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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 喜床上的陌生人【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標題: 香彌 - 喜床上的陌生人【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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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喵~我終於找到妳了。」眼前的黑貓如是說。
老天!莫非先前姊妹爭吵,她撞到頭昏迷時,把腦子給撞壞了,
要不,怎會聽見貓說人話呢?更扯的是,牠竟說自個兒是人類,
她昏迷時,神魂被招至孟府與他冥婚,後又因故失蹤,
他這道士世家的傳人只好施展離魂術,附身在貓身上千里尋妻……
真是荒謬,她堂堂靖國公嫡女花若耶,怎可隨意與人訂親!
儘管她心裡有種直覺,他說的都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甦醒後,為避免庶妹爭寵再波及到她,娘親已為她定了親事,
本想這事就此揭過,豈料幾個庶妹仍三番兩次暗害她,
多虧有他相救才保住小命,甚至,因他的呵護而恢復記憶,
朝夕相處的回憶一幕幕湧現,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愛的人是他!
這下可糟了,姑且不論她該如何與娘親解釋自己「已出嫁」一事,
光憑他的尋常百姓身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便已跨不過……

【出版日期】     2017/3/1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2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17 10:02 PM 編輯

【第一章】

        靖國公府。

        時值盛夏,日落時分,天邊落霞瑰麗絢爛,花若耶坐在跨院廊簷下一張藤編的椅子上乘涼。

        今日一整天都無風,天氣燠熱得即使坐著不動都能令人汗流浹背。直至適才,才拂來一絲絲的涼風,稍稍消減了幾分酷熱的暑氣,花若耶不知不覺闔上眼睡著了。

        莓兒從外頭進來,如霜想提醒她,讓她別吵醒小姐,這幾天太熱,小姐夜裡都睡不好,難得這會兒有了睡意,想讓小姐多睡會兒,可她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莓兒張口便嚷道—

        「小姐,李府那邊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了!」

        剛睡著的花若耶被她的聲音吵醒,抬眼望向她,惺忪的眼神裡還有一絲迷濛,沒聽清楚她適才說的話。

        「莓兒,妳說什麼?」雖然身為靖國公嫡長女,花若耶的脾氣卻比底下三個庶妹都好,鮮少端架子責罰下人,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也都會分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因此在她身服侍的莓兒、如霜與其他幾個丫頭,全成了靖國公府下人們羨慕的對象。尤其是那些服侍其他三位庶小姐的丫鬟們,更是巴不得能與莓兒她們互換主子。

        「小姐,李府那兒又傳出新的消息了。」莓兒上前,一臉興匆匆地將不久前從外頭聽來的傳聞告訴自家小姐,「先前那李府少夫人不是將滑胎藥摻在參茶裡,原本是要送去給李少爺的寵妾虹姨娘喝,想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嗎?

        「結果那參茶卻陰錯陽差進了她公公李侍郎新納不到一年的側室肚子裡,讓剛好也懷了身孕的她滑了胎,李府上下因此鬧了個雞飛狗跳,李大人震怒,李少爺也忍無可忍鬧著要休妻,小姐還記得嗎?」

        聽莓兒提及這樁幾天前發生的事,花若耶精神頓時一振,連忙追問:「李府又傳出什麼消息了?」她平日沒別的嗜好,就愛聽這些閒事當消遣。

        剛巧莓兒另外幾個姊妹也分別在京裡其他幾戶大戶人家裡當差,常能得知那些名門高第後宅的事。知道主子愛聽,所以莓兒一得知什麼新鮮事,頭一個就來告訴自家小姐。

        李府這位少爺的妻子閨名叫蔡薇,出身自武將世家,父兄都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將軍,論家世,算是李家高攀了他們,當初還是李家千求萬求才求得蔡家將女兒下嫁給李少爺。

        可沒想到自蔡薇去年嫁進李府後,李家上下就不安寧,先是李老夫人跌跤摔斷腿,而後李府遭了竊賊,接著李少爺與朋友遊湖不慎落水,回來後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兩個月才復原,不久前又發生蔡薇對李少爺的寵妾下滑胎藥,卻意外害得李侍郎的側室滑胎之事。

        蔡薇長花若耶兩歲,花若耶以前曾見過她幾次,雖出身武將之家,可蔡薇卻是個嬌弱的姑娘,脾氣溫良,當初聽聞她做出下藥的事來,花若耶還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李少爺鬧著要休妻,可他岳父蔡老將軍壓根不相信自個兒的女兒會做出下滑胎藥的事來,於是讓兩個兒子親自調查這事,結果竟查出是虹姨娘誣陷李少夫人。蔡老將軍怒斥李少爺寵妾滅妻,今兒個一早親自去李府要將女兒接回將軍府,後來發生什麼事,您知道嗎?」莓兒說到這兒打住話,一臉神祕兮兮。

        「發生什麼事了?莓兒妳快說呀,別賣關子了。」花若耶心急的催促她。

        「蔡老將軍去李府時,也不知怎麼的竟有個道士同行,這道士一進李府就說李府有妖怪,李府這一年來之所以不安寧,全是因妖怪作祟!」

        聽到這兒,花若耶驚訝的瞠大眼,「李府有妖怪!」

        就連一向沉靜的如霜也一臉吃驚。

        「沒錯,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妳們可知道那妖怪是誰?」

        花若耶聽得興起,沒有多想便道:「莫非是李少爺那寵妾?」

        莓兒搖頭,「不是她,原來鬧得李府闔家不寧的妖怪,竟是李侍郎納的側室。」

        「竟然是李侍郎的側室,她是什麼妖怪?」花若耶好奇的問。

        「聽說她原身是隻耗子精,與道士鬥法後不敵,負傷逃走了。」

        聽完,如霜半信半疑道:「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就是呀,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半隻妖怪呢,真想親眼瞧一瞧。對了,莓兒,那耗子精長得什麼模樣?」這些傳聞經過口耳相傳、加油添醋之後,原本圓的也能說成方的,通常只有三分是真,七分誇大,所以花若耶也沒有全信,不過是當趣事聽聽罷了。

        「據說那耗子精的毛是白色的,體型比一般耗子還要大上五、六倍。」莓兒張開手臂比了個大小,活像她曾親眼目睹似的。

        「那查明真相後,蔡老將軍可還堅持要把女兒帶回去?」花若耶問。

        「聽說李侍郎親眼瞧見側室竟是隻耗子,嚇得都厥過去了,而李少爺得知自個兒錯怪妻子後,想求妻子原諒,可李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再留在李家,要求下堂而去,便跟著蔡老將軍回了將軍府。」

        「她應是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花若耶想起以前曾見過蔡薇幾面,每回見她,她總是羞羞怯怯的有些靦腆,依她那樣的性子,若非徹底寒了心,不會如此決然自求下堂,不留一絲餘地。

        李家的事讓她想起了自家的事,打她懂事起,父親與母親就不曾同睡一房,父親夜裡都宿在兩個側室那裡。

        夫妻倆感情不睦,連帶的父親也不喜她這個女兒,明明她是嫡女,但父親卻更偏疼兩位姨娘所生的幾個女兒。

        思及此,花若耶若有所感的說道:「以後我成親一定不許我夫君納妾,他若堅持要納妾,只能先休了我再納。」

        在她看來,母親之所以不願同父親親近,必是因父親偏寵兩位姨娘令母親心寒,她為母親感到心疼不平,可父親的事她沒辦法管,但以後她絕不允許自個兒丈夫這麼對她,他若待她不好,她情願不要這個丈夫。

        突然聽見自家小姐這番話,如霜與莓兒互覷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接腔。

        小姐性子看似和善,實則一旦有所堅持,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她既然這麼說了,日後萬一真發生這種事,小姐定是義無反顧的下堂求去,絕不會隱忍退讓。

        如霜想起這陣子夫人正準備為小姐議親,能與靖國公府結親者自然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族的公子、少爺,可這樣的家世,要他們只娶一妻而不納妾,只怕很難。

        就拿夫人來說,她堂堂牧陵郡王之女,當今太后的侄女,下嫁給靖國公後也無法阻止靖國公再納兩房側室,還收了幾個小妾。

        如霜有些擔憂的想勸解小姐幾句,這時跨院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這次我絕不會再讓妳們,我非去不可!」

        「妳們別想同我搶,這回我一定要去!」

        「長幼有序,輪不到妳們去。」

        花若耶循聲望過去,「咦,聽起來像是明霞、芹芝和紅纓她們。」

        如霜和莓兒也聽出來了,「是三位小姐沒錯。」這三人皆是靖國公的側室所生,亦是花若耶的庶妹。

        雖是庶妹,但花若耶與花明霞的生辰只相差一個月,比起花芹芝也只大上三個月,三人今年芳齡都是十六。

        而花紅纓與花明霞是同母所出,今年芳齡十五。

        「她們這是在吵什麼?我過去瞧瞧。」花若耶起身,走下廊道往外頭而去。

        來到跨院外就瞧見三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相持不下。

        她眸光一瞟,瞥見弟弟花競誠也在那兒,卻絲毫沒打算上前勸阻三個姊姊,一臉袖手旁觀看好戲的表情。

        花競誠是靖國公唯一的兒子,與花紅纓同年出生。他生母只是個小妾,生下他不久便過世,之後被國公夫人養在身邊帶大,她對這兒子比對花若耶這個親女兒還要疼寵,因這層關係,他們姊弟倆的感情比起其他三個姊妹還來得親厚些。

        見三個妹妹正相持不下沒瞧見她,花若耶走過去問弟弟,「競誠,明霞她們三個在吵什麼?」

        瞅見大姊過來,花競誠朝她略略頷首示意,這才收起看好戲的眼神,擺出平素裡穩重端方的表情,簡單回答,「越平王府過幾天要辦荷花宴,她們在爭那天由誰過去。」

        越平王為人風雅又好熱鬧,四季皆會在府裡舉辦筵席,春有桃花宴,夏有荷花賞,秋有菊花會,冬有梅花齋。因越平王身分貴重,能受邀與會之人身分皆不凡,因此京中之人皆以能受邀為榮。

        而越平王府另有一件為人津津樂道之事,便是越平王世子唐奉書。這位世子生得玉樹臨風、豐姿俊朗,素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稱,京城不少名門千金傾心於他,常有為他爭風吃醋之事發生。

        花家三位庶小姐在去年底靖國公的生辰上見了唐奉書一面後也芳心暗許,因此得知越平王府將舉辦荷花宴,三人才爭搶著想前去。

        花競誠將三人爭吵的原由告訴花若耶後,沒再多留,轉身離開,幾個姊姊之間的吵鬧,他這個弟弟不宜摻和其中。

        他走後,花若耶望向仍在爭執不休的三位妹妹。

        「二姊,去年菊花會妳已去過一次,這回該由我去才是。」花芹芝生得明眸皓齒,肖似其母,仗著她母親最得父親寵愛,在幾個姊妹裡,脾氣也最為驕縱跋扈。

        「三姊,今年的桃花宴妳才去過,只有我還沒有去過越平王府,這次的荷花賞怎麼說也該輪到我去了吧。」花紅纓是靖國公最小的女兒,也最受他疼愛,她模樣生得嬌俏可愛,說話的聲音也軟軟糯糯。為了去見心上人,在兩個姊姊面前也絲毫不肯相讓,最後不惜抬出父親來,「要不咱們問爹去,這回該由誰去越平王府?」

        「妳別仗著爹寵妳,就把爹抬出來壓咱們。」花芹芝怒目瞪她。

        「三姊,我不讓妳去也是為了妳好。去年爹生辰時,越平王世子來給爹祝壽,妳為了親近他,刻意裝作沒走穩撞向他,可他卻連扶妳一把都不肯,讓妳當眾摔倒在地出了糗,妳何必再到他面前招人嫌。」花紅纓軟糯的嗓音說出氣死人的話。

        花芹芝羞惱的漲紅了臉,「妳少胡說八道!當時世子正在與人說話,沒瞧見我才會來不及出手扶住我,他事後還為此特地向我道歉。倒是妳,妳寫給世子那麼多封書信,人家一封都沒回過,我勸妳別再自作多情,世子才看不上妳這丫頭。」她尖銳地諷刺回去。

        聽見自個兒偷偷寫信給唐奉書的事竟被她得知,花紅纓臉色愀變,嗔怒的詰問花芹芝,「妳怎麼知道我寫信給他的事,妳是不是偷看我寫的信?」

        花芹芝冷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定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把這件事洩露給妳的吧?回去我非打死那奴才不可!」花紅纓怒不可遏。

        花若耶在一旁看得咋舌,沒想到三個妹妹為了爭搶男人,竟能撕破臉面吵成這般。

        就在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花明霞眸光一瞥,瞅見站在附近的花若耶,脫口叫了聲,「大姊!」

        她們三人之所以會那麼湊巧聚在這兒,本就是要來找她的。

        花紅纓與花芹芝聞言頓時住了口,一起看向花若耶。

        被她們瞧見了,花若耶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趕緊出聲勸解道:「都是自家妹妹,有話好好說,既然妳們都想去,那一塊過去不就得了。」哪知她這話一出,不僅沒平息三個妹妹的怒意,反倒惹得三人的怒瞋。

        花若耶不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麼,怎麼會招來三位妹妹的不滿。她平日與三個妹妹並不親近,礙於她母親的關係,她們見了她頂多只是說些寒暄話,心裡話是絕不會對她這個姊姊說的。

         「大姊這話說得輕巧。」花芹芝不冷不熱的說道:「要是咱們都能去越平王府,何必在這裡相爭不下呢。」

         「為什麼妳們不能一塊過去?」這事花若耶確實不清楚。

        「越平王世子是什麼身分,他過生辰,越平王府下帖子邀請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儘管知道依花若耶的性子,對這事八成是真不知,並非明知故問,但回答時,花明霞話裡還是透著一絲不平和酸妒。

        縱使因為父親的偏寵,平素裡她們幾人的衣食供養全都和嫡女一樣,但庶女身分擺在那裡,在外人眼中就是矮嫡女一截,像這種正式筵席,庶子女是無法出席的。

        花若耶一愣之後,登時明白過來,原來荷花宴只有她這個嫡女才有資格去。接著她不解的問:「既然這樣,那妳們在爭什麼?」她們三人是庶女,都沒資格去,還有什麼好爭的?

        花紅纓替她解答疑惑,「若是大姊不去,咱們就能代表大姊去了。」

        「我?」花若耶沒想到她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花明霞解釋道:「大姊不是一向不喜出席這種筵席嗎?」花若耶是靖國公嫡女,她若不出席,便可由她們姊妹其中一人代替她出席。

        說著她突然想到,三人相爭了半天,萬一花若耶這回突然想去,她們豈非白吵了?末了,花明霞試探的問:「姊姊應當不會想去吧?」她模樣清秀,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姊妹裡算姿色最平凡,不過她平日喜歡吟詩作對,頗有文才。

        花若耶擺擺手,「我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身為靖國公嫡女,自小各種筵席她沒少參加,小時候還圖新鮮好玩,但隨著年紀漸長,她越來越不愛出席那種必須端著身分,一言一行皆需維持大家閨秀的矜持端莊的宴會,看著眾人看似言笑晏晏,實則虛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越瞧越覺得無趣,因此這兩年來的大小宴請,她能推則推,至於後來是由誰代替她去,她倒是沒多問。

        「那大姊讓我去吧。」花紅纓登時拽住她的手央求道。

        花若耶還來不及開口,就見花芹芝一把推開花紅纓,擠到她身邊要求道:「別讓她去,大姊讓我去。」

        花紅纓氣惱的再推開花芹芝,「大姊,二姊和三姊都去過越平府了,這回該由我去!」

        「由我去才對。」

        「該我去。」

        為了去見心上人一面,三姊妹誰也不讓誰,毫不顧忌自個兒的身分,爭搶扯著花若耶的手臂。

        花若耶一時掙脫不開,揚聲喊了聲,「夠了,妳們別扯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推了她一把,花若耶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叩」的一聲,腦袋磕碰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             *

        泗水城孟府。

        戌時,該是安歇的時候,然而孟家老宅卻無一人就寢,日落後,孟家族人紛紛從各地趕來,此時約莫有二十幾人守在廳堂裡,等著後院傳來的消息。

        有人端坐著閉目養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時走到大門處引頸朝後院張望,有人淡定的啜著茶,另有幾人低聲交談著—

        「你們看今晚的事能成嗎?」

        「今晚的時辰是請出叔祖親自測算出的吉時,若是錯過這時辰還不能成事的話,恐怕就……」

        「有家主親自出手,還有三位長老和家主夫人在旁護法,應當不會有問題。」

        此時孟宅的後院站著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臉肅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長老,站在中間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約莫四十歲,面容秀雅的婦人則是孟清聿的妻子錢苡安。

        幾人各自靜默不語,待時辰從戌時一交亥時,其中穿著黑色長袍,鬚髮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聲朝孟清聿示意,「時辰到了,開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頌引魂咒語,一邊燃起引魂符紙,施法招魂。

        其餘四人在一旁護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今晚的招魂。

        稍頃,院中無端颳起一陣陰風,插在祭壇上的招魂幡隨著那股陰風獵獵飄動,讓燥熱的夜裡憑添了一抹陰森之氣。

        然而幾人臉上卻露出喜色,尤其是錢苡安,她兩眼緊盯著祭壇目不轉睛,今晚招魂的成敗關乎她兒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緊張。

        孟清聿沉穩的燃起一張又一張招魂符紙,孟家幾人不敢移動寸步,全都屏息盯著祭壇,等待招來的魂魄現身。

        忽地,那股陰風遽然停了下來,幾人頓時臉色一變。

        孟清聿當即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吐在手裡的符紙上,並催動法力再次點燃手裡事先以硃砂寫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紙。

        可燃盡了半疊引魂符紙後,卻不見適才消失的陰風再起,孟清聿臉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錢苡安見狀,連忙取出事先準備的一支引魂香點燃。

        引魂香十分珍貴,製作一支需費時數十年的時間,孟家如今只僅存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關頭不輕易使用。此時見時辰己過半,仍未能將今晚要招的魂魄召來,她不得不點燃引魂香協助丈夫。

        半晌後,孟清聿手裡的引魂符紙即將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遲遲沒有動靜,幾人臉色越來越凝重。

        孟清聿臉色蒼白,額上滲出冷汗,引魂符紙需施以法力才能點燃,燃了數十張符紙,他法力已有些不濟,卻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紙吐出舌尖鮮血。

        今夜的時辰是請叔祖測算出來,一旦錯過,兒子就無救了,因此孟清聿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眼瞅著時辰將過,錢苡安滿臉不甘,他們夫妻這段時日耗盡心血想挽救兒子一命,卻將功虧一簣,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態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爺,我們孟家世世代代除魔衛道,我們夫妻倆更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名無辜之人,禰真要讓我們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枉死在邪術之下嗎?」

        不知老天爺是不是聽見了這番話,應了她所求,隨著話落,忽地陰風大作,飛沙走石,招魂幡被颳得獵獵作響,後院裡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幾人一時之間幾乎睜不開眼。

        須臾之後,待陰風平息後,幾人睜開眼,瞧見祭壇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名姑娘。

        看見憑空出現的姑娘,錢苡安驚喜的脫口而出,「成了!總算招來了,清聿,快!你快帶她到大廳去,我這就去帶息風過去!」

        孟清聿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溫聲啟口說明原委,「召喚姑娘亡魂前來實乃不得已,望姑娘見諒。因吾兒中了邪術,需與姑娘冥婚,藉喜事來化解此咒煞,待姑娘與吾兒冥婚後,我定親自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輪迴路去。」

        那姑娘似乎渾渾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兒。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會神智不清,要過一陣子才會漸漸清明,因此也不以為意。

        錢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後朝她施了一禮,「姑娘,若非沒有其他辦法,咱們也不願這麼做。待妳與我兒成親後就是我們孟家人,往後每逢妳的忌日,咱們定會備妥豐盛的祭品祭拜妳,望妳成全。」

        說完,錢苡安便與丈夫分頭行事,孟清聿引領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廳堂,錢苡安則將兒子的魂魄帶過去。

        他們的兒子一個月前中了邪術,為了保住一命,他們不得不暫時攝出兒子的魂魄,令他肉體呈現假死狀態,暫時避開那奪命的惡咒。

        不過這畢竟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為了徹底解除邪術,他們在叔祖的指點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來衝破惡咒,然而這亡魂不能隨便找,需與兒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兒子破除此咒。

        經過叔祖的測算,擁有那八字之人將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們才在今晚設壇施法招魂,經過一番波折,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順利招到魂了。

        錢苡安很快地將兒子的魂魄帶到廳堂裡,孟清聿瞧見兒子的魂魄與那姑娘一樣渾渾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輕嘆一聲。

        由於兒子不贊同冥婚,他們不得已之下,只好暫時施法封住他的神識。

        守在大廳裡的二十幾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為了破除家主的兒子孟息風所中的邪術。

        這些孟家人個個都是開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見他們招來的新魂,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她。

        見她看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模樣生得秀美清麗,在風華正茂的荳蔻年華就香消玉殞,有人替她暗自惋惜嘆了聲。

        婚禮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長老主持,此時新郎新娘兩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協助下,兩人完成了三拜的儀式。

        接著再由孟家年長的女眷充當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準備好的喜房裡。

        喜房的床榻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風的肉身。

        喜婆讓兩人坐在床榻邊,雖然兩人此時皆渾渾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該說的話對新郎、新娘說道:「你們已拜了堂,今晚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雖然你們這洞房沒法過,但禮數咱們還是得按規矩來,你們倆好好在這兒休息一晚。等雞一叫,家主就會送新娘去投胎,還望新娘先忍一忍。」

        說完,喜婆也沒再多留,離開了喜房。

        在她離開後,新郎與新娘宛如木偶一樣,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後,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轉過頸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幾眼後,她面露困惑的出聲問他—

        「欸,你是誰?」

         她這一問,似是驚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側過頭,一雙凜銳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質問道:「妳是何人?為何在我房裡?」

        「我……」她剛啟口,下一瞬便驚愕的瞪大眼,親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變戲法似的,說完話後便嗖地一下鑽進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裡,消失不見!

        她驚奇的瞪著躺著的男人,見他閉著雙眼,濃眉似劍,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他同方才瞧見的那人長得很像……

        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適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裡。

        然而她探出的手卻穿過了男人的身子,落了個空,她疑惑的抬起自個兒的手瞧了瞧,再試著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麼都無法觸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腦袋看著自個兒的雙手,似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屋外傳來雄雞啼鳴的聲音,「咯咯咯—」

        在外頭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開房門踏進兒子的寢房,準備為昨晚引來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黃泉路。

        跟著丈夫一塊前來的錢苡安,沒在寢房裡見到兒子的魂魄,心中一驚,焦急的脫口而出,「息風呢?」

       「息風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孟清聿一進來就發現這事了。

       「這是說邪術已破除了嗎?」錢苡安滿臉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過去仔細觀察床榻上的兒子,「我觀息風印堂,那邪咒應是破除了。」他眼裡露出一抹欣慰之色,這段時日的心血總算沒白費。

        「那他怎麼還沒醒過來?」錢苡安快步來到床榻邊,此時她眼裡只有兒子,一時沒瞧見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風的肉身受到惡咒影響,神魂與肉體重新融合,難免要多花些時間。」

        說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兒子一命的姑娘施禮,「多謝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輪迴投胎之前,想請問姑娘閨名。昨夜妳與吾兒已冥婚,即使如今陰陽兩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將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聽見丈夫的話,錢苡安也連忙從兒子身上收回眼神,滿臉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貴姓、閨名為何?日後也好為姑娘立牌位祭拜。」

        聽見兩人的話,那姑娘這才從迷惑中回過神來,抬目看向他們夫妻倆。

        見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渾渾噩噩、呆呆傻傻,應當能聽得懂人言,錢苡安耐著性子溫言再問:「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可否告訴我們?」

        「名字?」她瞇起眼想了半晌,然後茫然的望著錢苡安,「我叫什麼名字?」

        「沒錯,不知姑娘怎麼稱呼?」錢苡安微笑的問她。

        「我……想不起來了。」回了這句後,她反問她,「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錢苡安有些錯愕的看向丈夫。「這是怎麼回事?」

        「怕是她神識還未恢復。」

        「那該怎麼辦,問不出她名字便無法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復,便凌空畫了一道符籙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時驚訝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18 08:54 PM 編輯

【第二章】

        所謂生魂,便是肉體並未死去,但魂魄卻出竅離體。

        昨晚將那姑娘的魂魄招來後,急著安排她與兒子冥婚,孟清聿一時之間也未進一步詳查,沒想到招來的竟是生魂而不是陰魂,而這抹生魂還不知因何緣故忘了自個兒是誰,讓他連想送她回魂都無法。

        錢苡安為了讓她想起自個兒是誰,試著問她,「姑娘,妳仔細想想,妳家裡都有些什麼人,住在何處?」

        努力想了想,她茫然的搖搖頭,「我想不起來。」

        「那妳再想想,可有記得什麼事或是什麼人?」至少能有個尋找的線索。

        她蹙著眉,比著自己的腦袋,「我這兒空空的,什麼都記不起來。」

        「那妳可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魂的?」錢苡安再問。

        「不知道,我一醒來就看見旁邊坐了個人,然後他像變戲法似的,咻地一下就鑽進了這個人的身子裡。」她邊說邊抬手指向躺在床榻上的孟息風,又驚又奇的說道:「更奇怪的是,他們兩人好像長得一個模樣呢!」如今只是一縷魂魄的她,還看不出魂魄與人的差別。

        錢苡安試著向她解釋,「妳瞧見的是息風的魂魄,因為破除了邪咒,所以他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子裡去了。」

        見她聽自己說完後驚訝的瞪大眼,想著她救了兒子一命,錢苡安心裡已認定了這個兒媳婦,便神色柔緩的接著說:「說來妳與息風已拜過堂,算是夫妻了,等妳想起自己是誰,咱們送妳回魂,再正式登門提親,迎娶妳過門。」

        那姑娘還沒開口,就聽見另一道嗓音反對道:「我不答應。」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錢苡安面帶喜色的看向兒子,「息風,你醒了!」

        孟息風的神魂在與肉身融合時,能清楚聽見外界的聲音,因此一清醒過來便明白眼下的情況。他坐起身,先瞥了那姑娘一眼,這才望向父母,「她連自個兒是誰都不記得,咱們不該乘人之危,興許她早已與人訂親或是嫁為人婦了。」他當初之所以不贊成爹娘為他招魂冥婚,便是顧慮到不知招來的魂魄會是何人,若是已為人妻呢?

        沒想到爹娘竟趁他不備強行對他施法,迫使他的意識陷於昏沉,渾渾噩噩之下完成了冥婚。雖因此破解了他所中的咒術,但這樁未經他同意的冥婚,他不願承認。

        「這……」兒子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尤其她並非陰魂而是生魂,倘若已訂了婚或是嫁了人倒是麻煩了……錢苡安看向丈夫。

        孟清聿沉吟道:「要不這事等這位姑娘恢復記憶後再議。」

        就在他們說話間,那姑娘陡然發現自個兒的身子輕飄飄的,竟然能飛到半空中,她先是驚愕的瞠大眼,接著便試著穿牆而出往外飄去。

       「啊,我竟然可以穿牆呢!」

        見她像個孩子般來來回回玩得不亦樂乎,孟氏夫妻也不以為怪,縱容的看著這位救了兒子一命的恩人。

        見她玩膩穿牆遊戲,兀自往外頭飄去,寢房裡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時,錢苡安神色肅然的望向兒子。

        「如今息風已脫險,咱們也該揪出害他身中惡咒之人了。」

       「那人利用咒術來咒殺息風,定然需取得息風身上之物,而能取到這些東西的,定是咱們身邊人……怕是有人勾結了外人出賣息風。」家族裡出了叛徒,這是身為家主的孟清聿最不想見到的事。

        「爹娘放心,這人我會親自揪出來。」孟息風眸底掠過一絲冷意,他會讓出賣他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你們都有名字,只有我沒有,要不乾脆我自個兒取一個吧。」在外頭玩了一會兒,再飄回寢房時,那姑娘眼裡的神采更明亮了幾分,先前還有些迷茫的神智已逐漸恢復清明,一見到孟家三人便興匆匆說道。

       「那姑娘想叫什麼名字?」剛與兒子談完話的錢苡安柔言笑問。

        想了想,她望向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用早膳的孟息風,飄到他面前,徵詢他的意見,「欸,你說我叫什麼名字好?」對於此刻自個兒是抹魂魄的事,她臉上沒有什麼憂愁之色,反倒因為魂體可以自由的飄來蕩去,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孟息風淡淡瞟她一眼,隨口說道:「妳既然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連家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就叫不記吧,什麼都不記得的意思。」

        聽見兒子敷衍的話,一旁的錢苡安輕斥兒子,「息風,你怎麼這麼說話呢!」知道兒子那張嘴從來吐不出好聽的話,往往一開口便能氣死人,錢苡安趕緊替兒子緩頰,「息風嘴笨,不會說話,妳別介意。」

        她倒也沒怪孟息風,「他說的沒錯呀,我確實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我不喜歡不記這個名字,不好聽。」

        「那妳可想到要叫什麼名字?」錢苡安對她心存感激,耐著性子,和顏悅色的問。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不經意瞥見窗外不遠處那口池子裡盛開的白荷,兩眼一亮,喜孜孜說道:「要不,就叫白荷吧!」

        錢苡安稱讚道:「白荷這名字不錯,咱們往後就叫妳白荷,等妳想起自個兒是誰後,咱們再送妳回去。」

        孟清聿也頷首溫聲道:「這段時日白荷姑娘就先留在孟府裡,若有想起什麼事便告訴咱們,咱們也會幫著打聽姑娘的身分,希望能早日送妳回去。」夫妻倆再與白荷敘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孟氏夫妻打算去見叔祖,將白荷是生魂之事稟告叔祖。

        昨夜招魂沒招來死魂,招來的竟是生魂,離奇的是這生魂竟還助息風破除了惡咒,令他們夫婦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想去請教叔祖。

        房裡剩下白荷與孟息風,孟息風也起身往外走,見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東飄西蕩的似是在玩,見她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他回頭冷眉冷眼的警告她,「妳最好盡快想起自己是誰,否則生魂離體太久,肉體將會漸漸衰亡,屆時妳也別想回去了,只能成為孤魂野鬼,再也當不成人。」

        「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呀。」她一臉無辜的回道,接著好奇的問起他另一件事,「你爹娘說,是他們把我招來與你冥婚,救了你一命,聽說咱們昨晚已拜過堂,這樣咱們算不算是夫妻了呢?」

        他嚴詞否認,「不算!當時咱們都神智不清,豈能作數。」

        她兩眼定定望著他,「可咱們都拜過堂了,還能不作數嗎?」

        爹娘以冥婚喜事來破除咒煞,咒煞既然破了,就意味著昨晚的冥婚確實成了,但這冥婚本不是孟息風所願,故而也不想認,可被她這麼一問,他無法逃避,不得不回答她,「我欠妳一個救命之恩,日後定會回報。至於冥婚之事,妳不要記掛在心上,也許妳早已嫁人,等妳恢復記憶,屆時我會親自送妳回魂。」

        似是覺得他說得有理,白荷點頭附和,「就是呀,我可能已經嫁了人,還生孩子當娘了,可先前你爹娘也說了,我定是肉體出了什麼事故,魂魄才會出竅離體,不巧被你爹給招來。」她接著胡亂臆測,「難道我是招了丈夫寵妾陷害,餵我服了什麼滑胎藥,結果一屍兩命?」說到滑胎藥時她隱隱覺得熟悉,好似曾聽誰說過似的。

        孟息風提醒她,「妳還沒死。」

        「說不得我小產了,這會我的身子正半死不活呢。」她再隨口猜測,接著問他,「你說我丈夫見我這般,會不會責罰害我的小妾?」

        孟息風懶得回答她這胡亂瞎猜的事,逕自往書房去。

        她不死心的飄在他身邊,追問:「欸,孟息風,你說那小妾見我昏迷不醒,會不會趁機害死我呢?」

        他被她煩得緊,不客氣的啟口道:「妳別胡思亂想,事情未必是這般,說不得是妳嫉妒正妻,想謀害她不成反倒害了自己,這才會離魂。」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是個小妾?」她歪著腦袋,黛眉微蹙,「我不想做別人的小妾,與其如此還不如嫁給你呢。」

        孟息風額頭微抽,不打算再同她繼續這個話題。

        此時剛好兩名年輕一輩的孟家子弟正要去探望孟息風,在半途遇上,兩人立即熱絡的迎上前來。

        「息風,太好了,你總算破除那惡咒了!」

        孟息風只是朝兩人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知這位堂兄弟平日便不是多話之人,性子也有些淡漠,兩人也不以為意,走在左側穿著一襲藍袍,面容俊秀的孟息鈞覷見一旁的白荷,面露疑惑的多瞧了她兩眼。

        「息風,這姑娘怎麼在這兒?」昨晚冥婚時他們兩人也在場,自是認得出她便是大伯招來的助堂兄破煞的魂魄。

        孟息瀾也發現不對勁之處,「是呀,她怎麼不懼陽光,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他身量壯碩魁梧,下頷蓄了落腮鬍,性情有些大剌剌。

        孟息風只簡單回答了句,「她是生魂,不是死魂。」

       「什麼,她是生魂!」聞言,兩人驚訝的盯著白荷直看。

        白荷被他們那彷彿在看什麼稀奇之物的眼神給看得害臊了,往孟息風身後躲了躲。

        見狀,孟息風不動聲色的往前移了一步,擋住兩位堂兄弟打量的眼神。

        兩人這才收回眼神,孟息瀾好奇的問:「她是生魂,那大伯是怎麼招來的?又怎麼能助你破除惡咒?」

        關於這點,一旁的孟息鈞不等孟息風回答,便猜測道:「約莫是她的肉身出了什麼意外,致使魂魄離體,才會陰錯陽差被大伯給招來。」說完,他不解的看向孟息風,「不過叔祖不是替你算了個相合的八字,要借著那八字助你破咒嗎?難道這姑娘的八字與叔祖推算出的八字一樣?」

        同年同日同時出生之人雖不多,但真要找還是有的,因此同樣的八字並非是獨一無二。

        孟息風搖首表示,「我不知道她的八字。」

        「你不知?」孟息瀾訝道。

        白荷從孟息風身後探出頭來,替他回答道:「因為我不記得自個兒的事了。」自然也不記得生辰八字。

        孟息風接腔替她解釋了句,「她失憶了,不知自己是誰。」

        孟息瀾瞪大眼,「竟有這事,如此一來不就無法送她回去了!」

        「生魂離體可不能拖太久。」孟息鈞有些擔憂的瞥了白荷一眼。

        白荷點點頭,「這事孟息風方才告訴我了。」

        孟息瀾好意道:「那妳還不快想想自個兒是誰,咱們才好送妳回去。」

        白荷白他一眼,「這事又不是吃飯喝水,說想就能想起來。」她腦袋就像被掏空的池子,裡頭什麼都沒有,連從何想起都不知道。

        「這種事確實急不來,姑娘也別著急,大伯既然將姑娘招來,定會想辦法幫助姑娘恢復記憶,咱們兄弟也會盡力幫忙打探姑娘的來歷。」孟息鈞勸慰了她幾句。

        「嗯,多謝。」白荷點點頭向他道謝。不知為何,對於遺忘的那些事情,她並不急著回想起來,彷彿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此時只想趁著難得的機會在外頭多玩一會兒。

*             *             *

        深夜時分,孟息風脫了外袍準備就寢,瞟見白荷穿牆而入,他皺起眉,「妳這麼晚來有何事?」

        「宅子裡大家都睡了,我想我也該睡了。」雖然她一點都不覺得睏倦,可眾人都睡了,也沒人可陪她說話,她無聊之下只好回來找他。

        孟息風這才想起娘似乎並未替她另外準備房間,他重新穿上外袍,說道:「我帶妳去客房。」

        「去客房做什麼?」

        「自然是讓妳歇息。」說著,便逕自舉步往外走。

        「可我想留在這裡。」她沒動,在床榻旁坐下。

        「咱們孤男寡女,豈能同居一室。」他停下腳步,長眉輕攏,肅色道。

        「咱們昨晚已拜堂成親了。」她提醒他。

        「我說了,當時咱們都神智不清,這婚事不算數。」

        「可咱們確實拜過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就待在這裡,她不想去客房,想留在這兒。雖然對昨晚拜堂的事沒什麼印象,卻對他一再嫌棄她、不認她這妻子,想撇清關係,她心中有些小小的不豫,因此不想讓他稱心,刻意拿這事來堵他的嘴。

        他驀地沉下臉來,「我以為咱們已經說好了。」等她恢復記憶就送她回去,以後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那都是你一個人在說。」她可什麼都沒答應他。

        「妳這是什麼意思?」孟息風橫眉豎目地質問。

        「意思就是,我要睡在這裡。」

        「這是我的寢房。」孟宅不缺廂房,他沒打算把自個兒的房間讓給她。

       「可昨晚這裡是我們的喜房,我和你還在這兒並肩坐了一夜呢。」她堅持不走。經過一整天,她神智已完全恢復清明,不像初時那般迷茫,雖然仍不記得自己是誰,卻已不再迷迷糊糊。

        她覺得自個兒應當是個好脾氣的人,卻也不是沒底限,能任人隨便拿捏欺負。

        聞言,他冷冷瞥她一眼,也沒再趕她走,「好,既然妳喜歡這寢房,那就留下吧。」身為除魔衛道的天師,這些年來他見過的魂魄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他索性當她是那些陰魂,無視於她。

        脫下外衣後,他吹熄燭火,避開坐在床榻旁的她,逕自躺上床沒再理會她。

        在幽暗的房裡,她仍能瞧得一清二楚,見他睡下,她坐在旁邊直勾勾盯著他看。

        「欸,孟息風,你們孟家是天師世家,你也會捉妖驅鬼嗎?」她好奇的問。

        他沉默著沒有答腔。

        「你看過妖怪嗎?」她再問。

        他仍是闔著眼不發一語,當沒聽見她的話。

        他不回應她的話,她也沒在意,自顧自再問:「你為什麼會中了那什麼惡咒?」

        他沒回答。

        她自問自答,「我知道了,你若不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就是橫刀奪愛搶了別人心頭所好才會被下咒,我說得對不對?」

        他眉頭微動,還是一句都沒回。

        她倒不是非要他回答她不可,而是夜裡太靜了,她又一點都不覺睏倦,見大家都睡了覺得有些寂寞,這才想找他說話。

        半晌,見他似是睡著了,她也沒再吵他,穿牆而出打算四下逛逛,打發這漫漫長夜。

        她沒敢跑太遠,只在附近逛了一圈,夜深人靜,連雞犬都睡著了,她正覺得無趣準備要回去時,隱約聽見有處房裡傳來奇怪的聲音,她好奇的飄上前,穿牆而入。

*             *             *

        在白荷四處遊蕩的這一晚,靖國公府為了花若耶昏迷不醒之事,花明霞、花芹芝、花紅纓全都被禁足了。

        靖國公夫人雲鳳青罰她們在房裡閉門思過三個月。

        越平王府三日後要舉辦的荷花宴,姊妹三人全都無法前去。

        可雲鳳青是她們的嫡母,她們不敢有隻字片語的不滿。這位嫡母雖然不得她們父親的寵愛,但她出身高貴乃是牧陵郡王之女,而牧陵郡王是當今太后的兄長,雲鳳青見了太后要喊一聲姑姑,論起地位絲毫不亞於靖國公。

        靖國公花肇謙雖與正室不親近,但對她人前人後倒也十分敬重。

        這些年她主持府裡的中饋,靖國公府在她打理下,井然有序,尊卑分明,因此即使是她們的母親在她跟前都只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一絲逾矩。

        此時站在床榻旁看著女兒的雲鳳青,神色陰鷙。

        她嫁給花肇謙二十年只得了這麼個女兒,她費盡心思為女兒籌謀打算,從幾年前便開始在京中世家貴族的子弟中仔細挑選,想為女兒謀一門好親事,如今好不容易千挑萬選才終於挑上了一個。

        女兒出事那日,越平王府正好派人來為世子唐奉書議親,她很滿意這門親事,待越平王府的人離開後,她正想把這好消息告訴女兒,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原以為女兒很快就會清醒,誰知她竟昏迷到現還未醒來!

        瞅見女兒這般模樣,雲鳳青恨不得命人將那三個害了她女兒的庶女給痛打一頓。

        要是女兒有個什麼好歹,她絕饒不了她們!

*             *             *

        「欸,孟息風,你知道昨晚我瞧見什麼了嗎?」一早見到孟風息醒來,白荷興匆匆地飄到床榻旁。

        他瞥她一眼,也沒作聲,走到面盆前準備洗漱。

        她沒在意他的冷淡,興奮的將昨晚瞧見的事告訴他,「我跟你說,我昨晚親眼瞧見傳說中的妖精打架了!」

        聞言,孟息風軒眉微攏,「什麼妖精打架?」他怎麼不知孟府有妖精?

        她臊紅著臉,伸出兩根手指頭交纏在一塊,「就是那種妖精打架啊。」對於這種事,姑娘們總是羞於直接啟齒,因此都以妖精打架來稱呼。

        瞅見她的手勢,孟息風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臉色頓時一沉,訓斥她,「妳一個姑娘家竟跑去窺看這種事,難道不知羞恥怎麼寫嗎?」

        她無辜辯解,「我也沒想到會瞧見這種事,昨兒個我一人在府裡頭四處逛,忽然聽見有人呻吟,以為是誰身子不適便過去瞧瞧,哪裡知道一進去就撞見床榻上的人正在做那事。」

        孟家並非每個人都能瞧見她,只有開了天眼的人才能看見,住在祖宅裡的孟家人不多,包含孟清聿夫婦和孟息風在內不過也才七、八個人,那天冥婚前來觀禮之人都是旁支,是從其他地方趕來,並不住在本家。

        而宅子裡的下人都只是尋常人,沒一個人能見到她。

        「非禮勿視,縱使不慎撞見,妳也不該多看。」孟息風斥責她,方才聽她話裡透著的那股興奮勁兒,他不問也知,她昨兒個意外撞見後定是沒即刻離開,還逗留在那兒觀看。

        「欸,你不想知道我昨晚瞧見的那兩人是誰嗎?」見他像個夫子一樣訓斥她,她也沒在意,她早就看出他這人性情古板嚴肅。

        孟息風直接以行動來表明他不想知道那兩人是誰,轉過身洗漱。

        她不死心的飄在他身邊叨念著,「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嗎?那兩個人可是你絕對料想不到的人!」
他無動於衷。

       「你們五長老和八長老……」

        聞言,一直面無表情的孟息風終於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抬起洗得濕漉漉還來不及擦乾的臉望向她,「妳說那兩人是五長老和八長老!」

        見終於誘得他出聲了,她得逞的嘿嘿直笑,慢吞吞的賣著關子,「我可沒說是他們兩人。」那兩個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他不容她狡辯,「妳方才分明說了五長老和八長老。」

        她趁機反訓了他一句,「話要聽清楚,我只說『你們五長老和八長老』,可沒說是他們兩人。」

        他頓時意識到被她戲弄了,「妳這是在誆我?」

        「是你自個兒沒聽清楚,誤會了,怎能怪我。」她嘻嘻笑道。

        知道他不問,她怕是要沒完沒了,孟息風不得不問道:「那兩人究竟是誰?」

        聽他開尊口問了,她這才高興的告訴他,「是你們府裡那個白臉管事和廚娘。」她不知道那管事姓什麼,見他面色白皙便叫他白臉管事。

        聽見是那兩人,孟息風俊眉微蹙卻沒再多說什麼,拿起巾子把臉擦乾。

        「欸,既然他們兩人郎有情妹有意,你要不要撮合他們,安排他們成親算了?」她想既然那兩人有情,不如成全他們,也省得他們辛苦的在半夜偷情幽會,完事後那廚娘還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走回去。

        孟息風沒告訴她那管事已成親,家小都安置在外頭,至於那廚娘則是個寡婦。

        孟家待下人一向寬厚,倘若那管事想納廚娘為妾,他們也不會多管,可聽說那管事的妻子是個妒婦,絕不容丈夫納妾。幾年前管事有意納妾,被她追砍了好幾條街,怕也是因著這關係,管事與廚娘才會瞞著眾人夜裡私會。

        不過這事他沒告訴白荷,洗漱好後,他挑了件銀灰色長袍穿上,再束起髮髻走出寢房到靜室練氣調息。

        那靜室似乎安置了什麼辟邪之物,白荷無法跟進去,只好自個兒一人四處溜達,半途遇見孟清聿夫婦,兩人關心的與她敘了幾句話。

        瞅見兩人親暱的手挽著手,白荷羨慕的脫口而出,「孟伯伯、孟伯母感情真好。」說著這話時,她腦海裡突然掠過一男一女,兩人的面容有些模糊,瞧不清楚。不知為什麼,她直覺這兩人是夫妻,但兩人的關係很疏離,不像孟氏夫妻這般親密。

        錢苡安含笑的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我和妳孟伯伯自小一塊長大,又成親二十幾年,這都老夫老妻了。」成親後,她與丈夫一直很恩愛,這一生她最滿意的事便是嫁給了丈夫,如今兒子已平安無事,此生可說別無所求了,當然若是能再添個兒媳婦什麼的,那就更好了。

        瞅著白荷這個名義上的兒媳婦,她十分中意,即使知道自個兒離魂,她仍一直不急不躁,不憂不懼,這分從容淡定讓她很欣賞。

        她心中不禁暗自期盼白荷仍是未嫁之身,如此一來,說不得兩人有緣能做婆媳。

        一旁的孟清聿則關切的詢問白荷,「妳可有想起什麼事來?」

        白荷輕搖螓首。

        錢苡安安慰了她一句,「不要緊,我們已經派人去打聽了,也許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白荷頷首,再敘了幾句後,她目送兩人離開,怔怔的注視著他們交握在一塊的手,和並肩而行的親暱身影。

        她忍不住豔羨的想著,要是以後她和她的夫君也能這般就好。

        難得有情郎,白首不相離。可這有情郎絕不能多情,只能對她一心一意,要是他三心兩意,見一個愛一個,那不要也罷,

        她不願像母親一樣……想到這兒,白荷忽然一愣,她母親是什麼樣的?

        她努力想了想,最後一無所獲,什麼也沒再想起來。

        孟家有一處禁地不准任何人擅入,這事在白荷來到孟家的翌日便被叮囑過。

        她雖然有些好奇,卻也不至於為滿足好奇心就擅闖禁地,她頂多只在那處禁地—――白閣附近張望幾眼。

        白閣是棟兩層樓的閣樓,樣式與孟家其他的房舍相差不多,皆是黑瓦白牆的建築,四周栽滿了山茶花,孟家人和下人皆不敢隨意前來,故而此處十分清幽靜謐,只有一名年紀約莫五旬的侍者守在門前。

        今晚孟息風入睡後,白荷一人閒著無聊,四處遊蕩,不經意飄到白閣附近,那名侍者似乎也去就寢了,白閣前無人看守。

        她瞥了一眼,準備飄到其他地方時,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冰冰涼涼,宛如夏日溪澗從山石間落下的清冽嗓音。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她驚疑不定的四下逡巡,想找出是誰在說話,忽然之間,白閣緊閉的雕花木門彷彿被一道風給吹開了。

       「姑娘請進。」那嗓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她有些驚疑,不過略一遲疑後,仍緩緩飄了過去。

        進去後,屋裡沒有點燈,但她是一抹魂魄,能在夜裡視物,望見有一人端坐在蒲團上,她好奇的靠近,瞧見那人一頭霜白的長髮沒有束起,隨意披散在肩上,接著在看清他的面容時,她倒吸了一口氣。

        倘若這世間真有神仙,應當便是如此吧。他俊美無儔,膚如白玉,五官細致得猶如上天精心雕琢,完美得令人屏息。

        「你是誰?」彷彿怕褻瀆了這謫仙般的男子,她小心翼翼出聲詢問。

        「孟家的人都叫我叔祖。」他抬目看向她。

        「可你看起來似乎並不老。」她直言不諱的表示。

        「我已活了許久。」久到他都記不得他的年紀了。

        她怔怔的望著他那雙彷彿浸染了滄桑歲月的枯寂眼神,脫口問道:「你怎麼會住在這禁地裡?」

        「因我不欲見外人。」

        「那你為何讓我進來?」

        「因為妳與孟家有緣。」她是他所測算到的契機,既能解了息風身上的咒,而他尋覓多年之人也將因她出現,因此他特意見她一面。

        這是白荷最後所記得的話,而後她連自個兒怎麼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再回過神來已是翌日清晨。

        她迷迷糊糊的張開雙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了孟息風的寢房,思及昨夜的事,她興匆匆將此事告訴孟息風。

       「孟息風,我昨晚進了白閣,見到你們叔祖了!」

        正要洗漱的孟息風神色一沉,「妳擅闖了禁地?」

        「我沒有擅闖進去,是叔祖讓我進去的。」她將昨日被叔祖叫進禁地之事告訴他。

        聽完,孟息風有些訝異,「叔祖讓妳進去?他還對妳說了什麼?」

        「他說我跟你們孟家有緣。」她托著腮頰,有些懊惱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位叔祖的模樣了。

        孟息風略一沉吟,告誡她,「妳進禁地見了叔祖的事,別再對其他人提起。」

        「為什麼?」

        「妳一個外人進了孟家禁地難免引人非議。」在孟家,除了歷任的家主夫婦,無人能有幸得見叔祖,就連他也不曾。叔祖見了她,定是有什麼特別的緣由。

       「又不是我自個兒闖進去的。」她叨念了句,不過還是順從的點頭答應,沒再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19 11:45 AM 編輯

【第三章】

        一得知孟息風要出門去捉妖的事,白荷飛也似的趕來,一路飄到了他面前。

        「孟息風,我聽說你要去捉妖,我也要去!」她一臉興高采烈,兩眼晶亮的望住他。

        被她那明亮的眼神盯著,靜默片刻,他面無表情的駁道:「我是出門辦事,妳去做什麼?」

       「我沒見過妖怪,你讓我去嘛,我保證絕不會妨礙你捉妖。」

        他不發一語的往馬房走。

        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邊,軟語央求著,「我一定不會壞你的事,你讓我去開開眼嘛。」

        他抬目覷看她一眼,「我若不讓妳去,妳會留下來嗎?」

        「不會!」她毫不遲疑的回答。

        孟息風沒再出聲,逕自往前走著。

        看向他的背影,白荷後知後覺的醒悟到他八成是默許她跟了,欣喜的綻露出笑顏,一臉乖巧的表示,「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

        他警告她,「妳若亂跑跟丟回不來,屆時無法返回自己的肉身,真成了孤魂野鬼,可別怨人。」

        他明明是冷著臉說出這話,她卻從他這番警告裡聽出了他的關心之意,連忙道:「你放心,我一定緊緊跟牢你,不離開半步。」

        說完,見他從馬房裡牽出一匹黑色駿馬,他跨上馬兒後,她也趕緊飄上後方馬背。

        孟息風回頭睞她一眼,薄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麼,不過最後什麼也沒說,扯著韁繩馭馬從後門離開。

        孟家祖宅坐落於泗水城外梧棲山半山腰之處,白牆黑瓦,周遭山林圍繞,十分清幽。孟息風沿著山徑縱馬下山,白荷坐在他身後,好奇地看著沿途景致,這幾天她雖然常在孟家閒晃,卻也不敢離得太遠,這還是頭一次下山。

        山路顛簸,可她是一抹魂魄,絲毫不受影響,穩穩地安坐在馬背上,正確的說,是飄在馬背上。須臾後,她才突然發覺,她能飄,壓根用不著跟他一塊坐在馬背上。

        然而看著坐在她身前那抹頎長挺拔的身影,她忽然覺得與他這般同乘一馬似乎也不錯,彷彿兩人真是一對夫妻似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發覺自己竟不覺得排斥,孟息風雖然老是板著張臉,不過相處幾天下來她並不討厭他,倘若……她恢復記憶後確定自己還未嫁人,要不乾脆就嫁給他好了。

        孟伯父、孟伯母那麼恩愛,說不定以後他們兩人也能那般。

        一路上,白荷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來到山下,孟息風進了城後,來到一處宅院前。

        他向門房表明身分,門房進去通報後,很快宅裡出來了一位四旬左右,模樣高瘦的管事,那管事一見到他,十分客氣的迎他入內。

       「孟天師,快請進,我家老爺正等著您呢!」

        孟息風將馬兒交給一個小廝,跟著管事走進去。

        白荷跟在他身後,一邊打量這座宅子。在她看來,這宅子不大,那些梁柱上的雕刻不夠雅致,園中栽種的花木泰半都只是些凡品。

        她不知這座在她眼裡很是普通的宅邸,它的主人卻是泗水城的首富,在泗水城百姓眼裡,朱家可是高不可攀的大戶人家。

        孟息風被管事引進廳裡,朱老爺連忙起身相迎。

        「孟天師,你總算來了,犬子等著你救命哪!」朱老爺身形福泰,約莫五十歲左右,唇上蓄著兩撇鬍子。他經營玉器致富,為人慷慨,常施粥贈藥救濟貧窮的百姓,幫助了不少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孟息風,兩年前貫穿泗水城的那條泗水相繼有十來個人離奇溺斃,連官府都查不出來是怎麼回事,鬧得眾人一時人心惶惶,當時便是孟息風出手收了在泗水裡肆虐的水妖,泗水這才重新平靜下來,不再有無辜之人溺死河裡。

        近來兒子出事後,接連請了幾個大夫都沒用,而後有人提起他是不是中邪了,他這才想起孟息風,趕緊差人去請他過來。

        孟息風也沒多問,直接說道:「帶我去瞧瞧令公子。」

       「好好,孟天師請隨我來。」朱老爺領著他往兒子的寢房走去,絲毫沒瞧見跟在一旁的白荷。

        還沒到廳房,便聽見屋裡傳來陣陣哀鳴的呻吟聲—

        「好痛、好痛,疼死我了……」

        白荷好奇的先一步飄進房裡,一進去就見到床榻旁有兩個丫頭按著在床榻上痛得打滾的一名男子的雙手,似是在阻止他去撓自個兒的臉。

        「少爺別抓臉。」

        她走近仔細一瞧,發現那男子全身腫脹,尤其那張臉又紅又腫,五官全都擠成一團,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有些嚇人。

        在她之後,孟息風也跟著朱老爺進來,他沒走近床榻,只是淡淡投去一眼便將目光移向屋頂的橫梁上。

        白荷發現,也隨著他抬目往上頭看,訝異的瞅見有隻白貓就站在橫梁上,正拱起背脊,露出尖牙朝他們齜著牙,似是在威赫他們。

       「那隻貓該不會就是妖怪吧?」她好奇的指著那隻白貓問孟息風。

        孟息風點點頭。

        朱老爺也留意到他望向橫梁的眼神,跟著抬眼看過去,只覺得眼前似有白影一閃而過,仔細再看,卻什麼也沒見到。

        孟息風見白貓躲進一根梁柱後,收回眼神,走向床榻。

        床榻上的男子看見父親過來,虛弱的朝著父親哀嚎,「爹,我疼得快掉死了,你再不想辦法救我,等我一死,咱們朱家就斷子絕孫了。」

        「爹請來孟天師救你了,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沒事了。」安撫了兒子一句,朱老爺趕緊抬頭詢問孟息風,「孟天師,依你看,小兒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全身腫脹成這般?可是沾了什髒東西?」

        孟息風沒回答朱老爺的話,目光冷沉的看向床榻上的朱少爺,問他,「你是不是曾對貓做過什麼事?」

        「什麼貓,我不知道,我爹不是請你來救我嗎?你還不快救我,我快疼死了!」朱少爺疼得沒心思去想自己曾做過什麼事,朝他吼道。

        朱老爺見兒子這般,一臉心疼,「孟天師,小兒這可是中邪了?你看要不要先施法幫小兒祛邪,再來問別的事?」

        孟息風沒理會朱老爺,望住朱少爺沉聲再問:「你是不是對貓做過什麼事?」

        見他一再問著這事,白荷若有所思的抬頭看了眼又從梁柱後現身的白貓。

        朱老爺不明白孟息風為何一直追問這無關緊要的事,一時著急,忍不住催促道:「孟天師,你還是先幫小兒施法吧,至於貓的事,晚點再說成不?」

        孟息風冷冷的說了一句,「他若不老實回答,恕我幫不了他。」

        「這……難道這事與貓有關嗎?」朱老爺一愣之後,登時醒悟過來,孟息風不會無緣無故問兒子貓的事,他連忙看向兒子,催促道:「你快回答孟天師的話,你是不是對貓做過什麼事?」

        朱少爺呻吟的哀嚎著,「爹,我疼得什麼都想不起來。」

        旁邊那兩個丫鬟,其中一個猶豫了下,囁嚅的出聲道:「老爺,少爺幾個月前發現一窩小白貓,一時好玩將牠們捉來玩弄,打斷牠們的四肢,再剖開牠們的肚子,之後又拿火燒牠們,最後還用腳把沒燒死的小貓一一踩死。」

        聽見朱少爺竟如此虐殺那些小貓,白荷抬頭瞥了橫梁上那隻白貓,心裡已約略明白,那幾隻小貓多半是這隻白貓生的,牠八成是來為自個兒的孩子們報仇。

        再瞅了床榻上的朱少爺一眼,適才的不忍之心全消,她語帶不忿的朝孟息風說道:「朱少爺對那些小貓做出這麼殘忍的事,你不要救他了,他這是罪有應得!」

        孟息風淡淡覷她一眼,沒有作聲。

        朱老爺膝下只得這麼一個兒子,十分溺愛,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平日沒少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也常拿下人和那些牲畜撒氣,只是不知兒子居然殘暴到這種地步,登時又驚又怒的斥責兒子幾句,「好端端的,你去為難那些貓做什麼?」

        「那不過只是幾隻畜牲!」朱少爺仍不覺得自個兒有錯。

        孟風息面無表情的開口,「萬物皆有靈,一報還一報。朱少爺,你在虐殺那些貓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聞言,朱老爺忙問:「孟天師,你的意思是小兒眼下這般情形,全是因那幾隻慘死的小貓作祟嗎?」

        孟息風搖頭,瞧見白荷竟飄到橫梁上,他眉頭微皺,那白貓已成精,如今因孩子慘死而挾帶怨氣,白荷雖是魂魄,卻也易被怨氣所傷,正要叫她下來時,卻聽她對著那貓說話—

        「換作我是你,我的孩子被人這般虐殺,我也饒不了那人,這朱少爺真是太可惡了!」

        白貓聽她這麼說,原本齜著牙的凶狠模樣忽地微微一斂。

        白荷見狀繼續說道:「你放心,若是孟息風非要收了你,我一定幫你。」她拍著胸脯一臉仗義的表情,接著勸道:「不過趁他還沒動手,你快逃吧,等孟息風離開後,你再偷偷回來報仇就是。」她認為做出惡事之人都該受到懲罰,這白貓為了自個兒慘死的孩子來找朱少爺報仇,並沒有錯。

        見她竟當著他的面唆使白貓逃走,孟息風抬了抬眉,從衣袖裡取出一個窄口細頸繪著麒麟紋的白玉瓶,施法念了幾句咒語,揚手一揮,頃瞬間白荷和白貓便一塊被收進白玉瓶裡。

        朱老爺瞪大眼看著孟息風拿在手裡的白玉瓶,適才見他拿著瓶子念了幾句咒語,便朝著橫梁一揮,隱約間見到有一、兩道白影被收進白玉瓶裡,他有些驚疑不定,「孟天師這是把那作祟的貓靈給收了嗎?」

        孟息風沒有多做解釋,只道:「貓妖我已收了,不過奉勸朱老爺,你這些年行善無數,這次尚且能護得朱少爺一時。然而孽做多了終究得償還,倘若朱少爺殘暴的性子再不改,下一回可就逃不了了。」

        朱老爺忙不迭地代兒子回道:「是是是,待小兒這次好了之後,我一定讓他痛改前非、再不造孽。」

        臨走前,孟息風取出一張符紙遞給他,囑咐,「把這靈符燒成灰讓他喝了。」

        朱老爺趕緊收下符紙,親自送他離開朱府,同時送上一筆豐厚的酬金。

        出了朱府,騎上馬,孟息風往城門而去,來到城外時,他找了處無人的僻靜之所翻身下馬,取出白玉瓶將白荷和那隻貓妖放出來。

        原以為白荷會又氣又惱,不想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僅沒氣惱,反倒嘖嘖稱奇。

       「方才你就是拿這瓶子把我和白貓收進去的嗎?它看起來這麼小,想不到裡頭可大著呢,足夠再裝上一百隻白貓和我。」

        孟息風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她眼神清澈澄亮,沒有半分不悅之色,只是一臉好奇的打量著他手裡的白玉瓶。

        然而一旁的白貓可沒她這般好脾氣,面對適才收了牠的人,牠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來,猙獰的朝孟息風撲過去,尖利的爪子惡狠狠地朝他的臉抓去。

        孟息風抬手一揚就將撲過來的白貓甩了出去,白貓落地後再凶狠的撲上去。

        白荷呆呆地看著孟息風與白貓鬥起法來。白貓看著小小一隻,可牠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驚人的凶戾之氣,宛如一頭威猛凶暴的惡獸,速度也矯健得猶如閃電,令她的雙眼幾乎追不上,只能隱約瞧見一閃而逝的白色身影。

        擔心牠會傷了孟息風,她驚駭得想阻止,卻壓根無法接近一步。

        但更教她吃驚的是孟息風,他避開了白貓一次次的攻擊,見他這般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模樣,她這才稍稍安心在一旁觀戰。

        她雖然同情白貓,卻也不願見到孟息風受傷。

        幾息之後,孟息風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揪住白貓的後頸,將牠整隻提了起來。

        見白貓被他擒住了,白荷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出聲為白貓求情,「孟息風,你別殺牠,牠也是為了替自己的孩子報仇才會這樣,你饒牠一命吧。」

        看向手裡這隻即使被擒仍不停掙扎嘶吼的白貓,孟息風沉聲對牠說道:「你靈智已開,修為得來不易,別為報仇之事被怨氣纏身,徒然造下殺業。這世間,一報還一報,朱少爺所做下的惡事,老天自會記上一筆,日後你且等著看他的下場,何必急於一時。」

        白荷聽出他沒打算殺了這隻白貓,擔心白貓不肯死心,堅持想報仇會惹惱孟息風,為了打消牠報仇的心思,她也在一旁勸道:「那朱少爺沒死,我知道你心裡定有不甘,可你想想,為了這種人犯下殺孽值得嗎?你好不容易才修煉到這般地步,不要為了這種人弄髒自己的手,遭了天譴可就不值得了。」她叨叨絮絮的說到這兒,對著白貓再說:「吶,以後你若是再生崽子,記得藏好一點,可別再被人發現了。」

        白貓察覺兩人對牠沒有惡意,身上的戾氣這才漸漸散去。

        發現白貓身上的怨氣已消去,孟息風放開了牠。

        牠一落地後,金色貓瞳看了孟息風一眼,然後向著白荷走過去,朝著她點點頭似在向她道謝。

        白荷驚訝的瞪大眼,還來不及說什麼,下一瞬白色身影一閃往旁邊的林子裡竄去,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望著白貓離去的方向,白荷有些不捨,「牠走了。」

        孟息風跨上一旁的黑馬,見她還有些依依不捨的看著白貓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一瞬,啟口道:「該回去了。」

        她如來時那般飄到他後方坐著,好奇的問他,「欸,孟息風,你說那貓還會不會再跑去找朱少爺報仇?」方才他們那般勸牠,也不知牠聽不聽得進去。

        「牠身上的怨氣已消。」

        「你的意思是牠不會再去找朱少爺報仇了?」

        「嗯。」他回頭睞她一眼,馭著馬兒緩緩往孟宅而去。

        「方才我以為你會殺了牠,你肯放了牠真是太好了,要我說,最該死的是那位朱少爺,竟然那麼殘暴的虐殺那些小貓。」見他肯放了白貓,她很高興,他果然如她想的一樣,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朱少爺這麼做怕不是第一回了。」他在朱少爺身上瞧見濃厚的怨氣纏身,可見他素日裡沒少做惡事,多虧他爹平日行善積德,福澤深厚才庇佑了他,然而護得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他若再不悔改,繼續造惡,日後他爹也庇蔭不了他。

        「就這麼放過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應當讓他再多吃些苦頭才是。」她有些不平的說道。

        「貓妖在他身上下了毒,縱使飲下我那符紙的水解了毒,朱家也注定要絕後了。」

        「咦?朱家會絕後,這是為何?」

        「因為朱少爺的身子早已因酒色過度而虧空,又被貓妖下毒傷了根底,不會有後。」

        「這也算是報應了吧。」得知這事,她覺得大快人心,接著想起另一件事,興致勃勃地問道:「你那只白玉瓶是什麼做的?怎麼那麼神奇,能收人、收妖,裡頭空間還那麼大!」

        「那是法器,不能收人,只能收妖和鬼。」

        「可你方才分明將我收了進去。」

        見她沒聽明白他的話,他毫不留情的點醒她,「妳是魂魄不是人。」

        她一拍額頭,「啊,瞧我都忘了自己不是人。」

        聽她這麼說,孟息風神色古怪的回頭瞟她一眼。

        他那眼神諱莫如深,讓她有些不明所以,接著像是發現新奇的事,脫口指出,「欸,孟息風,你竟然對我的話有問必答耶!」他之前對她的話總是不怎麼愛搭理,可自那白貓離開後,不管她問什麼,他竟然一反先前淡漠的神態,回答了她每個疑問。

        聞言,他不再作聲,回過頭逕自騎著馬爬上通往孟宅的山徑。

       「你怎麼不說話了?」坐在後頭瞧不見他的表情,又遲遲等不到他回應,她索性飄到他身前,叨絮的問著,「孟息風,你當天師多久了?像今天的貓妖你見過幾隻?還有這世上真有鬼嗎?我怎麼都沒見到。」

        聽見她最後一句話,他回了句,「我眼前不就有一隻。」

        她一時沒會意過來他指的是她,朝左右瞧了瞧,「咦,在哪?」

        他像看傻子一樣給了她一個嫌棄的眼神。

        她一愣,登時明白過來,「你們不是說我的肉身還沒死,我怎麼能算是鬼呢?」她可不覺得自個兒是鬼,鬼能在大白天裡行走嗎?

        「到後頭去,別擋著我。」她飄在他跟前,令他的眼神總不由自主的瞅向她,惹得他心煩。

        以為自己真擋到他了,白荷飄往他身後,但嘴裡仍好奇的問著他,「那白貓不是妖怪嗎,牠能不能變成人形?」

        「牠已成精,但修為不到,還不能化成人形。」本不想再搭理她,但他沒管住自個兒的嘴,仍是回答道。

        「那牠要什麼時候才能化成人形?」

        「約莫還要十年。」

        「還要這麼久啊,我以為妖怪都能變成人。」咦?她似乎在哪聽過妖怪變成人的事,她瞇起眼努力想了想,隱隱約約想起幾句話—

        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

        這話是誰說的呢?

        見身後突然安靜下來,孟息風回頭看了眼,見她低垂著眼似在想什麼,也沒多問,他收回眼神望向前方。

        通往孟家的山徑孟息風打小來來回回走了無數遍,閉著眼都不會走錯,胯下的馬兒也是熟門熟路,因此他任由馬兒自個兒走著。

        雖然感覺不到身後的重量和體溫,可知道她就坐在他後頭,靠他很近,他心思不由得有些浮動起來,忍不住揣想她究竟是什麼人?家中都有什麼親人?還有她究竟訂了親,嫁了人沒?

        瞧她模樣約莫才十六、七歲,說不得還未嫁人,但也有些姑娘十五、六歲就出閣了,想到她有可能已為人婦……他隨即打住,不再讓自個兒深想下去。

*             *             *

        回到家裡,孟息風轉往書閣正巧看見孟清聿,孟息風便探問當時招魂一事――

        「你叔祖說,她便是他測算出能助你破煞之人,我那晚並沒有招錯魂。」

        「可她是生魂並非死魂。」孟息風提出疑惑。

        「先前叔祖只讓我依著那八字招魂,為父不明原由,誤以為要招的是死魂。」

        孟清聿解釋完後,看著兒子再說道︰「既然咱們沒招錯魂,你又同她完成了冥婚,我和你娘的意思是,她的八字既與你相合,倘若白荷還未許過人,那麼日後等咱們送她回去時便順道登門提親,你看可好?」他一向尊重兒子的意見,因此這話只是與他商量。

       「這事待她恢復記憶再說吧。」他神色淡淡的表示。

       「好,那就等她得回記憶,咱們再來談這事。」見兒子不像先前那般反對,深知兒子性情的孟清聿心中一喜,明白這事約莫是有轉圜的餘地了。

        「還沒打探她的來歷嗎?」孟息風問。

  「這幾日派人拿著她的畫像在泗水城附近四處打探,都沒人知道她是誰。我請五長老卜了個卦,說是要往北方找,已讓人沿途往北方去了,也傳書讓幾個在北方的孟家子弟幫忙留意。」

  孟家最精於測算之人是叔祖,但叔祖輩份高,不好事事去勞煩叔祖,因此這事他是請擅長卜算的五長老為白荷測了個卦。

  與父親再敘了幾句話,送走他後,孟息風繼續待在書閣裡翻查典籍,想尋找有什麼方法能幫助失憶的生魂恢復記憶。

  這一陣子為了查找這些典籍,他甚至騰不出時間揪出先前在他背後勾結外人,對他下咒之人。

  白荷在孟清聿離開不久後,穿牆而入,見孟息風專註注的查看架子上那些陳舊古老的書冊,沒發現她來了,她索性安靜的跟在旁邊覷看著他。

  他長得有幾分像他娘,五官俊俏,那雙眼睛看著人時冷冷淡淡的,像秋天的霜,可她知道他這人心腸不壞,從那日他肯放了貓妖就看得出來。

  不過他要是能多笑點那就更好啦。

  半晌後,孟息風才發現她來了,眼神還直勾勾地瞅著他,他抬目睇她一眼。

  「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怎麼都不笑?」她直接問道。

  「沒事我笑什麼?」

  「我來這麼多天都沒瞧見你笑過,連對著你爹娘你也板著一張臉,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孝嗎?」

  他淡淡回了句,「我打小就這樣,你若瞧不順眼,別往我跟前湊。」

  「連一句話都說不得。」她咕噥了句,接著再問他,「你這幾天都待在書閣裡找什麼,要不要我幫你找?」

  「你識字?」

  她望著他拿在手裡那本書冊,出聲念著,「魂魄若殘缺不全,可擺聚魂陣,來招回佚失的三魂七魄,使其歸位……」念到這兒,她好奇的抬眸問他,「聚魂陣是什麼?」

  他沒回答她,聽見下人來請他去用膳,他將手上的書冊擺回架子上,往外走了出去,來到門前,他突然頓住腳步,朝跟在身邊的她吩咐了一句,「你既然識字,不如努力想想能不能寫出自己的閨名。」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要怎麼寫?」

  他走回書架前取了一本書擺在桌案上,翻開第一頁,對她說道:「你先照著這本《太上清靜經》寫幾遍,說不定寫著寫著,就能寫出你的閨名。」

  瞧見那本書,她覺得自個兒不是很想寫字,找了個藉口推了,「你忘了我只是一縷魂魄,拿不了筆的。」

  「我沒讓你拿筆,你只要凌空虛寫就行了,多寫寫,說不得能想起那些被你忘記的事,否則你整日這般無所事事的四處遊盪,早晚有一天生魂變成死魂。」見她這段時日一直不憂不愁的模樣,他不得不警告她,想讓她認真一些。

  「你別嚇唬我。」她又不是故意要忘了以前的事,這幾日她已很努力在想了,就是想不起來,又有什麼辦法。

  「不知死活!」他斥責了句,往外走去。

  她不滿的啐了聲,「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又不是沒在想。」她飄到門口想去別處,回頭瞟了眼他擱在桌案上的那本書,躊躇了下,再飄回去,依著他適才的交代,照著書上的字,用手虛寫著——

  老君日,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吾不知其名,強名日道……

  寫完一頁,她下意識的抬手一揚,一縷清風拂過書頁翻到了第二頁,要再照著上頭的字寫時,她這才發覺自個兒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她竟然一揮手就翻動了書頁!

  她驚奇的試著再揮手,桌上那本書便隨著她的動作不停的翻頁,她玩得起勁,安靜的書閣裡一時之間只聽見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玩了一會兒,她看向架上的那些書,試著想取下一本,結果她的手穿透了那書,壓根就碰觸不到。

  她試著揚起手來,想把那書給搧出來,但那本書還是文風不動的待在架子上。

  她訕訕的重回桌案旁,本以為自個兒多了個了不得的能力,原來頂多只能用來翻動書頁,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她沮喪的嘆了口氣,意興闌珊的繼續用手虛寫著字。

  寫著寫著,腦海裡忽然掠過一座恢宏的大宅子,比起先前去過的朱老爺家還要更恢宏大氣、更寬敞,也更華美。

  接著彷彿有幾個人在她耳邊說——

  「大姐……這回該由我去!」

  「由我去才對。」

  「該我去。」

  她蹙凝黛眉,順著幾人爭吵的聲音,想要再進一步看清她們的面容時,卻模糊成一片,然後所有聲音全都消失了。

  「那些人是誰呀?還有那座大宅子怎麼看起來很眼熟?」她疑惑的自言自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19 12:54 PM 編輯

【第四章】

        孟家人平時各忙各的,但每逢初十,住在祖宅的孟家人都會聚在膳堂一塊用膳。至於其他族人,只有在逢年過節或是特殊的日子,譬如先前孟息風冥婚之事才會回到祖宅。

  這晚剛好是初十,膳堂裡除了孟清聿夫婦與孟息風,住在祖宅的三個長老和孟息鈞與孟息瀾也來了,孟息瀾身旁還坐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

  白荷雖然無須吃喝,也跟著孟息風過來湊熱鬧。在座的除了那姑娘,其他孟家人都開了天眼能瞧見白荷,故而錢苡安特別為她安排了一個席位,就在兒子身旁。

  桌上擺著滿滿一桌菜肴,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白荷能看不能吃,只能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菜,試圖想聞聞它們的味道。

  坐在另一頭的五長老瞧見她一臉饞相,忍不住打趣她,「白荷,你要是想吃,可得趕緊想起自個兒是誰,等你回去了,老頭子我就讓府裡的廚娘給你燒一桌好菜,親自送過去給你吃。」五長老模樣生得矮矮胖胖,蓄著一把白鬍子,素日裡總是笑咪咪的像個老頑童,白荷偶爾也會去找他說說話,因此兩人已有幾分熟稔。

  她眼巴巴的望著靠她最近的那道醬燒茄子,委屈的表示,「我很努力在想了,可我的名字像是被誰偷走了,怎麼也找不回來。」

  坐在五長老身旁,另一名高瘦的八長老瞅她一眼,撫著下頷的那綹山羊鬍子,徐徐出聲道:「老夫想起以前曾聽聞一件事,有個人出了意外,同樣也忘了自個兒是誰,結果有人敲了他一棒後,他便想起來了。」

  五長老聞言,登時一臉興匆匆的提議,「要不咱們也敲白荷一棒。」那模樣像恨不得即刻找根棒子來試。

  孟息鈞連忙提醒長輩,「五長老,白荷是魂魄,可沒法依樣畫葫蘆,照著敲她一棒。」那一棒敲下去,也敲不到她的魂體。

  被他一提,五長老也記起了白荷眼下只是魂體的事,但卻不想在小輩面前掉了面子,罵了他一聲,「你這小子怎地如此不知變通,她是魂魄敲不得,咱們難道不能拍她一記五行雷符嗎?」他擅長卜卦測命,不擅符籙,想到什麼符就隨口一提。

  一旁的孟息瀾瞪大眼,「五老長,你同白荷是有多大的仇,這是要把白荷給炸得魂飛魄散嗎?」白荷是魂體,可經受不起五行雷符的威力。

  「胡說!白荷這丫頭常來陪我老頭子說話,就像我孫女一樣,哪來的仇。既然五行雷符不能用,總可以用別的符嘛。」五長老強辯道。

  坐在孟息瀾身邊的孫芳苓,瞧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一直提白荷的事,忍不住睜著雙眼朝孟息風身邊看去,不過她沒開天眼,瞧不見白荷。

  「風表哥,這位白荷姑娘長得什麼模樣啊?」她嬌軟的嗓音問著孟息風。她母親是孟清聿的妹妹,兩個月前與孟息瀾訂了親,兩家準備在十月時為他們完婚。

  孟息風看了白荷一眼,她模樣生得清麗秀美,黛眉杏眼,飽滿小巧的唇瓣,宛如一顆櫻桃,十分誘人。

  一旁的白荷好奇的想知道他會怎麼形容她的長相,卻聽見他說:「她長著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你這有說等於沒說嘛。」白荷笑罵了句。

  孫芳苓也嬌笑出聲,「那在表哥眼裡,我是不是也是長著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孟息風沒接腔,因為白荷正附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

  「欸,你這位表妹是不是心悅於你?我發現吃飯時,她一直在偷看你。」

  孟息風不假思索的否認,「沒這回事。」不管以前孫芳苓是否曾傾心於他,但她如今已是息瀾的未婚妻,兄弟之妻可不能戲。

  「是嗎?」白荷不太相信,直覺他這表妹對他定是芳心暗許。

  瞅見孟息風只顧著與白荷說話,沒搭理她,孫芳苓再出聲道:「風表哥,你在同白荷姑娘說什麼?」她看不見白荷,也聽不見白荷的聲音。

  「沒什麼。」孟息風無意對她多說什麼。

  五長老笑呵呵的指著孟息風與白荷,調侃道:「他們小倆口都冥婚了,已算是夫妻,夫妻之間難免說些悄悄話。」他平日雖然總是帶著一張笑臉,看來平易近人,不過他一雙眼卻很毒辣,能看出孫芳苓對孟息風仍餘情未了。

  當初她想嫁的便是孟息風,兩家長輩也有意撮合他們,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孟息風得知堂弟孟息瀾對這位小表妹心生愛慕之事,因此拒絕了這門親事。

  而後,孟息瀾向孫家求親,後來雖發生了一些波折,不過兩人還是訂下了親事。

  既然她已許了孟息瀾,在他看來,就該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免得再招惹出什麼事端來。

  聽見五長老的話,孫芳苓擱在膝蓋上的手悄悄收緊。

  孟息瀾替她夾了些她愛吃的菜到她碗裡,哄著她,「芳苓,你愛吃紅燒魚,多吃些。」

  孫芳苓一雙明媚的水眸望著孟息瀾,秀眉輕蹙,艷麗的臉龐上流露一抹擔憂之色,「瀾表哥,我聽說白荷姑娘不能離魂太久,拖得太久她的肉身就會衰亡,這是不是真的?」

  「嗯,不過咱們大夥都已分頭在幫著打聽白荷的來歷,大伯也派人往北方去打探,也許很快就能有消息了。」他性子大剌剌,但面對心上人時,語氣份外溫柔。

  孫芳苓一臉關心的表示,「希望能快點打聽到白荷姑娘的身世,送她回魂,我好想親眼見見她本人呢。」她與幾個表哥可說是一塊長大,孟息風這人性子一向淡漠,但適才他在與白荷說話時,那眼神隱約透著分柔意,她從沒見過他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當初爹娘要將她許配給他時,他毫不留情的拒絕,帶給她的羞辱讓她至今難忘。憑什麼一個才相識不久的魂魄能得到他這般相待,而她這個與他一塊長大的表妹卻得不到?!

  孫芳苓暗暗朝孟息風身旁那看不見的人投去陰冷的一眼。

  白荷渾然不覺,因為這時孟息風竟然將桌上的每道菜都夾了些,盛到一只空碗裡,擺在她面前。

  她心頭頓時五味雜陳,泛著抹酸酸甜甜的滋味,「我又不能吃,你替我夾這麼多菜做什麼?」

  「你來孟家也有半個多月,這麼久未曾進食,應當也很懷念食物的味道吧。」

  聽他這麼說,她心頭一熱,正感動時,卻聽他接著再說:「這種看得到卻嘗不到的滋味如何?」

  哼,她就知道他哪會這麼好心,原來是想氣她,她沒好氣的瞋他一眼,磨著牙,假笑回道:「非常好,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

  孟清聿與妻子錢苡安互覷一眼,會心一笑,白荷也許以為兒子是故意氣她,可他們看得出來,兒子不過是想藉此刺激她,想讓她早日想起自個兒的身分。

  看來經過這段時日朝夕相處,兒子對白荷已動了心。

  用完膳後,白荷跟著孟息風離開膳堂,她一路心不在焉的想著適才臨走時,孫芳苓跑來對孟息風說的話——

  「風表哥,當初你中了那惡咒時,我沒能力幫你破咒,即使恨不得以身相代也沒辦法,幸好老天有眼,讓白荷姑娘替你解了咒。白荷姑娘對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很感激,我回去後也會幫著打聽白荷姑娘的身世,希望能幫她早日回魂。」她說著這番話時,眼神柔得似水,嬌嬌柔柔的嗓音也透著抹纏綿之意。

  她敢打睹,孟息風這表妹絕對對他有情。

  她忽然間有種自己所有物被人覬覦的感覺,頗不是滋味。

  孟息風的命是她救的,她才不要她的感激,只要孟息風的就夠了。

  且方才她得知孫芳苓與孟息瀾早已訂了親,既然都要嫁給別人了,就別想來染指她的男人。

  這段時日與孟息風朝夕相對,她早在不知不覺間對孟息風漸生好感,只是先前沒太在意,此時卻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件事,她兩眼直勾勾瞅著在前面的孟息風,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張口想叫住他。

  「孟息風,我有話要……」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吼了句,「你跟著我進澡房做什麼?出去!」

  「咦?」她這才發現自個兒竟一路跟著他進了澡房,她臉一紅,飄了出去。

  他的聲音追了過來,「不許偷窺!」

  剛動了小心思就被他給說破,她紅著臉嗔道:「誰要偷窺你啊?!」方才想對他說的話,忽然間不想說了。

  這個像木頭一樣又硬又古板的男人真討厭,也不知那個孫芳苓是看上他哪點了。

  夜裡,孟家後院的涼亭裡,孟息鈞陪著孟息瀾在飲酒澆愁。

  見孟息瀾拎著酒壺,仰頭灌了大半壺的酒,孟息鈞輕嘆一聲,「你這是何苦呢?」他已連飲了三壺酒。

  抬手抹掉唇邊沾到的酒液,孟息瀾帶著幾分醉意,望著夜空上的冷月銀輝,用著懷念的語氣,喃喃說著,「你不知道,當年她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時,紮著兩條辮子,一張小臉粉雕玉琢,煞是可愛,那時我第一眼見到她就移不開眼了,想著等她長大了,便要讓她做我的妻子。」

  「你明知道她一直心有所屬。」孟息鈞沒有點明,但他們兩人都知道孫芳苓心中所屬之人是何人。

  「可我打小就處處疼著她寵著她,息風倒是一向不愛搭理她,為什麼她卻偏偏對他上心,對我的付出視若無睹?」孟息瀾質問,蓄著大鬍子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忿。

  孟息鈞思索了下說了句,「這大概就是所謂情不由己吧。」息瀾情不由己的對孫芳苓一見傾心,而孫芳苓則對息風一見鍾情,兩人皆求而不得。

  孟息瀾一口喝完手裡的酒,將酒壺砸碎,「我知道是芳苓一廂情願的愛慕著息風,這本怪不得息風,可你不知道,當初息風中了邪咒時,我竟一度希望他就這麼死了,想著如此一來,也許就能讓芳苓徹底死心了。」

  也許是他們兩人的父親都過世了,在孟家年輕一輩裡,他與息鈞走得最近,感情也最為親厚,故而在息鈞面前,他能掏心掏肺的說出心裡話。

  說完那番話,孟息瀾接著便自我厭棄的說道:「我是不是很惡毒?」

  孟息鈞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勸慰了幾句,「你能這麼想,就證明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只是一時被嫉妒蒙蔽了心,並非真心想讓息風死。你放心吧,我想等白荷回到她自個兒的身子後,說不得息風很快就會成親,屆時芳苓也只能死心了。」

  「你的意思是……他會娶白荷為妻?可當初冥婚時,他不是百般不願嗎?」孟息瀾聞言有些訝異。

  「那是當初,我瞧著這段時日他似是改變了心意,你沒瞧見他對白荷與旁人不一樣嗎?」

  「哪裡不一樣?」孟息瀾不明所以的問。

  「他對白荷特別縱容也特別有耐性,以前芳苓若是纏著他,他總是不耐煩的甩開她,不讓她跟著,可他卻容許白荷鎮日跟著他進進出出。」發現這件事的人不只他,至少五長老也察覺了,故而先前在膳堂時才會刻意當著孫芳苓的面那般說。

  「我以為那是因為白荷只是一縷魂魄,還救了他的緣故,所以他才格外容忍她。」

  「息風從來就不是會勉強自己的人,他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他。所以當初為了讓他冥婚,大伯只能趁他不備,施法封了他的魂魄。」

  聽他這麼一說,孟息瀾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沒錯,眼裡恢復了些神采,「要是息風娶妻了,芳苓也許就能回心轉意,一心一意對我了吧。」

*             *             *

  書房裡,孟息風屏氣凝神,提起硃砂筆畫符。

  白荷杵在一旁不敢出聲,安靜的看著,方才他已事先交代過她,在他畫符時不能吵他。

  畫符不是用硃砂筆隨便畫畫就成,沒有灌注靈氣的符與廢紙一樣,毫無作用。   

  他運氣將靈氣透過硃砂筆注入到所繪的符紙裡,一筆一劃勾勒著那些神秘的文字,注入的靈氣越多,符紙的威力也越大。

  論畫符,他是孟家的高手,即便是長老畫的符籙,使出後也未必有他畫的符籙威力大。

  片刻之後,見他終於完成那張符,白荷好奇的湊上前去看。

  孟息風拿起剛畫好的符,吩咐她,「你把頭抬起來。」

  「做什麼?」她不解的抬起眼看向他。

  「這是聚神符,我待會要把這張符拍到你腦門,也許能令你想起什麼事來。」

  這是他這陣子查找了無數本典籍,才查到一個可能有用的辦法來。

  看著那張符,她感受到上頭一股無形的力量,心生懼意,往後退開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問他,「會痛嗎?」

  「你怕痛?」他不答反問。

  「怕。」她用力點頭。

  「不會痛,一下就好。」他說這句話時,嗓音比往常柔和了幾分,隱隱間還透著抹誘哄之意。「快過來。」

  聽他說不痛,白荷這才緩緩上前,乖乖的仰起臉。

  他待她閉上眼後,迅速將手上的符拍向她的腦門,他的手觸碰不到她的魂體,不過那張符一靠近就彷彿被一股力量給吸到她額心間。

  「啊——」她尖聲慘叫,全身傳來一種彷彿被烈火灼燒的感覺,她的魂魄顫抖的抽搐著,「你騙我,痛、痛死了!」她抖著嗓音控訴。

  見她這般,孟息風下意識的抬起手想擁住她,但張開雙臂卻抱了個空,他只能看著她哄道:「很快就不痛了,你快想想有沒有想起什麼事來?」

  「我我我……」她痛得嗓音都嘶啞了,「我腦子疼得好像要炸開了,什麼都沒辦法想……」

  見她很痛苦,孟息風狠下心再催促。「你凝神靜氣努力想。」

  「我我我好疼……」她痛得整個魂體幾乎都扭曲了,只覺得自己彷彿被置放在烈火上烹煮,「我、我不要想了!孟息風你快快救我,我痛得快魂飛魄散了……」她哀求的哭了出來。

  她的哀嚎聲宛如一根根的針扎進他的耳膜裡,孟息風緊掐著掌心,咬牙撐了一會兒,最後終是忍不住,快步走至桌案前,提起砂硃筆再畫了張符,那符完成後,又迅速拍向她。

  頓時彷彿天降甘霖,澆滅了方才那宛如烈火焚身之痛,白荷長長吐了口氣,稍頃,緩過勁來後,鮮少動怒的她擰眉瞋目的指著他的鼻子嗔罵。

  「你方才竟然騙我說不痛,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簡直生不如死!你是不是故意作弄我,看我痛成這樣很好玩嗎?」

  他是知道那符可能會令她有些疼痛,卻低估了那痛意,於是語氣裡透著抹歉意解釋,「我不知你會那麼疼,我只是希望幫助你恢復記憶。」

  「方才要是再繼續下去,我看我還沒恢復記憶就先活生生痛死了,我絕對不要再試第二次。」她心有餘悸的表明。

  他靜默須臾說道:「我帶你去城裡走走吧。」希望能藉此讓她想起些什麼。

  她離魂已超過一個多月,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而派去打聽的人也遲遲沒有傳來好消息,也許她自個兒沒發現,但他留意到她的魂體已逐漸變得黯淡。

  最遲再一個月,屆時再不能送她回她的身子裡去,只怕……會來不及。

  聽他要帶她出去玩,白荷頓時轉怒為喜,忘了適才他讓她痛得死去活來的事,興高采烈的與他一塊出門,渾然沒察覺他藏在眉目間的那抹憂色。

  晌午時分,陰雲密布的天空降下大雨,消減了幾分燥熱的暑氣。

  白荷在屋外仰著臉,看著那些雨珠穿透她的身子落入泥地裡。

  只是一縷魂魄的她感覺不到冷熱,也不覺得餓餓,不過她這兩日發覺自個兒似乎漸漸有些倦乏的感覺。

  那種倦不是睏倦,彷彿是植物缺了水,逐漸乾枯凋萎似的。

  算一算,她來孟宅已有兩個月,她心忖該不會是她的身子開始衰亡了吧?她不是不擔心,只是不論她怎麼努力回想,就是找不回那些佚失的記憶。

  她有些沮喪的飄進書閣裡想找孟息風,才剛進去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到孟府那位白臉管事進來請示。

  「風少爺,落雲鎮有戶人家家裡鬧鬼,求上門來請咱們去驅鬼。家主外出,鈞少爺和瀾少爺也不在,您可要去一趟?」

  宅子裡的幾位長老年事高都已退隱,如今在頤養天年不理會這些俗事,若是有人登門求助,通常都是由家主與三位少爺輪流前去處理。

  孟息風擱下手裡的一本書冊,朝窗外瞥去一眼,頷首道:「我過去瞧瞧,你把那戶人家的住處告訴我。」再過一個時辰便將日落,這時趕到隔壁的落雲鎮差不多入夜,正是那些鬼靈出沒的時間。

  管事將地址告訴他後說道:「這會外頭下著大雨,我去為風少爺準備馬車。」

  「嗯。」孟息風應了聲,在他出去前又朝他瞥去一眼,問了句,「伍管事,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他的左頰青紫一片像是被誰打了。

  伍管事尷尬的摸了摸左臉,回了一句,「家有悍妻,讓風少爺笑話了。」他家婆娘也不知是打哪得知了他與廚娘的事,昨兒個他回去後,暴怒的追著他打。

  妻子兇悍如虎,不少人都勸他休妻,但她在他落魄時收留了他,之後還不嫌他身無分文,下嫁給他,為他生下兩子一女。

  他雖然偶爾會偷腥,背著妻子與別的女人私會,但他心裡仍是很在意這個糟糠妻,因此即使她再蠻橫潑辣,他也沒動過休妻的念頭。

  孟息風點點頭表示明白,沒再多問下去。

  在伍管事出去備馬車時,他看向默默站在一旁沒開口的白荷,見她神色有些懨懨的,語氣裡透著抹關心,「你怎麼了?」平時愛說話的她,此時沉默得有些不太尋常。

  她輕搖螓首,想了想問他,「欸,孟息風,我來了這麼久,除了我之外怎麼都沒見到其他的鬼魂?」

  「孟府周圍設有結界,外頭的孤魂野鬼進不來。」

  「那我怎麼能進來?」她納悶的問。

  「你是我爹招來的,不是孤魂野鬼,且你是生魂不是陰魂。」

  她輕蹙起眉再問:「若是我來不及回肉身去,就這麼死了呢?是不是以後也進不來了?」她是不是就無法再像此時這般,隨時都能見到他?

  瞅見一直不驚不懼的她此時竟露出一抹愁容,孟息風心忖,遲遲無法回去,她心中約莫也是怕了,為了安撫她,他說出自己這兩日在研究的陣法。

  「你別擔心,我已查到一個溯魂的方法,也許可以直接將你送回你的身子去。」因當初她離魂在先,他爹才能將她的魂魄招來,然而送她回去卻得有她肉身在旁才能辦到。

  可這個陣法不需要在她肉身旁,可以憑藉著陣法之力將她的魂魄送往來處,不過這陣法是上古流傳下來,年代久遠,已有些殘缺不全,他正嘗試著將它復原。

  聽見他找到辦法,她神色一亮,「真的嗎?」

  「我還在研究這陣法,等復原後,若沒問題便可一試。」

  她心神一鬆,欣喜之下脫口而出,「太好了,我真怕我回不去就這麼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聽出她話裡對他的不捨之意,他眼神沉沉的注視著她。

  話出口後,白荷這才察覺自己不經意間竟把心思給說了出來,有些羞臊,接著想既然說都說了,索性直接再問他,「要是以後我回去了,還能不能來找你?」

  他正要回答,伍管事恰巧進來稟告馬車已備妥。

  孟息風回書房收拾了一些符籙與法器,坐上馬車後,白荷也連忙飄進車裡,在他對面坐下。

  他沒趕她下去,在馬車駛出孟府後才望著她說了一句,「你想來便來。」

  突聞此話,白荷微微一愣,下一瞬才明白他這是在回答她先前問的事,頓時喜逐顏開,「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回去後就來找你。」

  「嗯。」他輕應了聲,眸底隱隱滑過一抹柔暖之色。

  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來到落雲鎮時已入夜,這時雨也停了,他們直接前往那戶鬧鬼的人家。

  來到那裡,見到的卻是一處年久失修的廢墟。

  孟息風下馬車查看,正察覺不對勁之處,下一瞬便遭到襲擊。

  兩名蒙著臉,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舉刀朝他劈砍,他手裡沒有武器可以阻擋,猝不及防之下被砍中了左肩,滲出的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肩頭。 

  驚見這變故,白荷想幫忙,然而她飛奔上前卻壓根觸碰不到人,只能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駕車的車夫見自家少爺遇襲,連忙從車裡找出了根木棍,想過來助孟息風一臂之力,但他一上前又有一個黑衣人竄了出來攔下他。

  他自顧不暇,沒辦法再過去幫孟息風。

  方才事發突然,孟息風一時不備才會遭他們偷襲受傷,此刻他很快便鎮定下來,掏出身上帶的符籙,以符為刃,予以還擊。

  這些符若是對上妖魔鬼怪,威力極大,對上一般人,威力則要減弱許多,不過這些符都是孟息風親筆所繪,靈氣極強,因此在他手上還能發揮出八成的威力。

  那兩名黑衣殺手見他拿出符籙來對付他們,一開始並沒有看在眼裡,掉以輕心之下很快就吃了虧,一沾到那些符,他們身形竟有些凝滯,趁此機會孟息風抬腳朝兩人踹去。

  兩人冷不防被踹得一個趔趄,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殺手,鎮定的迅速穩住身子後,不敢再小覷他,謹慎的避開他拋出的符籙,一前一後呈包圍之勢不讓他再有機會使符,並且凌厲的齊齊出手,舉刀砍向孟息風。

  就在兩人的刀朝他胸前和背後砍來時,孟息風一個矮身竄出兩人的包圍,飛快的取出一張五行雷符,施法灌注靈氣後砸向他們!

  兩名殺手來不及避開,本以為符紙頂多像適才那般令他們身形略有遲滯,沒想到此符威力大得讓他們彷彿被雷轟了似的,登時被符炸開的靈力給轟得飛了十尺遠,五臓六腑猶如全移位了,登時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白荷見他一個人就打敗了那兩個人,緊繃的心才剛放下,可下一瞬就聽見從廢棄的破屋裡傳來一聲啐罵聲。

  「真是廢物!」話落,破屋裡走出一名男子,此人長著一張黑瘦的臉,下頷有顆痣。他望向孟息風,張狂獰笑,「不愧是孟家年輕一輩裡的第一高手,能耐比我想得高得多,讓那兩個廢物殺你倒是不敬了,就讓我親自來會會你,能死在我手上,也算是你的榮幸。」

  「是誰讓你來殺我?」孟息風神色不變的冷冷問道。

  似乎是篤定了孟息風將成為他手下的亡魂,男人露出一抹嗜血的陰狠笑意,「若是打敗我,我便告訴你。不過在你死前,我可以讓你知道你是死在何人之手,你記住了,大爺名叫熊三。」他說完,不由分說便出手。

  他十指戴著指套,上頭鑲著一根根銳利的尖刺,一被刺中便將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他身形快如鬼魅,孟息風來不及閃避,手臂登時被那尖刺劃出一道血口。

  見他受傷,白荷紅著眼撲上去想槌打傷了他的人,可她的拳頭拳拳落空,壓根動不了他分毫。

  孟息風見她這般,沉聲道:「讓開,我沒事。」

  熊三見他似是在對誰說話,也沒多問,他深諳兩方交手,大意分心的人死得快,長年在刀尖上打滾,他就是仗著這分謹慎從無數的戰役中一步步活著爬上來。

  怕妨礙了他,白荷緊咬著唇退開。

  然而眼看著熊三兇狠的連連朝孟息風出手,讓他身上又再添了幾道傷口,她看得又驚又痛。

  眼前這場血淋淋的拚殺,讓她明白,那叫熊三的男人是真的想殺了孟息風,她努力想著要怎麼做才能幫他逃過這一劫。

  孟息風身上流出的血,讓熊三彷彿嗅到血腥味的野獸般,攻擊越來越瘋狂,他戴在十指上的尖刺像最狠毒的兇器,在他身上劃下一道道的血痕。

  他臉上猶如厲鬼露出肆意猙獰的笑容,準備收割孟息風的性命。

  白荷驚駭的看著孟息風彷彿變成一個血人,並即將被殺死,可是她卻沒辦法救他,不由得心急如焚。

  孟息風拚著再挨他一拳時,趁勢再使出一道符,五行雷符再次發威將熊三炸得倒飛出去。

  白荷見狀臉上一喜,可下一瞬卻見熊三吐了一口血,旋即又從地上一躍而起。

  他抬手抹掉唇邊的血,咧出陰森一笑,「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如此傷到我,你小子有種,若非已收了你的買命錢,我還真捨不得讓你這麼快死。」說完,他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朝孟息風撲了過去。

  孟息風原以為適才那一擊能重創他,沒想到此人的身子彷彿不是肉做的,竟然還能再戰,偏偏他連續使出兩枚五行雷符消耗不少靈氣,身上又傷痕纍纍,幾乎已無還手餘力。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後手,只是不到生死關頭不輕易使用,因為一使出來便是兩敗俱傷。

  可眼下的情況已不容他多想,他咬破指尖準備凌空劃下一道符,是五帝雷符,這符威力比五行雷符還大。因為是凌空畫符,他避不開,因此在轟了熊三的同時,他也逃不掉。

  就在這瞬息之間,一旁的白荷看見熊三宛如奪命羅剎般朝孟息風殺過去,她再也顧不得多想,立時朝孟息風撲過去,就在這一瞬間,她的魂魄爆發一股劇烈的白光,白光之中還挾帶著一股巨大的靈力將熊三整個震飛了出去!

  這次倒地後,熊三隻覺得五臓宛如被震碎了,再也無力爬起來。

  孟息風駭然的停下手,抬手想接住從半空中墜落的白荷,可他的手觸碰不到她的魂魄,她的身子穿透他的手直直墜落在地。

  白荷虛弱得再也飄不起來,看向倒地不起的熊三,她鬆了口氣,「孟息風,太好了,我總算救了你……」

  「你太胡來了!」見她魂體虛弱至此,他驚怒的沉著臉斥道,沒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

  她為了救他耗盡神魂之力,若無法及時送她回到自己的身子裡,不久將魂飛魄散,他面色沉重的取出白玉瓶,「我立刻帶你回去!」此時的她虛弱得動不了,他只能暫時先將她收進白玉瓶裡才能帶她回孟府。

  「你別忘了去問熊三究竟是誰要殺你。」孟息風一來到這裡就遇襲,定是有人買通這些人想殺他。她惦記著這件事,在被收進去白玉瓶前還殷殷叮囑著他。

  急著帶她趕回孟府,孟息風答應了聲,將她收進白玉瓶後便快步來到熊三面前,撿起先前他手下掉落的刀,直指他的心口冷聲質問:「你敗了,是誰讓你來殺我?」

  「我不是敗在你手上。」熊三雖瞧不見白荷,可方才他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巨大力量給震飛,又見孟息風方才對著空無一人之處說話,想起他天師的身分,他明白對方多半是他看不見的鬼怪,他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敗在何方鬼怪之手,「適才傷我那人是誰?」

  「不論是誰傷了你,你都敗了。願賭服輸,莫非你想不認帳?」孟息風沒打算將白荷的事告訴他,倒是將刀往他心口刺進一寸。

  熊三發狂大笑,「哈哈哈,想我熊三在刀尖上打滾這麼多年,如今竟敗在一個鬼怪的手上,可笑可笑。」他五臟六腑盡碎,縱使再活也不久了,數十年來都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他早有覺悟,就像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一樣,早晚有一天他也會命喪他人之手,只是沒料想到會死在一個不知名的鬼怪手上。

  見他不想說,又見此人生機已斷,殺不殺他都活不了多久,孟息風急著帶白荷趕回孟府,不想再多作糾纏,遂轉身離去。

  見他竟這麼走了,不再追問,熊三看著他的背影啞聲問:「你不想知道是誰買你的命了嗎?」

  孟息風頭也不回。

  他若繼續問下去,熊三未必肯說,但見他不再問了,熊三反倒想告訴他了,「你有種,好,我就告訴你,買你命的人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19 09:40 PM 編輯

【第五章】

  深夜時分,孟清聿夫婦與府裡的三位長老全都齊聚在大廳裡。

  「她神魂受傷過重,恐怕撐不過兩個時辰。」五老長神色凝重的望著被送回來的白荷。

  她神魂的靈光已黯淡得幾近熄滅,一旦等靈光徹底消失便將魂飛魄散。

  錢苡安方才已從兒子那裡得知她受傷的原委,知道白荷再次救了兒子一命,她難過的看著丈夫。

  「難道就沒有能救她的辦法了嗎?她救了息風,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魂飛魄散哪!」

  「我這就去佈溯魂陣。」孟息風轉身去書房,準備佈陣所需之物。

  孟清聿叫住他,「你已想出要如何修復那溯魂陣的辦法嗎?」

  孟息風背脊一僵。那溯魂陣十分繁複,他雖已修復八成,但還有兩成未能完成,若非此時已無計可施,他也不願在倉促間使用此陣。 

        見狀,孟清聿神色凝肅的啟口,「你還未能完全修復溯魂陣,貿然使用有可能對白荷的神魂造成更大的傷害,她如今的神魂已不堪再受創。」

  孟息風兩眼發紅,緊握了拳頭,「眼下若什麼都不做,難道要我親眼看著她就這樣神魂消散,徹底消失於天地間嗎?」若是能及時送她回到肉身裡,還能救得了她一命,可如今他們不知她的肉身究竟在哪裡,想送她回去也辦不到。

  眾人一時之間全都靜默下來。

  這時,一向寡言的六長老徐徐出聲,「先將她的魂魄放在玉鎮裡溫養吧。清聿,你們夫婦再去請示叔祖,看看有沒有救她的辦法。」

  聽他這麼一提,眾人這才想起族中這位神秘的叔祖,孟清聿與錢苡安連忙應道:「我們這就去!」

  臨走前,錢苡安勸慰兒子,「叔祖道法高深,也許會有辦法救白荷,你先別著急,等我們回來再說。」

  孟氏夫婦離開後,孟息風連忙將白荷的魂魄引進一隻玉鎮裡,這玉鎮修補不了她受創的神魂,但至少能稍稍穩住她的魂魄,不至於消散太快。

  五長老、六長老、八長老在一旁守著,當初是他們幫著孟清聿將白荷的魂魄引來孟家,看著她與孟息風完成冥婚,如今見她落得這般下場,心中都有幾分不忍。

  孟息風守在玉鎮旁,一向淡漠的他此時俊顏緊繃,神色憂急。

  白荷的聲音從玉鎮裡傳了出來,「孟息風,我救你是心甘情願,你不要為此自責。」能因此救了他,她很欣慰,即使她可能會就這樣消散在世間,但能見到他好好的活著,這就值了。

  「我不需要你救,你不該如此莽撞!」他咽喉宛如被什麼堵住了,嗓音異常沙啞。他寧可與熊三兩敗俱傷,也不願讓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只為保全他一命。

  她從他責備的話裡聽出了他對她的不捨,微笑著說:「好啦,就當我多管閒事。」她心忖這男人真像根木頭一樣,即使捨不得她都不肯明說。

  可這樣的他卻教她越來越喜歡,越來越不想和他分開,她甚至想與這個人一起度過朝朝暮暮,一起白頭。

  他嘶啞的道:「是我今天不該帶你一塊出去。」若是她沒跟著他一塊過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我很慶幸今天跟著你一塊過去了。」她盯著自個兒黯淡得幾乎快瞧不見的手,在最後一刻,輕聲的問出一直想問的話,「孟息風,若是我沒有嫁人,你願不願意娶我為妻?」

  他張口想回答時,瞬間臉色大變,察覺玉鎮裡的她倏然消失無蹤!

  「白荷、白荷——」他驚駭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一旁守著的三位長老也倏地站起身,盯著玉鎮,三人都察覺不到玉鎮裡那抹屬於白荷的神魂了。

  孟息風捧著玉鎮,那眼神陰駑得駭人,他用力晃著玉鎮,神色狂亂的吼道:「白荷,你出來!不管你有沒有嫁人,我都娶你為妻!你聽到沒有,快出來……」

  三人見他這般都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一向淡漠的他竟會如此失態,就連當初他身中惡咒,性命危在旦夕之間也鎮定如常,不曾這般驚慌無措。

  詫異過後,六長老旋即靜下心來,凝神查看孟息風手裡的玉鎮,忽然間訝異的咦了一聲。

  見他面露異狀,五長老連忙問:「怎麼了?」

  「白荷不是魂銷魄散,而是她的神魂被人招走了。」

  「被人招走?」五長老和八長老聞言,連忙也跟著屏息查看玉鎮。須臾,三人都得出了一樣的結果,她的魂魄確實被人招走了。

  魂魄若是消散,玉鎮裡多少會留下一些殘魂的氣息,如今玉鎮裡什麼都沒有,最重要的是,他們感應到了一絲術法的痕跡。

  原本這種事,依他們的修為該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因玉鎮隔絕了外界的氣息,才使得他們無法即刻查覺到這點。

  五長老趕緊將這消息告訴孟息風。

  「息風,白荷的魂魄沒有消散,而是被人招走了,說不得這會兒已回到她自個兒的身子裡去了。」

  孟息風緊緊抓著玉鎮,赤紅的雙眼不敢置信的望向五長老,「白荷的魂魄沒有消散?!」

  「沒錯,不信你自己仔細瞧一瞧就能明白。」此時說再多,都不如他自個兒查看來得快。

  聞言,孟息風強迫自己冷靜,可他此時心緒大亂,一時之間難以鎮定下來,閉上眼,須臾,這才睜開眼仔細查看玉鎮,片刻後,他緊繃的神色才稍微緩了幾分。

  「會是誰招走了白荷的魂魄?」

  五長老猜測,「也許是她的家人請人來替她招魂。」他們要送她還魂,非得找到她的身子不可。不過相反的,若能在她的肉身旁,只消請來法力高強的術士便能招回她的魂魄。

  一旁的八長老慶幸的出聲道:「幸好這招魂來得及時,若是再晚兩個時辰可就……」屆時她魂銷魄散,也招不回她的魂魄了。

  五長老附和,「可不是,真是萬幸!」他瞧了眼臉色已恢復的孟息風,不禁有些同情他與白荷。

  這小倆口好不容易情投意合,互訴衷曲,結果轉眼間又分隔兩地,雖然白荷能回去也算是好事,但她走得太突然,這會兒讓孟息風上哪去提親。

  只要她不是魂銷魄散,他們總有一天能再相聚,孟息風對此有信心,因為她先前曾親口允諾他,待她回去後,她會來找他。

  稍晚,匆匆趕回來的孟氏夫妻得知此事後,兩人驚訝的相覷一眼,眼底都流露出一抹敬佩。

  「竟與叔祖所說的一樣,她已回去了。」

  聽聞此言,八長老訝問:「叔祖已料到這事?」

  孟氏夫妻齊齊頷首,「我們去求見祖叔時,不待我們說明來意,叔祖開口只說了一句話。」

  五長老好奇接腔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從何處來,已回何處去。」

  聞言,孟息風情急的追問:「那叔祖可有說她是自何處來?」

  這件事錢苡安特地為兒子問了,微笑著抬手指向北邊的方向,答道:「叔祖說龍氣所在之處。」

  「娘是說……京城?」

  「叔祖說完這句話就不再多言,但應當錯不了。」

*             *             *

  靖國公府。

  一間寢房裡,幾人圍在一張床榻旁,神色緊張地看著床榻上昏睡的少女。

  半晌後,瞅見她睫羽微微顫動了下,接著緩緩掀起眼皮,睜開閉了兩個多月的雙眼,幾個丫頭見狀,忍不住驚喜地低呼出聲,「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站在床榻旁,見足足昏迷兩個多月的女兒終於蘇醒過來,饒是性情冷傲的靖國公夫人雲鳳青,也忍不住動容的濕了眼眶,疊聲說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女兒昏迷兩個多月,府里裡包括她親爹都認為她不會醒過來了,可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哪裡肯放棄,這段時日把能請來的太醫和大夫都請來了,卻個個束手無策,沒有一個能令女兒蘇醒。

  直到幾天前,她一手養大的庶子花競誠跟她提起一件事,「母親,我聽一位同窗提起一件奇事,據說他有個姑父也像大姐這般昏迷不醒,後來他們請來一位高人,那高人說他姑父是魂魄離體才會昏死不醒,施法替他招魂後,他就醒過來了。」

  聽聞這事,她連忙囑咐兒子去向那位同窗打聽,他姑父家請的高人是哪位,等問到後,她再想方設法的把人給請了過來。

  當時瞧見那位高人竟是一位姑娘時,她心都涼了半截,不相信她有能耐救醒女兒,可人都請來了,她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讓那元姑娘進房瞧了女兒。

  元結衣看了花若耶的情況之後,當即表示,「她這是魂魄出竅,肉身才會陷入昏迷。」

  「那姑娘可有辦法讓我女兒回魂?」

  「夫人若想救回你女兒,可命人按我說的擺下祭壇,今晚我替她招魂。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若我把她的魂魄招回來,可要收一萬兩的酬金喲。」

  聽她還沒動手便先獅子大開口,她當即沉下臉來質問,「若你沒辦法令小女蘇醒呢?」

  「若是不成,於令嬡也沒什麼損失不是?何不讓我試一試,說不得就能救回你女兒呢。」元結衣嬉皮笑臉說道。

  見元結衣說得這般輕佻,她本欲命人將此人趕走,可下一瞬又想,如今也沒人能讓女兒蘇醒過來,姑且任她一試。於是命人將元結衣所交代的事給辦好,祭壇就設在跨院前的院子裡。 

  在施法招魂時,元結衣吩咐讓她們守在女兒房裡,不到半個時辰,果真見到女兒睜開了眼。

  見母親、莓兒,還有如霜她們都圍在她的床榻旁,剛醒來的花若耶納悶的出聲,「娘,你們這是幹什麼,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看?」兩個多月沒開口的花若耶,咽喉宛如被沙礫磨過,又疼又啞。

  「小姐,您知不知道您已昏迷兩個多月了!」如霜將這事告訴她。

  「我昏迷兩個多月?這是怎麼回事?」她詫異的問。

  莓兒說道:「小姐,您還記得先前明霞、芹芝和紅纓小姐,為了要去越平王府相爭不下,你去勸解結果被她們推了一把,腦袋磕碰到石塊的事嗎?」

  她回想了下,點點頭,「嗯,是有這事。」這是她腦海裡最後一段記憶。

  「您那時昏過去了,這一昏就昏迷兩個多月,直到現在才清醒過來。」莓兒說到這裡,看向自家夫人,「這段時間夫人可急壞了,還好夫人替您請來了一位天師,這才把您的神魂給招了回來。」

  聽莓兒扯到神魂的事,花若耶滿臉驚訝,「我的神魂怎麼了?」

  雲鳳青告訴女兒,「元天師說你腦袋那一撞,把魂魄給撞離了身子,出竅離魂了。」她這會兒不敢再對元結衣存有輕視之意,尊稱她一聲天師。

  「咦,竟有這種事,那離魂後我的魂魄去了哪裡,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她想坐起身卻全身無力爬不起來,如霜見狀,連忙塞了顆軟枕到她身後讓她靠著。

  「這……」雲鳳青回答不了女兒。

  替她招回魂魄的元結衣這時走進房裡,恰好聽見她的話,出聲回答,「約莫是你的神魂在外頭這段時間曾受創,才會不記得發生的事。」元結衣約莫二十歲左右,穿著一襲灰色的道家長袍,作道士打扮,背後背著一柄桃木劍,模樣生得眉清目秀,一張菱角嘴微微上揚,即使不笑時也像在笑著。

  「是這樣嗎?」因為什麼都不記得,花若耶半信半疑,總覺得神魂出竅這種事有些玄乎。

  「元天師都這麼說了,定不會有錯。」雲鳳青此時對元結衣一臉信服,朝她施了一禮,啟口道謝,「多謝元天師出手助小女回魂。」

  元結衣笑咪咪的擺擺手,「這是我份內之事,屆時夫人別忘了準備好銀子就成。」口頭感謝哪能值得幾文錢呀,真金白銀才最實際。

  「元天師放心,答應給您的酬金定會如數奉上。」雲鳳青見她一開口就要銀子,眉心微皺,卻也不敢對她有所不滿,憑著她這手招魂的能耐已足夠教人敬畏。

  元結衣瞟了花若耶一眼,輕笑著再說:「也是她命不該絕,才能在她魂銷魄散前招回她一魂魄,她此時神魂很虛弱,還需靜養幾天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你對小女的救命之恩,我與小女感激不盡,今後但凡元天師有用得上靖國公府的地方,儘管說一聲。勞您辛苦了一夜,我先差人送天師去休息,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人無妨。」雲鳳青有心與此人結交,因此對她十分客氣。

  元結衣點點頭,忙了一晚她確實有些累了。雲鳳青派她身邊一個大丫頭,親自送元結衣去廂房歇息。

  接著雲鳳青再叮囑女兒幾句話這才離去,連日來藏在眉間的鬱色,因著女兒蘇醒過來已消散一空。

*             *             *

  「息風,你找我們來有何事?」孟息瀾與孟息鈞一前一後走進大廳,望向已等在那裡的孟息風。

  孟息風沒有多言,只道:「你們稍等片刻,我已派人去將芳苓請來。」

  孫芳苓是孟息瀾的未婚妻,聽堂哥也叫了她來,孟息瀾納悶的問:「你怎麼把芳苓也找來了?」

  「是出了什麼事嗎?」孟息鈞瞅見孟息風神色比往常還要冷上幾分,多心的問了句。

  「是有事,這事我已稟告我爹娘和三位長老,他們讓我自行處理。」

  察覺似乎真出了事,孟息鈞追問:「是什麼事?」

  孟息風沒有回答他的話,看向孟息瀾正色說道:「息瀾,你我兄弟一場,我本不想讓你為難,但這事差點害得白荷魂飛魄散,我無法原諒。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倘若你要橫加阻攔,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

  孟息瀾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明白?」

  「前日有人將我誆騙至落雲鎮,買通了幾個殺手意圖置我於死地。」他神色冷怒的說出這件事。

  孟息瀾頷首道:「這事我已聽說了,你可是查到買兇之人是誰了?」

  「那殺手頭子已親口告訴我。」

  「是誰?」孟息瀾心頭一跳,隱隱有抹不祥的預感。

  孟息風語氣陰沉的吐出三個字,「孫芳苓。」

  聞言,孟息瀾先是一愕,接著激動的駁斥,「不可能,你定是被那殺手給矇騙了,芳苓怎麼可能買兇殺你!」

  「這事我已查明清楚,那幾個殺手確實是她找來的。」為了查證這事,他花了兩天的時間,暗中將孫芳苓身邊的心腹婢女抓來,施以迷魂之法迷惑她的神智,問出了真相。

  「我不相信,不可能是她做的,她一向傾心於你,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孟息瀾仍是不願相信心上人會做出這種事來。

  「她身邊的婢女已親口向我招認,那幾個殺手是孫芳苓要婢女託她一位混跡江湖的舅舅找來的。」

  「你一定弄錯了,要不就是那婢女存心誣陷她!」

  「她這般誣陷自家主子有什麼好處?」孟息風質問。

  「這……」孟息瀾被他逼問得答不出話來,求助的看向孟息鈞,「息鈞,你快告訴息風,芳苓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孟息鈞沉默著沒有接腔,須臾後才啟口道:「既然這件事息風已親自查證,那麼恐怕不會有假。」怕是已有了確鑿的證據,息風才會將他們幾個找來。

  「不可能,芳苓不會這麼做的,她一向心軟善良,怎麼會如此心狠的買兇想殺息風?」孟息瀾仍堅信未婚妻的清白。

  見他不肯相信,孟息風再指出一件事,「不只這件事,當初我之所以遭人暗算身中惡咒,也是她與外人勾結所為。」這件事他也是從孫芳苓心腹婢女那兒得知。

  「這件事竟也是她做的?!」孟息鈞很驚訝。

  「息風,你為何要這樣誣衊芳苓!她對你一片痴心,她可能傷害任何人卻絕不可能傷害你!」說出這種話像在剮自個兒的心,但孟息瀾始終堅持那些事不會是心愛的未婚妻所為。

  孟息鈞剛啟口想勸慰他幾句,目光一瞥,瞧見大門外走過來的身影,改口道:「人來了。」

  稍頃,孫芳苓走進廳裡見到幾位表哥都在,有些意外。之前鮮少主動找她的孟息風突然派人去請她過來,她已有些詫異,沒想到他還找來了孟息瀾與孟息鈞。

  她瞟了一眼,瞅見三人凝重的臉色,心中猛地一跳,望向孟息風,「風表哥差人請我過來,不知有何事?」

  一見到她,孟息瀾便忍不住出聲,「芳苓,你快告訴息風,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什麼事?」沒頭沒腦的,她不知他在說什麼。

  「前日息風在落雲鎮遭殺手伏擊,還有他先前中了惡咒之事。你快告訴他,這些都與你無關。」孟息瀾由始至終都不相信心愛的表妹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兩度勾結外人慾置息風於死地。

  聽見他所說,孫芳苓神色一震,但她很快壓住心中的震驚,露出無辜的神情表示,「瀾表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見她否認,孟息瀾旋即看向孟息風,「我就說不是她做的,她定是遭人陷害。」

  孟息風沒有多言,出聲喚來守在廳門前的伍管事,吩咐道:「去把平蓉姑娘請過來。」

  「是。」伍管事應了聲,領命去帶人過來。

  一旁的孫芳苓在聽見孟息風的話時,臉色微微一變,平蓉是她貼身的婢女,從昨兒個就不知所蹤,原來竟是被他帶來了孟家。

  她連忙穩住心緒,佯作疑惑的出聲,「昨兒個我四處都找不到平蓉,原來她跑來孟家了,不過風表哥把她找來做什麼?這丫頭素日就愛撒謊,前幾天被我發現罰了她一頓,我還正猶豫著要不要把她給辭退呢。」

  聽見她所說,孟息瀾就像抓到了偷腥的貓,揚聲說道:「定是那丫頭對芳苓心懷怨嗔,這才胡言誣陷芳苓。」  

  適才孫芳苓的神色全都落入孟息風與孟息鈞的眼裡,只有一心想為她脫罪的孟息瀾視而不見。

  孟息鈞嘆了一聲,知道息瀾無法接受他心愛的姑娘竟做下這種事,才會一再想方設法替她辯解。

  他也是這時才明白息風為何連他也一塊找來,他這是想讓自己勸慰息瀾。

  孟息風神色冰冷的回了句,「等伍管事將人帶來,就能得知真相究竟如何。」

  很快,伍管事便將人帶過來。

  那是一個有著張圓臉的姑娘,她面無表情的跟著伍管事走進廳裡。

  「風少爺,人帶來了。」伍管事恭敬的道。

  「有勞伍管事,你先退下吧。」

  「是。」伍管事退到廳外等候吩咐。前日他受人利用,誤信人言,使得風少爺因此在落雲鎮遇襲差點喪命,他得知此事後,心下惴惴難安,但風少爺與家主都未責怪他,才讓他安下心來。

  待伍管事離開,孟息鈞望向那叫平蓉的丫頭,只看一眼,他就明白為何孟息風如此篤定那兩件事是孫芳苓所為。

  因為她中了迷魂術,不論施術之人問她什麼,都會毫不隱瞞一五一十的誠實告知。

  這迷魂術施行不易,整個孟家能使迷魂術之人不超過五個,他有些意外孟息風竟已練成。

  孟息瀾也看出來了,他緊繃著下顎不再出聲。

  孫芳苓沒有修行道術的天份,看不出來端倪,見平蓉一臉木然的表情,出聲問:「平蓉這是怎麼了,風表哥你對她用刑了嗎?」

  「她這是中了迷魂術。」孟息鈞為她解釋,瞥了一旁的孟息瀾一眼,再多說了一句,「但凡中了迷魂術者,將對施術者的提問知無不言,言而不盡。」

  孫芳苓的母親出身孟家,她雖然無法修習術法,但自小聽母親說了不少關於道術之事,自然也聽過迷魂術,她再也掩不住心中的驚駭,臉色倏變。

  「平蓉,把你昨天告訴我的那些話,再仔細說一遍。」孟息風朝她命令道。

  平蓉兩眼眨也不眨,木著一張臉說道:「是小姐吩咐我去找舅舅,讓他買逾殺手來殺風少爺。為了將風少爺誘出孟家,我舅舅還特地佯裝成落雲鎮的人,上門請孟家去驅鬼。小姐先前就打探過,得知孟家老爺和夫人這日會外出不在府裡,她再找藉口把鈞少爺和瀾少爺找了出去,如此一來府裡只剩風少爺一人,他就不得不親自前往落雲鎮一趟。」

  說到這兒,她接著再道:「還有,之前風少爺遭人暗算中了邪咒的事,也是小姐暗中取了風少爺的頭髮,找上一個邪道士,再將風少爺的生辰八字給他施毒咒,想咒殺風少爺。」

  親耳聽見這番話,孟息瀾面沉如水,兩手緊攥成拳。

  孟息風眸底宛如凝結著一層寒霜,眼神猶如冰刃直刺向孫芳苓。「你還有何話可說?」

  「……」孫芳苓答不出話來,神色驚惶的望向孟息瀾,「瀾表哥,你相信我,那些事不是我做的。」她明白眼下能救她的,只有這個打小就傾心於她的表哥。

  孟息瀾臉上掠過一抹沉痛,沉默不語,適才他想盡辦法為她辯解,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無法再自欺欺人說那些事不是她做的。

  孟息鈞則看向她,出聲問出心中的疑惑,「芳苓,你自幼就傾慕息風,為何會一再買兇想置他於死地?」

  孫芳苓抬眼看了他一眼,再瞥了一眼避開她眼神的孟息瀾,明白自己求救無門,最後將目光移向孟息風,索性破罐子破摔,眸底浮現一抹恨意,素來嬌軟的嗓音此時含著濃濃的怨嗔,「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為何想殺你?從小我就對你痴心一片,一心一意想嫁給你,你卻無情的拒絕了我,還說動我爹娘將我許配給瀾表哥,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你不想娶我,就毫不顧惜的把我推給旁人嗎?你這般羞辱我,可知我有多麼痛不欲生?只有你死,才能彌補我所遭受的痛苦!」

  孟息鈞聽完,對她那強烈的恨意暗自心驚,「所以你因愛成恨,一再買兇想置他於死地?」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他不想娶我,也休想娶別的女人。」這事既已被揭露,孫芳苓也不再掩飾,流露出滿臉的嫉恨。

  孟息風沒想到她這麼憎恨他,竟只是因為當初他推了她的親事後,順手幫了息瀾一把的緣故,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一旁的孟息瀾苦笑道:「原來嫁給我是讓你這麼痛苦的事,我竟從來都不知道。這段時日我一直因你即將嫁給我的事而心生歡喜,從不知你心中的這些苦和怨,若是我早知道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與你訂親。」

  說完這番話,他走向孟息風,雙膝一屈跪下,「息風,這一切全是因我而起才會讓芳苓心生怨恨,鑄下這樣的錯事來。你若想殺,就殺我吧,我願意代她受死,請你饒過她一命。」

  見他竟要代她受過,孫芳苓一臉震驚,「瀾表哥,你……」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息風是知道我一直愛慕著你才會幫我一把,我不知與我訂親之事竟令你如此痛不欲生,最後心生歹念犯下了這些事,我們解除婚約吧。」

  說到這兒,孟息瀾看向孟息鈞,出聲請求道:「我死後,請你代我向孫家說一聲,兩家的婚事取消,從今而後我與她再無關係。」

  孟息鈞勸了句,「你沒必要這麼做,做錯事的是她不是你。」

  「是我的痴心妄想害了息風,也害了芳苓,你當初說的沒錯,情之一字果然是強求不得。」孟息瀾黯然道。

  孟息風沉默片刻,扶起他,「起來吧。」他接著看向孫芳苓,那嗓音冷得要結冰,沒有一絲溫度。

  「當初確實是我在你爹娘面前替息瀾說了幾句好話,但決定讓你嫁給息瀾的是你爹娘,你若不滿意這門婚事應當與你爹娘說,他們那麼寵你,必不會強迫你。但你並未反對,既然接受了這樁婚事便該一心對待息瀾,你卻對我懷恨於心,一再勾結外人欲殺我。要我原諒你所做的事,我辦不到,但看在息瀾的分份上,我饒你這一回,從今而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聽見他這番決然的話,孫芳苓怔愣的望著他,忽然之間淚流滿面,摀著臉痛哭失聲,淚水透過她指尖流下,不知是悔是恨。

  孟息風沒再多說一句,旋身離開。

  孟息鈞隨即拽著想上前安慰孫芳苓的孟息瀾走出去。發生這樣的事,息風肯饒過她已是給息瀾天大的面子,如今息瀾與孫芳苓之間也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還是趁早了斷兩人的關係別再糾纏下去。

  三人都離去後,廳裡被獨自留下的孫芳苓嚎啕大哭了出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07:24 AM 編輯

【第六章】

  已清醒了幾日,花若耶蒼白的臉色稍稍恢復了些。

  見坐在軟榻上的小姐又在發呆,如霜捧著杯茶遞給她,喚了她一聲,「小姐。」

  她徐徐回神看向如霜,眼裡隱隱露出一絲迷茫。

  小姐這幾日常這般,如霜也不以為意。幾天前元天師離開時說她才剛回魂,難免會有些心不在焉的情形,歇息幾日便沒事了。

  「小姐,喝口茶潤潤嗓,待會兒夫人會過來看您。」她說著將手裡的茶盞擱在小姐手上,好暖暖她的手。此時雖已入秋,天氣仍很炎熱,不過小姐也許是剛回魂的緣故,兩手有些冰涼。

  花若耶眨著眼,困惑的說道:「如霜,我總覺得我好像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自蘇醒後,她一直覺得有件事等著她去做,可這幾天不論她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

  「您才剛回魂不久,還是先別費神去想這些,等過幾天恢復了再想也不遲。」

  如霜勸了聲。

  莓兒領著幾個丫頭端著幾碟糕點進來,擺好後,莓兒再吩咐一個小丫鬟將屋裡的花給換掉,插上剛從池子裡摘來的白荷。

  這時節泰半的荷花都凋謝了,園中那池荷花是雲鳳青從娘家移植過來,據說這品種與一般的荷花不同,花期特別長。

  坐在軟榻上的花若耶瞥見那清雅脫俗的白色荷花,神色微微一動,似是隱隱想起了什麼,但轉瞬又消失無蹤。

  她低垂著眼,努力想從適才那一閃而逝的畫面裡找出些頭緖來。

  不久,待雲鳳青進來,見到女兒一臉沉思的表情,關心的問了句,「若耶這是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能想起來,她輕搖螓首,「沒什麼。」她抬眸望向母親,見她臉上難得的帶著笑意,好奇的問了聲,「娘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可是有什麼好事?」  

  「是有好事。」雲鳳青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女兒的手,含著笑將這樁喜事告訴她,「在你出事那日,越平王府派了人過來,想為世子唐奉書議親。」

  「越平王世子想求娶誰?」她沒有多想,接腔問道。

  「咱們靖國公府除了你,還有誰配得上唐奉書,越平王府要為世子求娶的自然是你。只是先前你受傷昏迷,這婚事才耽擱下來,如今得知你醒了,王府派了人來,說世子明日會親自過府拜訪。」她明白唐奉書之所以親自登門,約莫是想親眼瞧瞧女兒是不是真的無礙了。

  「越平王世子要求娶我?」花若耶一臉錯愕。她想起明霞、芹芝和紅纓那日為了想去見他一面相爭不下的事形,脫口而出,「娘,我不想嫁給他,不如讓明霞、芹芝或是紅纓嫁給他吧。」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憑她們的身分哪有資格成為世子妃,何況娘早已替她們幾個都安排好了婚事。」先前得知她們三人為了爭搶去越平王府,才會累及女兒昏迷不醒後,她除了罰她們禁足思過外,也替她們各自安排了親事,她們誰也休想嫁進越平王府。

  「可我不想嫁給唐奉書。」不知為何,她下意識不想與任何人訂親,彷彿她答應過了誰一樣。

  見女兒竟想拒絕這門難得的好親事,雲鳳青板起臉輕斥,「這回娘可不能再由著你任性,唐奉書一表人才,難得的是還人品敦厚,若嫁給他,他定不會虧待你。」

  「可我……」她張著嘴想說出自個兒不想嫁給他的理由,可腦子卻一片渾沌,什麼都說不出來。

  雲鳳青不容女兒反對,「別說了,這事娘已決定,娘千挑萬選才替你選了個好人家,娘絕不會害你。你聽娘的話,好好養好身子,等著成親就是,所有的一切娘都會為你打點好。」她接著看向如霜幾人囑咐著,「你們好好照顧小姐知道嗎?」

  如霜等幾個丫鬟連忙屈膝應道:「是。」

  先前小姐出事,夫人把她們幾個丫鬟都重打了一頓,要是再讓小姐出什麼差錯,夫人定不會再留情。

  母親離開後,花若耶想起一件事,看向莓兒幾人,「我出事這段時間,你們可是挨了罰?」主子出事,下人難免受連累,娘又只有她一個女兒,不可能輕饒如霜她們。

  如霜答道:「奴婢保護小姐不力,讓小姐受傷,奴婢受罰也是應當的。」夫人當時沒讓人打死她們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莓兒則委屈的說道:「夫人命人打了咱們三十棍,打得皮開肉綻,連著幾天都下不了床呢。」

  她替她們心疼,「這事原不是你們的錯。」事發的情況她很清楚,這件事怪不得如霜和莓兒。

  莓兒接腔,「就是呀,這都是明霞小姐她們三個人的錯,可她們是小姐打不得,夫人只能打咱們出氣,不過夫人也沒讓她們好過就是了。」

  「娘做了什麼?」花若耶好奇的問。

  「夫人親自安排了她們的親事。小姐不知道,三位小姐得知自個兒要嫁的人是誰後都氣哭了,不顧夫人的禁足令,跑去求國公替她們作主,可國公這回見夫人為小姐的事氣狠了,也不敢替她們說什麼。」

  「娘安排她們嫁給誰?」她們三人都傾慕唐奉書,但母親說的沒錯,依她們庶女的身分確實不可能嫁他為妻,唐奉書願意的話,倒是可以迎她們為側室,不過她猜母親應當不會讓她們稱心如意,安排的人家多半不太好。

  「夫人安排明霞小姐嫁給張翰林當繼室,芹芝小姐則嫁給明國公的庶子,紅纓小姐嫁的是陳遠侯最小的兒子。」聽起來這幾人門第都不差,但問題可不在他們的門第。

  聽完,若花耶搖頭道:「怪不得明霞她們不願嫁。」這幾個人聲名可都不怎麼好,尤其是那陳遠侯的兒子,聽說他常狎妓出遊,行為十分放蕩又好睹,陳遠侯的家產幾乎被他敗光了一大半。至於明霞要嫁的張翰林是個五十歲的老頭了,他與元配生有五子,那幾個兒子的年紀都比明霞來得大。

  而明國公的庶子據說是個病秧子,常年臥病在床,湯藥不離身。

  看來因為她的事令母親對明霞她們十分惱怒,又不能明著責打她們,便變著手段來懲治她們。

  她受傷是意外,其實也不怪明霞她們,不過這事母親既已安排好,就連一向寵著她們的父親也不敢反對,這事便是板上釘釘,沒有置喙的餘地了。

  花若耶接著想到,要是讓明霞三人得知母親要安排她嫁給她們傾慕的唐奉書,她們豈不是要恨死她了?

*             *             *

  孟息風處理完孫芳苓的事,便準備動身前往京城尋找白荷。雖然她曾經說過她回去後會再來找他,但他委實等不了了,既然得知她在京城,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親自前去見她一面。

  他將此事稟告爹娘,母親一臉欣慰的叮囑他,「你此去若是找到了她,記得即刻飛書告訴咱們一聲,咱們也好備妥聘禮前去提親。」

  而一旁的五長老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的,一臉仗義的說道:「若是那小妮子已嫁了人,你告訴我老頭子一聲,我去幫你把人給搶回來!」聽見五長老這麼不著調的話,孟清聿連忙告誡兒子,「若是她已成親,你可不能胡來,只能當你倆無緣。」

  「我明白。」孟息風應了聲,但思及她可能已許了人之事,臉色不由微微一沉。

  見狀,五長老才笑呵呵表示,「欸,你小子用不著擔心,我拿她的八字推算過,這小丫頭應當還沒成親。不過她近日紅鸞星動,有喜事傳出,你動作可要快一點,免得被人給捷足先登把她搶走了,屆時你可沒地方哭去。」他是用當初叔祖給的那組八字來推算,若那八字真是她的,她這陣子確實是有喜事臨門。

  就在孟息風收拾好行李,即將出發的這日,一名侍者過來通傳,「風少爺,叔祖請您過去一趟。」

  「叔祖要見我?」孟息風有些訝異。除了歷代家主夫婦之外,叔祖不見其他的人,此時聽見服侍叔祖的侍者說他要見他,不由得很意外。

  「沒錯,請風少爺隨我來。」那侍者是個五旬的老者,頭髮雖已花白,仍身強體健,雙目炯然,不見老態。

  服侍叔祖的侍者都是從孟家子弟中特別挑選出來,因此若論輩份,他算是孟息風的長輩。

  孟息風點點頭,「勞煩端叔。」說完,隨著他前往叔祖住的白閣。

  孟端將他領至白閣後,在門外稟道:「啟稟叔祖,孟息風來了。」

  裡頭傳來一道嗓音,「讓他進來。」

  「是。」孟端上前推開緊闔著的木門,讓他進去。「風少爺請進。」

  孟息風舉步跨過門檻走進這處孟家的禁地,進去後,他抬目一望,發現屋裡一片空蕩沒有任何家什桌椅。

  「坐。」聲音從靠牆的陰影處傳來。

  他舉目望過去,見那裡坐著一個人。

  他依言走過去,坐下前先朝那人行了個禮,「晚輩拜見叔祖。」接著才盤起雙腿在木質地板上坐下。「不知叔祖召見晚輩前來有何吩咐?」對這位守護了孟家無數年頭的前輩,他語帶恭敬的問。

  「你是否準備前往京城?」那嗓音宛如一池冰水,清澈卻毫無溫度。

  孟息風頷首答道:「沒錯,晚輩正準備要動身前往京城。」他隱約瞧見坐在陰影中的叔祖有著一頭銀白的髮絲,至於面容則看不清楚。

  叔祖的年紀已不可考,沒人知道他究竟多大歲數,孟家人只知道這位叔祖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孟家,一代又一代的孟家人都稱呼他叔祖。

  「你此去為的是尋找與你冥婚的那位姑娘?」他再問。

  「是。」

  「你若此時前往,你倆的緣分將就此斷絕。」那寒涼的嗓音示警道。

  「為何會如此?」孟息風詫問。

  坐在陰影裡的男子瞥他一眼,未多作解釋,徐徐再道:「你若還想與她再續前緣,不可在此時出行。」

  孟息風疑惑道:「五長老依叔祖先前給的那組八字,推算出她即將喜事臨門,因此晚輩才不得不親自前去一趟,莫非那八字不是她的?」

  「那八字沒錯,五長老推算的也沒錯,她近日確實有喜事,卻是與你無關。」

  聽到這裡,孟息風心中一凜,神色微變,正張口想說什麼,下一瞬便聽見那寒涼的嗓音再傳來——

  「你人雖無法前往,但我可傳授你一個方法,讓你依然可以前去尋她,阻止那樁喜事。」 

*             *             *

  花明霞、花芹芝與花紅纓三姐妹,在得知越平王世子唐奉書將前來探望花若耶,嫉妒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

  當初得知越平王府想替唐奉書求娶花若耶時,三人就恨死她了。當時花若耶已昏迷不醒多日,她們日日都在詛咒她,希望她永遠不要醒來,最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可天不從人願,在昏迷兩個多月後,花若耶竟清醒過來了,唐奉書還要親自過府探望她!

  從下人那裡得知此時他人已入府,然而她們先前因被嫡母罰禁足三個月,如今還未期滿,無法去見他一面,只能咬著帕子對著廳堂的方向痴痴遙望。

  此時在廳裡的唐奉書拜見了靖國公夫婦,寒暄幾句後,雲鳳青便令總管將他領到花園裡去見女兒,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來探望花若耶。

  已等在花園一處花廊下的花若耶,瞧見穿著一襲月白色繡著青竹紋長袍的唐奉書走來,起身相迎。

  「世子有禮了。」她微微欠身,臉上端起一抹得體的微笑見禮。

  唐奉書拱手一揖,「見過花小姐。先前聽聞小姐遭逢意外,昏迷不醒,在下心中甚是記掛,如今見小姐無恙,甚是欣慰。」

  「多謝世子關心,世子請坐。」兩人並非頭一回見面,先前她隨母親進宮探望太后時也曾遇過他幾次。

  雖然不少名門千金都傾心這位京城第一美男子,不過她對他卻從未生過任何情愫,也不覺得這位世子曾對她另眼相看過。真不知越平王府為何會為這位世子上門提親,畢竟仰慕他的女子那麼多,裡頭應不乏身分地位能匹配得上他的人。

  唐奉書在一張椅子坐下,接過丫鬟呈上的熱茶,目光煦然的望著她,「將養數日,小姐氣色已恢復許多。」花若耶模樣標緻清麗,是個美人,不過京中從來不缺美人,環肥燕瘦,各色美人他見得不少。此前,花若耶從未入過他的眼,這樁婚事是母妃作的主。

  後來他才得知母妃與靖國公夫人是年少時的手帕交,後來因起了嫌隙兩人絕交,就在數月前母妃得知當年是她誤會了靖國公夫人,對她心存愧疚,於是想藉著兩家聯姻之事與靖國公夫人重修舊好。

  「嗯,這幾日天天服用滋補的藥膳,元氣已恢復些許。」花若耶輕點螓首。

  「聽說小姐這回能蘇醒過來,是一位高人所為。」唐奉書試探的問道。

  花若耶點頭應道:「沒錯,多虧那位高人醫術精湛,為我施針用藥後我才得已清醒。」招魂的事過於奇離,母親命她院子裡的所有下人封口,不許對外提起一句,只能說是一位醫術精湛的大夫所救,不知他是由何處得知這事。

  「是嗎,不知這位高人是何人?」唐奉書再溫聲詢問。

  「高人雲遊四方,居無定所,這回剛巧來了京城,母親偶然得知,這才延請高人進府為我醫治,事後高人也沒留下姓名便離開了。」花若耶遵照母親的交代回答他。

  唐奉書沒再追問下去,輕笑道:「如此高人未能得見,倒是有些遺憾。小姐福澤深厚,才有幸能遇此良醫。」他面容俊美,風度翩翩,說話時予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花若耶頷首,「是啊,不過我身子這次遭難怕是留了病根,日後恐不利於孕育子嗣。」她意有所指的道。

  站在一旁伺候的如霜和莓兒聞言瞪大眼,不明白小姐怎麼會當著越平王世子的面這麼說。

  先前夫人在元天師走後,曾請來大夫再為小姐診治,大夫只說小姐昏迷兩個多月傷了元氣,要將養數月才能養得回來,可沒說她日後會不利於孕育子嗣啊!兩人雖心裡著急,但當著世子的面也不好出聲反駁自家主子。

  唐奉書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若是娶了她,日後恐怕子嗣艱難,她這是不願嫁他,所以拿這事來嚇阻他嗎?

  這樁婚事是母妃為他所定,他原本對花若耶沒有什麼心思,此時反倒起了些許興緻,煦然笑道:「那可要好好調養才成,王府裡有幾味珍貴的藥材,我回去後便命人送來。」

  「不敢當,世子無須如此客氣,我這身子怕是難以恢復如初了。」說著,她掩著唇打了個呵欠,面露一抹倦容,歉然朝他表示,「自醒來後,我便常常覺得疲乏睏倦,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來。」

  見狀,唐奉書也沒再多留,識趣的說道:「小姐既然累了,那在下就不多叨擾,就此告辭,望小姐多加保重身子。」

  「世子慢走。」她起身相送。

  待他離去後,莓兒上前心急的道:「小姐,您方才怎麼那樣說,大夫哪有說您日後不利於孕育子嗣呀?」

  「這事你們可不准對我娘說。」花若耶警告身邊的幾個婢女,「誰要敢去向我娘提這事,就別來見我。」

  莓兒還想再說:「可小姐……」

  花若耶抬手打斷莓兒的話,「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方才再次見了唐奉書,她確定自個兒一點都不想嫁給他,所以才會故意那般說,好讓唐奉書有所顧慮,說不得回去後就會退了這門親事。

  她不可能說服母親改變心意,只能從唐奉書那邊下手,若是他退了親,母親也沒辦法勉強她了。

  這幾日來,她總覺得自個兒好似在等一個人,至於那個人是誰她卻說不出來。

  夜裡,她偶爾會夢見一個人,可她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每回夢見他時,她的心總是撲通撲通歡喜的鼓動著,彷彿那個人就是她在等待的人。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委實難以對外人訴說。

*             *             *

  從靜室出來,錢苡安滿臉迷惑的望向丈夫。

  「你說叔祖為何會阻止息風前往京城,還把離魂之術教給他?」

  孟清聿不願妄加揣測,只道:「這些年來,叔祖的指示從未出過差錯,叔祖這麼做定有他的用意,咱們且等著就是。」

  錢苡安回頭看了靜室一眼,「也只能如此了,但願息風能順利找到白荷。」

  此時在靜室裡的孟息風盤腿而坐,閉目施展出先前才從叔祖那裡習得的離魂術,讓自己的神魂出竅脫離肉身,往京城而去。

  京城。

  熙來攘往的玄武大街上,一隻黑貓從一棵欒木上一躍而下,蹲坐在一處巷弄口,那雙墨綠色的雙瞳目不轉睛的瞅看著過往的人們似是在尋找什麼。

  半晌後,它再躍上一棵樹,從樹梢跳上一旁的屋瓦,踩著屋瓦沿著京城這條最熱鬧的玄武大街走著。

  它一邊走一邊望著底下的行人,若是仔細瞧會發現它那雙墨綠的貓瞳不看男子,只瞧女子,尤其是十六、七歲的少女,但凡見到它便會佇足覷看,而後再繼續往前走。

  它在屋瓦上一路走走停停,底下百姓們的閒話也傳進它的耳里裡——

  「王兄,聽說你納了個妾,如今可是妻妾皆有,坐享齊人福哪!」

  「這齊人之福可不好享,那兩個女人鎮日裡爭吵不休,吵得我頭都疼了。」

  「你這手鐲再減三十文,我就要了。」

  「嫂子,這手鐲已算您最便宜了,不能再減,要不這根頭繩給您當添頭吧。」

  「聽說越平王世子將與靖國公府的大小姐訂親,這消息一傳出,京城裡不少姑娘心都碎了一地呢。」

  「越平王世子可是京中第一美男子,為人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京城裡仰慕他的姑娘不計其數,連我家那才九歲的閨女,去年只瞧了世子一眼就對他念念不忘呢!」

  「老天爺也真眷顧他,讓他不僅有個好家世還生得一表人才,又有滿腹才華,把所有好事都賜給他了,可真教人嫉妒。」

  「他那樣的人,咱們這些市井小民是遠遠比不上的。」

  黑貓走完一條大街便換到另一條街,接連幾天,走遍了整個京城裡的街道。

  最後它爬到一處閣樓的屋頂,居高臨下的眺望底下的街市似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它跳上旁邊一戶大宅子的高牆,竄進裡頭。

  既然無法在城裡找到要找之人,那麼它只能一戶一戶找起。

*             *             *

  「恭喜大姐即將成為世子妃。」

  禁足三月期滿,花明霞等三姐妹終於能離開寢房,一出來便相約來到花若耶所住的跨院,花紅纓咬牙切齒的向她賀喜。

  「咱們三個當初為見越平王世子一面爭得頭破血流,可教姐姐看笑話了。」花明霞也陰陽怪氣地出聲。

  「大姐可是嫡女,身分尊貴,豈是咱們這些低賤的庶女能比得上的,咱們想要的,爭破頭也得不到,大姐卻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花芹芝也酸言酸語地說道。

  三人關了三個月,又在嫡母作主下許給那樣的人家,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但她們不敢跑去向嫡母撒氣,只能跑來花若耶這兒鬧。

  仗著平日父親偏寵她們三個庶女,因此她們對這位嫡姐並沒有幾分尊敬之意。

  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諷刺自己,花若耶並未動怒。將心比心,她能體諒她們三人的委屈和怨懟,所以也沒怪罪她們。

  等三人都說完後,她這才緩緩啟口表示,「若是我告訴你們,我並不想嫁給世子,你們多半不會相信吧。」她沒想到那日提了自己日後恐怕不好孕育子嗣的事,有意想讓唐奉書知難而退,可他不僅沒有退親,王府還很快派人前來正式提親。

  如今兩家準備在十二月初九那日讓兩人完婚。

  「哼,京城裡有哪個姑娘不想嫁給世子,大姐這麼說不覺得矯情嗎?」花芹芝語氣尖銳的冷嘲。

  「不是人人都想嫁給他,就像魚肉雖鮮美可口,但也不是人人都愛吃。」

  花紅纓看不得她這般臉嘴,不忿的嗔道:「嫁給越平王世子總比咱們好吧,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知道你娘安排咱們嫁給什麼人嗎?她這是存心想毀了咱們一輩子!」提起這事,她便忿恨難平。

  花明霞不像兩個妹妹那般滿臉怨怒,她一開口便向花若耶央求道:「姐姐,母親一向疼你,那日我們真不是存心想害你摔倒,你能不能幫忙求母親饒了我們,別讓我們姐妹嫁給那些人,苦真嫁過去,我們這一輩子可就沒指望了。」

  見狀,花芹芝也想起了她們三人相約過來是為了何事,連忙出聲附和,「就是呀,大姐,你去向母親求情,讓她退了咱們的親事,我絕不嫁給明國公的庶子。」

  花紅纓也急忙收起怨嗔的表情,說道:「我也絕不嫁給陳遠侯的兒子,若要逼我嫁,我寧願一死。」接著想到一事,她雙眼一亮地拽住花若耶的手,討好的說道:「大姐,我願與你共事一夫,你嫁給越平王世子當世子妃,我願為妾。」她明白依自個兒的身分是當不了世子妃,因此自願為妾。

  聽她這麼一說,花明霞也趕緊表示,「我也願為妾,到越平王府服侍世子和大姐。」

  花芹芝見兩個姐妹都爭搶著當世子的妾,也不落人後擠上前道:「我也願當妾。」

  擔心她們再傷了小姐,如霜與莓兒連忙將擠到小姐跟前的三人推開。

  「小姐身子還未完全復原,三位小姐別擠著小姐了,萬一再傷著小姐可就不好了。」

  三人被推開,不悅的要斥責她們,但在聽見這話後,想起先前被禁足三個月的事,連忙再退開一步不敢靠近花若耶,省得萬一再出事,嫡母絕饒不了她們。

  花若耶瞅睨著三位庶妹,心中好笑,這三位妹妹竟然爭相搶著為妾,她真是不知該怎麼說她們了。

  不管她是不是心甘情願嫁給唐奉書,要她把自個兒的丈夫分給別人,這種事她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最後她以身子不適為由,打發走了三個庶妹。

  三人一走,莓兒不放心的叨念道:「小姐,夫人這回是鐵了心要懲治她們,您可別傻傻的跑去向夫人求情,更不能答應讓她們當妾,真要讓她們一塊進了越平王府,依三位小姐那樣的性子,還不知日後要怎麼鬧著爭寵呢。」

  花若耶輕笑了聲,「你真當我是傻子啊。你忘了我以前曾說過,若是日後我丈夫想納妾,就只能先休了我再納,我是絕不會與人共事一夫的。」

  她打算這兩日便要找機會將這事告訴唐奉書,倘若他願意為了她從此不納妾不收通房,那麼她才會嫁給她,若是他做不到,就讓他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

  他這人看著溫文爾雅,可骨子裡心高氣傲得很,相信依他那樣的人,必不會勉強於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07:35 AM 編輯

【第七章】

        今日是萬花節,這天是花神的生辰,京城裡不論已為人婦或是未出閣的女子,都會在這一天前來花神廟祈福。一年也只有這一天,花神廟只允許女子進入,不許男子入內。

  每年花若耶都會在這天前往花神廟為母親祈福,祈望她能與父親夫妻恩愛,只是這願望從未實現過。雖然如此,她仍是每年都許下相同的願望。

  今年由於昏迷了兩個多月,她差點都忘了這事,還是如霜和莓兒提醒她萬花節到了。

  一早醒來,她先去向母親請安,在那裡遇見兩位姨娘和三個庶妹。

  「芹芝她們要去花神廟祈福,若耶今年可要去花神廟?」寒暄幾句後,葉如荃笑盈盈的問她。她是花芹芝的母親,雖然已年近四十,一身白皙的肌膚仍吹彈可破,一雙媚眼巧笑倩兮,最得靖國公花肇謙的喜愛。

  「我年年都去,今年當然也去。」花若耶答道。

  葉如荃接著望向雲鳳青,笑道:「我已有好幾年沒去花神廟了,今年也想跟著芹芝她們幾個一塊去走走,不知姐姐可要同去?」

  雲鳳青搖頭,「我不去,你們去吧。」

  葉如荃接著望向另一位側室馮嬌,「嬌姐呢,可有興致一塊去走走?」

  馮嬌頷首,「我也許久未去花神廟,去走走也好。」她面容簾麗,雖比葉如荃先進門,但性子不如葉如荃那般嬌柔,會討丈夫歡心,不過相比這些年來備受冷落的雲鳳青,仍多得了不少寵愛。

  見女兒及丈夫的兩個側室和三個庶女都要去花神廟,雲鳳青立即吩咐下人去準備馬車。

  再敘一會兒話,嬤嬤前來稟告馬車已備妥,幾人這才離開雲鳳青的跨院,六人各自帶著兩個婢女,分乘兩輛馬車前往花神廟。

  花若耶與兩位姨娘坐一輛馬車,兩位姨娘在車裡關心了幾句她的身子。

  而後馮嬌意有所指的說道:「若耶再過幾個月就要嫁給越平王世子,可羨煞京裡的姑娘了。咱們都是自己人,姨娘也不瞞你,當初明霞和紅纓得知這消息,在房裡哭了整整幾天呢。你也知道她們十分仰慕世子,即使為妾都甘願,可姐姐卻把她們許配給那樣的人家,教她們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

  不等花若耶接腔,葉如荃拍拍她的手,柔聲勸慰,「嬌姐,這都是孩子們的命,你也別怪姐姐,當初她們幾個胡鬧,害得若耶昏迷多日才清醒,姐姐只罰了她們幾個禁足三個月,已是輕饒她們了。」說到這兒,她瞅向花若耶,細聲細語的說道:「日後你們幾個姐妹若各自出嫁了,姨娘也不多求什麼,你是長姐,若是做得到,只盼著你能多照拂一下這三個妹妹。」

  聽她們一搭一唱,分明是故意說給她聽,花若耶領首道:「明霞她們都是我的妹妹,若我有能力自會照拂她們,姨娘不用擔心。」關於明霞她們幾人的婚事,她前日曾向母親提了一次,但被母親訓斥了一頓讓她不要多管這事,她委實幫不了她們,因此也無法多應承什麼。

  不久,抵達花神廟前,廟前有不少小販在擺攤,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十分熱鬧。

  花若耶下了馬車,與兩位姨娘和三位庶妹朝花神廟走去,幾人不多久就被擁擠的人潮給擠散。

  花若耶也沒去尋她們,領著莓兒和如霜步上廟前的長階要進廟裡。

  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沒人留意到有隻黑貓蹲踞在廟脊上,墨綠色貓瞳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底下來來往往的婦人和姑娘們。

  忽然之間,它從摩肩接踵的人群裡,瞧見一抹身著淺藍色繡著荷花紋樣衫裙的身影,喵的叫了一聲,黑貓迅速躍下屋脊,邁開四條腿朝她飛奔過去。

  就在花若耶踏上最後一級階梯,迎面忽見一隻黑貓朝她疾奔而來,來到她跟前時,它抬起前掌,一爪子拍向她的繡花鞋。

  不等自家小姐出聲,走在她身旁的莓兒見狀,連忙揮手要將黑貓給驅走,「哪裡來的貓,快走,別擋著小姐的路。」

  那黑貓退開了兩步,花若耶低頭一看,臉色倏變,脫口低呼出聲。

  「啊!」她驚嚇得抬起腳連抖了幾下,把那條不知何時爬到她腳背上的青綠色小蛇給踢走。

  如霜聞聲,連忙跟著低下頭看去,也驚叫出聲,「啊,這是哪裡來的蛇?!」

  莓兒也瞧見那蛇,驚叫道:「這是赤尾青蛇,有毒的,它咬傷小姐了嗎?」她焦急的蹲下身來,想查看那蛇有沒有咬傷自家小姐。  

  花若耶瞅了眼那條一動不動、看似已被一掌拍死的蛇,接著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黑貓,心有餘悸的向它道謝。

  「多謝你救了我。」這黑貓方才朝她奔過來,應是發現了她腳上這條小蛇吧,若是它沒拍死這蛇,讓蛇順著她的腳鑽進衣裙裡,咬了她,後果可不堪設想,因此這貓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黑貓朝她喵了一聲。「我終於找到你了。」

  花若耶耳邊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來不及細想,這時莓兒約略替她檢查完,站起身說道:「看起來像是沒咬著小姐,不過謹慎起見,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讓小姐脫下鞋襪再仔細檢查一遍。」

  說著她與如霜連忙領著自家小姐,找了廟裡迎客的童子要了間禪房。

  而黑貓竟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們一塊過去。

  進了禪房,見它也跟著進來,莓兒想趕它走,花若耶出聲阻止,「讓它進來吧,方才若非這貓幫我拍死了蛇,說不得我已被蛇咬了。對了,如霜,你去找些吃食過來給貓吃。」

  如霜連忙應了聲,「多虧這貓救了小姐,奴婢這就出去買條魚回來謝它。」她也很感激這隻黑貓,若是小姐在這兒出了什麼差池,她和莓兒回去很難向夫人交代。

  如霜出去後,莓兒替小姐脫下鞋襪仔細查看,發現沒有任何咬傷才徹底放下心來。「多虧這隻黑貓及時拍死了那赤尾青蛇,它才來不及咬傷小姐。」

  「嗯,也不知它是從哪裡來的,若是沒人豢養,我想把它帶回去。」對這隻救了自己一命的黑貓,花若耶有心想報答它。

  莓兒瞅著蹲坐在一旁的黑貓笑道:「小姐,這貓一直緊盯著您看,它說不得是想認您當主人呢。」

  花若耶也有些奇怪,不知這隻貓為何一直看著她,她試著抬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它沒有避開,反而蹭著她的手喵叫了一聲,「白荷,我終於找到你了。」

  聽見耳邊傳來的聲音,她驚訝的看向黑貓,懷疑自個兒是不是聽錯了。

  這時莓兒說了聲,「小姐,您渴了吧,我去幫您拿些茶水過來。」

  「嗯。」花若耶應了聲,目不轉睛的看著黑貓。

  禪房裡只剩下一人一貓對望著。

  花若耶耳裡再次傳來適才那陌生的嗓音——「白荷,是我。」

  她驚疑不定瞅著黑貓,她沒聽錯,真是這隻貓在說話,可貓兒怎麼會說話?!

  瞧見她臉上露出驚疑的神情,黑貓說道:「你沒聽錯,是我在同你說話。」

  她驚詫的看著它,臉上微露一絲懼意,「你、你是妖怪嗎?」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

  「你是人?可你分明是隻貓!」她懷疑道。

  「我沒辦法親自過來見你,所以只能以離魂術附身到這隻貓身上來找你。」黑貓解釋道。

  黑貓便是孟息風,為了找她,他施展神魂術附身在黑貓身上,尋找了二十幾天才終於找到她。

  離魂術能讓神魂遠遁千里卻無法久留,若想留下,則需找個能容納神魂的活物暫時附體。那時他的神魂剛來到京城便見到這隻黑貓,貓向來極有靈性,因此他才會附身在黑貓身上。

  「你是誰?為何會找上我?」瞅睇著眼前這隻能吐人言的黑貓,花若耶心下又驚又疑。

  想起現下他附身在貓身上,她才沒認出他來,他連忙自報姓名,「白荷,我是孟息風。」先前他聽城裡的百姓說起今日是萬花節,姑娘們都會前來花神廟祈福,為了找她,他天未亮就守在花神廟的屋脊上,居高臨下眺望著底下來祈福的姑娘,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他見著她了。

  花若耶遲疑道:「我不叫白荷,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見她這竟麼說,他詫道:「白荷是你先前離魂時為自個兒取的名字,你忘了嗎?」

  她輕蹙起眉,搖首道:「我不記得有這事。」

  「那麼在你離魂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呢?」那雙墨綠色的貓瞳緊盯著她。

  她輕搖螓首,「我全都不記得了。」先前她對元結衣所說的話一直半信半疑,此時又聽一隻自稱孟息風的貓口口聲聲說著她離魂的事,她狐疑地問:「難道我先前真的曾神魂出竅過?」

  「沒錯,那時你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是何人。」孟息風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她的容貌與她的神魂生得一模一樣,他不可能認錯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能解釋為何她會不記得離魂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心頭一沉。

  「想不到元天師說的竟然是真的,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不知為何,明明不該如此輕信一隻能口吐人言的貓,但她卻直覺地相信了它所說的話。

  「也許是那時你為了救我,神魂受創的緣故。」孟息風只能想到這個原由。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此時竟同她離魂那時一樣,也遺忘了在孟家所有的事!

  看著已忘了自己的她,孟息風心緒凝重。想起在孟家那段時間,他無論怎麼幫她,她始終記不起過往的事,會不會以後她也將永遠想不起在孟家的事,忘了她曾與他約定,倘若她未嫁,他便娶她的事?

  「你說我是為救你受了傷?那時發生了什麼事?」花若耶好奇的問。

  孟息風抑住沉重的心情,將她的魂魄被招至孟宅,到她最後被招回去的經過,簡單地告訴她,「……就在你神魂受傷之際,有人把你的神魂及時招回肉體裡。」

  聽見自己離魂期間竟然發生這麼多事,她一臉驚詫,「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那位元天師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此前還一直對她所說的話抱持著幾分懷疑呢,畢竟離魂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且她又什麼都記不得,難免有所懷疑。

  孟息風沉默一瞬,望住她說道:「你那時曾問我,若是你未曾婚配,我可願娶你為妻?當時我回答了你,可你已被招回去沒能聽見。」

  聞言,她心頭猛地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厚顏的問一個男子願不願意娶她,可她此時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不禁脫口而出,「你當時說了什麼?」

  「我願意娶你為妻。」孟息風對她說出這句遲來的回答。

  胸口莫名湧起一抹不知名的喜悅,她有些羞怯地看著蹲坐在她跟前的黑貓,一時之間有些無措,不知該說什麼。

  「你既已恢復記憶,可否告訴我你的閨名?」事實上他更想叫她白荷,她以白荷這個名字陪伴了他兩個多月,兩人朝夕相處,從陌生到熟稔,再到兩情相悅,白荷這個名字見證了他們倆互生情愫的過程。

  「我叫花若耶。」她將芳名告訴他,不知為何,平靜的心湖竟隱隱泛起一絲異樣的波動,但她釐不清此刻心頭那莫名湧起的情緒是什麼,像是雀躍、像是欣喜、像是芳心伴然萌動的感覺。她忍不住想知道這附身在黑貓身上的男子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為何竟能勾起她心頭諸多的情緒。

  「花若耶。」孟息風隱隱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

  他很快便想起來,幾天前他在一戶人家的後院裡,聽見幾個婦人正叨叨絮絮的閒話家常。

  「也不知花若耶是修了幾輩子的福,竟然叫越平王府給看上了!」

  「依我看,她一點都配不上越平王世子,依世子的身分,就該娶金枝玉葉的公主才是。」

  「聽說這婚事是越平王妃作的主,可不是世子瞧上花若耶,說不得世子也不想娶她,只是母命難為。」

  他在京城四處尋找她的這段日子,沒少聽人說起越平王府與靖國公府將聯姻之事。

  思及此事,孟息風心頭倏然一緊,語氣急切的看著她問道:「你是靖國公府的大小姐花若耶?」

  「沒錯。」她頷首,不知為何覺得他的嗓音裡透著絲緊張。

  「你即將嫁給越平王府的世子?」他再追問。

  「這是我母親替我訂下的親事。」聽他提到這椿婚事,花知耶莫名覺得心虛,特地再多解釋了句,「我也不想嫁給他。」

  見她親口證實此事,孟息風焦躁地在房裡來回走著,須臾後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再回到花若耶面前說道:「我方才有件事沒說,我爹將你的魂魄招來之後,為了破除我身上的惡咒,我爹娘安排了當時都意識不清的我們舉行了冥婚。」

  他不想退讓,他們已舉行過冥婚,算是夫妻了,既然她還未嫁人,他便還有機會阻止她與越平王世子的婚事。

  「什麼是冥婚?」她不解的問。

  「那時我爹他們並不知你是生魂,以為你是死魂,而我為了避開那咒殺,被我爹娘將魂魄攝出了肉體,是以當時我們倆是以神魂的模樣拜堂。」他解釋道。

  「也就是說我們已成親了?」冥冥之中,她有種奇特的感覺,此時附身在這隻貓身上的人,就是她一直在等待著的人。

  「沒錯,所以你不能再嫁給他人。」他鄭重地表示。

  她面露難色,「可與越平王府的婚事是我母親決定的,她不可能改變心意退了這門親事。」

  就在這時莓兒回來了,一進門就嚷道:「小姐,我拿茶水回來了,外頭好多人,我先前沏好茶要回來時,有人把我端著的茶水給撞翻了。我只好再去沏了一杯,這才回來晚了。」

  晚她一步進來的如霜也買了條魚回來。

  見兩名婢女都回來了,孟息風沒有再出聲,靜靜地蹲坐在花若耶的腳旁。

*             *             *

  「姨娘,她壓根就沒被那條毒蛇給咬到,您這辦法行不通哪!」

  靖國公府,葉如荃的寢房裡,母女倆遣走下人正在說著話。

  因為是側室所出,花芹芝只能稱呼自個兒的生母為姨娘。

  葉如荃安撫著女兒,「這回算她命大,娘會再想辦法。」先前前往花神廟時,她趁著花若耶下馬車,暗中吩咐她身邊的嬤嬤將一條預先藏起來的毒蛇拋到她鞋子上,想讓那毒蛇咬死她,哪裡知道她竟會毫髮無傷的回來,為免讓人起疑,這事她也不敢多問。

  「姨娘,我絕不讓她稱心如意的嫁給唐奉書,憑什麼只因她是嫡女就能嫁給他,而我卻得嫁給一個快死的病秧子,我不甘心,我要嫁給唐奉書!」花芹芝滿臉嫉恨的道。

  「你別急,我不會讓你真嫁給一個病秧子的,這事讓我再想一想。」葉如荃哄著女兒。

  她原以為在幾個妻妾裡她最得丈夫寵愛,因此當得知雲鳳青竟將女兒許配給明國公家那個病秧子時,她自信滿滿地跑去找丈夫要求取消這婚事,她以為憑著丈夫這些年來對她的疼寵必會答應她。

  哪裡知道丈夫這回竟拒絕了她,還道:「這後宅是由鳳青作主,且明國公庶子與芹芝也算門當戶對,不算虧了她。」

  丈夫不肯幫她取消這樁婚事,她只能自個兒想辦法。

  雲鳳青惡毒的想毀了她女兒一生幸福,那她也絕不會讓她好過!

  「大姐從哪兒帶回這隻黑貓?」花競誠前來探望花若耶,瞥見她腳邊蹲坐著一隻不曾見過的黑貓,隨口問了句。

  平日裡他要上太學,太學生吃住都得在太學裡,只有休沐時才能回來一趟。

  「昨日去花神廟撿到的。」花若耶險些遭蛇咬的事沒讓莓兒、如霜說出去,就怕母親擔心。至於那蛇來得蹊蹺的事,她已暗中提防。

  花神廟位於城裡,不該有這種毒蛇出沒,能有機會暗中將蛇拋到她鞋子上的人不出那幾個人,至於是誰,她便不確定了。

  說完這事,她接著詢問弟弟,「對了,競誠,那元天師你是打哪請來的?」

  「我也是聽太學裡的同窗無意間提起元天師的事,才知曉有這人。大姐怎麼突然問起她?」

  「那時我剛蘇醒過來,神智還有些不清醒,也沒能好好答謝她,因此想親自登門向她道謝。」聽了孟息風昨日告訴她的那些事後,她對這位元天師有些好奇。

  年紀輕輕一個姑娘家竟修得一身高深的術法,在她即將魂飛魄散時,及時將她的神魂招回來救了她一命。

  「這事大姐不用放在心上,母親已重重答謝過她了。」花競誠笑道。聽說元結衣一來便開口索要一萬兩銀子,大姐回魂之後,母親再多給了她五千兩,這禮不可謂不重。

  想起元結衣那嗜錢如命的性子,他有些莞爾。事實上,他與元結衣在去年便已相識,那時他親眼見到她將一個被厲鬼附身而陷入癲狂的人,只用一柄桃木劍朝那人狠狠拍了下就拍走厲鬼,那人登時恢復正常。

  好奇之下,他刻意上前結交。而元結衣不像一般女兒家那般拘謹忸怩,性情爽快,兩人十分投緣,因此成了朋友。

  先前大姐昏迷不醒兩個多月的事,他曾對元結衣提過,元結衣當時便說她可能是魂魄出竅了,於是他找了個藉口對嫡母說了那番話,藉此將元結衣引進國公府,查看大姐況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神魂離體。

  而後元結衣替大姐招回魂魄,大姐也蘇醒了過來。

  「那若是想找她,能上哪兒找?」她試探的再問。

  「她四處飄泊,行蹤不定。怎麼,大姐想見她嗎?」他是有辦法能找到她,不過有時她人不在京城,難以聯繫到。

  「我只是覺得她真是一位奇女子,有機會希望能再見見她。」聽弟弟這麼說,花若耶沒再多問下去,轉而關心的問他,「我聽母親說你打算參加明年的貢試?」

  「嗯,是有這事。」花競誠應了聲。

  「去試試也好,不過不要有太大的得失心,你年紀還輕,將來機會還多著呢。」她好意勸了弟弟幾句。

  「我知道,我只是去玩玩罷了。」他雖不是嫡子,卻是靖國公府唯一的男丁,又自小養在嫡母膝下,將他當作嫡子撫養,以後靖國公府的家業將由他一肩挑起,因此能不能考取功名他也不是太在乎。

  「你過兩日生辰,在太學裡沒辦法回來,大姐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有什麼需要的,你就自個兒去買。」花若耶說著吩咐如霜拿了幾張銀票遞給他。

  「多謝大姐。」花競誠沒與她客氣,笑著收下了。幾個姐姐裡,他與大姐最親近,大姐對他也大方,打進太學後就常找各種理由塞銀子給他,就怕他身上的銀子不夠花用。

  臨走前,花競誠將不久前聽聞的消息告訴她,「聽說越平王妃與母親年少時曾是摯交好友,後來不知怎地有了嫌隙便鮮少來往。數月前,越平王妃明白了當年的真相後,得知是自己誤解了母親,這才有意撮合世子與大姐的親事,想藉此彌補當年那件憾事,所以大姐若是嫁到越平王府,想來王妃應會善待大姐,大姐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日唐奉書在聽了她的話後,王府依然派人來提親,怕是王妃的意思吧。

  送走弟弟,花若耶也找了個藉口將莓兒和如霜遣退,自個兒帶著黑貓回了寢房。

  她輕蹙起眉望向黑貓,「孟息風,看來越平王府這樁婚事不好退啊。」

  昨晚將黑貓帶回來後,夜裡他將先前她在孟府裡的事仔仔細細地告訴了她,她雖然想不起來那些事,可聽著那些話,她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悸動,彷彿那些事她真的親身體驗過一般。

  適才她之所以找弟弟打探元結衣,便是想著說不得她會有辦法讓自己想起神魂離體時的那些事。

  她迫不及待的想記起那段在孟府的記憶,那段她與另一個男子朝夕相對的日子。

  「這事我來想辦法。」只要她不願意嫁給唐奉書,那麼無論如何他都會阻止這樁婚事。說完,黑貓再看了她一眼,從窗子竄了出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10:26 AM 編輯

【第八章】

     「小姐,那隻黑貓也不知上哪去了,連著幾天都沒瞧見,會不會是不回來了?」用完早膳,如霜端著湯藥遞給自家小姐,一邊說著。

  「那貓只是出去玩玩,會再回來。」孟息風回來時都已是深夜時分,又是悄悄的來,一早就離開,因此如霜與莓兒都不知孟息風回來過。

  「小姐怎知它會再回來?」莓兒隨口問了句。

  花若耶慢條斯理地飲完湯藥,才半真半假的說道:「它告訴我的。」她若是告訴她們有個男子附身在黑貓身上,只怕會把兩人給嚇壞了。

  莓兒沒信,「一隻貓怎麼可能說話。」

  花若耶笑了笑沒再多說,瞅見外頭秋陽高照,站起身想去花園走走。

  這時,外頭有個丫鬟拿了封信進來稟告,「小姐,適才門房說越平王府的下人送來一封信,是越平王世子捎來的。」

  「世子的信?拿過來我瞧瞧。」花若耶有些意外唐奉書竟會給她寫信。

  莓兒上前接過信遞給她,花若耶拆開信,稍頃,看完後面露一抹詫異。

  「小姐,世子在信裡寫了什麼?」

  「他約我相見,說有事商談。」

  「好端端的,世子怎麼會突然約您相見?」

  信裡寫著是關於他們倆的婚事,想與她當面商談。  
  
  花若耶忍不住心忖,莫非世子是有意想退親?先前她聽弟弟說起這樁婚事是他母妃的意思,興許他也不願意娶她,因此才想找她商量此事。

  這麼一想,她當即決定去赴約,聽聽他究竟想說什麼。

  映月池是京城中著名的賞荷之地,在荷花盛開之時遊人如織,但此時殘荷都已凋零,鮮少再有遊人前來。

  唐奉書約花若耶在此相見,讓花若耶有些納悶,不過還是依約前來。

  池畔附近有座臨池的竹亭,竹亭四周栽種了不少青竹,篁篁幽竹將那座竹亭掩藏其中,十分清幽。

  她曾聽莓兒說過,唐奉書十分喜愛青竹,據說他的住處就栽種了一片竹林,她心想,約莫是這原因他才會挑這裡與她相見。

  來到竹林外,花若耶讓莓兒和如霜止步,因為唐奉書在信上寫著希望與她單獨商談。他想說的事或許不欲太多人知曉,因此便囑咐兩人在竹林外候著。

  竹林距離裡頭的竹亭尚有一段距離,在竹林這邊瞧不清竹亭那裡的情況,如霜與莓兒不放心讓小姐一人獨自進去。

  花若耶表示,「竹亭就在前面,若有什麼事,我喊一聲你們也能聽見,且依世子的身分不至於對我無禮,你們先在這兒等著,有事我再叫你們。」

  聽主子這麼說,兩人只好站在竹林外頭等著。

  花若耶獨自走進位於竹林內的竹亭,那竹亭緊臨著池畔而建,三面皆以竹子圍起來,可遮風避雨,只有向著湖畔那面敞開著,池中荷花盛開時坐在裡頭便可賞花。

  一走進竹亭裡,花若耶瞅見亭中那人,訝異的張開口,但還來不及出聲,下一瞬,後腦杓旋即遭人重擊,什麼都來不及想,登時便厥了過去。

  暗藏在一旁偷襲花若耶的女子披了件褐色斗篷,用一條黃色手絹遮住半張臉,亭中另外還有個披著墨色斗篷,用一條白色手絹蒙住頭臉的女子。適才花若耶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她,兩人迅速地將昏厥的花若耶抬起,拋入池子裡。

  此時守在外頭的如霜與莓兒隱約聽見池子傳來一聲撲通聲,彷彿有什麼落進水裡卻也沒多想,以為是池中有魚兒躍出水面,再落回去時傳來的聲響。

  「哼,不信這回還整不死你!」那名披著墨色斗篷的女子在見到花若耶的身子沉進池裡時,壓低嗓音,得意的啐了聲。

  辦完這事,她與同伴正要從另一頭隱秘的小路離開時,一條黑影倏然竄出,驚得身披墨色斗篷的女子嚇了一跳,踉蹌了下,脫口要驚呼出聲時,想起花若耶守在竹林外頭的兩個婢女,連忙摀住嘴巴吞回了叫聲。

  下一瞬,黑貓猛地朝她揮去一爪,她驚慌的急著閃避,卻絆到了自個兒的腳,摔跌在地。

  「小姐,您沒事吧?!」披著褐色斗篷的女子趕緊上前扶起她。

  「那該死的貓呢?」披墨色斗篷的女子嗔惱的低咒一聲。

  褐色斗篷的女子抬眸在竹亭裡瞅了眼,沒瞧見適才那貓的影子,搖頭對主子低聲回道:「那貓不見了。」

  「我記得花若耶前陣子帶回了一隻黑貓,該不會就是那隻吧?」

  「可奴婢聽說那隻貓已不見好幾天,應當不會這麼巧吧,也許是隻野貓。」這輩子第一次害了人命,女子不敢再多留,催促著自家主子,「小姐,咱們快走吧,免得被如霜她們發現可就不好了。」

  墨色斗篷的女子點點頭,扶著婢女的手走了兩步,緊蹙著眉,低低咒罵了一聲「該死,我好像扭到腳了。要是讓我再見到那隻黑貓,我非打死它不可!」

  主僕兩人渾然沒有想到那隻不見的黑貓竟是躍進池子裡去救人,她們先前沒瞧見它,是因為它的身子沉入池中想把花若耶給托上來……

  這黑貓自然是孟息風,他咬住花若耶的衣袖,想將昏厥不醒的她往池邊拖去,可他附身的黑貓體型小,即使用盡全力也拖不動她。

  他急忙去尋來池中一截枯木,推過來,再將她的兩條手臂攀到浮木上頭,好讓她的身子能暫時浮在水面上,不致於再沉進池裡。

  想起適才過來時瞧見她的兩名婢女在外頭等著,他一邊守著花若耶,一邊發出急促的貓叫聲要引她們過來。

  等在竹林外頭的莓兒與如霜先前便見到黑貓不知怎地也跟來了,在進了竹林後,此時又乍然聽見貓叫聲,有些訝異,「如霜,你聽,那貓叫聲怎麼這麼凄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莓兒心下有些不安,決定去瞧瞧,「我過去看看。」

  「可小姐讓咱們在這兒等。」如霜擔心莓兒貿然闖進竹林會打擾到小姐與世子。

  「我過去看一下就好。」莓兒躡走躡腳的走進竹林,還來不及望向竹亭便又聽見貓叫聲,她循聲覷向池子,在看清黑貓旁的身影時,她驚愕的瞪大眼。

  下一瞬,她嚇得急忙揚聲高呼,「如霜,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花若耶被莓兒和如霜送回國公府,昏厥了一夜才醒過來。

  「告訴娘是誰如此狠心,竟把你推落池子裡想要溺死你?!」

  花若耶一清醒過來,雲鳳青見她無恙後便震怒的質問這事。

  「……當時我進去竹亭後,見有一人戴著兜帽,瞧不清面容,我瞧那身形不像是世子,應該是個姑娘,但我還來不及問便被打昏了……」她把接到唐奉書約她相見之事,以及她赴約後的經過一一稟告母親。

  險死還生,她心有餘悸,明白這是有人想置她於死地,也許此事與毒蛇之事還是同一人所為,這次她絕不再姑息,定要揪出此人不可。

  雲鳳青責備女兒,「這人冒用世子的名義約見想暗害你,你怎麼如此糊塗,也不稟明娘一聲便貿然赴約。」

  「事出突然,我以為世子找我是有什麼急事,這才沒稟告娘一聲便擅自出府。」她哪裡敢讓母親知道,她是想藉此機會同唐奉書商量退親之事,沒想到竟落入他人的陷阱之中。

  「這事娘會命人查個清楚,你好好休息,成親前都不許再擅自出府。」雲鳳青神色嚴肅的囑咐女兒,設下如此毒計暗害她女兒之人,她絕不輕饒。

  提完這事,花若耶接著得知因她出事,母親要重罰莓兒與如霜,甚至要發賣了她們,連忙替兩人求情道:「娘,這件事真不怪莓兒和如霜,您饒了她們這一回吧,是我自己要去見世子,與她們無關,也是我不讓她們跟著進竹亭,她們兩人也勸阻過我,是我不聽她們的話,真不是她們的錯。」

  她求了好半晌才終於讓母親息了怒,不發賣她們,讓兩人繼續留在她身邊。

  待雲鳳青離開後,莓兒心有猶悸的說道:「小姐,這回又多虧那隻黑貓救了您,否則等我和如霜發現不對勁,怕是來不及……」後果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如霜也附和道:「可不是,那隻黑貓可真是咱們的貴人。」不只是小姐的,也是她和莓兒的貴人,若沒有它一再搭救小姐,她和莓兒只怕早被夫人給打死了。

  花若耶順著她們的話望向蹲坐在床榻旁、一直看著她的黑貓,它那雙綠色的貓瞳裡流露出一抹關切之意。

  剎那之間,一幕幕影像自那段她曾失去的記憶重新回到腦海裡,那些她在孟府發生的事,那些她和孟息風朝夕相處的日子,她全都記起來了!

  如霜訝然的看見自家小姐直勾勾的盯著黑貓,臉上那神情又激動又欣喜,她不明所以的問:「小姐這是怎麼了?」莫非因黑貓又再次救了小姐,小姐太感動了?

  「我、我想起來了!」她爬下床榻,一把抱住了黑貓,驚喜的蹭著黑貓,「孟息風,你竟然來找我了!」

  見她這般,莓兒與如霜驚疑不定的相覷一眼,莓兒擔憂的叫了聲,「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你們先下去,讓我跟他說說話。」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孟息風說。

  兩人以為她是想單獨同黑貓說話,遲疑了半晌,待小姐再次催促她們出去才離開寢房。

  待兩名婢女一走,花若耶坐在床榻邊,將黑貓抱坐在自己腿上,一人一貓深情的凝視著彼此。

  「孟息風,我想起我離魂時的事了。」

  「你記起來了?!」貓瞳閃過一抹驚喜。

  「沒錯,我全都想起來了,我是白荷,你是孟息風。」她俯下臉,忘情的在貓腦袋上親了一口,「沒想到你居然千里迢迢來京城找我,我很高興。」  

  被她一親,他整隻貓身子一僵,若他此時是人身,定是漲紅了臉。

  「我待會就去把我們的事告訴娘,讓娘退了越平王府的親事。」既然得回了那段佚失的記憶,那麼她是絕不可能嫁給唐奉書的。

  她命定的良人是他,不惜離魂附身在一隻貓身上,千里來京城尋找她的孟息風。

  「你母親會肯答應嗎?」他全身僵硬,因為她抱著他坐在她腿上,他不敢隨意挪動身子。

  「她若是不答應,我就求到她答應為止,我會告訴她我已經嫁給你了,一女不能配二夫。」她趁機抱著他的貓身再蹭了蹭。換作是他本人,她絕不敢這般放肆,可此時他附身的黑貓讓她越瞧越喜愛,忍不住對著貓兒揉了揉再搓了搓。

  孟息風身子僵硬得動也不敢動。

  「你別亂摸。」他神魂雖是附身在黑貓身上,卻是有感覺的。

  「我喜歡這貓。」她輕笑道,知道他性子古板,再捏了捏他那對小耳朵後,就沒再動手動腳,旋即問起正事。「昨日你怎麼會那麼剛巧,在竹亭那兒及時救了我?」

  提起這事,孟息風肅聲道:「那時我剛從後門回來,正想去找你,卻瞥見芹芝姑娘與她的婢女遮遮掩掩地從後門離開,我瞧她們行跡可疑,想起那日在花神廟裡,你被人拋了條毒蛇的事,遂暗中跟著她們一路到了映月池。進了映月池后後,我跟丟了她們,等我再找到她們時便瞧見你被她們拋入池子裡。」那時若非急著救她,他真恨不得一爪抓死那兩個膽敢害她的女人!

  聽完他所說,花若耶訝道:「原來害我的人竟是芹芝!」想起當時的事,若是他沒來得及趕到,也許她已……

        孟息風嗓音裡透著抹狂怒,「她絲毫不顧姐妹之情,把誘騙你出去想溺殺你,這人絕不能輕饒,你最好將此事稟明你母親,讓你母親重懲她!」

        「嗯,我會把這事告訴娘,要不是多虧了你,我這會恐怕早已溺死在映月池裡,連害我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她說著忍不住將他抱進懷裡,親昵的蹭著。「謝謝你,孟息風。這事我會跟娘說,只是沒證據……若是她們抵死不認的話,怕也不能拿她們如何。」

  「我當時真該一口咬死她們!」他無法容忍他幾經辛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竟有人想奪走她的性命。

  聽見一向淡漠的他竟這麼說,花若耶心中宛如綻開了朵朵香花,那甜香瀰漫了整個胸腔。

  她抑不住滿腔的柔情,再親了親他。

  孟息風也忍不住動情了,情不自禁的伸出貓舌舔了舔她的臉。

  「……因此我與孟息風算是成了親,所以我不能再嫁給越平王世子。」得回記憶後,花若耶迫不及待的來向母親稟告她離魂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

  聽完女兒說的離奇經過,雲鳳青靜默著,良久不語。

  怕母親懷疑她所說,花若耶再道:「娘,我沒有騙您,在我神魂出竅的那段時間,我真到了孟家,與孟息風冥婚了。」

  雲鳳青注視著女兒,須臾才啟口道:「你們只是神魂冥婚,算不了數,咱們是活生生的人,便該以肉身拜堂才算成親。」她不是不相信女兒所說的,只是不願接受女兒與孟家的婚事。

  她的心肝寶貝女兒該嫁入最好的人家,孟息風不過是個術士,既不是出身自簪纓之家也不是王公貴族,配不上她的女兒。

  「娘,在我心裡已認定他了,他為了找我不惜千里來到京城,附身在一隻貓的身上,還接連兩次救了我。若沒有他,女兒若不是死於蛇毒便是淪為波臣了,哪還有命嫁到越平王府去?求您退了那門親事,成全我和他吧。」

  「你說的蛇毒是怎麼回事?」雲鳳青訝問,這事她先前並未聽女兒提過。

  「女兒先前去花神廟祈福時,有人拋了條毒蛇到我鞋子上。」她將這事告訴母親後,接著說道:「對了,孟息風說他親眼看見在映月池將我拋下池裡的人,是芹芝和她身邊一個婢女。」

  「竟然是她!」得知設下毒計暗害女兒之人,雲鳳青震怒的重拍桌案,隨即揚聲傳喚守在屋外的一名嬤嬤,「黃嬤嬤,去給我將芹芝那該死的賤人帶來!」

  「奴婢遵命。」守在門外的黃嬤嬤應了一聲,沒有多問,依照著主子的意思領著幾個丫頭要去把人帶來。

  花若耶急忙阻止,「等等,娘,這事咱們沒有證據,萬一她死不承認那可不好辦。咱們總不能說,是一隻貓親眼目睹了這事吧?」

  孟息風附身在黑貓身上的事,她沒敢讓別人知曉,只告訴母親一人。這事畢竟有些駭人聽聞,她擔心太多人知道,萬一有人把他當成妖怪那可不好,她不願意讓孟息風受到任何傷害。

  雲鳳青略一沉吟,出聲再讓黃嬤嬤回來。若非這事是女兒親口所說,她只怕也不會相信。

  花若耶接著再道:「孟息風去幫我找證據了,說不得很快就有消息。」

  雲鳳青把這事先擱到一旁,溫言對女兒表示,「若耶,他接連救了你兩次,娘會重重答謝他,不過你們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與越平王府的親事是不可能退的。」

  「娘,我已與孟息風拜過堂,我不嫁給唐奉書。」花若耶神色堅決道。

  見說服不了女兒,雲鳳青板起了臉孔,「你不想嫁也得嫁,孟息風不過是一介術士,沒有官階品級在身,你堂堂靖國公府嫡女豈能嫁給一個平民百姓!」

  「我不在乎他的出身。何況術士有什麼不好?他接連救了我兩次,就連先前那位救醒我的元天師也是位術士。若不是他們,女兒早就沒命了,此刻哪還有機會站在娘跟前說這些話。」

  「你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長大,只有越平王府才能讓你繼續過著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的日子,這些孟息風能給你嗎?他救了你,娘會重謝他,但讓你嫁給他,那是萬不可能!」雲鳳青毫無轉圜的說道。

  「娘,我不想嫁給唐奉書,我只想嫁給孟息風。」花若耶跪下求道。

  雲鳳青試著勸解女兒,「你不過是一時迷了心才會這麼執迷不悟,日後等你清醒過來,你就會明白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越平王妃肯替她兒子來求娶若耶,定是已明白當年那事的真相,她相信越平王妃絕不會虧待了若耶。

  「我沒有迷了心,我與孟息風兩情相悅,縱使孟息風無法讓我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我也甘之如飴,因為我相信他絕不會錯待我。」她拽著母親的手央求道:「娘,您成全我們吧!」

  見勸不了女兒,雲鳳青動了怒,甩開女兒的手,「這事不要再提了,總之你非嫁給唐奉書不可!來人,將小姐送回房裡。」

  在她看來,女兒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她不能縱著女兒胡來,為了女兒的終生幸福,她不得不硬起心腸拒絕她。

*             *             *

  深夜時分,一隻黑貓竄進了花若耶的寢房,還未就寢的花若耶一瞅見那隻黑貓,連忙將它抱到懷裡。

  孟息風將嘴裡叼著的一隻珊瑚耳環擱在她的手上。

  「這是什麼?」她低頭一看,發現是只耳環,不解的問:「你咬來這隻耳環做什麼?」

  「這應是那日你妹妹推你落湖時,遺落在竹亭裡的耳環。」當時他急著去救落水的花若耶,因此朝擋著去路的花芹芝揮去一爪,她摔倒時,他隱約瞥見有什麼紅色之物自她身上落下,可那時他急著救人並沒有多看,今日重回竹亭便發現了這耳環。

  聽他這麼一說,花若耶仔細看了看手上這枚珊瑚耳環,「這枚耳環看起來確實像是芹芝的。」芹芝偏愛紅色,因此常戴著這雕成牡丹花的鮮紅色珊瑚耳環。

  「這可拿來當證據了吧。」

  明白這是他特地為她找來的罪證,花若耶心頭一暖,揉著他的腦袋,「嗯,我明天一早就拿去給我娘。」她接著思及母親不肯退了她與唐奉書的親事,眉心微顰,將他抱得更緊了幾分。

  他敏銳的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從她懷裡仰起臉,關切的問:「怎麼了?」

  「我娘她……不肯答應我們的事。」她挹郁道。

  沉默一瞬,孟息風問:「是因為我的家世嗎?」在得知她是靖國公之女時,他已多少明白他的身分將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

  他一介布衣,而她是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兩人的身分如此不匹配,他們的婚事定會遭到重重刁難。可他已認定她為妻,不儘力一試,他不甘心。 

  她輕點螓首,而後脫口而出,「不如我們私奔吧。」倘若孟息風沒有千里迢迢來找她,她也未恢復記憶,或許她會如母親的安排,嫁給唐奉書。可孟息風來了,她也得回了那段對她而言無比珍貴的記憶,除了他,她絕不再另嫁他人。

  聽見她不惜放棄一切地想與他私奔,孟息風動容,可他不願她一生背負這樣的污名,於是說道:「你再給我幾日時間,我會親自趕來京城拜見你母親,請她將你嫁給我。」他不好以貓身去見靖國公夫人,故決定親自來京一趟,當面向靖國公夫人求親。

  「你要來京城?」她臉色一喜,即使知道孟息風的魂魄附身在貓身上,可總不及親眼見到他本人來得更好。

  「我想當面說服你母親,讓她改變心意,把你給嫁我。」他的出身確實遠遠及不上唐奉書,唯一及得上的是他對花若耶的心意。他會向她母親保證,他這輩子都會寵著她護著她,不讓她受一絲委屈。

  花若耶覺得娘心中的門第之見極深,怕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能說服,不過她仍頷首道:「好,我等你來。」

  她心中暗自決定,在等他前來的這段時日她也不會閒著,為了他們倆的將來,她會想辦法從唐奉書身上下手,讓他自動退了這門親事,如此一來,母親就沒藉口再阻攔她和孟息風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12:52 PM 編輯

【第九章】

  自打那日得知花若耶被如霜與莓兒帶回府,且在翌日就清醒過來的消息後,翠雲便鎮日擔憂著那日她與自家小姐設下毒計,假藉唐奉書的名義將花若耶誘騙至映月池欲溺死她之事被揭露,終日惶惶不安。

  見貼身丫鬟這般窩囊,整日裡擔驚受怕,花序芝怒甩她一巴掌,斥罵,「沒用的東西,這麼點小事就嚇得像個鵪鶉一樣,將來還能成什麼大事!」

  翠雲委屈的摀著挨了掌摑的臉頰,辯解道:「小姐,奴婢不是在擔心自個兒,而是替小姐擔心。那天若耶小姐瞧見您了,雖然那時您的臉用手絹遮了起來,可也不知她會不會從您的身形認出您來。」一旦小姐被認出,她這個幫凶也逃不了,而她只是個低賤的奴婢,屆時夫人頭一個要打殺的定是她。

  且還有一件事她也一直暗暗擔憂,就是那日從映月池回來後,小姐常戴的那對牡丹珊瑚耳環有一隻不見了,不知是不是掉落在池畔的竹亭裡。

  今日一大清早她特地去了一趟竹亭卻沒找著,小姐雖說興許是掉在別處,讓她不要瞎想,可沒找著那耳環,總讓她心裡有些不踏實。

  對於翠雲的話,花芹芝不以為然的冷哼,「我那時不是還披著件斗篷嗎?她認不出來的,縱使真被她瞅出了什麼,屆時我打死不認她又能拿我如何,她能拿出證據來嗎?」仗著自個兒的親娘最得父親的寵愛,她心忖,若是不幸被花若耶給認出,只要她否認到底,嫡母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不料她話才說完,就有個嬤嬤領著四個丫鬟過來花芹芝住的小院,「芹芝小姐,奴婢奉夫人之命請您過去一趟。」

  「母親找我有什麼事?」花芹芝心頭突地一跳。

  「奴婢不知,還請芹芝小姐隨奴婢前去見夫人。」嬤嬤語氣恭敬,說著,朝隨她而來的其中兩名丫鬟不著痕跡的使了個眼神。

  「夫人只讓我一人過去嗎?」花芹芝有些驚疑不定的問,不會真讓翠雲這烏鴉嘴說中了,被嫡母查到了什麼吧?

  「夫人也請了其他幾位小姐和兩位姨娘一塊過去。」

  聽見自家母親也在其中,花芹芝這才放心的隨她前去嫡母的跨院,她的貼身丫鬟翠雲也跟在後頭一塊過去。

  就在快抵達跨院時,兩名丫鬟一左一右的走在翠雲身旁,在進跨院前,冷不防地摀住她的嘴,將她帶往另一頭的暖閣。

  直到進了屋裡,花芹芝才發覺自個兒的丫鬟不見了。

  「翠雲呢?」她質問領她過來的那名嬤嬤。

  嬤嬤不疾不徐回道:「夫人有話要問她,請芹芝小姐稍安勿躁,在此靜候片刻。」

  花芹芝還來不及再多問什麼,就瞧見馮嬌與她兩個女兒花明霞與花紅纓一塊過來,很快的,她親娘葉如荃也過來了。

  見到葉如荃母女倆也來了,馮嬌納悶的出聲,「妹妹也來啦,你可知姐姐把咱們都找來,可是有什麼事?」

  「這我也不知。」葉如荃暗暗瞅了女兒一眼,搖頭回道。女兒先前瞞著她將花若耶誘騙到映月池想溺死花若耶之事,事先並未知會她,她也是事後才從女兒那兒得知這事,她訓斥了女兒一頓,可做都做了,如今也只能盼著不會被花若耶發現。

  花芹芝走到母親身邊,臉上微露一絲驚惶,低聲說了句,「姨娘,翠雲被帶走了。」

  翠雲忽然被帶走,讓她不得不擔心該不會真被嫡母給發現了,因此才派人將翠雲抓走,要親自審她。

  葉如荃悄悄捏了捏女兒的手,低聲安撫道:「莫慌,不要自亂了陣腳。」

  幾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在花廳裡等著雲鳳青。

  稍晚,花若耶也過來了,再隔了片刻,雲鳳青才姍姍來遲,除了她之外,一塊過來的還有靖國公花肇謙。

  瞧見他竟也來了,馮嬌與葉如荃都有些意外,因為府裡上下皆知,這些年來花肇謙鮮少來雲鳳青住的院子。

  見到兩人,在花廳裡的幾人都起身相迎。

  「老爺怎麼也來了?」福身行完禮,葉如荃笑盈盈地柔聲問道。

  花肇謙一開口便怒斥她,「瞧你教出的好女兒,為了男人竟不惜以毒計來謀害自己的親姐姐!」

  聞言,葉如荃心下一驚,臉上仍佯裝出一無所知的模樣來,「老爺在說什麼,妾身不明白。」

  見她當著自己面前還敢撒謊,花肇謙震怒的掌摑了她一巴掌,怒聲罵道:「翠雲都把芹芝做的好事從實招了,還包括你前些日子去花神廟時,唆使身邊的嬤嬤欲用毒蛇咬死若耶的事也一併招了,沒想到你們母女倆心腸竟如此歹毒!」

  外人都以為是他寵愛側室,不欲與妻子親近,實則是妻子在生下女兒之後便刻意冷落疏遠他,每次他來到她的跨院時她便冷臉相待,如此數次之後,他也不再自討沒趣,索性只待在兩個側室那裡。

  原本他是想藉此薄懲她,不料她竟似渾不在意,一次也不曾派人來請他,更不曾向他示好過,她這般冷淡讓他更惱更氣,也更撂不下臉面來,從此與她鬥上氣,不再上她這兒,不知不覺間一晃都已十幾年。

  今日是十幾年來妻子第一次派人請他過來,他心中忍不住一喜,以為她有意與他和好,興匆匆過來,沒想到她找他來卻是為了若耶的事。

  方才那叫翠雲的丫鬟被帶進暖閣裡,鳳青當著他的面,拿出一隻牡丹珊糊耳環讓那丫鬟辨認,那丫鬟一見,臉色登時一變。

  接著在鳳青的威逼利誘下,答應只要她供出一切可饒她不死,並送她一筆銀子讓她離開國公府,那丫鬟在得了鳳青親口允諾之後,當下便把一切都招了。

  他怎麼都沒料想到葉如荃母女竟一再想謀害若耶,雖然因著妻子的緣故,這些年來他也有些遷怒女兒,不如其他女兒那般寵愛她,可她畢竟是他唯一的嫡女,他心裡還是疼的,哪裡能容許有人這般謀害算計她。

  挨了一記重摑,葉如荃臉被打歪了,鬢髮也亂了,但她顧不得為自個兒挨打之事生氣,連忙喊冤,「老爺,絕無此事!這定是有人存心指使翠雲誣陷咱們母女,妾身與芹芝絕沒有做出這種事來,求老爺查明清楚,別教人給矇騙了。」

  花芹芝也嚇得臉色大變,辯解道:「就是啊,爹,定是翠雲那賤婢被誰收買了,要來陷害我與姨娘,求爹別被她給騙了。」

  打從進來,雲鳳青便一語不發,只默默在旁看著。適才丈夫在聽了翠雲所供出的一切時,已親口答應會給她和若耶一個交代,她等著看他要怎麼發落這對歹毒的母女倆。

  花若耶也安靜的杵在一旁。

  聽完花芹芝的狡辯後,她見到父親攤開緊握的左手,露出一隻牡丹珊瑚耳環,她暗暗的朝母親看去一眼。

  那耳環是先前孟息風交給她的,她再把那耳環給了母親,沒想到母親會把它交給父親。

  「這耳環可是你的?」花肇謙怒聲質問花芹芝。

  覷見她遺失的耳環竟在父親手裡,花芹芝掩不住臉上驚訝的神色,接著辯道:「那耳環早、早就不見了。」

        「是在映月池畔不見的吧,你還有何話可說?」他當時還不相信芹芝會做出如此狠毒的事,直到親耳聽見翠雲招供才不得不相信。

  接下來,無論葉如荃母女如何辯駁喊冤,花肇謙始終不信。雖然見葉如荃哭得像個淚人兒時,他有些不忍,可瞟了雲鳳青一眼,想起先前已答應會給她和花若耶一個交代,斟琢了下,他說出對兩人的懲罰——

  「你們母女倆做出這般歹毒的事來,罪不可赦,就到家廟去反省思過十年吧,屆時等芹芝的婚期到了,就從那裡出嫁。」

  上回因若耶被芹芝她們連累昏迷不醒兩個多月,妻子震怒之下安排芹芝嫁給明國公庶子,因為那事確實是芹芝她們的過錯,當時為消妻子的震怒,他並沒有阻止反對。

  表面上,他十分呵寵兩個側室與幾個庶女,可沒人知道他心裡更加看重的是正室雲鳳青,若是她肯對他親近一些,這些年他也不會那麼寵著兩個側室。

  聽見他把葉如荃母女逐到家廟去,雲鳳青淡淡的瞥了丈夫一眼,並未多言。

  花若耶與雲鳳青一樣,一語不發。雖然葉如荃母女倆先後欲害她,但畢竟她沒死,而她們兩人一個是父親的寵妾、一個是他的庶女,要他真狠下心來大義滅親,讓她們拿命來抵償她是萬不可能的,能有如此結果,也差不多了。

  這事就在葉如荃啜泣的哭嚷聲,與花芹芝忿忿不平的咒罵聲,以及馮嬌母女三人暗地裡的幸災樂禍中決定了下來。

  葉如荃母子被逐到家廟去,國公府裡最高興的人不是雲鳳青,也不是花若耶,而是同樣身為側室的馮嬌。

  她比葉如荃早進門,但因不像葉如荃那般會撒嬌、說好聽話來討丈夫歡心,因此沒她那般受寵,如今葉氏一走,她心忖雲鳳青雖是嫡妻,但這些年來素來不得丈夫的心,她說不得能比以前更得丈夫寵愛,因此暗自期待著。

  然而事情卻出乎她意料,在葉如荃母女到家廟去後,花肇謙沒再來過她的小院,反倒常去雲鳳青住的跨院,為此馮嬌使喚了個嬤嬤去打探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婢聽說老爺過去夫人那兒,只是在那兒坐坐,與夫人閒話家常,並未留宿在她那兒。」嬤嬤打聽到後,回來如實稟告主子。

  「老爺沒留宿在她那兒?」馮嬌有些意外。

  「沒錯,這事奴婢悄悄問了老爺院子裡的一個小廝,他說老爺這幾日夜裡都回自己寢院去睡。」。

  聽完嬤嬤的話後,馮嬌沉吟道:「以往老爺從不上夫人那裡,怎麼最近幾日天天都過去探望夫人?」

  「這奴婢也不知,按說葉姨娘不在府裡了,老爺應當來您這兒才對,怎知會突然跑去夫人那兒了。」

  馮嬌垂眸思索半晌,而後幽幽啟口,「看來我以前猜得沒錯,恐怕並非是老爺不願去夫人那兒,而是夫人不願老爺過去。」

  一個男人再寵著一個女人,也不意味著他的心就在那女人身上。這些年來她早看出老爺的心不在她身上。至於葉如荃,老爺雖然寵著她,可就她觀察,老爺也只是寵著她,那心也不在她身上。

  而他每回瞧見雲鳳青時,神色總是十分複雜,雖然明面上他對她看似十分疏離,可老爺從未虧待過這位髮妻,每當府裡得了什麼稀罕之物,他定頭一個命人送去給她。

  就連那時雲鳳青為若耶昏迷不醒之事遷怒明霞她們幾個,刻意替她們安排了那樣的婚事,她與葉如荃去求過老爺,希望他能替明霞她們作主,可老爺沒答應她們,反倒由著雲鳳青安排下那幾門親事。

  這回為了葉如荃母子暗害若耶之事,他將她們母子倆給貶到家廟十年。

  依他過往對葉如荃的寵愛,這處罰不可謂不重,連芹芝都得在那裡出嫁,這可是連一點餘地和臉面都不留給她了。

  她再想起這些年來,雲鳳青對老爺總是冷冷淡淡,從未主動親近示好過,可以說從未與她們爭寵過……想到這裡,馮嬌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

  怕是一個有心,一個無意。而有心那個付出了一片深情卻得不到對方的心,於是才轉而寵愛兩個側室,想藉以消磨那分無法言說的情意。

  而這次他懲罰了葉如荃母女倆,興許是讓雲鳳青滿意了,於是才得以親近她。

  思及此,馮嬌緊鎖眉心輕咬著下唇,即使葉如荃不在,她依然無法得到丈夫的心。

*             *             *

  「爹。」剛離開母親住的跨院,走沒幾步,迎面見父親走來,花若耶輕喚了聲。

  「你這是剛從你母親那兒出來嗎?」花肇謙臉上帶著抹笑意,語氣也透出幾分對女兒的關懷之意。

  「是。」自那日她私下去見唐奉書出事後,母親便禁止她擅自外出。今日她特地找了個無法讓母親駁斥的理由,讓母親恩准她出府——前往牧陵郡王府探望外公。

  花肇謙叮嚀女兒,「你再過幾個月便出閣了,雖說越平王府離咱們這兒也不遠,但出嫁後也不好天天回來,你母親只生了你這個女兒,趁著這段時日有空就多來陪陪你母親,知道不?」

  自他將葉如荃母女逐去家廟思過之後,雲鳳青待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冷淡。

  在葉如荃母女離開那天,她命人請他過去,對他表示,「老爺若捨不得她們母女,可把她們召回來。」

  明白她話雖這麼說,其實不過是想試探他是不是真下了決心要將葉如荃母女逐到家廟,他回道:「她們母女做下這種事來,豈容她們再留在府裡。你放心吧,不罰滿十年,我是絕不會讓如荃回來的。」

  這回答似是讓妻子滿意了,她親自斟了杯茶給他。

  他飲了一口,稱讚了句,「這茶滋味十分甘醇。」

  她聽了之後,說道:「這是我娘家那兒送來的茶,老爺若喜歡,往後得空可以再來嚐嚐。」

  他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妻子這一句話,當下欣喜若狂,因此天天藉口喝茶往妻子這兒跑,妻子也沒再擺張冷臉給他看,兩人之間已能和和氣氣的說上幾句話。

  「女兒明白,女兒得空會多陪陪母親。」花若耶乖巧的回答道。

  花肇謙見女兒這般懂事,欣慰的點點頭,再叮囑了她幾句話,便提步往妻子的院子走去。

  花若耶回頭瞥見父親走進母親住的跨院,她感覺這幾日父親心情不錯。爹娘能和睦相處是她期盼已久的事,希望兩人能就此化解心結,做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

  莓兒與如霜也瞧見了,莓兒忍不住說道:「最近老爺常來夫人這兒,他見到小姐也比以往多了幾分關心,老爺是不是與夫人重修舊好了?」

  「莓兒,主子的事不可胡說。」如霜出聲警告她。

  明白如霜是好意提醒她,莓兒連忙閉上嘴不敢再多言。夫人的性子可與小姐不同,她是絕不容許下人亂嚼舌根的。

  花若耶再看了一眼,便旋身往大門而去。

  她這次是藉著要去探望外公才能出府,但真正目的是去見唐奉書一面。約見他的信,她前幾天已讓如霜想辦法送到越平王府去,他也回了信,兩人約今日相見。

  為了出府,她事前特地讓人私下送信給素來疼愛她的外祖,請外祖幫她一個忙,在今日派人前來接她,這才讓母親答應讓她出府。

  來到大門處,她登上已等在那兒的牧陵郡王府的馬車,準備先前往郡王府見外祖,接著再轉去她與唐奉書約好相見的天恩寺。

  「丫頭,我知道你一向乖巧,這回讓我幫著你出來定是有什麼原因,你可願告訴外祖,外祖答應絕不同你娘說。」牧陵郡王已年逾六旬,頭髮全白了,但仍精神鑊爍,慈愛的同外孫女說話。

  花若耶明白外祖這麼問也是關心她,且外祖素來一言九鼎,他答應不說便絕不會說,因此她也沒瞞著他,老實說道:「不瞞外祖,今日我與越平王世子相約見面,怕娘不許我外出,這才請外祖幫忙。」

  聞言,牧陵郡王呵呵笑道:「你們小倆口都要成親了還避著人私下相見,感情看來不錯呢,都等不及成親就急著見面。」

  花若耶靜默了一瞬,明白外祖誤會了,也沒多解釋,只道:「不是您所想的那般,是我與世子有些事想商談才私下相約見面。」

  牧陵郡王笑咪咪的擺擺手,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模樣,「外祖明白,不笑話你就是,你快去見他吧。」問清外孫女是為了去見唐奉書,他也放下心來沒再多留她。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倆口難耐相思之情,這才悄悄背著人私下相見。

  與外祖再敘了幾句話,花若耶乘著牧陵郡王府的馬車前往天恩寺見唐奉書。

  來到天恩寺,唐奉書已先她一步抵達,兩人在天恩寺後院一處偏僻的禪房相見。

  兩人互相見禮後,唐奉書溫文有禮的微笑問道:「不知若耶約我出來,有何事要商談?」兩人親事已訂下,因此他也改口直喚她的閨名。

  「冒昧約世子前來相見,是有一事想告訴世子。」

  「是何事?」他溫聲相詢。

  「世子也知道先前我因受傷,昏迷兩個多月不醒之事。」

  聞言,唐奉書俊美的臉龐揚起一笑說道:「若耶重提這事,該不會又是要提醒我,你傷了身子,不利於孕育子嗣吧?若是為著這事,你無須擔心,屆時我會請來醫術高明的大夫為你悉心調養身子。」

  她輕搖螓首,「並非此事。約世子前來,是想告訴世子我昏迷那兩個月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昏迷期間不都躺在床榻上,還能發生什麼事?

  「世子先前曾問我是哪位高人救醒我,實話告訴世子,這位高人並非尋常大夫,而是一位術士。她一來,瞧見我,就對我母親說我這是離魂了,我的神魂出竅不在自個兒的身子裡,才會一直醒不過來。」母親不許府裡知情的下人洩露這事,但此時為了取信於他,她不得不說出這事。

  聽見她這話,唐奉書面露驚訝之色,「竟有這事,後來呢?」他先前曾得到消息,聽說救醒她之人是個術士,當時只以為術士是用了什麼秘法把她救醒,卻不知她竟是離魂了。不過他對她此言將信將疑,並未全然相信,畢竟離魂一事太過玄妙,也不知是真是假。

  「後來她施法將我的神魂招回來,我這才醒過來。」說到這兒,她正色看向唐奉書,不疾不徐的說道:「我約世子前來便是要告訴世子,在我離魂這段期間,我的神魂去了何處。」

  她這話,即使一旁的如霜和莓兒先前也不知情,聞言不由得訝異的望住自家主子。

  唐奉書好奇地接腔問:「你的神魂去了何處?」

  「我的魂魄陰錯陽差被招去了一個地方,在那裡與一名男子完成冥婚……」她徐徐將她與孟息風的事告訴他,最後說道:「我與他因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當時便已約定,待我回到自個兒的身子後便嫁他為妻。」

  聽她說到這兒,如霜與莓兒驚愕的瞠大眼,這件事她們從未聽小姐提過。

  花若耶緩緩再續道:「可我回魂後卻失去了那段記憶,直到不久前才想起來我與他有了婚約。」她隱去孟息風附身在黑貓身上前來尋她之事,不想給孟家招惹來麻煩,她也沒說出孟家的事,只簡單述說她是如何與孟息風相識,進而彼此互生情愫。

  聽完她所說,唐奉書一語不發,若有所思的瞅著她。

  最後花若耶說出約他來此相見的真正目的,「我與他已有婚約在先,無法再嫁給世子,望世子能成全。」

  唐奉書微微抬了抬眉,「你說了這麼一個荒唐離奇的故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主動退了這門親事?」對她這般一而再的想方設法讓他主動退婚,令他有些不悅。

  京城不少女子想嫁他卻求而不得,她輕易得到了卻毫不顧惜,一再想推了這門親事,上回用的是傷了根底,難以孕育子嗣,這回又說了這麼個荒誕的故事想讓他成全她。

  花若耶神色鄭重的表示,「這事雖荒誕離奇,卻是我親身經歷,絕無半句虛言。我敢對天發誓,若我適才所說之事有任何虛假便遭天譴。」

  聽她連毒誓都發了,這事似乎真不是她編造出來的,唐奉書略一沉吟,婉轉表示,「或許這只是你在昏迷不醒期間所作的夢,你卻把它給當真了。」

  「是不是夢我能分得清楚。我聽說世子素來胸襟開闊,為人敦厚,我明知此事荒誕離奇,令人不敢置信,仍不惜將此事坦承相告,是希望世子能成全我與他。」

  她語氣裡透著一絲央求,接著說道:「一女不配二夫,我既與他有婚約在先,便不能毀諾再嫁給世子,盼世子能諒解我的苦衷。」

  不論她說的是真是假,唐奉書都沒打算退親,一來因為這婚事是母妃作主撮合,他素來孝順,不想違拗母妃的意思。二來她這麼不想嫁給他,反倒激得他更想娶她。他看似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是心高氣傲,好強不服輸之人。

  京裡不少女子仰慕他,只有她對他毫不在意,這讓他對她生起了一股征服之心,不管她心裡是不是已有了別人,他相信只要假以時日,定能收服她的心,讓她就像那些傾慕他的女子一樣,對他死心塌地。

  同時唐奉書也很快明白過來,花若耶之所以私下約他相見,怕是因為她勸不了她母親退婚,這才把主意動到他頭上,冀望能以這故事勸他主動退婚。

  對她所求,他沒當面拒絕,溫文爾雅的開口道:「若是你能勸你母親退了這門親事,我便說服我父王和母妃不為難你們靖國公府。」這話的弦外之音是,若她勸不了她母親,那就別指望他會主動退婚。

  聞言,花若耶心頭一冷,聽出他這分明是有意刁難她。

  「世子對我並非一往情深,非我不娶,為何不肯成全我呢?」

  唐奉書俊美的臉龐露出一絲為難之意,表示並非自己不肯成全她,而是……

  「若耶有所不知,這樁婚事是我母妃作主訂下,她與你母親曾是摯交好友,一直期盼著你能當她的兒媳婦,她甚至已挑好要送你的見面禮。我已許久不見母妃這般高興,哪敢狠心違背母妃的意思讓她失望,還望若耶諒解一二。」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為了他母妃,他絕不會主動退婚,花若耶面露失望,知曉自個兒無法勸他改變心意,也沒有再多待,很快便告辭離去。

  唐奉書目送她離開,先前對這門親事他並沒有多在意,只是為了討母妃歡心罷了,可此刻他忍不住上了心,在她嫁給他後,他會讓她很快忘了那念念不忘的人,一心一意對他。

*             *             *

  孟家。

  孟息風收回附在黑貓身上的神魂,當即起身離開靜室去向父母稟明要前往京城之事。

  孟清聿想起先前兒子要前往京城時,叔祖曾召見兒子並阻止他前往,有些不放心的表示,「這事我看還是去請示叔祖一趟吧。」

  聽見丈夫的話,錢苡安也連忙附和,「沒錯,還是去請示叔祖,說不得叔祖能指點一二。」她已從兒子那裡得知白荷的閨名叫花若耶,乃靖國公之女,依她這樣的出身,想迎娶她進孟家只怕困難重重。

  孟清聿與妻子沒有多耽擱,即刻前往叔祖住的白閣求見。

  來到白閣前,孟氏夫婦恭敬的向服侍叔祖多年的孟端表達來意。

  「你們來晚一步,半個時辰前,叔祖已離開孟家。」孟端將這消息告訴兩人。

  孟清聿不敢置信,「叔祖離開了孟家?」自他懂事以來,叔祖一直都待在孟家不曾離開半步,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叔祖竟會離開孟家。

  錢苡安也震驚的脫口而出,「叔祖去了哪裡?何時才會回來?」

  「這些叔祖皆未交代。」孟端搖頭。

  半個時辰前,叔祖忽然步出他居住多年的白閣,只留下,一句話,「我該走了,若是家主來找我,告訴他儘力而為便能得償所願。」

  孟端將叔祖所說的話轉告孟清聿,聽完,孟清聿神色凝重。

  叔祖守護孟家多年,在孟家宛若神明般的存在,因著有叔祖守護,即使孟家遭遇再大的困難,在叔祖的指點下也都挺了過來,如今叔祖忽然離開,讓他一時有些無措。

  錢苡安怔愣的問道:「那叔祖還會再回來嗎?」

  孟端搖頭,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叔祖離開,茲事體大,孟清聿連忙請來住在孟家的幾位長老商議這事,幾人商量後,因無法確知叔祖還會不會再歸來,決定暫時不公佈這消息,只通知了幾名孟家的族老。

  孟息風則在一個時辰之後,啟程動身前往京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01:21 PM 編輯

【第十章】

  「如霜,你有沒有覺得那隻黑貓同以前不太一樣?」瞅見小姐抱著曾救過她兩次的黑貓,一手揉著它的毛,一邊坐在軟榻上出神,不知在想著什麼,莓兒悄悄低聲問著如霜。  

  那日在天恩寺聽小姐提起她離魂時所經歷的事,雖然離奇,可因是出自小姐之口,她毫不懷疑的相信了。

  後來小姐對她們說,那人很快就會來京城找她,她把對方的模樣告訴她和如霜,讓她們去吩咐門房,一旦此人上門,即刻前來通傳。

  如霜也頗有同感,「嗯,確實有些不太一樣。先前它很機靈,只要小姐在,它那雙墨綠色的貓眼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小姐瞧,最近看起來卻十分懶散,老是趴著打盹,小姐叫它它也愛理不理的。」

  「可不是,要不是長得一個模樣,我都要以為這是不同的兩隻貓呢,這性子前後怎麼差那麼多。」

  花若耶聽見了貼身丫鬟疑惑的交談聲,心忖,她雖然說了她離魂那段期間所發生的事,卻沒把孟息風為了來找她,曾附身在這隻貓身上的事告訴她們。

  而這黑貓之所以變了個性子,不過是恢複本性罷了。因為先前暫時附身在它身上的孟息風神魂已離開,它自然也變回了一隻普通的貓。

  不過因孟息風曾附身在它身上,她愛烏及烏便把貓留了下來,好吃好喝的養著。

  算算日子,孟息風應當快到了,可她還想不出辦法來退了越平王府的親事,心裡暗自著急。

  「大姐。」花競誠走進跨院,見到抱著貓的她,微笑的喊了聲。

  「咦,競誠,你怎麼回來了?」

  「大姐忘了,我今日休沐。對了,我回來時剛巧在大門口遇見一人,說是要找大姐,門衛不讓他進來,我見他那模樣不像蓄意來攀扯,便上前問了他幾句,他說他從泗水城來,姓孟,與大姐是舊識,不知大姐可認得此人?」

  聞言,花若耶霍地起身,又驚又喜,神色急切的詢問弟弟,「他現下人在哪?」

  「我答應替他進來問問大姐,他應當還等在大門處。」

  「我這就去見他!」得知孟息風來了,花若耶不假思索地將懷裡的貓兒放下,提起裙擺急著想往大門處去。

  花競誠見她這般心急,有些訝異,出聲攔住她,「大姐,你先別急,讓如霜過去知會門房一聲,將他帶到偏廳相見就是。」

  如霜連忙應和道:「是呀,小姐,讓奴婢去請那位公子到偏廳,您再過去相見比較妥。」她心忖這人莫非就是先前小姐所說的那位公子?可她之前已依照小姐吩咐,囑咐過門房,見了那人要派人過來通傳一聲,怎麼反倒把人給擋在門外,連通傳一聲都沒有?

  花若耶也察覺了自個兒的失態,抬手輕撫著跳得有些急促的心口,冷靜了下來,頷首道:「那如霜你去帶他進來,我這就去偏廳等他。」她心頭湧起一股即將與他相見的欣喜,在如霜去大門處領人進來時,也提步往偏廳快步走去。

  「大姐,這位孟公子是何人?大姐與他又是如何相識?」花競誠陪著她一塊往偏廳走去,一邊好奇的瞅著喜逐顏開的姐姐。

  「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她心心念念的情郎來了,她實在無心與弟弟多談什麼,一顆心全撲在孟息風身上。

  很快來到偏廳,她沒等多久,如霜便將人領了過來。

  花若耶一見到孟息風進來,情不自禁的走上前,那雙杏眸直勾勾注視著他清俊的面容,粉唇輕啟,「你來了。」纏綿的情意染滿她的眉目。

  孟息風抑住想擁她入懷的衝動,深深的凝睇著她,「我來了。」

  見他們這般互相凝視著彼此,花競誠默默走到外頭替兩人守著,同時還拽走了如霜與莓兒。

  「少爺怎麼把奴婢也拉了出來?」莓兒不解的問。

  「讓他們兩人說會兒話吧。」瞧兩人那模樣,瞎了眼的人才會瞧不出來他們彼此有情。思及大姐即將嫁給唐奉書,那兩人註定有緣無份,花競誠心裡替他們感到惋惜。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因此有意讓他們獨處片刻,說說心裡話。

  見弟弟和如霜、莓兒都出去了,花若耶情難自抑的偎入孟息風懷裡。

  「孟息風,我終於把你等來了!」以前在孟家時她不過是一抹魂魄,碰觸不了他,等她回魂後他又附身在貓身上,她能撫摸到不過是貓的皮毛,也不是他,這是她頭一回真真實實地觸碰到他。

  她一時激動難抑,在他懷裡蹭了蹭。

  他雙臂緊緊環住她,素來淡漠的臉上罕見的流露出一抹深情,低喃的輕喚著懷中之人的閨名,「若耶。」

  她仰起臉,抬手輕撫著他風塵僕僕的面容,「你能這麼快就趕到,一路上定是趕得很急吧。」從泗水到京城至少也要半個月的路程,可他十二天就到了,可以想見他定是馬不停蹄的一路趕來,她心裡又是心疼又是不捨。

  「我怕來遲,事情會有生變。」為了兩人的未來,他一路上快馬加鞭的趕來。

  「你放心,除了你,我絕不會嫁給別人。」她向他表明心跡。他都親自來了,要是母親還不答應成全他們,她就決定跟他一塊離開,等日後母親息怒了再回來向她請罪。

  她這承諾讓他的雙眼亮得驚人,他牢牢將她圈抱在懷裡,須臾後,啟口道:「帶我去拜見你爹娘,我親自去求他們成全我們。」他急著想見她雙親,將兩人的事給定下來,即使明知這很困難,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儘力一試,他牢記著叔祖離開前留下的那句話——儘力而為便能得償所願。

  為了求娶她為妻,他不懼任何刁難。

  花競誠雖守在門外想讓屋裡的人獨處片刻,不過他也一直暗暗留意屋裡的動靜,不小心便聽見了他們所說的話。

  聽見孟息風竟想去面見爹娘,讓他們將大姐嫁給他,他不由得有些錯愕。

  這男人莫非不知嫡母已將大姐許給唐奉書為妻,再過不久便將大婚?他瞧如霜和莓兒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低聲問她們那孟息風是何人,大姐又是如何與他相識。

  如霜、莓兒來不及回答,便覷見小姐領著孟息風走出來,趕緊跟了上去。

  花競誠也跟在後頭,他好奇地想知道這名叫孟息風的男子,要如何求嫡母和爹成全他和大姐的事。

  靖國公花肇謙此時不在府裡,花若耶領著孟息風先來拜見母親。事實上她的婚事全是母親一手作主安排,只要能說服了她,父親那裡就不成問題。

  雲鳳青早在孟息風前來靖國公府時,就已得了門房的通稟。

  她主持中饋多年,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由她管著,女兒讓丫鬟去門房那兒交代的事,門房不敢有所隱瞞,早已前來稟告過。

  她心知女兒說的這人,約莫就是她離魂那段時間遇見的男子,因此吩咐門房若見此人便將他拒於門外,不准放他進來。

  沒想到會那麼湊巧被剛回來的花競誠給遇見,還把這事告訴女兒,讓女兒見到了他……

  此刻雲鳳青端坐在暖閣裡接見孟息風,冷眼打量他。

  「晚輩孟息風拜見夫人。」孟息風不卑不亢的朝她施了一禮。

  「孟公子無須多禮,我聽若耶提過你曾多次相救,我已命人準備了份薄禮,答謝孟公子相救小女之恩,還望孟公子莫要嫌棄。」她抬手示意嬤嬤遞上謝禮。

  那嬤嬤領著四個丫鬟,丫鬟們手裡捧著一隻只箱子來到孟息風面前,嬤嬤一一打開箱蓋露出裡頭黃澄澄的金子。

  跟來的花競誠有些咋舌,這麼多黃金至少也值數萬兩銀子,嫡母可真捨得。

  孟息風卻看也沒看一眼,躬身表示,「我與若耶早已有婚約在身,我救她是份內之事,擔不得夫人的謝禮。此次孟某前來是為求夫人將若耶許配給我,以全我與若耶先前冥婚之事。」

  雲鳳青冷冷啟口,「你們倆無媒無約,那婚約不能算數!」她接著毫不客氣的表示,「若耶打小錦衣玉食被嬌養著長大,她的外祖是牧陵郡王,她的父親是靖國公,她將要嫁的是越平王府的世子,你若對她尚有幾分情義就收了這禮,以後別再來打擾她。」

  「娘……」花若耶剛要啟口說什麼,就被母親喝斥了聲。

  「你給我閉嘴!」雲鳳青接著命令道:「沈嬤嬤,把小姐給我帶回她的寢房好好看著,沒我的吩咐,不准她踏出寢房一步。」她是絕不會容許女兒嫁給這等術士為妻,為了女兒終生幸福著想,即使會招來女兒的怨恨,她也要棒打鴛鴦拆散他們。

  沈嬤嬤領命帶幾個丫鬟,要將花若耶帶回寢房,花若耶不肯離開,沈嬤嬤便強行將她半推半拽的帶走。

  她回頭哀求道:「娘,我與孟息風早有婚約在前,我絕不嫁給唐奉書,求您成全我們……」

  雲鳳青沉下臉道:「把她帶回去!」

  孟息風見狀想上前,「若耶……」

  幾個婢女攔住了他。

  他看向雲鳳青,神色鄭重的請求,「夫人,孟某是一介術士,論身分,確實遠遠比不上越平王世子,可我對若耶的一片真心定遠勝於他。我無法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絕不會餓著她、凍著她,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這輩子都會寵著她、疼著她,還請夫人成全我與若耶!」

  雲鳳青毫不留情的拒絕,「我的女兒身分嬌貴,只有越平王世子才配得上她,你若真對她有幾分真情實意就別再來糾纏不休,壞了她與世子的姻緣。」

  孟息風不肯死心再道:「她對越平王世子沒有絲毫情意,夫人執意勉強她嫁給世子,縱使日日都能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可她心中又豈能快活?」

  「這些用不著你費心,成親以後她就能明白世子的好,你走吧,以後莫要再來!」雲鳳青不願再與他多說,抬手命人將他趕出府去。

  「夫人……」不容孟息風再多說什麼,就被幾個下人毫不客氣的給攆了出去。

  其後幾日,無論孟息風再如何求見都不得其門而入,被擋於靖國公府門外。

  花若耶也被禁足,無法踏出寢房一步。

  千里迢迢而來,如今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孟息風神色一日比一日憔悴。

  花若耶也滿臉愁容,緊鎖眉心。

  眼看著大婚之日逐漸逼近,她心急火燎,恨不得插翅飛出去與孟息風遠走高飛。

  而另一邊,馮嬌母女三人得知花若耶被禁足,暗中探聽到一些端倪,隱約得知她另有心上人,不想嫁給越平王世子,這才被她母親關在房裡不得外出。

  聽說了這事,花紅纓忿忿不平的罵道:「嫡母偏心,安排她嫁給唐奉書,她卻不知好歹不想嫁,她要是真不想嫁,讓我嫁啊!我才不要嫁給那什麼陳遠侯的兒子!」說到這兒,她突發奇想拽著母親說道:「既然她不想嫁,不如我去求爹,讓我代替她嫁給唐奉書吧。」

  馮嬌輕斥小女兒,「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麼,這種事哪能代替的?」別的不提,花若耶可是嫡女,而女兒不過是個庶女,依她這身分,縱使唐奉書不娶花若耶也不可能娶小女兒為妻。

  馮嬌接著再告誡女兒,「這事咱在屋裡說說也就罷了,你可別到外頭去說。」

  自打葉全茹母女被逐去家廟後,花肇謙都未來過她這兒,一顆心全撲在雲鳳青身上,如今的她可說是完全失寵了,她可不願女兒再鬧出什麼事惹得雲鳳青不快。

  花紅纓不肯聽,任性的使性子,「姨娘,我要嫁給唐奉書,不嫁陳遠侯的兒子。」

  馮嬌只好耐著性子哄著小女兒。

  花明霞則異常安靜的待在一旁,對小妹的胡鬧置之不理。

  對於花若耶的事,她比生母和妹妹知道的更多一些,她從門房那兒打聽到花若耶的心上人天天都上門想求見嫡母,但次次都被拒於門外。

  不動聲色的思量了一會兒,稍晚,她悄悄使喚了個機靈的婢女,交代了她一件事。

  「……所以公子若有什麼話想對若耶小姐說,可寫在信上,我會幫您轉交給她。」花明霞的婢女依著主子的吩咐前來見孟息風,將主子願意暗中替兩人傳遞信件的意思告訴他。

  聽了婢女的話,孟息風有些意外,先前他附身在黑貓身上時,這靖國公府裡的人他多半都曾見過,多少也知道若耶與三個庶妹之間的感情並不怎麼親厚。

  她三個妹妹各懷著不同的心思,彼此勾心鬥角,此時花明霞忽然派人前來找他表明暗助之意,他不得不心存疑慮。

  見他遲遲未回應,那婢女催促,「公子,咱們小姐好心好意想幫助您和若耶小姐,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還不快去寫信,我好幫您帶去給若耶小姐。我不能出來太久,您可別耽誤了時間。」

  孟息風神色淡漠的啟口,「勞煩姑娘代我謝過明霞小姐,我沒有什麼需要她幫忙轉交的信件。」他若有話想對若耶說,壓根就不需旁人幫忙。

  「怎麼會沒有呢?要不您回去想想,我明兒個再來。對了,不知公子目前在何處落腳,明日我可以直接過去找公子。」那婢女探問道。

  孟息風沒打算將落腳之處告訴她,只道:「孟某目前居無定處,不敢勞煩姑娘。」此時兩人位於靖國公府不遠的一處巷弄,不久前他正要離開靖國公府時,是這姑娘悄悄追上他,將他領來這條巷弄裡。

  明知道每次求見都會被拒之門外,他依然每日都來,為的是想向國公夫人表明自己的誠心誠意。

  可除此之外,他也沒閒著,這幾日他利用離魂術附身到一隻雀鳥身上,飛入越平王府打探王府裡的情況。

  為了能娶回若耶,他打算先摸清對方的底細才好有個盤算。

  婢女見他這麼說,也不好再勉強,只得說道:「那這樣吧,我明兒個再來找您,您若寫好了信可帶過來,我會轉交給若耶小姐。」

  她明白自家小姐那點小心思,她是想假藉替兩人送信,然後扣下信件送去給越平王世子,讓他知道若耶小姐不守婦道,與別的男子私通,想教世子一怒之下退了親事。

  明霞小姐嫁不了世子,也不想讓若耶小姐如願,想藉此毀了她的名聲。

  這些陰私詭計孟息風全然不知,待婢女走後,他回到暫時落腳的一處道觀裡。

  進了廂房,謹慎的將房門落鎖,接著打開擺在屋裡的一隻鳥籠,抓出裡頭的褐色雀鳥,施展離魂之術附身在它身上,從事先開啟的一扇小窗子振翅飛了出去。

  他神魂附身的雀鳥一路飛抵越平王府,停棲在一株青竹上。

  唐奉書偏愛竹,因此在住處附近栽種了一片青竹林。

  平時越平王妃姜倩也常來這片竹林散步,此時正值晌午時分,秋高氣爽,就連唐奉書也陪著母親在竹林裡隨意走著。

  兩人閒庭信步,邊走邊敘著話,說的都是些家常事。

  「對了,要送去靖國公府的聘禮可準備妥當了?」姜倩詢問兒子,她面容秀媚明麗,說起話來嗓音輕輕柔柔,聽著十分舒服。

  唐奉書溫聲回答,「一百八十八抬的聘禮都已備妥,等後天下聘時便可抬到靖國公府去。」

  「那就好,娘真盼著鳳青的女兒能早點嫁來咱們這兒。」說著,姜倩拍了拍兒子的手,「娘知道這樁婚事你原本並不怎麼中意,都是為了娘才答應下來。」

  「一開始確實如此,不過現下孩兒倒是真的想娶若耶為妻。」自打知曉花若耶不願嫁他之事,他想得到她的心思就越來越強,等她進門後他會好好調教她,讓她從此對他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姜倩欣慰道:「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若耶是鳳青的女兒,待她進門後你可要好好疼惜她。當年娘沒查明清楚,誤會了鳳青,與她絕交這麼多年,實在愧對於她,如今她不計前嫌,肯讓女兒嫁給你,咱們可不能虧待了她女兒。」

  「娘當年為何與國公夫人絕交?」他先前也曾問過母親這事,不過當時她只是黯然沉默著,不發一語。

  見兒子又再追問,姜倩抬眸望著眼前的青竹,神色幽幽的喟嘆一聲。

  就在唐奉書以為母親這回也不打算告訴他時,卻忽聽她輕柔的嗓音幽幽響起。

  「當年我與鳳青都還年少,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那年我剛與你父王訂了親,而鳳青還未訂親,那時我們倆便約好日後若是有了孩子,要是剛好一男一女就讓他們成為夫妻,做一對兒女親家。

  「後來鳳青與你小舅互生情愫,我得知後很高興,以為她會嫁給你小舅,當我的嫂嫂。不料有次你小舅外出時遭人偷襲傷了腿,傷勢雖癒但有隻腳卻廢了,從此跛了。」

  聽到這兒,唐奉書接腔道:「難道國公夫人因此嫌棄小舅,不肯嫁給他?」

  「我原以為是這樣,我與你小舅年齡相近,打小感情就好,因此對鳳青極不諒解,從此再不與她來往,她曾試著找我幾次,我都避而不見,後來她也不再來找我了。之後,我嫁給了你父王,鳳青在兩年後也嫁了花肇謙。就在她出嫁後,你小舅便病逝了,他死時才二十二歲,一生未娶。」提起英年早逝的兄長,姜倩眼眶泛紅。  

  「小舅到死,都還對國公夫人念念不忘嗎?」唐奉書不解的問,他沒聽出母親究竟誤解了她什麼事。

  姜倩輕搖螓首,「我原以為是鳳青辜負了你小舅,幾個月前才從我四哥那裡得知,事實上你小舅出事時不僅傷了腿還中了毒,那毒即使請來太醫,也無法完全祛除,只能替他多延上兩年的性命。為了不拖累鳳青,於是你小舅寫了封信,騙她說他已另有心儀之人,想讓她對他死心。鳳青那性子是何等驕傲,哪受得了這種事,才故意對旁人說是她不喜歡你小舅了。」

  小哥怕她把中毒之事告訴鳳青,因此囑咐了爹娘和兄長們連她都一塊瞞著。

  若非數月前四哥在幾分醉意之下不經意說漏了嘴,她也許到死都不會知道其中的原由。

  「小舅是希望國公夫人能從此忘了他,安心嫁給他人為妻吧。」唐奉書沒想到他這位小舅倒是個痴情種。

  「沒錯。」說到這兒,姜倩已濕了眼眶,「我錯怪了鳳青這麼多年,當年她不知內情,收到你小舅那封信也不知有多傷心。後來就連我也對她避之不見,實在對不住她,到現下我都沒臉去見她。」她如今只盼著兩人成為兒女親家時,能就此化解這段心結,重歸於好。

  明白個中原委後,唐奉書勸慰母親,「想必國公夫人必是不怪您,否則她也不會答應這樁婚事。」

  姜倩猜測,「我想,說不得她比我更早明白當年的真相。」否則依她那性子,又怎麼可能放心讓唯一的女兒嫁到越平王府來。她接著喃喃道:「當年你小舅死時,我和她都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要是能讓我們再見你小舅一面,興許就能沒有遺憾了……」

  沒人留意到此時站在青竹上的一隻雀鳥,那兩隻黑豆般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姜倩。

  片刻後,雀鳥搧動羽翅飛回道觀,神魂回到孟息風的身子裡,他隨即凝神靜心,閉眸調息。

  一直到入夜時分才徐徐睜開眼,起身從包袱裡取出硃砂筆以及幾張符紙,畫了幾張靈符後,他在桌案上擺上一疊冥幣,取了一張靈符召請陰差。

*             *             *

  「……競誠,他如此相待,我豈能負他,可奈何母親不肯成全,我只能出此下策,望你能助我逃出去。我明白此事定會令你承受母親的責備,可我委實無路可走,迫不得已才求助於你……」

  一早,花若耶坐在桌案前,伏案寫信。

  一隻雀鳥悄無聲息的飛進靖國公府,進了府裡,熟門熟路的飛進花若耶所住的跨院,停棲在她寢房窗邊的一株花樹上,透過敞開的窗子往裡頭探看。

  瞅見花若耶正坐在桌案前寫字,附身在雀鳥身上的孟息風見房裡只有她一人,便飛進屋裡停在桌案上,瞧她沒發覺他,他一時好奇便瞅去幾眼,這才發現她正在給她弟弟寫信——

  「……若要逼迫我嫁給世子,我情願一死也絕不願負他。倘若你有所顧慮,無法助我,我也不會怪你,請你把這信燒了,當我從未寫過這信……」

  看完她寫的信,孟息風急忙出聲,「若耶,你無須如此,我想到一個辦法了!」見她如此煞費苦心在為兩人的將來籌謀,他又心疼又動容。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將她直接帶走,不再教她為這事煩惱憂慮。

  花若耶驚訝的抬眸,望住眼前這隻不知打哪飛來,竟能口吐人言的雀鳥,思及先前孟息風曾附身在黑貓身上,她驚喜的問:「孟息風,是你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神魂附身的緣故,他的嗓音多少都會有些不同,讓她難以辨認。

  「是我,我想到一個辦法,也許能令你母親和越平王妃答應退婚。」他今日特地前來將這好消息告訴她。

  「是什麼辦法?」

  「就是……」

  聽完孟息風所說的辦法,花若耶緊握著粉拳,彷彿在黑夜中行走之人,久久找不到出口,忽然之間,瞧見了前方出現的光亮,滿臉喜色。

  「這辦法一定能成的!我母親那兒我去說,至於越平王妃那兒,我請我弟弟陪你走一趟,你看如何?」兩人分頭行事,只要能遊說得了一方答應,那麼他們的事多半也就能成了。

  「嗯,那就有勞你寫封信,我帶去太學找你弟弟。」見她這般歡喜,孟息風忍不住跳到她肩頭,輕輕蹭了蹭她。

  她小心捧起他附身的雀鳥,抬起手輕輕撫摸著他。

  「我這就寫信,你等等我。」她依依不捨的放下雀鳥,提起筆重新再寫了封信。

  想讓弟弟陪孟息風走一趟越平王府,花若耶不得不將她與孟息風之事簡單寫在信裡,而後才請託他陪孟息風去求見越平王妃,否則依孟息風的身分,貿然前去王府只怕無法輕易見到王妃。

  她一邊寫著,一邊不時抬頭瞅著雀鳥,人眼與鳥眼互相凝視,傳遞著無法言說的情意。

  片刻後,她信寫好,折成長條狀小心地綁在雀鳥的腳上,等他回去後再取下來。

  送孟息風離開時,她依依不捨捧著他來到窗邊,兩人再敘了幾句話,孟息風才輕搧著羽翅飛了出去。

  她一直仔立在窗邊目送他離去,即使瞧不見了還痴痴的看著。

  中午時分,如霜和莓兒領著丫鬟送來午膳,見到她杵在窗邊出神,也不知在看著什麼。

  莓兒走過去請她,「小姐,該用午膳了,今兒個廚房用南瓜做了道黃金如意餅,聽說可好吃了。」自打小姐被夫人禁足後,這些日子吃得極少,廚房不得不天天挖空心思想些能讓小姐開胃的菜肴。

  見了孟息風後,花若耶此刻心情開了,胃口自然也開了,走到桌前,每道菜肴都嚐了嚐,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飯。

  見狀,服侍她用膳的莓兒與如霜有些訝異的相覷一眼,莓兒納悶的問出聲,「小姐,今日廚房做的菜很合您胃口嗎,要不要晚上還讓廚房照著這麼做?」

  花若耶輕搖螓首,「不用,如霜,你去我娘那兒走一趟,就說我有事想見她。」她想儘快見到母親,把那事告訴母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5-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5-20 01:3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接到如霜的傳話,雲鳳青親自過來見女兒。

  「你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倘若又想提那事就別說了,我絕不會答應。」她把話說在前頭,不許女兒再提孟息風的事。

  「不是那事。你們全都下去,我有事要對娘說。」花若耶在說前,先將屋裡的婢女全都遣了出去。

  雲鳳青狐疑道:「若耶,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麼事?」

  「娘,先前我離魂那時,元天師施法將我的神魂招了回來,所以您相信人有神魂之事吧。」在提那件事前,花若耶先說了這事。

  「那又如何?」這些以前她是不信的,但親眼見到女兒在元結衣施法後蘇醒過來,她也不得不信了。

  她注視著母親緩緩開口道:「娘若是有想見之人,孟息風也能為您招來對方的魂魄,讓您能見一見他,以補之前未能得見最後一面的遺憾。」

  她先前以為是父親偏寵兩位姨娘,母親才對父親如此冷淡,但聽了孟息風所說的話後,她才明白原來母親心中一直藏著一個人,所以才會對父親如此冷淡。

  雲鳳青聞言一怔,一張面容浮現在她眼前,她心緒一動,張口欲言,但下一瞬便抑住了。

  「娘沒有什麼想見之人,你不用白費心思替孟息風說話。」說完,她拂袖起身要走。

  花若耶急忙拽住母親的手,脫口而出,「娘,當年的事您不想親自見他一面,問問他為何要那般對您嗎?為何他瞞著您,寧願自己一個人靜靜地死去,也不告訴您一聲嗎?」

  聽女兒提起這段被她深藏在心底的往事,雲鳳青神色一震,「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瞧見母親這般神色,花若耶明白這些年來她從未遺忘過這件事,徐徐說道:「您別管我怎麼知道,如今我也有傾心相待之人,所以能明白您當年心中的苦楚。可那人並不是存心想負您,而是他身中劇毒,命不久矣,不想連累您才會狠心那麼對您,您就完全不想再見他一面,問問他為何要擅自決定這些事,讓您抱憾終生嗎?」

  雲鳳青面沉似水,這件事在她心中糾纏了多少年,起先她也以為是姜繹移情別戀辜負了她,但在他死後三年,她無意間從姜繹四嫂那裡得知了真相。

  他四嫂是她一位遠房表姐,告訴她這事也不是存著什麼好心,而是因她拒絕了那表姐的一個要求,表姐懷恨之下,存心不讓她好過,才把那個秘密告訴了她。 

        那真相令她心痛難耐,她有段時間每到夜裡總是不停祈求著,希冀他能入她的夢,讓她再見他一面,可不論她怎麼求,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曾入過她的夢。

  而今女兒竟說,她也許可以再見到他一面……

  雲鳳青抑住激動的心緒,逼迫自己鎮定下來,質疑道:「他都已死了多少年,孟息風怎麼可能再將他的魂魄招來?」

  花若耶看出母親眼底微微流露出的一絲期待,「不試試怎麼知道辦不到,請娘給他一個機會,也給您自個兒一個機會。」

*             *             *

  中午時分,花競誠在看完孟息風帶來的信後,毫不遲疑的頷首道:「這樣吧,我回去向夫子告個假,便陪你一塊去越平王府一趟。」橫豎今日那課他也沒興趣,大姐信裡所寫的事又實在有趣,讓他連一天都不想多等,興匆匆便準備陪孟息風走一趟越平王府。

  靖國公府沒有嫡子,他這唯一的男丁在外人面前便與嫡子無異,以他的身分求見越平王妃應不難。

  很快的他告假出來,陪著孟息風來到越平王府,如他所料,在他自報身分後,未等太久就得到王妃的接見。

  「競誠拜見王妃。」花競誠躬身施禮,站在他身旁的孟息風也跟著施了一禮。

  「不用多禮,競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是我這位朋友,有件事想對稟告您。」花競誠順勢將孟息風引薦給她。

  「哦,不知你這位朋友是哪位?」姜倩神色和煦的看向孟息風。

  他抱拳一揖,「在下孟息風,自幼學習道法,習得招魂之術,來此是想為王妃效勞。」

  姜倩微訝,「王府向來平靜,並未發生什麼事。」

  「我能助王妃得見已故親人一面。」孟息風意有所指的表示。

  聞言,她心頭一動,想起過世多年的小哥,「你是說你能招來已死之人的魂魄,讓我見他一面?」

  「沒錯。」

  姜倩打量他一眼,質問道:「你此話是真是假?倘若你做不到,卻來此故弄玄虛,欺騙於我,我可絕不輕饒。」

  安靜在一旁聽著的花競誠,插口說道:「王妃應知家姐先前昏迷不醒之事吧?」

  「嗯,這事我知道。」她頷首。

  「當時家母便是請了一位天師來為家姐招魂,才令家姐蘇醒過來,這位孟天師便是家姐在離魂期間所結識的高人。」

  聽見花競誠的話,姜倩神色一凜,顧不得追問花若耶離魂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向孟息風,「你真有能力招來已死之人的魂魄嗎?」

  孟息風不卑不亢的啟口道:「在下願儘力一試,不過倘若事成之後還望王妃能答應在下一個要求。」

  「是什麼要求?」

  「在下希望您能解除越平王世子與靖國公千金的婚事。」

  聽見他所提的要求,姜倩臉色一變,怒斥,「放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孟息風抱拳道:「請王妃息怒,且聽我一言,非是在下想破壞越平王府與靖國公聯姻之事,而是在下與若耶小姐早有婚約在先。」

  姜倩斥道:「我從未聽說若耶已有婚配,你可莫要在我面前胡言,壞了若耶的清譽!」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沒有一句虛言。」孟息風接著簡單將他與花若耶相識的經過告訴她,最後說道:「我與若耶情投意合,還望王妃能成全。」說完,他躬身一揖。

  這些事,花競誠先前已在大姐寫給他的信裡得知了個大概,但此時聽孟息風親口說又有些不同的觸動,忍不住脫口說了句,「有情人未能得成眷屬,乃人間一樁憾事。」

  他這話讓姜倩想起了已故的小哥與好友鳳青兩情相悅,最後卻成了陰陽兩隔的遺憾,心有所感,臉色緩了幾分,沉吟片刻後,說道:「孟息風,此事我不能只聽你片面之言,待我親自問過若耶的意思後才能答覆你。」

*             *             *

  招魂選在兩天後的夜裡。

  孟息風施展招魂之術需有人護法,以免有人闖入打擾,驚走亡者的神魂。

  他原是想等父母前來再行招魂之事,母親不久前已來信告知他,再過數日便會與父親一塊抵達京城,但花競誠剛好得知元結衣回到京城,特地將她拉過去,要來替他護法。

  「花競誠,你先等等,我在追一個邪道。」穿著一襲灰色道袍,背上背著一柄桃木劍的元結衣嚷道。

  「那事先擱著,跟我去護法,費不了你多少時間。」

  「你讓我去護法,總不能讓我做白工,咱們先談談酬金。」沒銀子她可不幹。

  「多的我沒有,哪,這是五十兩,你先拿著。」知她嗜錢如命,花競誠掏了掏衣袖,取出了張銀票塞給她,便拽著她,一路往越平王府而去。

  「才五十兩,你真窮。」元結衣嫌棄的嘟嚷了聲,還是把銀票收進衣袖的暗袋裡。

  「你也知道我只是個庶子,能有多少錢,待會要是招魂成功,讓我嫡母和王妃滿意,說不得會有重賞。」

  「這孟息風膽子可真大,這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他還敢招魂,也不怕人家已經去輪迴投胎,招不到魂。」泗水城孟家她早有聽聞,不過倒是沒遇見過。聽說孟家道法傳承已有數百年之久,孟家子弟個個都頗有能耐,年輕一代裡以孟息風的天份最高,修為也最精深,今日能會他一會也不算白來一趟。

  她先前能施法招回花若耶的神魂,是因為她是生魂,還在陽間,才能招回來,但已去了陰間的陰魂可沒那麼容易能招上來。

  這事花競誠也不清楚,只道:「他似乎向鬼差詢問過,這姜繹還在冥間,尚未輪到他去投胎。」

  「聽說孟家有人能通幽冥,看來傳言不假。」元結衣對今晚之事忍不住有些期待起來。

  兩人往越平王府走去時,元結衣絲毫沒有察覺她先前在追的那名邪道,此時正悄悄潛到她身後準備偷襲她,卻在下手前聽見兩人所說之事,讓他登時改變了主意,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獰笑。

  連老天爺都在幫他,這分明是天賜良機,讓他剛好能一口氣除掉與他有仇的這兩人。

  先前孟息風所中的惡咒,就是他下的。這幾個月來,他被孟家人追得四處躲藏,好不容易逃來京城附近,剛收錢替人破了一處風水寶地就被這娘兒們給發現,一路追著他不放。哼哼,讓她追,他就讓她有命來,無命回!

  對此渾然不知的兩人進了王府,被管事帶著直接往後院去,今晚後院整個清空,不許閒雜人出入。

  兩人來到後院,瞧見法壇已擺設好。

  越平王妃姜倩與靖國公夫人雲鳳青,還有花若耶與唐奉書也都在,花競誠先領著元結衣去拜見王妃母子、嫡母和大姐。

  四人神色各異的朝她點頭示意。

  姜倩與雲鳳青臉上都情不自禁地流露一抹期待,花若耶則是對孟息風充滿信心,神色自若,而陪著母親的唐奉書則對今晚的招魂之事半信半疑,尤其施法招魂之人還是花若耶心心念念之人,他抱持著想拆穿孟息風故弄玄虛的心思,緊盯著他。

  花競誠最後帶著元結衣來到孟息風面前。

  「待會便有勞元道友為在下護法。」孟息風朝她一揖。

  元結衣也有模有樣的回了一禮,「哪裡,能為孟道友護法是我的榮幸。」

  兩人沒有再多言,孟息風燃了張引魂符,開始施法召請姜繹的魂魄前來。他手掐靈訣,口誦咒語,時不時便燃上幾道靈符和冥幣,促請鬼差將此人的魂魄從冥府送上來。

  半晌之後,供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滅,一陣陰風拂來,花若耶等人微微一顫,背脊泛起一抹寒意。

  再隔片刻,院子前的空地平空捲起了一陣風,待風止息,中間出現了一名男子,男子面容俊雅,神色迷惑的望向孟息風。「是誰將我召來此處?」

  元結衣瞠大眼看著此人,「還真讓你招來了!」

  孟息風望見此人,出聲回道:「是我召請你前來,因有人想見你一面。」說著他望向一旁的雲鳳青與姜倩。

  男子抬目望過去,在覷見雲鳳青與姜倩時,面露訝異之色。

  然而此時除了孟息風與元結衣,其他人皆未開天眼,無法得見他的魂魄,只能瞧見元結衣與孟息風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話。

  孟息風將沾了靈符水的葉片抹在幾人的眼皮上,幾人睜開眼,望見本來空無一人的地方,出現了一人!

  唐奉書驚愕的不敢置信。

  花若耶只是含笑看著。  

  而看見那人還一如二十年前的面貌,雲鳳青和姜倩面露激動之色,雙雙上前。

  「小哥!」

  「繹哥!」

  「小妹、鳳青……」望見久違的故人,姜繹面露欣喜之色,正要啟口再說什麼時,轟地一聲,陡然有人偷襲投下兩道符咒,其中一張雷符直朝他魂魄所在投去,想讓他魂飛魄散無法再回冥間。

  如此一來,將他魂魄召來的孟息風便難辭其咎,定會受到陰差的問責。

  這突來的變故讓孟息風來不及阻止,只能在頃瞬之間朝姜繹的魂魄拋去一隻銅鈴狀的法器,罩住他的魂魄不讓他被雷符所傷。

  另一道符咒則是朝元結衣而去,她反應不及,胸口被那威力強大的符咒擊中,登時吐了口血。驚覺有人偷襲,她顧不得抹去唇邊的鮮血,抬目搜尋,立即認出杵在圍牆上頭之人正是她在追的那名邪道,當下大怒,拔出背後的桃木劍追上去。

  「你這惡道竟敢來破壞招魂,意圖害人魂飛魄散,我今日定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為非作歹的惡道!」

  「哼,區區黃毛丫頭也敢大言不慚,再吃老夫一招!」穿著一襲淺灰色道袍的老道,猝不及防的朝元結衣打去一道符咒。

  元結衣避開,躍上圍牆與他鬥起法來。

  可她受傷在先,道行又比此人淺,一時之間落於下風,在他一掌打來,眼見就要避之不及時,剎那之間有人替她擋住了那掌。

  「敢傷她,該死!」隨著此人話落,那惡道被來人一掌震落牆頭。

  那惡道兩眼一翻,口湧血沫,五臟六腑盡碎,直到死去都沒能瞧清那一掌擊殺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看見那人,元結衣神思恍惚了一瞬,下一刻,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來人及時接住她倒下的身子,不發一語地從牆頭躍下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此人從出現到帶著元結衣離開,不過是幾息之間,十分短暫。

  雖然適才只是驚鴻一瞥,然而孟息風與花若耶臉上都露出一抹驚訝。

  「方才突然出現的那人,可是叔祖?」花若耶驚疑的詢問孟息風。她曾與那位孟家的叔祖有一面之緣,只是事後竟完全想不起他的面容,適才再見到,雖然只有幾眼,卻莫名讓她想起了此人。

  孟息風頷首,「沒錯。」他也不曾細看過叔祖的長相,可適才那人給他的感覺確實是叔祖沒錯。沒想到叔祖離開孟家後竟是來了京城,似乎還與元結衣有著什麼淵源。

  見他似是認得適才那人,唐奉書質問他,「孟公子,方才出現之人是誰?」

  孟息風答道:「偷襲我們之人是個利用術法為惡的邪道,至於救走元姑娘的則是我族中的一位前輩。」

  聞言,花競誠關心的問了句,「他為何要把元結衣給帶走?」

  「元姑娘與適才那邪道鬥法時受了傷,我叔祖應是帶她去療傷,花公子勿憂。」

  接著姜倩神色憂急的問道:「我小哥呢?方才那道士拋下一道符咒,可有傷著我小哥的魂魄?」

  雲鳳青聞言,也關切的看向孟息風。

  孟息風連忙將被罩在銅鈴裡的姜繹放出,由於剛才他及時將姜繹的魂魄收入銅鈴法器裡,他的魂魄並未受到雷符所傷。

  姜繹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幾人終於得以好好說上幾句話。

  他圓了妹妹與雲鳳青的遺憾。

  「小妹、鳳青,如今見你們都安好,我也放心了。」他接著望向雲鳳青,神色柔和的說道:「鳳青,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我之事早已成了過去,我們之事,你無須再惦記於心。當年我瞞騙你,是因我知你性子過於執著,我不願你為我的死而悲傷。我沒有福份陪伴你走完這一世,盼望有人能代替我陪著你,希望你能原諒我當年自作主張的欺瞞。再過不久,我即將重入輪迴,這回臨走前容我鄭重向兩位道別。」說著,姜繹抱拳朝兩人一揖,「珍重!」

  說完,他魂魄消失,重歸於冥府。

  雲鳳青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默默垂淚。這淚不是悲傷,也不是痛苦,而是釋然。

  她終於能把這段感情徹底放下了,能安心接受花肇謙了。這麼多年來她之所以一直刻意冷落丈夫,便是因著當年的事,而今了卻了這段往事,她已不再有所牽掛,可以好好與他過日子了。

  花若耶拿出手絹輕輕替母親拭淚。

  須臾,雲鳳青平復了情緖,走向一旁的姜倩。

  她還未開口,姜倩便握住她的手說道:「鳳青,我誤解你這麼多年,你可還願認我這個姐妹?」

  「我心裡一直都認你的。」在得知姜繹當年欺騙她的事後,雲鳳青便沒再怪她了,但姜繹之死成了她的心結,令她不願再見姜倩,所以多年來兩人始終迴避著對方。

  此刻再見到姜繹一面,那凝聚在心中多年的心結化去,她已能坦然面對昔日的摯交好友,接著想起一事,她歉然道:「不過這回我恐怕要對不住你了,若耶與世子的婚事,只怕……」

  今晚見到姜繹一面,圓了她心中的遺憾,她將心比心,不願再棒打鴛鴦,拆散女兒與孟息風,令女兒怨恨自己一生。

  不待她說完,明白她意思的姜倩含笑接腔,「這婚事咱們還是取消吧,不要讓孩子們為難了。」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這些年來的疏離彷彿不曾存在,兩人又恢復了昔日的情誼。

  聽見她們的話,花若耶欣喜地望向孟息風,兩人的眸底交纏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意,看得在一旁的唐奉書頗不是滋味。

  不過他對花若耶的感情並沒有深到非她不娶的地步,如今孟息風如約完成母親的心願,他自是不會再為難兩人,只不過瞧見兩人這般深情的模樣,倒讓他忍不住也想尋個能與自己不離不棄之人。

  當初花若耶要嫁給唐奉書的消息傳出時,讓京城中不少姑娘碎了心,既羨慕又嫉妒,而今靖國公府與越平王府竟同時宣佈解除婚約,消息一出,令京城中不少姑娘歡欣鼓舞,瞬間又燃起了希望。

  不久,便傳來花若耶將下嫁一介平民百姓之事。

  這事成了城中街頭巷尾最熱絡的話題,不少人都猜測這人是何方神聖,區區一介平民竟然能求娶到靖國公之女。

  不管外頭如何傳說著兩人的事,絲毫干擾不了靖國公府。此時的花肇謙簡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這喜不是女兒之喜,而是他自己的喜事。

  因為這麼多年了,他終於焐熱妻子那顆冰冷的心,這幾晚,他夜夜宿在妻子那兒,她不再冷淡相待,兩人如今宛如新婚夫妻那般蜜裡調油。

  因此當妻子打算將他們倆唯一的嫡女下嫁給一個沒有官位、沒有品級的平民百姓時,他幾乎無暇細想就答應了。

  花若耶將在兩個月後出嫁,不久前趕來京城的孟清聿夫婦得知靖國公府退了越平王府的婚事,並答應將花若耶嫁給兒子後,兩人欣喜之餘,正好藉著拜訪之由順道談妥了兩個孩子的婚事。

  談好之後,兩人也沒留太久,匆匆趕回孟家籌備兒子的婚事。

  孟息風則晚幾天才離開,臨走前他與花若耶相約來到花神廟。當初孟息風便是在這裡找到她,花神廟對他們有著不同的意義。

  此時的花神廟沒什麼香客,兩人攜手來到後園。

  雖然再過不久就能廝守在一塊,可思及要到兩個月後才能再相見,花若耶滿心不捨。

  「你回去後,若是得空,可以再施展離魂術來看我嗎?」

  「若你想見我,我便過來看你。」孟息風俊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話裡帶著甜得化不開的寵溺。

  她心頭甜甜暖暖的,捨不得他太累,「還是不要吧,免得太傷神了。兩個月很快就過了,我每天吃一顆包子,吃到第六十顆時,兩個月就到了。」

  他將她擁在懷裡,恨不得能將她就這樣直接帶回去拜堂成親。

  「等我,我很快就來迎娶你。」

  「嗯,我等你。」她柔笑著輕應。

  她明白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未來長久的相守,只要熬過去了,以後就能廝守終生,永遠相隨。

  此時片片飄落的紅葉,彷彿也在無聲的為兩人祝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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