        他目光虔誠而熾熱的望著她,「我以前糊塗的過日子,分辨不出誰是珍寶,誰是爛草,所以得了報應,現下我已經明白了。你別擔心,我不會勉強你,我會一直等,等到你願意再接納我為止。」

        羅晴娘緘默著不再說話,她想他應是也知道了子安跟岑雲虹的事了,這才對岑雲虹死心,想回頭與她破鏡重圓,可她的心門已閉,心中無法再容得下他。

*             *             *

        「你說你今兒個跟子安去蓮花寺時,瞧見喻子懷了?!」喻府裡,張氏那雙修得細長的柳眉在聽了岑雲虹的話後高高挑起。

        「嗯,他似乎與羅晴娘在一塊。」岑雲虹坐在紅木雕花圓桌前,提起這事時眉心微皺。

        雖然當時喻子安回來時,跟她說是她看錯了,可她當了喻子懷的枕邊人兩年,早已熟悉他,縱使那人當時戴著斗笠,看不見面容,可從他的身形和背影,她相信自己絕不會認錯。

         「哼,他以前得意時沒善待過羅晴娘,現在落難了才想到要去找她。」張氏輕視的冷哼了聲,接著又說:「你用不著擔心,羅晴娘不過就是個村姑,她幫不了喻子懷的。如今整個喻家都在咱們掌控之下,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設法買通朝中那些人,把你爹從牢裡救出來。我已跟展大人妻舅家那邊的人連絡上,你讓子安把銀子準備好,我讓人儘快送到京裡。」

        「姑姑,展大人對爹的案子真能使得上力嗎?」岑雲虹有幾分顧慮。

        依禮她該尊稱張氏為婆婆,但實際上張氏乃岑雲虹父親同母異父的妹妹,前夫已過世多年,她膝下無子,在三年多前嫁進喻家。

        嫁給喻志南之後,張氏摸清了喻家的底細,便處心積慮安排讓喻家兄弟先後遇上岑雲虹,意圖讓岑雲虹也與她一樣嫁進喻家,還刻意隱瞞兩人的身分沒告訴喻家人。

        結果喻家兩兄弟竟都先後看上岑雲虹,岑雲虹自然毫不考慮的選擇了喻家家主喻子懷,姑侄倆原本的盤算便是想藉助喻家來搭救岑父,不想後來喻子懷在查知她父親所涉及的案子十分複雜,牽連甚廣之後,不願涉入其中,只是一味敷衍推搪。

        眼看那案子拖了幾年,朝廷似是打算在明年春天前發落此案,兩人急了,岑雲虹夜夜在枕畔催促喻子懷,可喻子懷仍是不鬆口,當她刻意使性子說不願為妾時,他卻寧願為她休妻扶她為正,也不願想辦法疏通朝中那些官吏營救她父親。

        為此她和姑姑商量之後,決定謀奪喻家家產,有了喻家豐厚的身家,她們便有了倚仗,可以設法疏通朝中的官員來救父親。

        然而想要奪謀喻家家產卻也沒有那麼容易,最後她們利用痴戀岑雲虹的喻子安,設計栽贓嫁禍喻子懷,這才趕走他。

        張氏將打聽來的事告訴侄女,「展大人雖然只是刑部侍郎,但他娘可是宰輔韓大人的親妹妹,只要能攀上展家,便可藉由他牽線與韓大人搭上線,屆時若是韓大人肯在皇上面前替你爹求情,皇上也許看在韓大人的面子上,便會赦了你爹的罪。」

        末了,她又說道:「這些事我都盤算好了,你聽我的準沒錯,可若喻子懷不除掉,終究是個禍患,他一日沒死,一定會想再奪回喻家。」

        「喻子安心軟,不願對他痛下殺手。」岑雲虹說起這事時,垂下眼睫掩去眸裡的思緒。

        她做了喻子懷兩年的寵妾,除了爹的事之外,他極盡所能的嬌寵著她,事事順著她,她又不是木頭人,哪能沒有一點感情,可相比起父親的性命,她只能忍痛割捨掉這段感情。

        說起來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不肯幫她搭救父親,否則事情又何至於變成這樣。

        「我瞧不只他心軟吧。」張氏說著瞟了侄女一眼,冷漠的說道,「我知道你當喻子懷寵妾兩年,多少有些情份在,但這事攸關你爹的性命,倘若咱們不能在明年春天前救出你爹,怕就要被砍頭了。你想想你爹打小有多疼你,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他被砍頭嗎?」

        接著她似又體諒的道:「罷了,喻子懷的事你就別插手了,我來處理吧,你只要繼續哄著喻子安,讓他事事都聽你擺布就好。」

        聽出姑母欲置喻子懷於死地,岑雲虹有些不忍,懷抱著一絲希冀表示,「姑姑,咱們就不能饒了喻子懷一命嗎?他眼下暫時也回不了喻家了,而咱們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了要救出爹,等把爹救出來之後,不如咱們就把喻家還給喻子懷吧,依他昔日對我的寵愛,只要我向他解釋清楚,想來他會原諒咱們的。」

        張氏怒斥侄女,「天真!你以為喻子懷是這麼好任你拿捏的人嗎?若是如此,他早就該聽你的話設法營救你爹,而不是一味的推搪敷衍。他先前是寵愛你,但依他那性子,你以為他會肯吞下這個悶虧嗎?只怕屆時他饒不了咱們!」

        見岑雲虹面露憂愁,張氏心一狠,不管如何,喻子懷非除掉不可!

*             *             *

        「我聽說喻家的家主換成了喻子安,已不是喻子懷了。」

一大早,剛從村子裡三姑六婆那兒聽了傳言,羅長明便和羅長泰趕來祖宅,原本是想向喻子懷親自求證,但他一早就出門去了,人不在,他們只得轉而問羅晴娘。

        「二哥這話打哪聽來的?」羅晴娘神色溫靜的問。

        「這件事村子裡一大早已傳得到處都是。」羅長明回答後,看見自家妹妹的神情,狐疑道:「晴娘,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了?」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說:「我與子懷哥早已不是夫妻,他是不是喻家的家主,與我又有何干?」

        羅長明一改先前頻頻催促她與喻子懷重修舊好的態度,改口附和著「沒錯、沒錯,咱們晴娘與那喻子懷早就沒關係了。我說這喻子懷還真是無恥,他如今沒權沒勢了,才來纏著你不放,差點連咱們都騙了。晴娘,你可要想清楚當初他是怎麼對你的,可不能再收留他住下,這會妨害你的名聲。」

        羅長明接著殷勤的再說:「北村那個村長的兒子,去年死了婆娘,再想續弦,他們家是咱們這一帶的大地主,你們倆又年歲相當,你嫁給他也不吃虧,二哥幫你作主,去說這門親事。」

        羅長泰警告的說了他一句,「長明,這事還得先看晴娘的意思。」

        「我這不就是在跟晴娘商量嗎?橫豎晴娘也沒打算跟喻子懷複合,不如趁早再找個合意的人嫁了。」

        羅晴娘搖頭拒絕,「多謝二哥的好意,不過我暫時無意再談婚嫁之事。」

        「你年紀已不小了,你現下不提,等年紀再大一些,要再嫁人可不容易。這事就聽二哥的,二哥絕不會害你,那小子我也見過幾次,人很老實,你嫁給他,他不會虧待你的。」

        羅晴娘的語氣很輕,但神色很堅定,「二哥,我真的暫時不想談婚嫁之事。」

        幾個月前她才成為下堂妻,委實無意這麼快再嫁人。

        「你這是……」羅長明才剛要說話,便被大哥給制止。

        「就先聽晴娘的,這事不急於一時。」羅長泰說完,便拽走弟弟,「我們還得下田去呢,走了。」

        「欸,大哥,你好歹讓我把話說完啊!」外頭傳來羅長明的嚷嚷聲。

        「沒什麼好說的,你沒事別再去吵晴娘。」

        「我這可是為了她好……」他們漸漸走遠,聲音也逐漸聽不見。

        東蓮面露擔憂之色,「小姐,如今村子裡的人都曉得喻家的事了,可還要再讓懷爺住下來?」這段時間喻子懷每天都會挑水劈柴,幫著做了不少的事,還刻意事事討好小姐,讓她倒是沒當初那般厭憎他了。

        羅晴娘淡然的搖頭,「當初收留他並非是因為他的身分,不管他是誰,如今又有何分別,只要咱們問心無愧,無須去管他人的閒言閒語。」

        婆婆生前曾教導過她一件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人做事只要無愧於心,就不用懼怕旁人惡毒的言語。

        這世上傷人的從來不是那些閒言碎語,而是把那些閒言碎語緊揣著,傻傻的拿來折磨自個兒的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9 11:55 PM 編輯

【第六章】

         「聽說蘭河城的首富喻子懷犯了事被關進牢裡,喻家花了大錢,才把他從牢裡撈出來,讓他趕緊離開城裡避風頭。」

         「你這話是不是真的呀?他買賣做那麼大,又不缺銀子,能犯什麼事兒?」

         「喻家能在短短十幾年就成為蘭河城首富,我瞧他那些買賣多半不乾淨,這才會被抓。」

         「他為人霸道脾氣又壞,聽說以前在府裡常苛待奴僕,打死了不少下人哩,做人又無情無義、寵妾休妻,我就說這種人早晚有報應。」

        喻子懷一進村子,便聽見不少村民聚在一塊議論他的事。

        聽見這些話,他面露慍色,但在想起羅晴娘那豁達溫靜的性子後,便勉強按捺住脾氣,沒去理會那些人,快步走回羅家祖宅。

        進到屋裡,見到東蓮獨自坐在廳裡縫補衣物,不見羅晴娘,他手裡捧著一包物品,出聲問:「小姐呢?」

        「小姐拿包子去給常娘子了。」東蓮頭也不抬的答道。

        喻子懷聽見羅晴娘不在,原本要走進暫住的房裡,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住腳步,回頭詢問東蓮,「東蓮,我以前為人如何?」

        他自問自個兒絕沒有村子裡那些人講的那麼壞,更不曾打死過下人,可為何不管是子安還是岑雲虹,就連他身邊的那些下人都背叛了他?

        乍然聽見他的問題,東蓮訝異的抬起頭來,愣愣的看著他。他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這麼問?

        「我以前做人如何,你儘管直說無妨。」他正色的看著東蓮,想弄清楚自己為何會弄到眾叛親離的下場。

        「真要說嗎?」東蓮有些遲疑。

        「沒錯,我想聽真話。」

        聞言,東蓮撇了撇唇,細數起他以前那些苛刻的行徑,「懷爺以前根本不把咱們下人當人看,只要咱們稍有個不是,就會被懷爺懲罰,像以前在馬房裡喂馬的小同,只因為懷爺常騎的馬不知何故腹瀉了一天,就被打了一頓攆出去。」說起這些事來,她心裡深埋的怨氣也漸漸被勾了起來,越說越生氣。

        她滔滔不絕的又接著說:「還有呀,菱兒有日身子不適,端茶不慎潑了岑姨娘,結果懷爺就讓人將她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得她一條命都快沒了。小姐知道這事趕去為她求情,可懷爺卻毫不留情的當著岑姨娘和奴婢們的面,斥責小姐,指責她管教下人無方。

         「就連喻二爺以前在府裡也沒少被懷爺責備,每個跟在懷爺身邊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的,深怕哪裡做不好,會惹怒懷爺,不是挨扳子快去了半條命,就是被攆出府流落街頭……」她這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這些事聽得喻子懷眉心都折了好幾層的皺摺,他以前真這麼沒人性?!

        東蓮說得口渴,停下來喝了幾口茶,瞧見他面黑如鍋底,她也不當一回事,她現在已不懼怕他了,想他會這麼問,她眼珠子一轉,便知道他約莫是回來時聽見村子裡的閒言閒語了。

        喻家的事,對他們這個村來說可是大事,一時之間人人交頭接耳,從一大早就傳得沒完沒了,這會兒估摸著整個村子差不多都傳遍了,他八成是因為這原故才會突然問起她這事。

        她冷冷的再說道:「倘若不是為了要掙銀子,絕沒有人願意留在懷爺身邊做事。」

        聽她將他說得這般不堪,喻子懷忍不住惱羞成怒的為自己辯解,「但我給的薪俸比別家還要多啊。」他給的薪酬多,要求自然也會比旁人嚴格。

        東蓮嘲諷,「可不就是為此,大夥才會留在喻府做事,忍受懷爺的嚴苛,否則誰還願意留在喻府。而懷爺處罰大夥從不問原由和是非,只要懷爺覺得有錯就罰,把咱們當畜牲看待,還縱得岑姨娘也是這般,只要奴婢們稍有不順她的意,她就又打又罵的,這兩年來小姐在她那兒更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岑姨娘把自己當成正妻,把小姐當成奴婢,想罵就罵、想羞辱就羞辱,還屢屢在懷爺面前誣陷小姐,而懷爺則問也不問便一味偏袒她,責備小姐。」

        喻子懷先前那股惱怒,在聽了她這番話後,頓時轉為羞慚和懊悔。

        以前是他縱容岑雲虹,才讓她沒把晴娘看在眼裡,恣意欺凌。

        他傷晴娘太深,也難怪晴娘不肯再與他重修舊好。

        然而東蓮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那股懊悔頓時轉為暴怒——

        「喻二爺就跟懷爺不一樣了,他對奴婢們可好了,不僅從不責罰咱們,在奴婢們受了懷爺的責罰後,他還會拿藥給咱們敷,所以大家都很感激喻二爺。」

        東蓮先是把他說得一無是處,卻在下一刻這般誇讚喻子安,讓喻子懷忍無可忍,一手掃落茶壺,怒目喝斥她,「你說喻子安對下人好,但你可知道,他拿的那些藥全是花我的銀子買來的。打他出生以來,他沒為喻家掙過半分錢,這些年來花我的銀子去做他的好人也就罷了,竟還設計栽贓構陷於我,謀奪我一手掙來的家產,倘若他真有本事,就該自個兒去拚搏出一番事業來,這樣算計我算什麼?!你簡直是瞎了狗眼,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楚!」

        東蓮被他盛怒的模樣一時嚇住了,而這情景恰好被剛回來的羅晴娘給撞見,還聽見他責罵東蓮的那句話。

        神情一向溫靜的她罕見的露出怒意,護著東蓮,嗓音冷淡的道:「若是子懷哥在這兒住得不舒心,大可離開,別拿東蓮出氣。」

        聽見她的話,再見她臉上那疏冷的神色,喻子懷的怒火頓時一滯,張口想解釋什麼,「我沒有,是她說喻子安好,我才一時失態。」

        這些年來東蓮一直服侍著她、護著她、陪伴她,即使她被趕出喻府也忠心耿耿、不離不棄,羅晴娘心裡早把東蓮當成親妹妹看待,連她都不曾對東蓮說過重話,哪能忍受有人這般喝斥她。

        聽了他的理由,更讓羅晴娘覺得他是在拿東蓮撒氣,臉色不由得微沉,「東蓮沒說錯,子安確實好,她性子直,不會諂媚奉承,且她已不是喻家的下人,沒必要再奉承討好你,你沒資格因此而責備她。」

        「你……」見她一味偏袒,甚至為此斥責他,喻子懷氣壞了,「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可以了吧,我走!」他將手上拿著的那包物品重重擱在桌上,憤而轉身離去。

        在他走了之後,東蓮猶豫了下才開口解釋,「小姐,方才是我說了些懷爺的不是,才會惹得他生氣。」

        「這兒不是喻府,不管你說了什麼,他都不該拿你發脾氣。」

        見她一心護著她,絲毫沒有責怪她,東蓮心中一暖,遂將適才發生的經過一一告訴她。

        「……懷爺那樣問我,於是我就老實的數落了懷爺以前苛待下人的事,後來提到喻二爺,說他待咱們下人很好,懷爺便臉色陡變,氣急敗壞的怒罵我。」

        聽完事情的經過,羅晴娘思忖須臾,便明白他約莫是被弟弟奪了家產,卻聽東蓮如此誇讚子安,心中難免不平,才會暴怒斥罵她。

        東蓮說完事情之後看向桌上的東西,「懷爺留下的這包是什麼?」她好奇的打開外頭包著的布巾,見裡頭擺放了兩隻錦盒。

        她先打開左側的那個錦盒,裡面擺放了一隻精巧雅緻的白玉手鐲,她訝異的脫口而出,「噫,這是羊脂玉手鐲。」她忍不住再打開右側的錦盒,裡頭放著一根野參,東蓮驚訝的望向羅晴娘,「懷爺留下這兩件東西,莫非是要給小姐的?」

        羅晴娘不由得想起日前她曾無意間向他提過,母親久咳不愈,大夫說她元氣不足,若是能找到百年人蔘來溫補調養身子,多少會有些幫助。

        這人蔘是他特地找來要給娘服用的吧?看人蔘的樣子至少也有上百年了。

        東蓮拿起那隻玉鐲子,仔細看了看,「這鐲子摸起來溫潤細膩,一定是懷爺要送給小姐的。」思及適才他帶著怒氣離去的事,她神色有些訕訕,早知道他帶回了這麼好的東西要送給小姐,她先前也就不會那麼說,氣跑了他。

         「這兩件物品價值不菲,咱們可不好收下。」羅晴娘不知他手上還有多少銀錢,卻知道在這種時候,他手頭應當並不寬裕,何況兩人已不是夫妻了,她也沒理由收下這樣貴重的物品。

        東蓮不以為然的表示,「像這樣的東西算得了什麼,以前懷爺可是眼也不眨的全捧到岑姨娘面前,也不知送了岑姨娘多少比這還要昂貴的物品。」

        「今時不同往日,現下他已不是喻家家主,又犯了事,怕是無法再像往日那般揮霍。」

        「對了,小姐,懷爺方才說是喻二爺栽贓構陷他,還謀奪他一手掙來的家產,可我覺得依喻二爺的性子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才對。」她覺得這事怕是另有內情。

        「其中的是非曲直咱們不知,也不好瞎猜。」羅晴娘心忖此事若是真的,那麼子安多半是遭人給利用了,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而能利用他的人,除了他痴戀的岑雲虹之外,她想不到第二個人,但她想不透的是,子懷哥已要抬岑雲虹為正室,她為何還要唆使子安做出這種事來?

        難道真如子安那次酒醉清醒過來時說的那樣,他與岑雲虹一見鍾情,是子懷哥橫刀奪愛,拆散了他們?

        她按下心中所思,收起桌上的物品,準備待喻子懷回來時再還給他。

        不想他這一走,一直到半夜都沒有回來。

        入夜後外頭便下起大雨,也不知是不是雨聲吵她清眠,羅晴娘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有些難以入眠。

        這樣的雨夜,讓她想起那天她被趕出喻府時,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雨。

        那天他沒來見她,只差了管事拿了一包銀子給她,並讓管事對她說「往後婚娶,互不干涉」這話。

        她帶著東蓮,凄涼的坐上喻府的馬車,回到羅家。

        她接著又想起今日她拿包子去給常娘子時,小昱見到她,拉著她小聲對她說的話——

        「晴姨,那天你回去後,喻叔叔又偷偷跑來找小昱,問是哪些孩子在說晴姨的壞話,他說他要去求神明,好讓神明來懲罰他們,結果啊,他們真的被神明懲罰了,還有他們的爹娘也一樣,不停的拉了好幾天的肚子。」末了,小昱稚氣的嗓音得出了一個結論,「所以在背後說人壞話的人,一定會被神明處罰,不過娘說這事不能再告訴別人。」

        「那小昱為什麼還要告訴晴姨?」

        小昱理直氣壯的表示,「因為喻叔叔是為晴姨而去求神明,所以我想讓晴姨知道應當不要緊,」接著他擔心的問了句,「晴姨不會再告訴別人吧?」

        常娘子在一旁聽著兒子的童言童語,好笑道:「你晴姨嘴巴比你緊,才不會到處亂說。」

        「小昱嘴巴也很緊。」他趕緊伸出小手摀著嘴巴。

        羅晴娘摸摸小昱的頭,望向常娘子,「這麼說那些孩子和他們爹娘的事,是他做的?」

        常娘子抿著唇笑答,「多半是吧。不過你也別多想,他這麼做約莫是覺得對不起你,想補償你,畢竟這事說到頭來全是因他之故,是他休離你,才讓你遭人恥笑辱罵。」

        羅晴娘再想起,那天她扭了腳,喻子懷一路抱她回來的事——

        「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當我一無所有後,我才察覺我身邊最珍貴的人是誰,這輩子我若是再放開你,恐怕連老天爺都不會原諒我。」

        她思緒隨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紊亂不已,時而回想起往昔的事,時而想起近來的事,後來終於隱隱約約睡著了,但也睡得不甚安穩,還作了惡夢。

        她夢見一群殺手,拿著鋒利的刀劍追殺著喻子懷,他逃無可逃,被砍得渾身是血,最後倒地氣絕身亡。

        羅晴娘嚇得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發現外頭天色已濛濛亮,而吵了她一整夜的雨聲不知在何時已停了。

        思及昨夜的夢,她心中有些不安,穿上衣物,出了寢房去大哥房裡查看,推開門,裡頭空無一人,他還沒回來。

        羅晴娘關好房門,走到廳裡,在到外頭去打開大門,因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濕漉漉的,天空仍被錯灰色的雲層籠罩著,似是隨時還會再下雨。

        也不知他昨夜是在哪裡過夜的,有沒有淋到雨,這念頭才剛起,她突然驚覺到自己竟牽掛了他一夜,甚至因惦念著他而一夜難眠。

*             *             *

        喻子懷離開羅家祖宅後,便去找了先前被他派去京城辦事,前兩日才剛回來的一個心腹手下。

        「溫培,你老實說,我是不是真像東蓮說的那般可恨?」

         以前的那些手下,他不知究竟有哪些人摻和進了構陷他之事,而哪些人沒有,溫培因先前遠在京城,不可能摻和進這件事裡,因此估算了溫培的歸期,他便悄悄守在蘭河城外攔截他。

        坐在他對面、容貌斯文的青年有些遲疑,「東家,真要老實說嗎?」

        「沒錯,我要你沒有一絲隱瞞的老實回答我。」喻子懷提起桌上的酒壺,為兩人分別再注滿一杯酒。

         這裡是附近一個村落的小宅院,他安排溫培暫時在這裡住下,並告知他自己遭遇何事,兩人這兩日便在此商議要如何重新奪回喻家。

        見他確實想聽真話,溫培委婉的表示,「呃,東蓮所說的是有些過了,不過……也相去不遠。」說完,他想了想又再補上幾句話,「但東家很慷慨,給手底下的人薪俸比別家還多,苛刻些也是應當的。」

        當年東家曾救過他一命,這些年又栽培他成為心腹手下,因此縱使東家待人確實嚴苛,他也從不曾想過要背叛東家,在得知他遭人構陷入獄,喻家家主換人之事,便一心想幫他重新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即使溫培後頭補上那幾句話想安慰喻子懷,卻無濟於事,他前頭說的那兩句話,無疑已認同東蓮所說,他以前確實可恨,才會惹得眾叛親離。

       喻子懷心情抑鬱,低頭喝悶酒,連灌了好幾杯。

       「東家,別喝太多,小心傷身。」溫培好言勸道。

       「我如今已一無所有,你為何還要跟著我?」喻子懷抬頭望向溫培。

        在他被誣陷關進牢裡那兩日,他以前那些手下和管事,都被喻子安收買了,那些人明明全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卻在他落難之際倒向喻子安。

        正如東蓮所說,他待人嚴苛,因此那些人雖然跟著他、拿他的薪俸,心卻不是向著他,他一落難,他們便轉投向喻子安,或許並不是所有的手下皆背叛他,可他在落難之際,除了晴娘之外,竟沒人朝他伸出援手。

        倘若不是經過這次的眾叛親離,他仍自滿自大,絲毫不知他是如此不得人心。

         「東家對我恩重如山,當初若不是承蒙東家相救,我怕是早死了,這些年來您栽培我,對我信任有加,您可說是我的再造恩人,此時正值您用人之際,我若是離開,豈不是忘恩負義?」他原是個書生,數年前因與人結怨,險些被人打死,當時喻子懷恰好經過,救下他。

        後來得知他因家貧,想謀個差事做,遂安排他做他的帳房先生,此後,他一再提拔他,幾年下來,他已成為他身邊得力的管事。

        溫培認為喻子懷這人心腸並不壞,他的問題出在他年紀輕輕便一手掙得龐大的家業,難免志得意滿,不知體恤手底下的人,加上這幾年他的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失去了防心,因此在有心人的利用算計之下,才會造成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

        不過他相信那些人也未必就心服喻子安,畢竟喻家龐大的家業可都是東家親手掙來的,這些年來喻子安只顧著吟花弄月,揮霍自家兄長賺來的銀子,並沒有為喻家掙過半分錢。

        聽見他這番話,讓喻子懷臉色稍霽,一掌拍在他肩頭上,「說得好,你是個好漢子,我總算沒看錯你,從今以後我便認你當兄弟,我年紀稍長,就我為兄,你為弟,日後咱們兄弟齊心,定能拚出比如今喻家更大的家業。」

        「多謝東家看重。」能被東家認作兄弟,溫培臉上也露出笑意。跟在東家身邊幾年,他很清楚東家的才幹,雖然眼下他一時受挫,但他相信只要越過這個難關,東家來日的成就定然更大。

        「怎麼還叫東家?」

       溫培順著他的意改口,「大哥。」

        「好,咱們滿飲此杯,今後咱們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喻子懷豪興大發,舉杯乾了。

       溫培陪著他連飲三杯,酒液入喉,加上又與他結為異姓兄弟,他也放開來,不再拘束,「大哥,有一事我想不通。」
   
       「什麼事?」

       「我認為以喻子安的性子,應是做不出栽贓嫁禍大哥之事,我懷疑這事背後是不是另有主謀者。」溫培說出自個兒的想法。

        提起親弟弟,喻子懷臉色便陰沉下來,「你說的沒錯,這事確實是有幕後主使者。但縱使喻子安被人利用了,可他已不是三歲的稚兒,他難道不知勾結別人來構陷我會有何後果嗎?況且我還是他的嫡親大哥。」

        這些天,他安排了那七個替他辦事的少年中的兩人,以小廝的身分混進喻府,暗中收買府裡的幾個下人,為他打聽到一些事,兼之他先前暗訪幾個以前有生意往來的朋友,探得了一些事,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細細想了一遍,已約略能拼湊出這整件事的大概。

        早在三年多前,就有人暗中佈下此局,他們父子三人全都中了美人計,那人還想把他趕盡殺絕、置於死地,好名正言順的將喻府的家產佔為己有。

        這藏在背後算計他的人,他絕饒不了。

        聽他所言,似是已知道幕後主使人是誰,溫培訝問:「大哥莫非已知是誰在背後暗害您?」

        「沒錯,接下來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不出兩個月就能重奪喻家,揪出那幕後主使者。」一山還有一山高,想要鎮壓住阻擋在他跟前的這座山,只要搬來更高的山即可。

        等奪回喻家,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把晴娘再娶回來。

        思及她,喻子懷眼神散發出一絲暖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0 10:40 PM 編輯

【第七章】

         「懷爺昨兒個出去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他會不會真的是氣著了,不再回來了?」見日頭都已落下,擺在桌上的飯菜也都快涼了,東蓮有些擔憂的望向羅晴娘說道。

        羅晴娘搖頭,拿起碗筷,「咱們先吃吧,不等他了。」回來村子這四、五個月,這飯桌上一直只有兩雙筷子、兩隻碗,但前些日子因為多了子懷哥,於是飯桌上又多了一雙碗筷,如今久等不到人回來,竟然都有些不習慣了。

        這一整天下來,雖然她讓自個兒不要去想他,可卻老是不由自主的想著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

        她想約莫是因為先前的日子過得太平靜,他突然闖入,攪亂了她的生活,所以才會這般吧。

        他不再回來也好,畢竟兩人早已沒有關係,不該再糾纏不休。

        用完晚飯,整理洗漱後,羅晴娘與東蓮生火燒水,沐浴凈身,洗浴完,她剛回到房裡,便被突然出現在房裡的人給嚇了一跳。

        「別怕,是我。」喻子懷連忙出聲。

        看清是他,她定下心神來,「你怎麼在我房裡?」

        「我有話想跟你說,說完就走。」他目光緊鎖著她,戀戀不捨的注視著她。

        「你要走?」羅晴娘聞言,面露訝異之色。

        喻子懷頷首,「我行跡已經暴露,不能再留下來,免得連累你。」

        他話才剛說完,她便留意到他包紮的手臂,蹙眉問:「你手臂怎麼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喻子懷沒告訴她,那是他今早準備要回來時,途中遇上殺手,若非他早有防備,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他握住她的手,「別聽你二哥的話,嫁給他說的那人,那人家中雖然有幾分薄產,可他好吃懶做,自個兒不下田幹活,什麼事都讓他妻子去做,他妻子便是因為沒日沒夜操勞過度,才活生生的累死。」他毫無愧疚的抹黑那未曾謀面的人。

        他從他找來的那幾個乞丐裡,挑出兩個人悄悄暗中保護她,因此得知羅長明想撮合她嫁給鄰村村長的兒子。

        「我沒說要嫁他。」羅晴娘試著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牢,她不僅收不回,還被他一把拉進懷裡。

        喻子懷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呢喃道:「求你,等我!」他這句話充滿了卑微的乞求。他這輩子沒求過什麼人,但為了得回她,他願意拋棄尊嚴,只為求她重回他身邊。

        她心中一震,震驚的抬目望向他,他那雙黝黑的眸裡,彷彿注滿了情意的深海,令她一時沒防備的跌了進去,溺陷在他那濃烈的情愫裡。

        他俯下臉,小心翼翼的輕吮了下她的唇瓣,向她許下承諾,「我喻子懷今生定不再負羅晴娘,若違此誓,叫我此後三生三世都淪為太監。」

       羅晴娘被他那突如其來的一吻驚愕住,但下一瞬間聽到他後頭的那句誓詞,她沒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他緊瞅著她嘴邊的笑容,「你笑了,這就表示答應了。」

        「才沒呢。」她急忙否認,嘴角卻仍掛著笑意。

        「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與我重修舊好?」

        她輕搖螓首,反問他,「咱們以前就不曾好過,何來重修舊好?」

        他被她的話給問得一愣後,飛快改口道:「你說得沒錯,不是重修舊好,往後我會徹底改頭換面,成為這世上最好的丈夫,呵寵你一生一世。」

        她輕輕推開他的懷抱,略一思忖後,回答他,「我無法回答你什麼,凡事順其自然便是。」

        他怔了怔,下一瞬猛地醒悟了她的意思,她雖然沒有答應他,卻也表示她已不再那麼堅持,倘若接下來他的所做所為能打動她,那麼兩人便有機會複合。

        這樣的結果雖不是他想要的馬上成功,可是相比起之前,也已進步不少,他欣喜的再次抱住她,「你放心,我定會讓你看見我的真心。」

        在他離開後,羅晴娘抬手緩緩輕撫適才被他輕吮過的唇瓣。

        沉寂許久的心,此刻有些悠悠晃晃的擺盪了起來。

*             *             *

        一大早,衙役便在蘭河城四個城門張貼了緝捕逃犯的告示,不少路過的百姓們在瞧了之後,紛紛為之嘩然。

        「怪不得喻家的家主會突然從喻子懷換成了喻子安,原來是喻子懷私販毒物哈芙蓉,被官府當場人贓倶獲,關押進牢裡待審,可他竟買通獄卒私逃出來。」

        「我就說呢,好端端的,喻家的家主怎麼會換了個人,原來是這樣。」

        「不過喻子懷已經富甲一方,他做啥還要鋌而走險的私販哈芙蓉?」

        「欸,這還不簡單,貪心唄。」

        「要我說,喻子懷說不得就是靠著私販哈芙蓉發家的,要不他哪能在短短十幾年裡就成為咱們這蘭河城的首富,除了幾十間的鋪子,還坐擁好幾座礦山。」

        「你這麼說倒也有理,他八成是私販哈芙蓉多年,這夜路走多了,終是遇鬼,被官府給逮著了。」

        官府通緝喻子懷的消息很快就傳得滿城皆知。

        喻子安在得知此事後,臉色鐵青的去找張氏,一進她院落,他連請安都顧不得,一開口便質問:「讓官府緝捕大哥的事,可是你的主意?」

        張氏不悅的沉聲喝斥他,「你這是什麼樣子,連規矩都不懂!」她年近四十,容貌姣好,風姿綽約,因此才讓三年前剛喪妻不久的喻志南一見她便迷戀上,進而迎她為繼室。

        喻子安這才補行了個禮,喚了她一聲,「母親。」接著忍住氣出聲問:「我想知道大哥為何會被官府通緝?當初咱們不是說好了這事別鬧大,逼大哥離開蘭河城就好,官府如今貼出通緝告示,豈不是要逼得大哥走投無路嗎?」

        張氏沒答話,反倒責問他,「子安,你這性子這麼軟弱,將來要怎麼保護雲虹?怎麼守得住這喻家偌大的家業?」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置大哥於死地,我打算在營救出雲虹的父親之後,便要跟她帶著她爹遠走高飛,將喻家歸還給大哥,畢竟這喻家偌大的家業全是大哥一手掙來的。可當初你竟在大哥出城後,派人去殺他!」說起這件事,他語帶憤怒,若不是他接獲消息急忙趕到,大哥怕是早被殺死了。

        「我做的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和雲虹,若不是你當初執意要縱虎歸山,放他出獄,我哪裡需要再派人去殺他,結果你卻不知好歹橫插一手,讓喻子懷逃過一劫,之後我再派人去收拾他時,已不見他的蹤影。」說起此事,張氏反而責怪的瞪了他一眼。

        「雲虹說日前她在蓮花寺外曾見過他,以你大哥的性子,一定吞不下這麼大的悶虧,勢必會想盡辦法回來報仇,你性子這麼軟弱沒用,哪裡會是他的對手,我這才不得不出面收拾他。」

        「可我不想讓他死,他是我大哥啊!」

        張氏反問他,「那你想不想要雲虹?他一日不死,雲虹這麼不明不白的跟著你,只會遭世人恥笑唾罵,你要讓雲虹受這種委屈嗎?」

        喻子安眉頭緊鎖,神色痛苦,一邊是他傾心愛戀之人,一邊是他嫡親的兄長,他想要雲虹,卻又不願害死大哥,可如同張氏所說,倘若大哥不死,雲虹跟著他,這事一旦傳出去,兩人定會遭人恥罵。

        見他沉默著不答話,張氏厲聲警告他,「你要知道,當初在構陷你大哥時,咱們跟他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你不為了自個兒著想,也得為雲虹著想,今後可不能再心軟,否則一旦讓喻子懷有機會再奪回喻家,他絕對饒不了咱們。」

        「我……明白了!」他緊握雙拳應了聲,接著低著頭說:「我進去看爹。」他提起沉重的步伐,走向東側的一間寢房,進去後,見父親躺在床榻上,他詢問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湘湘,爹身子今天怎麼樣,可有用早膳?」

        「回二爺的話,老爺今早還沒醒來。」湘湘稟道。

看著越來越清瘦的父親,他面露憂容,「都吃了這麼久的藥,怎麼爹的病不僅一點起色都沒有,還越來越嚴重,不時便陷入昏睡,一天裡沒幾次清醒的時候。」

        湘湘想了想建議的說:「二爺,要不要為老爺再換個大夫瞧瞧?」

        「都已經換過三個大夫了,還不是一樣沒半點用。」他在床榻旁的一張椅凳上坐下,望著父親,想著如今與大哥的事鬧成這般,不由得眉頭深鎖。

        他知道自己一開始便做錯了,可他已深陷泥沼,無法再脫身,因此即便知錯,也只能一路錯到底。

        早在當初雲虹來求他時,哭訴著對他說那些話時,他的心就已經錯了——

        「子安,當初是我先遇上了你,我曾想過要跟了你,可不想你大哥竟強橫的執意納我為妾,我一個沒有依仗的弱女子,哪裡能反抗,加上他答應要幫我救出我爹,我這才不得不從了他,但哪裡知道他得到我之後,竟然食言,絕口不提營救我爹之事,我屢屢問他,他也總是推搪敷衍,如今眼見我爹就要被砍頭了,我心慌得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來求你了,求子安你幫幫我!」她哭倒在他懷裡。

        他心疼的摟著她,「你要我怎麼幫你?」

        「我需要銀子,很多很多的銀子來疏通朝中的官員,讓他們為我父親求情。」

        他遲疑的問她,「你需要多少銀子?」千兒八百兩他還勉強可以拿得出來。

        「至少需要幾萬兩。」

        「這麼多?!」他滿臉驚訝。

        「那些京官哪裡是幾百兩就能打發的,何況要打點疏通的還不只一、兩個官員,至少要準備個兩、三萬兩的銀子才夠。」岑雲虹似是明白他拿不出這些銀子,面露哀戚,「我知道這事讓你很為難,還是算了,倘若救不出爹,讓爹被砍了頭,我這做女兒的也只能跟著他一塊去了,以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聞言,他急忙勸阻她,「不,你千萬不可有尋死的念頭。」

        「我娘早逝,爹獨自一人把我撫養長大,他如今受了牢獄之災,我身為人子卻救不了他,哪裡還有臉活著。」她掩面啜泣。

         他情急之下說道:「我替你想法子找來那幾萬兩的銀子就是了。」

         「喻家的銀子都掌握在你大哥手裡,你哪有辦法,還是算了,我不想拖累你。」

        心上人傷心垂淚的模樣惹得他心憐,為了安慰她,他脫口而出,「不,為了你,縱使讓我去偷去搶,我也一定會想辦法得到這些銀子來救你爹。」

        「真的嗎?」

        「真的。」他斬釘截鐵的應道。

        為了這個承諾,他背叛了兄長……

        思及這些事,他滿心憂煩,握住父親的手,輕喃道:「爹,您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彷彿是聽見了兒子的聲音,喻志南緩緩蘇醒過來,張開混濁的雙眼看向喻子安,好半晌才認出了他。「是子安哪。」

        「爹,您醒來了。」見父親蘇醒,喻子安很高興,忙扶著他坐起身。

        湘湘拿了個大迎枕墊在他身後,好讓他靠著,接著拿來巾帕為他擦手洗臉,再送來杯熱茶讓他潤潤喉。

        喻志南飲了幾口熱茶後,像是想起什麼的詢問他,「你大哥呢?我好像很久沒瞧見他了。」

        喻子安靜默一瞬才答道:「您忘了嗎?大哥他因為私販哈芙蓉,現下正在外頭避風頭,不能回來。」

        喻志南怔了怔,好半晌才似乎想起了這件事,「那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

        接著他囑咐兒子,「官府那邊你好好打點打點,不管要多少銀子都儘管使,要儘快了結這件事,也省得你大哥飄泊在外,有家歸不得。」說完這番話,他又有些精神不濟,昏昏欲睡起來。

        「我知道,這事我會看著辦。」見父親眼皮子直往下搭,似又要睡過去,他忙道:「爹您別睡,先喝點粥。」

        他趕緊讓湘湘把粥端過來,喂他吃下,喂不到一碗,他便又陷入昏睡。

        喻子安心情十分沉重,父親這病若再不治好,繼續這樣下去,早晚支撐不了。

        他已與兄長反目成仇,他不想再失去父親。

        此時岑雲虹進來,見他面露難過之色,知他是在為喻志南的病情擔憂,她纖纖素手搭上他的肩,安慰他,「公公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別太擔心。」

        他緊握住她的手,「雲虹,我現下身邊只剩下你和爹了。」

        她柔聲啟口,「你放心,只要救出我爹,以後我會一輩子陪伴在你身邊。」然而她垂下的雙眸裡卻冰冷得沒有半分情意。

        他們兩兄弟,她鍾情之人是喻子懷,可他卻不願替她營救她爹,逼得她不得不忍痛捨棄他。雖然喻子安是為了她而背叛他大哥,但對一個為了美色而背棄自個兒兄長的人,她壓根看不上,更不可能對他動情。

        但姑姑要她哄住他,並說喻子安雖然無能,沒有喻子懷那樣的手段和魄力,卻很得人心,眼下還得利用他來穩住喻家那些管事和下人,待她們徹底掌握喻家,她若不想要見到喻子安,姑姑會再替她打發他。

        喻子安動情的摟著她,「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你爹,我已籌到兩萬兩,待會我便把那些銀子交給你,你讓人帶進京裡去救你爹。」

        沒有人留意到一旁的湘湘,她暗中將兩人所說的話默記了下來,然後尋了個機會悄悄把這事告訴一個名叫阿五的新來小廝,那小廝很快的再把消息給傳了出去。

*             *             *

        「兩位大哥慢走啊。」東蓮笑咪咪的將送來一整車銀絲炭的工人給送出門後,又回到後院的柴房。

        「小姐,懷爺差人送來這麼多上好的銀絲炭,可夠咱們燒幾個月了。」方才送來這些銀絲炭的人透露,是一位懷大爺吩咐他們送來的,她猜想這位懷大爺八成就是喻子懷。

        這銀絲炭可是跟一般的炭不一樣,品質極好,燒了無煙又不嗆鼻,最適合擺在暖爐裡,不過銀絲炭比一般的炭可要貴上好幾倍,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幾年前懷爺發掘到這樣一座煤礦,因此喻府裡就連下人所住的屋子,冬天時也能分配到一些銀絲炭。

        羅晴娘卻一語不發的看著堆滿柴房的那些銀絲炭,一臉的若有所思,子懷哥如今已不是喻家家主,昨日官府又張貼告示要緝捕他,他是從哪弄來這麼多的銀絲炭?

        見她輕蹙眉心沒說話,東蓮想了想問道:「小姐可是在擔憂懷爺?」

        「他被官府懸賞,如今也不知在哪裡?」

        「說起來官府還真是黑,明明是他們將懷爺放出來,竟然說是懷爺私自逃獄。」東蓮罵道。

        先前喻子懷在得知羅晴娘已知喻家遭逢變故的事,便沒再瞞著,把那時的經過告訴她,那時東蓮也在場,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因此對官府此番的行徑很不齒。

        「官府怕是和喻家有勾結,才會這般。」羅晴娘沒想到喻子安竟會絲毫不顧惜手足之情,如此逼迫他大哥。他大哥雖是待下人嚴苛,可卻從來不曾虧待他這個唯一的弟弟,這些年來好吃好喝的供養著他,每個月還給他不少的零花錢。

        「喻二爺這麼做是太過了,他都得到喻家了,怎麼還不放過懷爺?」這次就連東蓮都無法再為喻子安說話。

        「約莫是擔心子懷哥會再奪回喻家吧。」當初在子安走錯那一步時,便已註定他回不了頭了。

        「晴娘、晴娘,我方才瞧見有人上你這兒,是什麼事?」前頭突然傳來羅長明的聲音。

        兩人連忙關好柴房的門,往前廳走去。

        見到她們,羅長明立刻伸長頸子朝她們身後探了探,似是在找什麼人。

        「二哥,你怎麼來了?」

        「方才村子裡有人跟我說,看見兩個陌生男人往你這兒來,我不放心才過來瞧瞧。」

        「是我買了些炭好過冬用,那兩人是幫忙送炭過來的工人。」羅晴娘刻意把銀絲炭說成一般的炭,在這當口,她不願提銀絲炭的事,以免給喻子懷招來麻煩。

        「這樣呀。」羅長明應了聲,撓了撓下頷問她,「最近喻子懷可還有再上你這兒?」

        她搖首,「自他幾天前離開後,就沒再過來了。」

        「他要是再來找你,你千萬別再留他住下,他現在可是官府的通緝要犯。」叮囑完這件事,他接著再說:「你要是見了他,就趕緊讓東蓮悄悄來通知我。」

        「通知二哥做什麼?」羅晴娘明知故問。

       他一臉關心她的模樣,殷切的叮嚀她,「我可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他現在是通緝犯,誰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二哥放心吧,我想他應當不會再來,咱們這村子裡的人,只怕人人都想著要抓他去官府領賞銀呢。」

        「啊?那可不行,他是我的!」羅長明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己不慎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他尷尬的改口,「我的意思是說他畢竟曾是我的妹婿,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怎好如此出賣他,做人要仗義是吧?」

        羅晴娘微微一笑,也沒接腔。

        沒打聽到想要的消息,羅長明也沒多留,「你這兒既然沒啥事,那我先回去了。」

        羅晴娘送他出門。

        他一離開,東蓮便忍不住說道:「小姐,二少爺分明是想打聽懷爺的下落,好去官府通風報信換賞銀。」

        連東蓮都看出來的事,羅晴娘怎麼會沒看出來,但對著自家二哥她不好說什麼,只能虛應過去。

        不過原先對喻子懷的擔憂,卻在與二哥說話間淡去了,她想到喻子懷能年紀輕輕便掙下喻家那偌大的家業,自然是有不少心機和手段,他該知道要怎麼避禍的。

        她仰起頭遙望著天際,她相信以他的才幹,他不論在哪兒都能過得很好。

        與東蓮轉身進屋裡,羅晴娘便看見多日未見的喻子懷也不知是怎麼進來的,竟好整以暇的坐在屋裡。

        東蓮滿臉驚愕的指著他,「懷爺,您怎麼還敢來?村子裡那些人都想抓你去報官換賞銀,就連二少爺也是呢!」

        喻子懷笑問她,「你該不會也想抓我去報官吧?」

        東蓮想也不想的說:「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呢!」

        喻子懷誇讚了她一句,「我就知道你是個忠肝義膽的好姑娘。」

        東蓮被他難得的這麼一誇,心裡高興,嘴上卻說:「你現在才知道,晚了。」

        羅晴娘唇瓣漾開一抹輕笑,從他的神色中,她發覺他這次回來,整個人的神韻都變了,彷彿經過冶鍊的寶劍,收斂起外放的鋒芒,整個人內斂許多。

         喻子懷凝視著她唇邊的笑容須臾,朝東蓮吩咐,「你守在這兒,我有些事想跟晴娘說。」說完便拉著羅晴娘的手,走往後頭的房裡。

        跟著他來到那間他先前住了數日的房間,羅晴娘掙開他的手,神色溫靜的詢問:「子懷哥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他不以為意的在桌前坐下。「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我待會便要動身前往京城一趟,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回來。」

        她輕輕頷首,表示知道了,這時候他暫時到京城去避風頭也好。

        他接著囑咐她,「我不在的時候,你若有什麼事,就朝四周大喊一聲阿三,便會有人出來聽候你差遣。」

        她狐疑的睇向他,「這阿三莫非是神仙,一喊就會現身?」

        喻子懷低笑解釋,「我暗中安排兩個人在你身邊保護你,這一去京城也不知何時才能辦完事回來,我放心不下你,所以給你留下兩個人手,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他們去辦。」先前經歷了那場背叛,他不敢輕易再相信人,這兩人的人品是通過他的考驗,這才放心留在她身邊。

        她搖頭想拒絕,「你不需要這樣安排,我在村子裡不會有什麼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不會妨礙你,你無須擔心,你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留著他們有備無患,我在京城也才能安心。」

        明明全是為了她著想,但喻子懷的語氣卻透著懇求,讓羅晴娘無法再拒絕他。

         臨走前他不捨的抱住她,在她額心落下一吻,這才轉身離去。

         羅晴娘怔怔的站著,她聽見心跳較往常鼓動得快一些,接著彷彿聽見自己緊閉的心扉重新開啟的聲音。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快步走到窗子邊打開窗戶,探頭朝四下張望,但已瞧不見他的身影。

        此時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雲絮,遠方層巒迭翠的山脈清晰可見,午後的陽光從窗子投進屋裡,也在她的心扉間留下一片燦亮的光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1 11:29 AM 編輯

【第八章】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想甩脫掉在它後頭騎著馬緊追不捨的六個殺手。

        回頭看見他們就快追上,駕車的少年揮著馬鞭拚命催促馬兒跑快一點。

        然而拉車的馬兒即使拚盡全力,也跑不過後方那幾匹馬,過沒多久便被對方給趕上了。

        坐在車裡的溫培掀起簾子,一直注視著外頭的動靜,留意到那些一路追殺他們的殺手已經追上來了,他緊張得屏住氣息,冷風中額頭沁出了冷汗。

        他回頭看向坐在車裡的喻子懷,語氣急切的說:「大哥,他們追來了,該怎麼辦?!」那日義結金蘭之後,私下裡他便稱他為大哥。

        喻子懷淡定的回了他一句,「這事阿一他們會處理。」

        溫培急道:「他們不過是幾個孩子,哪裡應付得來那些窮凶極惡的殺手。」坐在前頭的那三個少年,最大的不過才十八歲,最小的也才十五歲,他簡直不敢相信大哥會將這種攸關生死的事交託給他們。

        他不禁做了最壞的打算,待會就算拚得一死,也得護著大哥,讓他逃走,也算報答了大哥幾年前的救命之恩。

        相較溫培一臉焦急的神情,喻子懷顯得鎮定,「二弟莫慌,待會你等著瞧就是了。」

        見他如此氣定神閒,溫培不禁有些狐疑,「他們真有這能耐解決那些殺手?」

        「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別小看任何一個人,即使是最低下的乞丐,都可能是身懷絕技的高人。」

        前陣子他潛進城裡想打聽喻家的事時,有個年約三十許的乞丐忽然找上他——

         「你可知道當初你明明是遭人襲擊昏厥在蘭河城外,後來為何會倒在安福村附近?」

        聽他說起這件他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盯著那個攔住他的乞丐,心中頓時閃過一絲明悟,猜測道:「莫非是你把我從城外移到那裡去的?」

        「沒錯。」

        「這是為何?」

        那乞丐黑污的臉上面無表情,冷冷的看著他,「因為我若不將你移走,你必死無疑,你弟弟當時雖暫時放過你,你以為其他人能容得了你繼續活下去嗎?」

        「你知道我的事?!」喻子懷接著急迫的要求他,「快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那乞丐說:「我知道的那些,你花點心思自個兒就能查得出來。我來找你,是要跟你做一樁買賣。」

        「什麼買賣?」

        「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七個義子,讓他們跟在你身邊,條件是你可以吩咐他們為你辦事,但倘若他們不願再替你做事時,你不可強留他們。」他接著說道:「你現在很需要人手,收了他們,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之後,在他見識過他七個義子的身手後,他答應了這樁買賣,然後他詢問乞丐為何會放心讓他那幾個孩子跟著他。

        那乞丐回答他,「你這個人雖傲慢自大,但心性不差,又會做買賣,雖然暫時落難,不過我相信以你的才能,一定能東山再起,我想讓那幾個孩子跟隨著你,把你那些本領給學起來。」

        他急需人手奪回喻家,而那乞丐想讓他的孩子跟隨他學些本事,兩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這時,馬車已被六個殺手團團圍困住,最後不得不停下來。

        六個殺手翻身下馬,殺氣騰騰的舉刀殺過來。

        坐在前方的那三個少年裡,其中兩個較年長的也隨即跳下馬車,抄起手中的長棍迎敵。

        最年長的那個少年回頭丟下一句話,「阿六,待會你伺機帶懷爺他們先走一步,我和阿二隨後就追上。」

        駕著馬車的阿六應了聲,「我知道了。」他一點也不擔心兩個同伴,雖然他們沒義父那麼有本事能一個打十個,但一個打三個還不成問題,尤其在義父收留的七個孩子裡,又以阿一的身手最好,他一個打五個都沒問題。

        阿六站起身伸長頸子,在見到兩個同伴舞著長棍,一人守一邊,攔下想接近馬車的六名殺手後,他重新坐下,覷準了時機,揮鞭驅策馬兒離開。

        而一直趴在窗邊看著這一切的溫培則驚愕的瞪大眼珠子,即使馬車逐漸走遠,他仍探頭往後看著,親眼見識到那兩個少年以一夫當關的姿態,擋住那六名殺手。

        他們手中的長棍耍得出神入化,靈巧俐落的身手在那些殺手之間縱橫遊走,以毫不起眼的木棍對抗那些鋒利的刀劍,竟還游刃有餘。

        此時其中一個少年朝一個殺手的腦袋一棍打下,登時把對方打得倒地不起。

        見狀,溫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回頭讃嘆,「他們的身手竟這麼好!」

        「你現下不擔心了吧?」喻子懷笑道。

        溫培再回頭朝後方看了幾眼,這時馬車已轉彎,瞧不見他們了,他才坐回原位,「怪不得一路上大哥毫不擔憂、從容淡定,原來是身邊收了這樣的高手。」

        喻子懷遂將自己當初遇到那乞丐的事告訴他。

        溫培聽完嘖嘖稱奇,「能教出這些孩子這樣好的身手,這乞丐的來歷定然不簡單。」

        喻子懷搖頭道:「他不願透露,我也沒多問。」

        溫培想了想說:「大哥,這幾個孩子身手如此不凡,咱們可要好好收攏他們的心。」

        喻子懷回了他一句話,「要收攏人心,唯有真心相待。」這些日子以來他領悟到一件事,想要得到別人的真心,唯有用真心來換。

        溫培聽得一楞,須臾後動容的說:「大哥說的是。」他驚覺到喻子懷變了,現下的他不再有以往那般鋒利的銳氣,他就像經過打磨過的玉石般,散發出一抹沉穩的氣息。

        半個時辰後,阿一和阿二便騎著那些殺手的馬追了過來,他們沒坐回馬車前,而是一路騎著馬兒跟在馬車旁。

        駕車的阿六看著羨慕不已,揚聲道:「阿一,我也想騎馬。」

        阿一雖然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但語氣卻透著一絲寵溺,「你不會騎,先駕車,等到京城我再教你。」

        「那你可不能騙我。」

        阿二彌勒佛般胖乎乎的臉龐笑呵呵的說:「你放心啦,阿一騙鬼也不會騙你,誰不知咱們幾個他最疼你了。」

        阿一朝他輕斥了句,「囉唆。」

        阿二朝他扮了個鬼臉,三人嬉嬉鬧鬧的拌著嘴。

        坐在後面的溫培聽著,臉上不禁也露出笑意。

        接下來前往京城的路上,一行人又遭遇幾次追殺,那些殺手都被阿一和阿二給解決掉。

        這日晌午,看見京城巍峨高聳的城牆已出現在前方,三個少年還是頭一次來京城,見狀都忍不住歡呼出聲。

        「京城到了!」揣著衣袋裡那先前喻子懷給他們的銀子,三人興奮的商量著要幫其他沒來的四個同伴買些什麼禮物回去。

        京城的街道規劃整齊儼然,棋盤式的格局劃分出十幾個坊市,有官署區、有作坊區、有東西市,甚至還另外規劃了風月區。

        平安坊是一般朝中三品以上官員所住的區域。日落時分,喻子懷在確定他要找的人已返回府邸後,這才與溫培一塊走向一處官邸,溫培從袖中取出一份拜帖遞給門衛。

        「勞煩這位大哥幫忙通傳一聲,我們東家想求見杜大人。」為了確保這份拜帖能順利送達杜大人手上,溫培同時塞了枚碎銀過去。

        那門衛不動聲色的接過後,看向溫培道:「你們在這兒等等。」

        溫培拱手,「有勞了。」接著便與喻子懷站在門外等候。

        這杜夢之是七年前皇上欽點的狀元,從此官運亨通,扶搖直上,因屢屢建功,深得皇上器重,如今已是二品大員,他即將成為欽差,代天巡狩四境。

        溫培有些忐忑,冒然求見,這樣一位貴人也不知會不會接見他們,雖然大哥說他多年前曾幫過杜夢之一點小忙,可經過這麼多年,杜夢之如今已位列高官,這點小恩情,也不知對方還記不記得。

        沒等太久,便有個管事隨門衛一塊出來,神態恭敬的迎接喻子懷。

        「喻大爺,我們大人有請,請隨小的來。」

        溫培有些訝異,望向身旁的喻子懷,只見他神色淡定,點點頭,便隨那位管事進門,溫培也急忙緊隨其後,一邊心忖著杜大人差管事親自出來迎接,且這管事還對大哥如此恭敬,大哥當年幫這位杜大人的,恐怕不只是一點小忙而已。

        雖是二品大員的官邸,裡頭倒是十分樸素,沒有雕樑畫棟,也沒有雅緻的園林,可說連喻家都比不上。

        兩人剛來到廳堂,就見裡頭一名身穿藍灰色長袍的男子長身而起,熱絡的迎了出來。

        「喻兄,多年不見,我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

        喻子懷忙拱手還禮,「不敢當,在下慚愧得很,今日登門,卻是有事相求。」

        見他一開口便挑明是有事相求,杜夢之倒也不介懷,反倒認為他坦率,待他更加殷勤,請他坐下後,便關切的詢問:「喻兄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但說無妨,只要杜某能力所及,定全力相助。」

        他與喻子懷其實只有一面之緣,那是在七年多前,在他中了狀元之前的事,他因遭逢家變,落魄得身無分文,連三餐溫飽都成問題,更遑論進京趕考。

        當時他心灰意冷,一時想不開投河自盡,卻被行商經過的喻子懷所救,問明原因,他慷慨解囊,給了他一筆盤纏,讓他能進京考試。

        有了那些盤纏,使他能安心赴考,這一試便成了狀元郎,此後鴻圖大展,連連陞官。

        這幾年來,他一直很感激喻子懷,雖有心想報恩,但當年喻子懷施恩不圖回報,僅說了自個兒姓喻,是個商人,其他的也沒多說,讓他無從找起。

        他原以為在自己功成名就之際,也許他會找上門來,不想一連等了七年,直到此時恩人才來。

        他先前也是在看見拜帖下方所書的那行字,寫著「明通河邊的故人」,才得知原來喻子懷便是當年救了他之人。

        「多謝杜大人高義,事情是這樣的……」見他沒有推辭婉拒,一口便答應下來,喻了懷便將自己被栽贓嫁禍的事說了出來。

        當年他救杜夢之,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贈與他的盤纏對他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因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在得知他高中狀元,他不是沒想過去向他賀喜,但一來他當時在蘭河城,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十分如意,因此對此事倒也沒有很積極,這事一拖,後來便也就忘了。

        直到出了哈芙蓉的事,他才再想起杜夢之,然而當初救人之事已過多年,他不確定杜夢之是否還記得這份恩情。

        聽他述說完事情的經過,杜夢之憤而拍桌而起,「豈有此理!這做弟弟的為了謀奪家產,竟勾結外人構陷自己兄長入罪,簡直罪不可恕!」

        喻子懷白手起家,令喻家成為蘭河城首富的傳奇事跡,他也聽人提起過,因著前頭有他的相救之恩與慷慨解囊之事,他毫不懷疑喻子懷所說的話。

        他看向喻子懷承諾道:「喻兄放心,這件事我管定了,杜某代天巡狩的第一站,便前往蘭河城。」

        「多謝杜大人。」喻子懷拱手答謝。

        杜夢之接下來再詢問了他一些細節,當晚杜夢之設宴款待喻子懷與溫培,三人在席上相談甚歡,不知不覺談及朝事。

        想起一件事,喻子懷問道:「在下聽說四年前李王通敵叛國之事,皇上已決定在明年開春以前,處決李王及一干涉案的官員,不知可有此事?」

        杜夢之頷首,「確有此事,說來也巧,這事竟與你的遭遇有幾分相似之處。這李王乃皇上的幼弟,皇上對他寵愛有加,不想他不思感恩,竟狼子野心,勾結外敵欲謀篡皇位,雖事敗被俘,但皇上仁慈,遲遲不忍處置他,因此讓此案一拖多年,不過皇上已下定決心,要處置李王,並同一干犯案者皆在開春前處決。」

        經他一提,喻子懷也發現這案子確實與他的遭遇有些相似之處,都是被從小疼寵的弟弟給背叛了,不同的是皇上識破李王的反心,在他舉事前抓捕了他,而自己卻被喻子安給害得有家歸不得,又差點命喪黃泉。

        而岑雲虹的父親之所以被關押入獄,便是因涉入此案。那時他打聽到這樁案子牽連甚廣,通敵叛國可是死罪,沒有朝中官員敢為涉案人求情,因此才沒有答應營救她爹,這已不是銀錢所能解決的事,那些朝臣對涉及此案之人避之唯恐不及,即使他拿出再多的錢財,也沒有人膽敢為此觸怒龍顏,他不得已只得虛應的哄著她。

        她心心念念想營救的爹,再過不久就將被處斬,誰也救不了。

        杜夢之接著說:「說來李王也是被身邊奸佞的小人給利用迷惑了,才會糊塗的做出這種事來。」

        喻子懷有感而發,「在下的弟弟也是如此。」

        聞言,杜夢之看向他正色道:「雖然他們都是被人給利用,但不辨是非,做出這樣的事來,後果他們也只能自個兒承擔。」

        喻子懷點點頭,說出自個兒近日所覺悟到的事,「不瞞杜大人,經過這件事之後,在下也得到教訓,昔日在下志得意滿,對待底下的人十分嚴苛,因此不得人心,這才會被有心人給鑽了空子,說來會發生這種事,我也有幾分的責任。」

        「喻兄在經此劫難之後,能反思自己的過錯,甚好,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杜某相信經過此事,喻兄往後的成就必不可限量。」杜夢之舉起杯子敬向他,「來,咱們乾一杯,希望能早日為喻兄洗清冤屈,助喻兄重得家業。」

        喻子懷白己再補了一句,「再重新迎娶回賢妻。」

        杜夢之不解的問:「喻兄何出此意?」

        喻子懷摸了摸鼻子,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坦誠告訴他,「全怪我先前愚蠢,竟為了小妾跟妻子和離,這才有了這樣的報應。」

        聽完,杜夢之搖頭笑道:「這色字頭上果然插著好大一把刀啊!」好在他家有個河東獅,讓他連想別的女人都不敢。

        喻子懷自嘲,「沒錯,所以我被插了好幾刀,險些連命都丟了。」他突然想起,來了這麼久一直沒見到杜夫人,遂問:「對了,怎麼沒見到杜夫人?」

        「我不日便要起程代天巡狩,這一去要兩、三年才能回來,因此拙荊暫時回她娘家去住幾天,省得她爹娘日後掛念她。」

        「杜夫人也要跟大人一塊去?」聞言,喻子懷有些訝異。

        杜夢之委婉的說:「拙荊從小好武,習得了一身好武藝,她不放心我一人在外,遂進宮求得皇上同意,此番要隨我前去好保護我。」

        這杜夢之家有河東獅又懼內的事,喻子懷早有耳聞,他心忖杜夫人八成是擔心杜夢之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會在外頭拈花惹草,才主動進宮求得皇上,讓她以保護的名義貼身看好丈夫。

        以前他會瞧不上這樣的女子,但經過這些日子之後,喻子懷覺得夫妻之間能如此不離不棄的互相扶助,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因此誠心說道:「杜夫人不辭辛苦跟隨杜大人,這番情意倒也難得。」

        杜夢之頷首,「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他娶了個河東獅的事,早傳得京城的人泰半皆知。

        有時候他也會不滿她的驕蠻,但每每想起在他微末之時,她毫不嫌棄他,以堂堂郡王之女的高貴身分下嫁給他,每每有什麼事,見她義無反顧的護在他前頭,對她的不滿便會平息下來,只想著要對她更加呵寵,如此才能報答她的深情。

        「杜大人能知福惜福,可要比我有福氣多了。」一個人最大的福氣不是他擁有多少財富、多大的官位和權勢,而是在他是不是懂得珍惜身邊已經擁有的,他先前便是因為不懂得珍惜晴娘,錯失了她,以致如今懊悔不已。

        聽懂了他話裡的深意,杜夢之安慰他,「喻兄能知過改過,杜某相信不久喻兄一定能達成所願,重新迎回賢妻。」

        喻子懷朗笑的舉起酒杯,「承杜大人吉言。」

*             *             *

        十五這日,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羅晴娘與東蓮心中篤定不少,一大早起來蒸好包子,把頭髮包起來,再換了身不起眼的村婦裝,兩人便一塊推著推車來到蓮花寺,尋了個空位將推車推放好。

        這次她們沒擺多久,便有人靠過來買包子,一個兩個之後,人便漸漸多了起來,而也在附近擺攤賣包子的一對父子倆,瞧見人全往她們那邊去,臉色不禁越來越陰沉。

         須臾,那兒子不懷好意的朝父親說道:「爹,你瞧她們那包子做得五顏六色倒是挺好看的,咱們要不要問問她們那包子是怎麼做的?」他們上次回去後也曾試著做,但做出來的包子不論滋味或是樣子都不對。

        那父親哪能不明白兒子的意思,眯起眼往羅晴娘她們那裡瞟了幾眼,瞧見才沒多久的功夫,她們推車上的包子已經快賣光了,便朝兒子點點頭,「待會她們離開的時候,咱們再跟過去。」

        不到兩刻鐘、羅晴娘她們的包子便全數賣完了,兩人推著空推車往回走。

        東蓮樂呵呵的說:「小姐,咱們包子的生意這麼好,不如下次再來時,咱們多做一倍的量?」

        羅晴娘想起先前喻子懷告訴她物以稀為貴的事,思量須臾後說:「這頭兩個月還是每次先賣一百顆,兩個月後看情況再說。等過完年,咱們包子的生意還是這麼好,屆時咱們再考慮進城買個鋪子來賣包子。」

        「好,都依小姐說的。」聽她已有打算要買下鋪子,東蓮腳步輕快的推著推車。

        離開蓮花寺的範圍,忽然間有人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你們要做什麼?」東蓮察覺這兩名男子似是來意不善,她防備的看著他們。

        那名下頷有痣、年紀較大的矮瘦男子語氣陰森的開口,「咱們沒要做什麼,只是想讓你們把那做包子的方法教咱們。」

        東蓮橫眉豎目的瞪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爹的意思是說有錢大家賺,你們別貪心的一家賺光了銀子,也留點甜頭給咱們。」較年輕的胖男人嘴上雖是這麼說,手裡卻拿起木棒威嚇的敲著推車。

        東蓮以前在喻家時見識過不少事,哪裡會懼怕這兩人的威脅,指著他們怒聲喝斥,「這些包子是咱們自個兒想出來的,憑什麼教你們?」

        「就憑咱們的拳頭比你們硬。」說著那胖子一棒狠狠砸向推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東蓮很中意這輛推車,見他這一砸把推車給砸出了些損傷,立即心疼死了,氣呼呼的朝兩人破口大罵,「你們兩個敢砸壞我的推車,我跟你們沒完!」她說著抄起空的蒸籠,就要衝上前跟他們拚命,卻被羅晴娘一把給拽住,東蓮心急的說:「小姐,您做什麼攔我?」

        羅晴娘沒多作解釋,試著張口喊了聲,「阿三。」

        很快的,便有人回應了她,「阿三來也!」隨著話音一落,兩個少年突然從旁邊衝了出來,手持長棍護在羅晴娘和東蓮跟前,拍著胸脯朝羅晴娘說道:「小姐別怕,咱倆立刻打跑這兩個無賴。」說完,兩人便朝那一胖一瘦的父子撲上去,掄起長棍一陣猛打。

        那對父子初時尚能還手,但沒多久就被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只能討饒,「夠了、夠了,別再打了!」

        「還敢不敢再來威脅咱們小姐?」

        「不敢了、不敢了。」他們迭聲求饒。

        其中一名少年狠踹他們一腳,惡狠狠的警告道:「以後見著咱們小姐,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兩人被踹得趴倒在地上吃土,「是、是,咱們滾、咱們滾。」說完,兩人四肢並用的爬起來,哪裡還敢再多言,頭也不回的逃走。

        兩名少年也沒追,笑咧著一口白牙回來向羅晴娘邀功。
   
        「小姐,咱們把那兩個沒長眼的傢伙給打跑啦。」

        「多謝你們。」羅晴娘溫言道謝,她看向眼前這兩人生得有幾分相似,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目光停留在左側那個,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她想了想,拉開頭巾,從髮髻上取下一支銀簪,拉起對方的手放到她手裡。

        她淺笑道:「抱歉,我出來身上沒帶什麼首飾,這簪子雖不值多少錢,但樣式滿雅緻的,很適合你。」

        那少女撓撓臉頰笑道:「哎,你怎麼跟懷爺一樣,一眼就看出我是女的?」

        「因為,」羅晴娘輕笑著走上前附在她耳邊說:「你胸脯沒縛綁起來。」

        「縛綁起來怪憋悶的。」她以前和弟弟是乞丐,隨收養他們的乞丐義父四處流浪,臉上、身上總是髒兮兮的,也沒人會多看她一眼,所以便也沒束胸,後來成為喻子懷手下,換穿乾淨的衣物,身子也清洗乾淨,她仍是習慣扮成男孩模樣,結果一眼就被喻子懷看出是個姑娘家。

        東蓮看了看他們,扯了扯羅晴娘的衣袖,狐疑的詢問:「小姐,他們是誰呀?」

        不等羅晴娘開口,那少女便脆聲回道:「我是阿三,和我弟弟阿四是懷爺的手下,負責暗中保護小姐。」

        約莫六年前,一直照顧著她和弟弟的姥姥過世了,不久,他們原本住的那棟老房子又在一場大雨中崩塌了,兩人沒地方住,便淪為乞丐。

        有次姊弟倆行乞時遭人欺負,遇上了義父,義父替他們解圍,並收養了他們,除了他們姊弟,義父前後還收養了其他五個孩子,依先來後到,她排第三、弟弟第四,因此他們兩人一個叫阿三、一個叫阿四。

        她不知道義父的來歷,只知道他身手很好,一個人打十個人也不成問題,明明有這樣高強的本領,但義父卻甘願淪為乞丐,不願為任何人效力,還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他們。

        他們跟著義父四處流浪,居無定所,義父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每個地方都只停留幾個月便離開,半年前他們才來到蘭河城。

        前陣子義父忽然對他們說:「往後你們便跟著喻子懷做事,哪天你們不想再跟著他也不要緊,只管離開,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那義父你呢?」她問義父。

        他回答,「我有事去辦,要離開了,該教你們的我都教給你們了,往後你們好自為之。」說完,義父便走了。

        羅晴娘喚回阿三的心神,溫聲邀請他們,「辛苦你們了,這兒離我住的地方不遠,你們一起過來吃頓飯吧。」

        「可以嗎?可懷爺是叫咱們暗中保護小姐。」阿三雖然很想去,但清秀的臉上有些猶豫。

        東蓮對這兩個及時出現替她們解圍的姊弟很有好感,勸說道:「當然可以,待你們吃完飯再暗中保護不就得了。走走走,跟姊姊一塊回去,姊姊煮頓好吃的請你們吃。」說著她一手拽著阿三,一手推著推車領著她往回家的路走。

        羅晴娘笑看著她們,回頭朝靦腆的杵在後頭的阿四催促了聲,「咱們也快走吧。」

        阿四有些羞澀的點點頭,輕快的跟了上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1 07:44 PM 編輯

【第九章】

        「京裡頭來消息說,上回那些銀子還不夠使,你讓子安再多籌幾萬兩的銀子送過來。」喻府裡,張氏在自己的院落裡交代岑雲虹。

        岑雲虹蹙起眉頭,「還不夠嗎?這前前後後已經拿走十幾萬兩了!」

        「你爹犯的案子太嚴重了,為了救他,這朝中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包括跟在皇上身邊服侍的太監都得疏通,才好讓他們替你爹說上一兩句好話。你想想,有這麼多人替你爹求情,皇上就更可能饒過你爹了。」

        「可上回子安說他能動用的現銀差不多都提調出來了,再多的已拿不出了。」

        「喻家產業那麼多,籌不出現銀來,就讓他賣掉一些鋪子,不是還有幾座礦山嗎?要不把那些礦山賣了也行。」

        岑雲虹驚愕得瞪大眼,「那些礦山可是喻家的命脈啊!」

        張氏冷冷的詰問她,「是營救你爹重要,還是那些礦山重要?」

        岑雲虹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是救出爹重要。」她接著心一狠的說:「我這就去找子安。」

        待她一走,有個婆子從外頭進來,在張氏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張氏即刻讓丫鬟為她更衣。

        換了身粉色的衣裝,她髮髻也重新梳整過,再仔細上了妝,乘了馬車外出。

        馬車載她來到一處民宅,她只帶了個心腹婆子走進裡頭,此時廳裡有個約莫四旬左右的男人已候在裡面。

        瞧見那模樣儒雅體面的男子,她粉臉綻笑,朝他福身行了個禮,親昵的喚道:「老爺。」

        男人點點頭,接著沉聲質問:「你是怎麼辦事的,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殺了喻子懷,讓他給跑到京城去了。」

        「妾身已先後收買了幾批殺手追殺他,可他身邊有高手護著,這才讓他給逃了。」」她跪坐在他腳邊,為他捏著腿,柔聲哄著他,「老爺別生氣,妾身會再派人去刺殺他,這次絕不讓他活著離開京城。」說到這兒她遷怒起喻子安,「都怪喻子安,當初要不是他縱虎歸山,現下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那時還不是為了要穩住喻子安,才會放了喻子懷。總之,你給我儘快把喻家那些家當給收拾收拾,到時縱使喻子懷有通天本領奪回喻家,留給他的也不過是個空殼子。」男人說著抬起她的下頷,摩挲著她那張妝點得精緻的臉龐,「屆時你就能再重回我身邊。」

        「這幾年沒法跟在老爺身邊服侍您,妾身可想死老爺了。」她嬌嗔的把身子偎向他,乞求他更多的憐惜。

        男人呵呵一笑,一把抱起她走進內室。

*             *             *

        「娟兒要成親了?她要嫁給誰?」這消息來得太突然,羅晴娘有些意外。

        賴玉娥面露一絲尷尬,「呃……北村那個村長的兒子方俊。」

        「怎麼會是他?!」一旁的東蓮聽了吃驚的脫口而出,「他不是二少爺想安排小姐嫁的人嗎?娟兒怎麼會嫁給他?」

        賴玉娥登時拉長了臉,「晴娘,咱們可沒有搶你的姻緣,說起來娟兒會嫁給他,這還都要怪你。」她對自家閨女嫁給人家做續弦本是不太願意,要不是對方給的聘禮還算豐厚,她哪裡捨得讓女兒嫁過去。

        東蓮不滿的駁斥,「這關小姐什麼事?」

        賴玉娥沒好氣的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遍,「方俊當初聽了你二哥的話,得知你二哥有意想撮合你倆的婚事,便想先來瞧瞧你的模樣,哪裡知道在村子口就跟娟兒先遇上了,那時娟兒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扶起娟兒,便就這樣看上了娟兒,直說非她不娶。」

        「這跟小姐有哪門子關係,又不是小姐叫那人來的。」東蓮覺得她也太會攀扯了。

        賴玉娥怪責道:「要不是為了來看晴娘,方俊哪裡會過來咱們村子,這自然跟晴娘有關。」

        東蓮聽她這麼蠻橫不講理,當即駁斥,「依你這麼說,那你該怪的人是二少爺才對,當初可是二少爺一廂情願想替小姐安排婚事,才會扯上這叫什麼方俊的。」

        賴玉娥被她給駁得無語,惱羞成怒的揮揮手,「算了,我不跟你這丫頭一般見識,我是來找晴娘的,你給我閃一邊去。」

        她擠到羅晴娘身邊,苦著臉朝她埋怨,「晴娘,咱們家那點家底你也是知道的,今年收成也不算太好,這年關將近,又要張羅過年用的年貨,哪裡還有多餘的銀錢,方家那頭又來人說要在過年前把娟兒迎娶回去,我這是愁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呢。」

        羅晴娘聞言便明白大嫂是想要她替娟兒出嫁妝,她溫聲啟口道:「我這兒有些首飾,就當是我這個做姑姑的給娟兒添些嫁妝吧,大嫂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進去拿。」

         東蓮也看出了賴玉娥是專程來向小姐討要嫁妝的,心中氣憤的張口想說什麼,「小姐……」

        羅晴娘溫言阻止她,「你幫我倒杯茶給大嫂,我進去拿首飾。」說完,她旋身走進房裡,片刻後收拾了幾樣首飾出來,交給賴玉娥。

        「大嫂也知道我以前在喻家不得丈夫的心,因此也沒得多少首飾,這幾樣首飾雖不多,不過勝在花樣精巧,給娟兒做嫁妝,應當也不至於落了她的面子。」

        賴玉娥打開她拿來的錦盒,望見裡頭擺著一支金釵、一副珍珠墜錬,還有一隻纏絲金手鐲和一副耳環,東西確實不多,但每樣都是真金做的,金光閃閃,讓她臉上頓時眉開眼笑。

         收起錦盒,她笑道:「哎呀,這心意最重要,至於多不多倒是其次。就是不知你還有沒有多的布料,也好給娟兒再做兩身衣裳,添點行頭。」

        羅晴娘略一沉吟,吩附東蓮,「東蓮,你去幫我把那匹紅色的緹花布料拿出來。」

        東蓮瞪了賴玉娥一眼,不甘願的去拿了那匹布料出來。

        看見那一整匹的布料,賴玉娥的眼睛登時發亮,心裡飛快盤算著這樣一匹布能夠做多少身衣裳。

        羅晴娘讓東蓮將布料交給賴玉娥,「大嫂,這些布料約莫可以做八、九身衣裳,除了給娟兒的,大嫂和二嫂也可以拿些布來做新衣裳給自己和其他兩個侄女。」除了娟兒,她大哥另外還有個女兒,二哥也有一個女兒。

        「有這匹布料,倒是夠做了。」賴玉娥見來這裡的目的達成,首飾討到、布料也要到,她便心滿意足的帶著首飾和布料回去。

        她一走,東蓮便不平的說:「她究竟把小姐當成什麼了?她嫁女兒關您什麼事呀,憑什麼要您替她出嫁妝?」

        羅晴娘輕拍著東蓮的手安撫她,「東蓮,我給她的那些首飾和那匹布,都是我不喜歡也用不著的,憑著這些東西就能讓大嫂滿意,何樂而不為呢。」

        「我是怕日後她要是再嫁女兒,還會再上門跟您討嫁妝,而小姐那個二嫂定也不會放過這機會,說不得以後就連他們兒子娶親,都還要您幫著出聘禮呢。」

        這種事羅晴娘知道是避不掉的,不過只要他們別太貪心,她倒是多少能幫一些是一些。她拉著東蓮的手坐下,微笑的啟口,「日後待東蓮嫁人時,我會為你準備好所有的嫁妝,比起娟兒她們的都還要更好,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提起成親的事,東蓮難得的有些赧然,「小姐您說到哪兒去了,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輩子跟著小姐。」心中卻因她這番話而高興起來,在小姐心中,她比起羅家那些人都還重要呢。

        「女大當嫁,你今年都十八了,也該找個好人家了。」

        她擔心她嫁人了,只剩下小姐孤伶伶的一個人,因此拉著她的手鄭重的說:「我不嫁,我要陪著小姐一輩子。」

        羅晴娘只是微笑的替她理了理衣襟,心中已暗自決定要為她打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對象,東蓮忠心耿耿陪伴她這麼久,她哪裡忍心耽誤她一生。

        十二月初一,一早雪下得很大,羅晴娘起來時瞧外頭白茫茫一片,回頭朝東蓮說:「這雪下得這麼大,今兒個怕是也沒什麼人到蓮花寺去上香,咱們今天就別去賣包子了。」

        「可昨夜咱們準備了不少包子的餡料,該怎麼辦?」

        「要不咱們把那些餡料一半仍是包包子,一半則拿來包餃子,包子和餃子蒸好再給常娘子他們母子倆送些過去。」

         聽她提起常娘子,東蓮笑說:「先前常娘子總說小昱挑食,所以個頭才長不高,前兩天我送包子過去時,恰好瞧見小昱在吃飯,我一時興起,想嘗嘗常娘子的廚藝如何,遂吃了幾口菜,哎喲,那味道不是淡而無味便是太鹹,難怪小昱不愛吃。」

        聞言,羅晴娘輕笑出聲,「這人總有幾件自己不擅長的事,常娘子擅長醫術,救治了不少人,也足夠了。」

        晌午後,趁著雪小了些,兩人拿著包子和餃子去常娘子家,結果常娘子和小昱不在,她們只得回來,途中卻巧遇剛從城裡回來的常娘子母子。

        得知她們送包子和餃子來給她,常娘子一臉欣喜,「哎呀,你們這包子來得剛好,我和小昱一早從城裡趕回來,早飯都還沒吃,正餓著呢。」她迫不及待的就從食盒裡拿了兩顆包子,將其中一顆遞給兒子後,便大口吃了起來。

        聽她說一早才回來,羅晴娘關心的問:「你們昨兒個不在家,去城裡了嗎?」

        「昨天入夜前,有人從城裡來找我,說是他們家主母得了急症,城裡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聽說我醫術還過得去,便想請我過去看看。我不放心讓小昱自個兒留在家裡,便帶著他一塊去,在那兒住了一宿,一早我見下大雪,惦記著在後院曬著的草藥,便匆忙趕回來,不過這雪下得這麼大,只怕那些草藥也全都被打濕了。」常娘子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牽著兒子往住處走去。

        四人很快回到常娘子的住處,常娘子先去後院收那些草藥,羅晴娘和東蓮則幫忙把草藥拿到屋裡晾曬。

        小昱約莫是餓狠了,一個人又吃了兩顆包子和幾顆餃子。

        常娘子收好草藥,也再吃了些包子和餃子,待填飽肚子,常娘子將她出城前聽來的消息告訴羅晴娘。

        「我一早離開城裡,聽人說,皇上欽點的欽差大人今兒個要來蘭河城呢。」

        覺得這事與她沒什麼關係,羅晴娘也只是聽著沒有多問。

        常娘子接著再說起她聽來的趣聞,「聽說這欽差杜夢之非常懼內,娶了個母老虎,把他管得死死的,只要他敢看別的姑娘一眼,就會揍他一頓。」

         「他一個大官,也會怕妻子?」聞言,東蓮稀奇的問。

        一旁的小昱稚氣的出聲說道:「我娘說,怕娘子的才是大丈夫。」

        羅晴娘聽見他童稚的話語忍不住笑出聲來,揉揉他的小腦袋解釋道:「這位大人其實不是真的怕他娘子,而是寵著她、縱著她、讓著她。」

        小昱歪著小腦袋,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常娘子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我還聽說喻家打算要出售兩座礦山,和十幾間鋪子。」

        「喻家缺銀子嗎?怎麼會想要變賣礦山和店鋪?」

        「聽說這段日子喻子安花銀子花得很兇,大把大把的銀子從各個管事那裡調走,惹得那些管事們很不滿。」

        「他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銀子?」羅晴娘不解的問。

        常娘子聳肩,「誰知道呢。」

        離開常娘子那裡,回到羅家祖宅,羅晴娘一直輕蹙著眉心,思索著喻家的事情。

        半晌後,她得出了一些眉目,抬頭看向東蓮,「子安莫非是怕他大哥重奪回喻家,因此想先一步搬空家業?」

        東蓮想了想也附和,「小姐說得有道理,否則他哪裡要用到那麼多銀子,還要變賣喻家最賺錢的礦山。」

        羅晴娘喃喃道:「若是讓子懷哥知道這事,怕是要震怒了。」那些礦山都是他千方百計才得來的,如今子安卻想將其變賣。

        「我想定是那岑姨娘唆使喻二爺這麼做的,他這完全是被人給迷去了心智,任人擺佈。」東蓮猜道。

        羅晴娘輕搖螓首,喻家的事她也管不了,雖有心想勸喻子安,但除了那次在蓮花寺前見過他之後,她便再也不曾看過他,也無從勸起。

*             *             *

        就在這時,蘭河城這一方迎來了欽差大人杜夢之。

        蘭河城知州蔡勝德親自到城門口迎接,護送欽差的儀仗是到了,然而座駕裡卻空無一人,原來這杜夢之已先一步來到蘭河城,微服巡訪民情去了。

        花了一天的時間,杜夢之與杜夫人去了幾間生意興隆的酒肆食鋪,向店掌櫃和小二打聽了一些事。

        翌日一早,就在杜夢之剛來到蘭河城府衙之際,喻子懷掐準時間,前去擊鼓鳴冤,要控告喻子安為霸佔他的家產,聯合喻家除了他父親之外的所有人,構陷栽贓嫁禍他私販哈芙蓉。

        杜夢之聽到鼓聲,命人將喻子懷帶進府衙裡。

        瞧見竟是喻子懷在擊鼓,蔡勝德急忙向杜夢之解釋,「杜大人,此人原本乃是本地一介商人,因私販朝廷禁管毒物哈芙蓉,被下官查獲關押起來,不想他竟不待下官審理便擅自逃獄,下官已發下緝捕文書要緝拿此人歸案,誰知他竟大膽的來胡亂擊鼓驚擾大人,下官即刻命人將他逮捕。」說完,他不等杜夢之發話,便立刻想要命人將喻子懷抓起來。

        杜夢之阻止他,「且慢,此人冒險前來擊鼓,一定有冤屈,且聽他如何說。」

        接下來兩日,蘭河城彷彿炸開了鍋,沸沸揚揚的議論著喻家被查抄之事。

        喻家包括張氏、喻子安、岑雲虹和所有的下人們,除了臥病在床昏睡不醒的喻志南之外,全都被欽差杜夢之給拘提到案。

        不過張氏卻在拘捕時逃掉了,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逃走的,捕快們押著喻家的人回到府衙後,才發現她竟然不見了。

        之後杜夢之將喻家人一一隔離問案,他首先詢問的是喻府總管。

        「青天大老爺在上,小人是冤枉的,小人絕沒有摻和進陷害懷爺的事裡。」總管趴跪在地上,抖著嗓子喊冤。

        杜夢之詢問總管,「那你可知道有誰摻和這事?」

        「小人、小人不知。」他眼神閃爍,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實話。

        見狀,杜夢之怒聲喝斥,「還不快把你所知道的事從實招來,倘若有任何隱瞞或虛假之詞,本官必定嚴懲不貸!」

        被這一喝,總管嚇得亂了心神,頓時脫口而出,「大人饒命!小人說就是了,是岑姨娘買通了懷爺身邊的兩個隨從,暗中在懷爺帶回來的貨品裡偷偷私藏了哈芙蓉,栽贓懷爺,接著還讓人去向官府密告,官府派了人過來搜查,當場查獲哈芙蓉,便抓捕了懷爺。」

        這事他雖沒有經手,但當初卻是他指點岑姨娘,讓她去收買喻子懷身邊的隨從。

        杜夢之接著傳喚總管所指的那兩個隨從,質問此事,聽完他所說,兩人嚇得跪在地上求饒。

        「小人們也是被逼的,小人被人騙去賭坊,結果欠下了一大筆賭債,倘若不還,對方便要剁了咱們的手,所以在岑姨娘找上咱們,許咱們一筆銀子後,為了還掉那筆賭債,咱們這才昧著良心,聽從岑姨娘的吩咐,栽贓懷爺。」

        杜夢之接著再傳喚岑雲虹查問此事,她則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了喻子安。

        「喻子懷是我丈夫,民女哪裡忍心陷害他,這些都是喻子安逼迫我做的,我爹因案被關進天牢裡,喻子安答應幫我營救我爹,條件便是要幫他栽贓構陷他大哥,好讓他霸佔喻家的家產,他甚至還覬覦我的美色,想對我、對我……」說到這兒,她嗚咽的掩面啜泣。

        杜夢之冷冷的看她一眼,「岑氏,本官再問你,你堂上所言可真?」

        「民女所言絕無虛假。」

        杜夢之拍下驚堂木,「傳丫鬟湘湘上堂。」

        「民女湘湘,叩見欽差大人。」湘湘被帶了上來,在堂前跪下。

        杜夢之詢問她,「你先前是在誰身邊服侍?」

        「啟稟大人,民女是跟在老爺身邊服侍的下人。」湘湘抬起頭稟道,她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你將這段時日你在府裡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從實說來。」

        「是。」想起官府拘捕時,那個新來的小廝阿五告訴她,只要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都如實說出來,不僅不會有事,還有重賞,她心中一定,說起這段時日在喻子安來探望他爹時所說的話,以及他與岑雲虹的事,全都如實的陳述出來。

        「二爺他很痛苦,每次來看老爺時都愁眉深鎖,他不願害懷爺,可是夫人和岑姨娘卻不停的逼迫他,為了搭救岑姨娘的爹,她們不停的跟二爺要銀子,二爺每次都幾萬兩、幾萬兩的給,可是卻還不夠,最後夫人和岑姨娘還要二爺變賣礦山、店鋪來籌措銀子。岑姨娘還一再對二爺說,只要把她爹救出來,她從此便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二爺。」

        在一旁的岑雲虹聽見她這番話,臉色遽變,尖聲喊冤,「大人,這丫頭所說的全是騙人的,民女絕沒有像她說的這般,這一切全是喻子安逼迫我的!」

        杜夢之朝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神,那侍衛從擺在後方的一面山水屏風後頭帶出來一個人。

        看見喻子安,岑雲虹臉色霎時刷白。

         「子、子安?!」

        杜夢之望向喻子安,「她適才所說的話你全都聽見了,她指所有的事全是你逼迫指使的,你可有話要說?」

        喻子安面無表情的默默看著她,須臾,他在堂前跪下認罪,「她沒有說錯,這一切確實是草民逼迫指使她,她全是為了營救她爹才會做出這種事,請大人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饒過她。」

        站在杜夢之身後,女扮男裝成侍衛的杜夫人,見狀忍不住在丈夫耳邊低聲說了句,「這人倒是個痴情種。」

        杜夢之倒覺得他為了一個女人,竟構陷照顧自己多年的兄長,簡直愚不可及。

        而瞧見喻子安明明已親耳聽見她把所有的罪過全都推給他,他不僅沒有怪她,反而一肩扛下所有的罪,岑雲虹羞愧得垂下了頭,兩手緊掐著自個兒的衣裙。

        杜夢著繼續問案,傳喚張氏身邊的心腹婆子。

        「本官問你,這張氏與岑氏是何關係?」

        「回大人的話,老奴家的小姐是喻老爺的繼室,與岑氏分屬婆媳關係。」這婆子臉形圓胖,臉上有些麻子,回答應對十分得體。

        杜夢之聞言,重拍驚堂木,喝道:「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張氏與岑氏是何關係,倘若你再不從實招來,便大刑伺候!」

        那婆子仍是回道:「老奴沒有撒謊,小姐與岑氏是婆媳關係,這是蘭河城眾人皆知的事。」

        見她還不吐實,杜夢之再次怒拍驚堂木,「大膽!你還不從實招來,妄想愚弄本官,來人,夾棍伺候!」

        見衙役將夾棍拿了過來,那婆子仍是嘴硬的堅不吐實,衙役將夾棍套進她十指間,往兩旁一扯。

        她痛呼一聲,癱軟在地,顫著嗓子叫道:「老奴招了、招了,小姐與岑姨娘實是姑侄關係,三年多前老奴家的老爺為圖謀喻家龐大的家產,遂讓小姐去迷惑喻老爺,成為他的繼室,接著為了掌控喻家兄弟,便安排當時急著營救父親出牢的岑姨娘去誘惑喻家兄弟,喻家兄弟先後都看上岑姨娘,最後由喻子懷納她為妾。」她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後來呢?」杜夢之再問。

        這些事情他先前已從喻子懷那裡得知,如今問案只是一個過場的程序,而喻子懷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他暗中收買了喻府裡的幾個下人,除了湘湘,還有一個是在張氏屋裡伺候的丫鬟,同時還安插自個兒的人進去,這才探知全部的真相。

        那婆子瞧見衙役手裡還拉著夾棍繩子,驚嚇得吞了一口唾沫,趕緊再說:「為了謀圖喻家的財產,小姐唆使岑姨娘陷害懷爺,她們扶持二爺為喻家家主,想操縱他,小姐還欺騙岑姨娘,假借著要營救她爹,需要一大筆銀子來疏通朝中官員,不停的讓岑姨娘去向二爺討要銀兩,實則是把那些銀子全給拿走了。」

        在堂上親耳聽見姑姑身邊的心腹婆子說出這番話的岑雲虹,震驚得望住那婆子,「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姑姑她全是騙我的,並沒有要營救我爹?!」

        這事不待那婆子開口,堂上的杜夢之回答她,「你爹涉及通敵叛國之罪,原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岑雲虹聞言身子一晃,跪在一旁的喻子安及時扶住了她。

        望著他,此刻才明白真相的她,懊侮得淚流滿面,「姑姑她竟從頭到尾都在騙我,還讓我利用你鑄下這不可饒恕的大錯……子安,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哭倒在他懷裡。

        問案到此,可還沒了結,杜夢之繼續再查問:「你適才口中所稱的老爺是何人?是誰唆使張氏嫁入喻家,藉此圖謀喻家家產?」

        「是、是……」這婆子不敢說,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飄向了坐在一旁的知州蔡勝德。

        杜夢之沒忽略她的眼神,喝斥,「你有話便直說,看向蔡大人做什麼?」

        蔡勝德也搭腔斥責她,「沒錯,你還不快老實告訴杜大人那人是誰,可不準胡亂攀扯無辜之人!」他看向她的眼神暗藏一絲陰狠的威嚇。

        那婆子囁嚅半晌,遲遲說不出話來。

        這時喻子懷從堂外走進來,來到堂前躬身拱手道「杜大人,草民還要控告一人。」

        杜夢之問他,「你還要控告何人?」

        他不疾不徐的說:「此人乃是指使張氏構陷於草民,意圖謀奪草民喻家家產的幕後主使者。」

        杜夢之問:「你所指控的是何人?」

        「蘭河城知州蔡勝德!」他此話一出,不管是在堂上之人,抑或是在堂外湊熱鬧聽案的人,全都為之嘩然。

        蔡勝德更是滿臉怒容的喝斥,「你簡直是血口噴人!」

        杜夢之拍下驚堂木,讓眾人肅靜,這才望向喻子懷質問:「你控告蔡大人是主使者,可有證據?否則誣告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喻子懷清晰說道:「杜大人容稟,這張氏在前夫亡故之後,便跟了蔡大人,成了他的妾室,張氏所做的一切,全是受他指使,張氏先前從喻家拿走的那些銀兩,也全都搬進了蔡大人府邸,杜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前往蔡大人府邸搜查,便可證明草民所說絕無虛假。」喻子懷長身而立,神色從容沉隱的控訴蔡勝德所犯之罪。

        蔡勝德聞言霍地站起身喊冤,「杜大人,此人記恨下官查獲他私販哈芙蓉之事,關押他入牢,因此才誣告下官,請杜大人千萬別聽信他所言!」

        「蔡大人稍安勿躁,他既已指證張氏將從喻家所拿得的銀子全都送往蔡大人府邸,此中是非曲直本官自會派人前去查明,倘若你是無辜被他誣陷,待本官查清後,一定還你一個清白,並嚴懲此人。」杜夢之說完,便指派蘭河城府衙捕頭,讓他帶領此次隨他前來護衛他安全的幾個侍衛前往蔡府搜查。

        在等著侍衛調查的結果時,杜夢之繼續審問喻府裡其他的下人,並讓此行隨他前來的一名官吏一一記下這些人的供詞。

        而坐在一旁的蔡勝德則如坐針氈、坐立難安,手心都被冷汗打濕了。

        待杜夢之審完喻家下人們,他派去蔡府的侍衛也回來了,並且抬回十幾箱裝滿白銀的箱子,和一大迭銀票。

        「啟稟大人,屬下清點後,在蔡大人府邸庫房裡共查獲八萬兩的白銀及十萬兩的銀票。」一名侍衛上前,稟告此行搜查的結果。

         喻子懷出聲詢問:「那些銀票是不是全都是飛馬錢莊所發出的銀票?」

         「沒錯。」侍衛點頭。

        喻子懷看向杜夢之,「草民與飛馬錢莊往來多年,旗下所有店鋪商號的現銀,都是在飛馬錢莊兌成銀票,這事杜大人可召飛馬錢莊的大掌櫃前來詢問,便可證實。」

        杜夢之看向蔡勝德,沉聲質問他,「蔡大人,你一個區區知州,庫房裡竟藏有如此巨額的銀兩,這幾箱銀兩加起來比一個府庫所存放的銀兩還要多,蔡大人可否解釋這些銀兩是從哪裡來的?」

        「下官、下官……」蔡勝德臉色發白、冷汗直流,遲遲無法說出這些銀錢的來歷。

        事實已很明顯,杜夢之重拍驚堂木,喝斥,「你身為地方官,不知為百姓謀福,竟利用妾室設下陷阱,意圖謀奪喻家家產,簡直罪大惡極、罪不可恕,來人,給我除掉他的烏紗帽,打進牢裡。」

        蔡勝德被押下去後,杜夢之接著斥責喻子安,「喻子安,你多年來受兄長照顧,不思感恩圖報,竟被美色所惑,與外人聯手構陷兄長,陷他於不義,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草民為情所惑、忘恩負義,對不起大哥,願受王法制裁。」喻子安跪伏在地。

        杜夢之接著再看向岑雲虹,他尚未開口,岑雲虹已淚流滿面的伏地認罪,「民女認罪,這一切全是民女因一己之私所鑄成的大錯,求大人饒恕子安,他全是被我所利用了,民女對不起他,也對不起被我所害的丈夫。」

        站在杜夢之後頭,佯裝侍衛的杜夫人見狀,在丈夫耳邊低哼了聲,「算她還有點良心。」

        杜夢之不著痕跡的輕輕點頭,回應自家夫人。

        喻子懷默默看著這一切,以前的他哪裡捨得讓岑雲虹哭成這般,然而此時見她懊悔得泣不成聲的模樣,他心中卻已不再有半絲的憐惜。

        此刻他一顆心已飛到羅晴娘身邊,恨不得立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除了逃走的張氏,杜夢之將喻子安、岑雲虹,還有跟在張氏身邊服侍的那名婆子,和當初在貨物裡私藏哈芙蓉栽贓嫁禍喻子懷的幾人關押牢裡,其他喻家的下人們則都釋放了,這案子到此暫時告一段落,只等判刑。

        此事一了,喻子懷向杜夢之道謝後,便迫不及待的想趕回安福村。

        他臨走前,杜夫人知道他是要趕去見他那位下堂妻,便拍著胸脯仗義的說道:「要是你去還求不得她回心轉意,可以來找我,本夫人出馬,保證你能順利娶回美嬌娘。」

        「那麼在下先多謝杜夫人了。」拱手致謝後,喻子懷便匆忙離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4-1 08:16 AM 編輯

【第十章】

        喻子懷帶著溫培、阿一、阿二和阿六趕回安福村。

        還未抵達村子,遠遠的便聽見鑼鼓的喜樂聲傳來。

        幾人全都騎在馬上,阿六伸長頸子往前探了探,「前面好像是有人娶親。」

        「大概是村子裡有人辦喜事吧。」溫培回道。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瞧見兩邊路口擠滿了來看熱鬧的村民,一隊迎親的隊伍抬著花轎,熱熱鬧鬧的從村子裡出來。

        進村的路被擋住,喻子懷幾人只得暫時停在一旁,讓對方先行通過,在等候時,旁邊村民們所說的話傳進他耳裡——

        「這方家不是娶繼室嗎?竟然辦得比上回迎娶正室時還要熱鬧。」

        「我聽說這婚事是羅家老二促成的,那方俊先前來看過羅家的姑娘,一眼就瞧上了她,因此這才應了羅家的要求,風風光光的將人給娶進門。」

        聽到這裡,喻子懷臉色遽變,拿著馬鞭指著適才說話的那名村民,厲色質問:「你說這新嫁娘是羅家的姑娘?!」

        「是呀。」村民被他駭人的臉色給嚇住,往後退了幾步。

        很快便有人認出他來,「這不是前些日子官府要緝捕的喻子懷嗎?」此話一出,村民們頓時為之嘩然。

        這時有人聞言便想去城裡報官領賞銀。

        另一邊有人剛不久前才從城裡回來,聽聞那些人想進城報官,立刻搖頭,「哪裡還有賞銀可領,喻子懷向欽差狀告了喻家一門,指控他們聯合起來栽贓構陷他,欽差大人已下令拘捕喻家一門。」至於今日欽差大人審問喻家的經過,他沒去湊熱鬧,結果如何便不得而知。

        「這麼說難道他是被自家人給陷害了……」

        村民們紛紛熱烈的議論起這件事,沒人發現喻子懷鐵青著臉朝新郎官方俊走去。

        方俊身著一身大紅色的喜袍,騎在馬上,正咧著嘴朝村民們揮手致意,陡然間,有人冷不防的出手一拽,將他整個人從馬背上給揪了下來,讓他登時跌了個狗吃尿。

        他慘叫一聲,正想爬起來時,一隻黑色的緞面靴子狠狠踩住他的背脊。

        原本意氣風發的他,就這麼狼狽的被人給踩趴在地上,他氣急敗壞,暴怒的咆哮,「是哪個混球敢踩小爺,你再不放開小爺,小爺叫人殺了你全家!」

        迎親隊伍的人驚見這變故頓時傻眼,有幾個想過去扶起他,但全都被阿一、阿二和阿六給攔住,他們不知道喻子懷怎麼會像是突然瘋了似的過去揪新郎官下馬,不過既然他動手了,可能是與新郎官有仇,他們也不好袖手旁觀,便圍在他身邊,替他擋住那些想上前管閒事的村民。

        溫培則一臉莫名其妙的杵在一旁,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喻子懷神色陰鷙的加重腳力踩著方俊的背脊,「殺我全家?我現在也很想殺你全家,你說該怎麼辦?」

        那暴戾的語氣銳利得宛如刀鋒,讓方俊打了個寒顫。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今天明明就是他的大好日子,怎麼會莫名其妙招來這尊凶神惡煞,此刻整個人被踩在地上動彈不得,方俊又氣又害怕,察覺這人不好惹,他好聲好氣的商量,「這位爺,你看咱們這麼說話也不方便,你能不能先讓我起來,要是我哪裡得罪了你,也好向你賠罪。」

        「憑你也敢搶我的女人,你就該死一千次!」喻子懷狠戾的眼神宛如要活剮了他。

        「搶你的女人?」方俊一臉茫然,「我沒有啊,這位爺是不是找錯人了?」

        見他還敢否認,喻子懷再加重腳下的力道,「你今日迎娶的不是羅家的姑娘嗎?」

        方俊痛得低嚎一聲,無辜的說:「沒錯……啊,難道她是你的女人?該死,羅家什麼都沒跟我說,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情,要不我不娶她了,成吧?你快放了我!」方俊在得知原來他今日這場無妄之災全是因為娶了羅家的姑娘,心裡不禁把羅娟兒給痛罵一頓,當下決定不娶這個掃把星了。

         「憑你也敢不要她!」喻子懷震怒的再多踩了他幾腳,接著面帶怒容走到花轎前,抬手掀起轎簾,痛心的朝坐在裡頭的新嫁娘說道:「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要嫁的人?孬種得一點擔當都沒有,被人一威脅就嚇得棄妻求饒,這種人你還想嫁嗎?」說完,他憤而掀起她頭上的喜帕,與新娘子的雙眼對上。

        轎裡轎外的兩人都愣住了。

        「你不是晴娘?!」

        「姑父,我是娟兒!」羅娟兒小時候見過喻子懷,認出是他後,她都想哭了,她歡歡喜喜的出嫁,他卻突然跑出來把她的新郎給痛打一頓,這這這……是要讓她以後怎麼在夫家做人哪?

        「娟兒?」喻子懷對她沒啥印象,但從她叫她姑父的話裡,聽出她不是晴娘大哥的女兒,就是二哥的女兒。「原來是你要嫁給那混蛋小子。」明白這一點之後,他暴怒的臉色登時轉喜。

        知道是自個兒誤會了,為了補償適才衝動之下鬧出的事,他從錢袋裡摸出了一把金豆子塞到她手上。「喏,這是姑父給你的嫁妝,你好好收著,往後要是那小子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姑父,姑父替你收拾他。」

       說完,喻子懷接著走回方俊那裡,他已被攙扶起來,看見他又回來了,方俊那張福泰的臉上面露驚慌之色,直擺著手,「我說了我不娶了,你快把你的女人帶走,別再來找我了!」

        聞言,喻子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警告他,「你這小子還是不是男人?被人一威脅竟連娘子都可以不要,真想一腳把你給踩死!實話告訴你,我是新娘子的姑父,方才是故意試探你的,嘖,結果瞧你那孬樣,要不是我侄女非嫁你不可,我便領她回去了!」

        聽見他這番話,方俊錯愕的瞠大眼,「啥,你是娟兒的姑父?!」適才只是試探他?想到自己剛剛的表現,他頭冒冷汗,娟兒要是知道他這麼沒用,被人一嚇就不要她了,往後會怎麼想他……

        他急忙補救,結結巴巴的試著解釋,「姑父,我、我方才只是、只是一時太緊張,擔心、擔心會傷害到娟兒,這才假裝不要她的,不、不是真的不要她。」

        「瞧你這點出息!」喻子懷沒好氣的斥責了一句,「既然你娶了娟兒,往後就給我好好待她,若是膽敢虧待她……哼哼。」他以最後兩聲冷哼做總結。

        方俊趕緊承諾,「是、是,我絕不會虧待娟兒的,請姑父放心。」

        羅娟兒坐在花轎裡,將金豆子小心藏起來後,豎起耳朵,聽見外頭方俊說的這番話,摀著嘴直笑,她才不會告訴方俊,是喻子懷認錯人了,這件事她會一直藏在心裡,當成她與喻子懷兩人的秘密。

        不過從這件事上她看得出來,姑父很在意姑姑,一定會重新再娶回姑姑,她忍不住有些羨慕姑姑,能得到這樣的男子傾心相愛。

        在方俊承諾之後,喻子懷也沒再為難他,擺擺手,「好了,你們快走吧,免得誤了吉時。」

        方俊委屈的默默噙著淚上馬背,要真是誤了吉時,是誰害的!

        不久後,鑼鼓聲重新響起,迎親隊伍離開村子往鄰村而去。

        而一直杵在一旁的溫培高高揚起的嘴角始終拉不下來,別人可能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大哥八成是誤以為新娘子是大嫂,這才會大鬧一場,而後得知自個兒弄錯了,回頭為了掩飾錯誤,便以試探為由,訓斥那無辜倒霉的新郎官一頓。

        阿一、阿二與阿六原也不明所以,但後來聽溫培一說,也知道了實情,阿二和阿六兩人捧腹大笑不已,就連一向面無表情的阿一嘴角也罕見的掛著一抹微笑。

        待喻子懷看向他們時,他們臉上的笑容仍收不住。喻子懷索性不搭理他們,徑自上了自己的馬,往羅晴娘的住處直奔而去。

        幾人連忙跟上,笑聲還是止不住。

        騎在前面的喻子懷回頭,惱羞成怒的警告他們,「待會見到晴娘,方才的事,誰都不許洩漏一句。」

        「哈哈哈哈……」幾人回答他的是更大的笑聲。

        終於,一行人來到羅家祖宅,喻子懷迫不及待的跳下馬,為了想給晴娘一個驚喜,他不敲門,拿出一把匕首將門拴挑起後,便推開門進屋去。

        而先前被吩咐暗中保護羅晴娘的阿三和阿四,見有人竟在撬門拴,走過來要阻止,發現居然是喻子懷和阿一他們,見到一塊長大的幾名同伴,兩人興高彩烈的迎了上去。

         「阿一、阿二、阿六,你們回來啦。」阿三接著發現他們幾人都帶著一臉的笑意,她不解的問:「什麼事這麼高興,莫非懷爺給了你們很多賞銀?」她猜測。

        「不是,阿三我告訴你,方才在村子口啊,懷爺見著一隊迎親隊伍,結果聽說出嫁的是羅家的姑娘,他也不知怎地竟誤以為是小姐,就不由分說的將新郎官拖下馬來揍了一頓,後來他去看了新娘子之後,知道自個兒弄錯了,還騙那新郎官說是要試探他,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阿二笑呵呵的將先前的事告訴她。

        聽完,阿三和阿四想像著那場面,都忍俊不禁的笑出聲。

        溫培則努力的將高高翹起的嘴角往下抑了抑,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跟著進去。

        結果他一進到屋裡,就見喻子懷伸出食指,在嘴上比了個曝聲的手勢。

        「東蓮說晴娘在午睡,小聲點,別吵醒了她。」

        溫培點點頭,看向在桌前揀菜的東蓮頷首示意。

        東蓮見他人挺斯文有禮的,遂輕聲解釋了一句,「小姐她昨兒個夜裡沒睡好,這才去補個眠。」說完,她起身替兩人斟了杯熱茶。

        喻子懷心下有些不滿,覺得東蓮對溫培都要比他來得殷勤,不過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羅晴娘,這點事也就沒再在意了。

        他在房裡踱著步子,不時望向羅晴娘房間的方向。

        等了片刻,他按捺不住了,假藉去茅廁,悄悄朝她的寢房走去,輕輕推開房門,來到床榻邊,望見在床上酣睡著的人兒,她那沉靜的睡容頓,登時讓他的心化做春水似的軟成一片。

        他靜靜站在床前,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是這麼恬靜、這麼美好,彷彿就這麼看她看到天荒地老也都不膩。

        分別這段時日的思念在他胸口暴漲開來,他想親近她、想抱住她、想再娶回她、想和她從此做一對恩愛的夫妻,朝夕不離……

        「晴娘、晴娘,我回來了。」他呢喃的在她耳邊低語,接著抬起手,小心翼翼的輕撫她的睡容。

       臉上那輕柔的撫觸似是驚醒了她,羅晴娘徐徐的睜開眼,眼前瞬間映入一對黑沉沉透著熾烈和驚喜的眸子。

        「晴娘,你醒了。」他絕對沒有吵她,是她自個兒醒來的。

        初醒,羅晴娘神智還未完全清明,眼神有些迷茫,似是對一睜開眼睛就見到他有些困惑。

        「怎麼會看見子懷哥了?我這是在作夢嗎?」

        喻子懷急忙澄清,「沒有、沒有,你沒有在作夢,我是活生生的在這裡,不信你摸摸。」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個兒的面頰上。

        羅晴娘怔愣了一瞬間,接著從床榻上爬起來,「子懷哥,真的是你!你幾時回來的?!」

        「我前兩天便已從京城回到蘭河城,一處理完喻家的事,便趕過來見你了。」

        他看見她身上只穿著單衣,因為剛起身襟口微敞,露出從鎖骨到胸脯上方那一小截的雪白玉膚,忍不住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喻家的事怎麼樣了?」她面露關切的詢問。

         「……杜大人摘掉了蔡勝德的官帽,將他給押進牢裡,待杜大人寫好奏摺,詳述他的罪狀後,便會命人將之押返京城問罪。」喻子懷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的告訴她。

        聽畢,羅晴娘驚嘆,「想不到這幕後的主使者竟然是蘭河城的知州!」

        「若非我安排阿五和阿七悄悄混進喻府裡監視張氏的一舉一動,只怕喻家全被他們給掏空了,都還不知這主使者是誰。」當初查知這整件事全是蔡勝德的陰謀,自己一時也不敢相信,堂堂一個地方父母官為了覬覦他的家產,竟然設下如此毒計來構陷他。

        「身為父母官,他竟做出如此惡毒的事來,讓這種人再為官,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幸好杜大人明察,揭露他的罪行,將他抓起來。」

        聽她只稱讚杜夢之,喻子懷急忙表功,「這整件事是我派人查出來的,再把實情告訴杜大人。」

        「要不是杜大人公正嚴明、鐵面無私,你這冤情怕也無處可訴。」羅晴娘還是認為這整件事要歸功於英明的杜夢之。

        喻子懷聽她一口一聲全都是在稱許杜夢之,覺得憋悶,索性說出另一件事,「是我當年無意中救了杜大人一命,杜大人這才來幫我平反冤屈。」所以這件事能順利解決,認真說起來,要感謝的是當年救了杜夢之的自己,沒有他當日的救命之恩,就不會有今日杜夢之報恩之果。

        「你救過杜大人?」聞言,她有些意外。

        「沒錯。」喻子懷遂將當年的事約略告訴她。

        聽完,羅晴娘輕聲笑道:「所以說做好事,便會有好報。」

        「那是我好運,遇到的杜大人是個知恩圖報之人,這世上多的是忘恩負義之徒。」像子安不就為了個女子背叛自己這個照顧他多年的兄長,而岑雲虹只是因為他不肯營救她父親,便不顧他對她的諸般呵寵,而陷害他。

        羅晴娘也想起了喻子安和岑雲虹的事,幽幽嘆息了聲。有人可以為了一食之恩便湧泉相報,也有人只為了一己之私便忘恩負義。

         「喻家的事已解決,你打算如何處置子安和岑姨娘?」她抬眸問他。

        喻子懷坦承道:「要我原諒他們我做不到,若非我命大,只怕我早已死了,他們該得到什麼懲罰,就由杜大人依王法來裁奪吧。」

        她想替喻子安求情,但聽了他這番話,想起他的遭遇,也不好再為子安求情。

        見她突然沉默下來,喻子懷想了想後說:「我知道你跟子安一塊長大,感情親厚,一定是想為他求情,你放心吧,當初他並無意想置我於死地,這點杜大人也知曉,不會判處他太重的罪刑,只是往後要我再認他這個弟弟,我做不到,在他幫著岑雲虹和張氏她們來陷害我時,我們兄弟已恩斷義絕了。」

        她輕點螓首,表示能體諒他的難處。「每個人終是要為自己所做的錯事付出代。」

        他握住她的手,眼神灼熱又惴惴不安的凝視著她,「晴娘,我已知道自己以往做錯了,也付出了代價,如今你可願意原諒我,跟我重回喻家?」

        她神色溫靜的望著他,昔日的他與今日的他在她腦海裡交錯浮現。每當她想答應他時,昔日那個冷待她的喻子懷便會出現;但當她想拒絕時,眼前這個滿眼情意的喻子懷又會取而代之。

        在看起來平靜的神色下,她的心掙扎得厲害。

        喻子懷彷彿看出她眼底的猶豫和徬徨,他緩緩啟口,「晴娘,我聽人說過兩句詩『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我想與你做這一生一代一雙人,可以嗎?」他黝黑的眼神裡充滿了說不出的乞求。

        他那句一生一代一雙人令羅晴娘動容,眼前這個深情的他,將昔日那個冷漠的他徹底給驅逐開了,她唇瓣徐徐綻開一抹微笑,彷彿花開般,她臉上的神采清媚動人,溫潤的眼神如皎潔的月華,柔柔亮亮的投注在他臉上。

        只見她輕輕頷首,粉唇輕啟的吐出一個字,「好。」

        這個讓喻子懷期盼許久的字宛如天籟,他神色激動得濡濕了眼眶,一把緊緊將她擁入懷中。

        「謝謝你,晴娘!」

        得到羅晴娘的首肯之後,喻子懷隨即風風火火的開始籌備兩人的婚事,同時還要重整喻家以及旗下的那些產業。

        他解僱了一半的管事和夥計,至於喻家的下人,除了留下湘湘和一小部分的人之外,其他的人他給了他們一筆銀子,讓他們離開,重新再招募一批新的人手。

        喻子安入獄,但喻家又多了一個二爺,便是喻子懷認下的兄弟溫培,底下的人都稱呼他為培爺。

        喻子懷論功行賞,將湘湘提升為喻府的大丫頭,讓她管理丫鬟、侍婢們。他也沒有漏掉在他落難時,幫助他甚多的阿一他們七人,在詢問過他們的意願之後,他讓做事沉穩的阿五接掌了喻府的管事;阿一和阿二、阿六、阿七四個人則依他們各人的意願,分配到他旗下的幾個鋪子,跟隨管事們學著做買賣;阿四成了他貼身的護衛,而在徵得阿三的同意下,她被派去保護羅晴娘。

        喻子懷另外再請了大夫前來診治罹患怪病的父親,沒想到那大夫診治之後表示,喻志南是中了慢性的毒藥所致,才會精神不濟,時常陷入昏睡中。

         「那這毒可有得解?」他關切的急問。

        大夫搖頭,「他中這毒至少也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毒入臟腑,已是積重難返,無法清除。」

        大夫束手無策的離開後,喻子懷面色陰沉,「這毒定是張氏下的!」

        侍立在一旁的湘湘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請來為老爺診治的大夫都治不好老爺的病,那些人定是都被張氏收買了,說不定那毒就下在廚房每日送來的湯藥裡。」

        「可恨的是竟被她給逃走了!」喻子懷憤怒的一拳擊向牆面。

        溫培勸道:「大哥先莫急,咱們再請幾個大夫來瞧瞧老爺,說不定有人能解這毒呢。」

        「只能這般了,有勞二弟去打聽打聽,哪裡還有醫術高明的大夫。」

        「大哥無須客氣,理應如此,我這就去辦。」

        接下來數日,找來的大夫也都個個搖頭。

        這段期間,喻子安他們的刑罰也下來了,喻子安被判流放邊疆服苦役十年,岑雲虹則被充為官婢。

        至於主謀蔡勝德因是朝廷命官,他的生死須由皇上裁奪,杜夢之已將他的罪狀附上,命人押解他返京,聽候皇上發落。

        在喻子安被押解出城前,羅晴娘特地去見了他一面,她為他縫了件單衣並且做了雙鞋子,由於他如今是囚犯的身分,不能使用太好的布料,因此她用的是一般尋常的布料所做,她特地讓他換上後,這才低聲告訴他,「衣裳裡頭我縫了幾個暗袋,還有鞋子裡,我都藏了些銀子和銀票,給你以備不時之需。」

        「多謝嫂子!」喻子安整個人消痩憔悴許多,苦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知我還能不能再活著回來。」

        羅晴娘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與他做了一個約定,「一定能的,十年後我在蘭河城等你!」

        「我聽說爹的病是被張氏下毒的,我這一去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承歡他老人家膝下……」說到這裡,喻子安哽咽得說不下去,須臾,他才艱澀的出聲,「求你讓大哥別告訴爹我所做的事,我不想讓他為我生氣和擔憂。」他很後悔,當初不該被情所困,而出賣自己的兄長,結果這一切全是遭人給算計利用了!

        「你放心,你的事你大哥沒有告訴爹,爹的毒我已求了常大姊,她醫術高明,也許能有辦法解得了爹的毒。」

        「謝謝你,嫂子,請你轉告大哥一聲,就說我……錯了,我對不起他,更沒臉見他!」

        再寬慰他幾句話,羅晴娘這才離開。

        看見喻子安得到這樣的下場,她心下黯然,她幫不了他什麼,只能悄悄塞了銀子給負責押解他的衙役,希望他這一路上能多多照應他一些。

        出了大牢後,見她仍輕顰著眉心,東蓮勸道:「小姐別難過了,喻二爺這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同常娘子約好了要在東城門等她,帶她去喻府看老爺。」

        阿三仍是穿著一身灰色的短打男裝,頭髮紮成一束,提著枝長棍跟在兩人身後,突然,她想到一事,大剌剌的上前問:「小姐,你什麼時候還要做包子啊?上次那包子可好吃極了。」

        羅晴娘回頭說道:「你喜歡吃,等常娘子為喻老爺看完診,咱們回村子後,我便做給你吃。」

        「好咧,多謝小姐。對了,小姐能不能多做一些,阿四也喜歡吃,我好拿點給阿四吃。」

        「好,我多做一些,除了阿四,你還可以拿給阿一他們幾個吃。」她知道她同阿一他們全都是被同一個乞丐給養大,幾人情同手足,因此也沒落下他們。

        阿三笑咧著一口白牙,脆聲說道:「小姐真好。」

        三人一邊說著,不久就來到東城門,沒等太久,就見到常娘子背著一隻藥箱,牽著小昱過來了。

        一行五人準備要前往喻府時,喻子懷親自來接他們。因除了羅晴娘、東蓮和阿三,還有別的女眷在,喻子懷為了避嫌,遂到前面與駕車的阿四坐在一塊。

        待馬車離開後,有個披頭散髮的乞丐,緊緊的盯著那輛走遠的馬車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4-1 04:4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在仔細查看完喻老爺的情況,常娘子沉吟許久之後表示,「喻老爺所中的毒也不是不能解,只是其中一味藥材很難得到。」

        喻子懷聞言急忙詢問:「是什麼藥材?」

        「那藥叫一線紅,葉脈上有一線紅絲,生長在懸崖峭壁上,極難採得,且只有二十年以上的一線紅才有藥性,因此更加稀少。」她接著將那味藥的模樣和特色告訴他。

        喻子懷當下便吩咐溫培記下這味藥,並讓喻家旗下的藥鋪開出十兩黃金對外求購。

        父親的毒可能有解了,喻子懷稍微放下心來,這陣子忙著籌辦與晴娘的婚事及整頓喻家,他已有數日沒見到她,難得見到她,他不想她這麼快走,想留她在喻府過一夜,但她沒答應。

         「婚期快到了,還有許多事要忙,趁這會兒還早,出城也許能趕在天黑前回到村子裡。」幾年前她嫁給他時,兩人的婚事全是由已過世的婆婆一手操辦,而這次再嫁,很多事她都得自個兒拿主意。

        當初得知她要再嫁給喻子懷時,娘親緊握著她的手高興得直說:「太好了,能再嫁回喻府,你的名節便算保全了,沒人能再你背後議論你什麼。」

        大哥自然也為她感到高興,但最欣喜的人莫過於二哥,他得知這事之後,頻頻追問喻子懷何時來下聘。

        她明白二哥貪圖的是那份聘禮,因為是再嫁,她原想讓喻子懷無須張羅太多聘禮,但他說,這次喻家雖發生變故,但先前被張氏拿走的那些銀子,杜大人在抄查了蔡府之後,已全數歸還給喻家,礦山和鋪子也來不及變賣,因此喻家在此次變故中並未損失太多,那些聘禮對喻家而言算不上什麼,故而她也未再多說。

        「要不我送你們回去。」喻子懷依依不捨想再多同她相處一會兒。

        她溫言淺笑道:「你讓阿四送我們回去就成了,我知道你最近事務繁忙,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喻子懷只得打消送她回去的念頭,一路親自送她出了門,站在馬車前,喻子懷殷殷的叮囑她,「我知道你娘身子骨不好,沒辦法替你操辦婚事,至於你那兩個嫂嫂是什麼德行,我也很清楚,也不寄望她們,不過你別擔心,我會讓溫培過去幫你,有什麼事你可以跟他商量,別在意花錢的事,咱們喻家什麼沒有,就是銀子多,你儘管用,否則堆在庫房裡也佔地方。」

        他最後所說的那幾句霸氣的話逗得羅晴娘忍不住輕笑出聲,瞧見他此時充滿自信、神采飛揚的模樣,再想起他當時落魄的樣子,恍若隔世。

        東蓮和常娘子、小昱、阿三都已坐進馬車裡,見喻子懷還拉著羅晴娘說個沒完,常娘子忍不住心有所感的想到,喻家前陣子那場變故,說來倒也算好事,至少促成了他們能再複合。

        阿四坐在前面等著,無聊的甩著鞭子。

        沒人發覺此時有個披頭散髮的乞丐悄悄接近馬車,在距離喻子懷與羅晴娘身後幾步時,那乞丐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猛然朝喻子懷刺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羅晴娘瞥見那乞丐,驚呼一聲,提醒喻子懷,「小心!」

        喻子懷年少四處行商時,曾學過些拳腳功夫,雖然事出突然,但在聽見羅晴娘的提醒之後,他急忙轉過身子,就在那乞丐要舉刀刺向他時,他一腳踹向那乞丐的腹部。

        那乞丐往後退了幾步,摔倒在地,兩隻眼怨毒的瞋瞪他,飛快的爬起來,再舉起匕首朝喻子懷撲過去,就在喻子懷打算要擒下此人時,不料那乞丐卻在接近他時轉向一旁的羅晴娘,舉起匕首朝她胸口刺去。

        這事說時遲那時快,喻子懷要阻止已來不及,遂整個人撲向羅晴娘,那乞丐原是見殺不了喻子懷,便想轉而殺了羅晴娘洩恨,不想喻子懷竟會為了護住她而撲過來,見此情況,那乞丐毫不遲疑的舉刀狠狠刺向他腹部。

        見一刀得逞,那乞丐瘋癲似的大笑出聲,「喻子懷,你害了老爺和我落得這般凄慘的下場,我要你死!」她抽出刀子還想再刺他幾刀,被從馬車上跳下來的阿三及時一腳踢掉她手上的匕首。

        阿三朝那乞丐揮了兩拳,很快便制伏了她。

        而一旁的羅晴娘看見喻子懷的腹部宛如破了個大洞似的,汩汩的鮮血從傷口處不停的流出,眨眼間就染紅了他身上那件天青色的錦袍,她嚇得面無血色,顫抖得掏出手絹按住他的傷處,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方才那乞丐舉刀朝她刺來那一刻,她絲毫沒有想到他會奮不顧身的撲過來,替她挨了這一刀。

        喻子懷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滿眼擔憂,「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受傷了嗎?」

        她咽下湧上的哽咽,搖頭,「我沒受傷,受傷的是你!」見他都傷成這樣了還擔心著她,她眼裡覆上一層濕意,突地,她回過神來,急忙喊道:「常大姊、常大姊,你快下來,子懷哥受傷了!」

        「來了、來了。」常娘子拿著藥箱爬下馬車。

        方才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都來不及阻止,只有阿三在聽到外頭的動靜後,一溜煙就跳下馬車,常娘子沒阿三那麼好的身手,因此來得慢了些。

        東蓮帶著小昱也跟下來了。

        喻子懷不想讓羅晴娘太擔心,原想撐著,但傷口太深,失血過多,他身子一晃,便倒在羅晴娘懷裡。

         「子懷哥!」羅晴娘顫著嗓音驚呼。

        常娘子來到她身邊,語氣鎮定的指揮著剛過來的阿四,「快把他扶進去,讓我先替他止血再說。」

        阿四個頭雖不高,力氣卻不小,一把就抱起喻子懷快步朝屋裡走去,其他人則緊緊跟在後頭,阿三拎著那乞丐走在最後。

        那乞丐一路上不停的詛咒著,「死!死!讓他死……」

        阿三沒好氣的揍了她一拳,「你給我閉嘴!」這乞丐雖披頭散髮,瞧不清面容,穿著一身寬大破爛骯髒的男裝,但從她的嗓音裡,仍可聽出是個女的。

        她好奇的想知道這大膽的女乞丐是誰,於是撥開覆在她面前的長髮一看,忍不住驚訝的脫口而出,「怎麼是你這惡毒的女人?!」

        這乞丐正是張氏,她先前被捕時,暗中摘下身上的首飾,偷偷賄賂抓她的那兩名衙役,讓他們私放了她。

        哪裡知道她逃走後,那兩名衙役沒多久竟找來,搶光她身上所有的首飾,最可恨的是,他們竟然還想殺她滅口,她拚命反抗,狠咬其中一人,接著趁著有人經過時大聲呼救,這才把那兩個可恨的衙役給嚇跑。

        她身上的首飾全被搶了,也沒有其他值錢之物,身無分文,想去投靠蔡勝德時,卻發現蔡府附近居然有捕快在巡查。

        情勢不明之下,她不敢去找蔡勝德,只能回去她和蔡勝德私會的那處民宅,哪裡知道就連那處民宅也有捕快守著。
  
        瞧見此情景,她心中驚疑不定,這處民宅很隱密,知道的人極少,除了蔡勝德,都是她的心腹,如今竟有捕快守在這裡,意味著這裡的事已被洩漏了。

        她急忙轉身而去,身上沒半分銀子,最後她只好典當身上華貴的衣裳,換得了些銀子,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暫住,一邊暗中打聽喻家的事。

        後來得知她和蔡勝德的陰謀被揭露出來,就連蔡勝德也自身難保,被關進牢裡,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沒有能力營救他,同時緝捕她的文書也貼得滿城都是,逼得她不得不喬裝改容。

        後來她身上的銀子花光了,為了活下去,只能淪為乞丐四處行乞。

        每日吃著乞討而來的殘羹剩飯,棲身在骯髒的破廟裡,她越想越恨,在得知蔡勝德被押解進京問罪時,她再也忍不住的豁出去,決定要刺殺喻子懷以報此仇。

        「全是你們壞了我的好事,你們該死!」張氏的臉露了出來,她凄厲的尖聲咒罵著,那張骯髒的臉上已沒有昔日那姣好的風姿,扭曲而猙獰。

        阿三毫不留情的拿著長棍再揍了她一頓,「最壞的人就是你了!你這女人的心簡直比蛇蠍還毒,上次讓你給逃了,你不知道悔改,竟還敢來刺殺懷爺,你簡直是罪該萬死!」她手中的棍子一棍一棍落在她身上,專挑會打痛人,卻打不死人的地方打,打得張氏滿地痛嚎。

*             *             *

        坐在床榻前,羅晴娘緊握著喻子懷的手。

        注視著他昏迷不醒的臉龐,先前張氏舉刀刺向她時,他毫不猶豫撲過來護住她的那一幕,不停的在她眼前浮現著。

        在他受傷後,他先關心的不是自個兒的傷勢,而是她有沒有受傷。

        這次答應再嫁給他時,老實說她心中仍是有幾分徬徨和掙扎,因為往昔的事,讓她總不免有些懷疑,兩人以後的日子是否真能從此恩愛。

        但經過這一次的事件後,她心中才完全釋懷,可以說直到此時,她才算是徹底解開昔日的心結,完完全全的接納他。

        她輕喃著對著他鄭重的再說一次,「子懷哥,我答應嫁給你,從此與你一生一代一雙人,你快醒來吧!」他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她的呼喚,片刻後,喻子懷徐徐的張開了眼睛。

        「子懷哥,你終於醒了!」她滿眼驚喜的望住他。

        喻子懷甫清醒過來,就見她笑顏相迎,他從來沒見過她笑得這般美麗,忍不住痴痴的望著她臉上那猶如晨曦初升的燦爛笑臉。

        他抬起手,彷彿以為自己在作夢,試探的輕輕撫向她的嘴角,唯恐驚醒這場美夢。

        「晴娘。」低啞的嗓音充滿情意的輕喚著她。

        她柔笑著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腮頰上,「子懷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咱們的婚禮就快到了。」

        感受到他掌心下的肌膚和溫度,他才知道這是真的,不是作夢,緊接著才感覺到腹部傳來的疼痛,想起自己被刺了一刀的事。

         瞧見她眼中那關切的神情,他心中一暖,緊握著她的手,「晴娘放心,我這人命大得很,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很快就能痊癒,不會耽誤到咱們的婚事。」

        常娘子進來要替他換藥,恰好聽見他說自個兒的傷是小傷,忍不住酸了他一句,「你這點小傷,可是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來的,嘖,那傷口都深及腸胃了,流出來的血都染紅好幾大缸的水。」

        瞅見常娘子,羅晴娘連忙說:「子懷哥,你這次受傷,可都是多虧了常大姊,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喻子懷看向常娘子,誠心誠意的向她道謝,「大恩不言謝,今後有什麼用得上在下的,儘管說無妨。」

         「醫者救人性命是應當的。」常娘子將試圖坐起身的喻子懷重新按回床榻上,要為他換藥,「你這次受傷,可著實把晴娘給嚇壞了,她這一天一夜一直守在你身邊不肯離開呢。」

        東蓮端著早膳進來,瞧見喻子懷終於趣醒過來,也欣喜的走到床榻邊,附和道:「可不是,這一天一夜小姐都擔心得吃不下呢。」

        喻子懷望住羅晴娘,眼裡的情意濃烈得似要滿出來般,她也凝視著他,眼裡也漾著柔柔的情絲。

        兩人就這麼互相凝望著彼此,眼神交會之間,喻子懷真實的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心意,明白在這一刻,她是發自內心重新接受了他,不再有任何的芥蒂。

        一旁要替他換藥的常娘子,看見兩人忽然眉目傳情起來,她也不是不識相之人,打算等他們傳完情之後再上藥,哪知這一等,卻等了好半晌,這兩人旁若無人,彷彿打算就這麼一直沒完沒完的看下去。

        就在她要開口時,有人先出聲了,「娘,晴姨和喻叔叔在做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一直看著對方?是有什麼好看的嗎?」小昱稚氣的嗓音裡流露出好奇不解,說完他便探頭到兩人之間,左看看右瞧瞧,想知道他們究竟在看什麼,結果什麼也沒發現,喻叔叔還是長得那模樣沒變,晴姨也是一樣,沒有多長一個鼻子啊。

        兩人的視線裡忽然多出一顆小腦袋,這才驚覺的收回眼神。

        察覺自己適才的失態,羅晴娘臉色有些羞赧,抱起小昱站起身,好讓常娘子為喻子懷上藥。

        「晴姨,你方才在看什麼?」小昱很有求知精神的問道。

         羅晴娘尷尬的輕抿著嘴,「沒什麼。小昱餓不餓,我讓東蓮帶你下去吃飯好不好?」

         「我吃飽了。」

        東蓮見狀捂著嘴直笑著,她可是頭一回見到小姐這般羞窘的模樣呢,她上前替小姐解圍,「小昱,我方才端早膳過來時,瞧見阿三他們幾個在練武,你不是想學嗎?我帶你過去瞧瞧。」她抱起小昱,哄走他。

        常娘子俐落的為喻子懷換完藥,叮囑了他幾句話後,也識相的離開。

        房裡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喻子懷朝羅晴娘招手,讓她過去,待她一走到床榻邊,他便做了方才很想做的事,緊緊的抱住她,他壓抑不住歡喜的說道:「晴娘,雖然受了這傷,但我很歡喜!」因為他重得了她的心,值得。

        她溫順的任由他抱著,臉上掛著一抹柔笑,回答他,「能再嫁給你,我也很歡喜。」她對他們的未來充滿了期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4-1 04:58 PM 編輯

【尾聲】

        喻子懷要再娶回下堂妻的消息,整個蘭河城再次傳得沸沸揚揚的。

        有人說羅晴娘是個旺夫之人,因喻家自打從收了她當童養媳之後,便開始發家。而在喻子懷與她和離之後,喻家就遭逢變故,整個喻家都險些垮了。

        這傳聞一出,有不少人信了,有人為之扼腕,遺憾在先前羅晴娘和離的那段時間,沒趕緊迎娶她進門,否則這樣一來,說不得就輪到自家發家了。

        總而言之,她這個下堂妻再回歸喻家的消息,讓蘭河城的百姓津津樂道了許久。

        而在這同時,還有另一個好消息,在喻子懷重金求購下,得到了常娘子所說的那味草藥,終於解了喻志南的毒。

        服了常娘子調製的解藥,喻志南精神恢復之後,詢問起張氏和喻子安。

        喻子懷見他這次受到毒藥的折騰,身子骨已沒有往日的硬朗,不忍告訴他真相,遂對他說:「子安說想出去外頭見識見識,便和人出海四處去遊歷了,約莫要幾年才會回來。」

        至於張氏,他則告訴父親,她先前不慎摔了一跤,撞到腦袋,就這麼去了,而關於岑雲虹,他則說她不守婦道被他給休了。

        喻志南聽完些事情,只是長長的嘆息一聲,久久不語,接著在得知兒子要再娶回羅晴娘,他這才露出笑容,迭聲說了幾個好字,「好好好,把晴娘娶回來很好。」

        在籌辦婚禮期間,另有一樁好事,羅晴娘發現東蓮與過來幫忙的溫培似乎情投意合,她有意撮合兩人,先後詢問兩人的意思。

        溫培含蓄的表示想娶東蓮為妻,而東蓮則忸怩羞澀的點點頭。

        因此在與喻子懷商量之後,決定待兩人完婚之後,緊接著便要替溫培和東蓮舉辦婚事。

        而為了不讓東蓮吃虧,羅晴娘正式認了東蓮為義妹,日後她將以她妹妹的身分嫁給溫培。

        喻子懷大婚這日一大早,蘭河城全城百姓扶老攜幼全來湊熱鬧了,擠得喻府前的巷弄水洩不通。

        羅晴娘出閣前拜別了親娘,羅母含淚的輕撫著女兒的臉龐,對這個在她生下後沒養過幾年的女兒,她一直心存愧疚。且當年女兒嫁給喻子懷時,因是喻家童養媳的身分,並不是在羅家出嫁,這次再嫁才是,對能親手送女兒出閣,她又歡喜又激動。

        「娘看得出來,子懷這次是真心要娶回你,此番出嫁,娘相信你一定能從此好命一輩子,再不用受苦,娘也安心了。」

        前來迎親的新郎官喻子懷,趕緊向岳母保證,「請娘儘管放心,往後我會用一輩子來寵著晴娘,絕不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接著她大哥、二哥與兩個嫂子前來與羅晴娘話別,幾人再敘了一番話,最後兩人跪下朝羅母磕了幾個頭。

        在喜婆的催促下,喻子懷扶著羅晴娘上了花轎後,騎上駿馬,風風光光的要帶著她返回喻家。

        但彷彿報應似的,剛出了村子,便有人攔住迎親的隊伍。

        「喻子懷,把我娘子還給我!」那人手持長棍,擋在路中間。

        見到竟有人來搶親,好不容易終於要將羅晴娘給娶回家的喻子懷哪裡能忍得了,正要吩咐跟來的阿一他們幾個將這不長眼的人給亂棍打走,卻見阿一他們七人不待他吩咐,歡呼一聲就朝那攔住花轎之人飛奔而去。

        那模樣完全不像是要去揍人,而像是看見親人。

        喻子懷心生疑惑,定睛望過去,仔細打量那人,見他穿著一身玄色衣袍,星眉朗目,身量頎長,這人他沒見過,不過適才那嗓音倒有幾分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

        直到他聽見阿一他們幾人朝那人喊道:「義父,你回來啦!」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人竟是阿一他們的養父,可他們義父不是個乞丐嗎?怎麼搖身一變,變得這般一表人才?

        那男人抬手安撫幾個義子,接著怒目看向喻子懷,喝斥,「你快把我的娘子還給我,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別說喻子懷聽了錯愕不解,就連阿一他們幾人也滿臉疑惑。

        阿三問道:「義父,懷爺搶了你娘子嗎?」

        「難道小姐竟然是義父的娘子嗎?」阿二驚道。
   
        阿六也叫道:「那咱們是要幫懷爺,還是要幫義父搶回他娘子?」

        阿一面無表情,「這還用說,自是幫義父搶回娘子。」義父對他們有扶養之恩,這恩情大過天。

        他這話一落,七人毫不遲疑的掉頭站在義父身邊替他助威。
   
        年僅十三歲的阿七鼓著一張娃娃臉,朝喻子懷規勸,「懷爺,你快把咱們義父的娘子還給他。」

        阿二也附和,「沒錯,你把娘子還給義父,咱們就不為難你。」

        見這情況,喻子懷氣急敗壞的大吼,「我沒搶他娘子,晴娘原本就是我的娘子,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他接著面如黑鍋的瞪向他們的義父,試圖跟他講道理,「我說老兄,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晴娘怎麼會是你的娘子?」

        「不是晴娘。」那男人說了一句,接著又道:「你快把她交出來!」

        「不是晴娘,那你娘子究竟是誰?」若非顧忌他一身高強的武功,他打不過,喻子懷簡直恨不得拎起他暴揍一頓。

        阿三忽然醒悟了什麼,一臉鄙夷的瞪視他,「原來除了小姐,懷爺你竟然還藏了別的女人?」

        阿六忿忿不平,「你太不要臉了!還不快把我義父的娘子交出來,否則我打爆你的頭!」

        阿二也一臉鄙視,「懷爺,你絕對打不過義父的,我勸你還是識時務,快把人交出來。」

        被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罵著,已修身養性好一陣子的喻子懷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暴怒,「我沒有藏起其他的女人,我壓根不知道他說的那該死的女人是誰!」

        那男人橫眉瞋目,「你膽敢說她該死!」

        喻子懷暴跳如雷,「我說錯了,該死的不是她,而是你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跑來攔住花轎,要找一個我壓根不知道的女人,你就不怕誤了人家好事,會有報應嗎?」

        騎著馬跟在一旁,插不上話的溫培聞言之後,默默想著,眼下這情形,八成就是大哥上回鬧了那羅方兩家好事的報應吧。

        溫培見那男人愣了一下,急忙趁這時出聲緩頰,「這位兄台,你能不能告知你家娘子的姓名,咱們也好幫忙找人,否則不知她姓名,咱們實在不知兄台所找之人是誰?」

        那男人似是覺得溫培說得有禮,於是吐出了幾個字,「她叫管曦。」

        溫培與喻子懷仔細想了想,相覷一眼,完全沒印象見過這女子。

        就連阿一他們幾人也顰眉蹙額的幫忙想著,幾人最後也都一臉茫然,這管曦是誰呀?聽都沒聽過。

        喻子懷納悶的詢問他,「兄台,你為何會認為我藏起了你娘子?」

        「有人見過她出入過你喻家。」

        喻子懷斬釘截鐵的表示,「我從沒有在喻家見過一個叫管曦的女子。」

        坐在花轎裡的羅晴娘忽然掀起轎簾子下轎來,在東蓮的攙扶下頂著喜帕,緩緩走到那男人的面前,低聲問他,「敢問這位公子可是姓常?」

        「你怎麼知道?」

        「我可以告訴你,你想找的人在何處,但你必須答應我,倘若她不想見你,你不可勉強她,你能做得到嗎?」羅晴娘要求他的承諾。

        那男人毫不遲疑道:「我能做到,你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羅晴娘抬手指向村子的方向,「她就在這村子裡,我不會告訴你她住在哪一處,你自個兒去找,記得你所說的話,若非她自願,不可勉強她見你。」

        她雖不知常大姊跟這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事,但從常大姊對外自稱寡婦,就知絕不尋常,不過從她仍掛著夫姓,自稱常娘子來看,也許仍對他存有一分情,因此她才會給這人指了條路。

        聞言,那男子飛快離去,阿一他們幾個人也連忙追了過去。

        喻子懷急忙扶著羅晴娘重新坐回花轎,他好奇的問她,「你怎麼知道他在找的人是誰?」方才聽她問及那男子是否姓常,他也隱約猜到他要找的人是誰了。

        羅晴娘輕笑,「因為有次我與常大姊閒聊之時,她曾告訴過我她娘家的姓氏。」常大姊鮮少提起自身的事,可她知道她先前一個人帶著小昱四處飄泊,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若有家可歸,誰會願意在外頭飄泊。

        攔路的人走了,喻子懷沒心情再去管別人的閑事,轎夫們抬起花轎,喜樂聲再度奏響,一隊親迎的人馬熱熱鬧鬧的朝喻家而去。

        花轎來到喻府,原本已離開蘭河城,前往附近縣城巡查的杜夢之,為了兩人的婚事,特地與夫人再折返回來,替兩人主婚。

        杜夢之說了幾句祝賀的話,而杜夫人圓潤可愛的臉龐,笑露兩顆虎牙,也湊熱鬧的對新人說了一番賀詞,「欸,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再嫁同一個丈夫和再娶同一個妻子的事,你們倆比別人多了一次嫁娶的經驗,這可不得了。以前有位聖人說事不二過,想來喻兄先前在犯了一次錯之後,往後一定會對新娘子如珠如寶的寵著。

        「而且這件事往後還可以拿來說嘴一輩子,甚至可以向兒孫們炫燔說,想當初你老子一時被豬油朦了心,休了你們老娘,還好老子知過能改,又把你們老娘給娶回來,這才會有你們這些兔崽子。」

        她這一番話說完,來賀喜的賓客們全都哄堂大笑,紛紛撫掌附和,「欽差夫人說得好啊!」

        「咱們以後也會替喻家娘子盯著懷爺。」

        「要是他敢再虧待喻嫂子,咱們可饒不了他。」

        「沒錯,屆時咱們全城老百姓人人都丟他一顆臭雞蛋。」

        喜堂上一片歡聲笑語。

        蓋著喜帕的羅晴娘嘴角也抑不住的高高翹起,她的另一隻手被喻子懷緊緊牽握著。

        喻子懷抬起另一隻手來與眾人揮了揮,喜氣洋洋的臉上鄭重出聲,「誠如杜夫人所說,這世上能破鏡重圓的事沒幾樁,今日在下有幸能在各位鄉親和杜大人、杜夫人的見證下,重新娶回晴娘,實是在下今生最大的幸事。為紀念此事,在下與晴娘商量後決定,從明天開始,要在蘭河城設立一處齋堂,但凡有需要的百姓,皆可以前往齋堂取食。」

        他這話一出,眾人頓時一片叫好。

        接下來所有的禮儀都行完後,喻子懷歡歡喜喜的牽著新娘子進入洞房。

        喜燭映照之下,他掀起她的喜帕,羅晴娘唇瓣漾開溫柔的微笑,她這一笑,美得讓他屏住氣息,明明不是頭一回成親,可此時此刻他心中漲滿了說不出的喜悅和愛意,彷彿這一次才是他們第一次的婚禮。

        先前那次的情形他已記不太清楚,可他知道,這一次他會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他曾輕視她,以為她不是他的良配,但兜了一大圈之後,他才幡然醒悟,他尋尋覓覓的良配,便是他曾棄如敝屣之人,幸好他最終挽回了她。

        他珍視的捧著她的臉,輕輕的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感謝她,「晴娘,謝謝你願意重回我身邊。」

        她眸光溫潤如水,臉上的笑容彷彿會發光,她想這一次,她應當能跟他永結同心、白首不離了。

        而另一頭村子裡,常娘子住處外,常殷蹲在門口,托著下顎,同七個養子盯著面前的一灘水,撓耳抓腮,苦思冥想著。

        阿三他們幾個不敢偷懶,為了義父往後的幸福著想,幾個人想得眉毛都擰在一塊了。

        他們忍不住想,這喻子懷也未免太幸運了,那羅晴娘性子溫順,才會讓他這麼輕易就哄了回去,相比起來,他們這義母也未免太潑辣了,方才義父好不容易一家一家的找,終於找到了,才剛進門,就被義母一掃把的轟了出來,還潑了一盆水。

        「你要是能把這盆水一滴不漏的給收回來,我就原諒你!」

        除非叫來神仙,否則這潑出來的水是要怎麼收回去,分明是有意刁難嘛。

        唉,看來義父想跟義母複合,可沒喻子懷那麼容易,七人忍不住為義父的複合之路掏一把同情淚。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4-6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4-1 05:38 PM 編輯

【後記】  穿越新選擇香彌

        最近看了一本書,內容是講述宋朝的飯局,作者在文章裡表示,穿越如果想要吃得舒服、吃得健康,最好是穿越到宋朝,因為宋朝在吃食上是個承先啟後的朝代。

        比如碗盤筷杯盞等這些器具,直到宋朝才真正完備,而烹調的作法,煎煮炒炸等,也一直到宋朝才完善,就連現在素食館裡那些仿葷食的食物,也是到了宋朝才普及。

        書裡有一段文章描述到插食,剛看見這兩個字,不免望文生義,以為是把食物插起來,但其實插食指的是經過裝飾的食物,而這種裝飾有兩種作法——

        第一種是在食物上插上各種不同的花卉或是小的彩旗來裝飾,讓它看起來更加美觀。

        例如宋朝人在過重陽節時,會做一種叫重陽糕的糕點,送給別人時,便會在上面插上好看的彩旗,有點像我們在烘焙店裡,看見一些蛋糕甜品,有的也會在上面擺放一些小小可愛的裝飾擺件。

        至於第二種是用竹子或是鐵絲塑造出不同的形狀,再把食物掛上去。

        像宋朝人過端午時,有錢人會用金銀扎出一隻大蜈蚣來,蜈蚣上面有百隻腳,在腳上面串起粽子、果子、蜜餞等吃食,作者說這種作法當時稱為「吃食盤架」,要吃時再取下來,還可以避邪呢。

        宋朝國力雖然弱,但卻是古代裡最擅長吃喝玩樂享受的年代,想要穿越的人真的可以考慮一下該書作者的建議,穿越到宋朝去瞧瞧。

        不過看完《糟糠整霸爺》這個故事的朋友們,一定也發現這本書跟宋朝沒半點關係,而且故事既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是描述一個破鏡重圓的故事。

        如果想看這類沒有穿越、也沒有重生的故事,還可以參考一下阿彌的《艷色畫師》、《艷掌櫃求嫁》和《千斤閨女》哦,其中《千斤閨女》的男主角同樣也是個商人。

        最後照例跟大家分享一則朋友寄給我的小故事——

        有個女孩問男孩:「為什麼英文是照ABCDEFG來排列?」

        男孩回答她:「A boy can do everything for girl。」(一個男孩可以為女孩做一切事情。)

        女孩聽了很感動,決定這輩子非男孩不嫁。

        但她忘了接下來英文的字母排列是HIJKI.……He is just kidding。(他只是在開玩笑。)

        下本書再見嘍。

註:相關書籍推薦:

1、姐不二嫁之一《糟糠整霸爺》;

2、姐不二嫁之二《爺乃真絕色》;

3、姐不二嫁之三《嬌妻振夫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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